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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大侠魂】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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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灵堂遇险谜中谜

  匆匆数日已过,这天傍晚时分,南阳府北门之外,来了云中山华家二少爷。
华云龙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他那俊美的形貌,宝马轻裘,佩剑持扇,依旧是那副
贵公子的模样,一丝也不见劳顿疲乏之色。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刚刚开始,华云
龙控辔徐行,直向城中走去。

  街上行人如织,那红马一如它的主人,高视阔步,串铃「叮当」,大摇大摆
的,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须臾,红马在「高升阁」客栈门首停下,众伙计前呼
后拥,将华云龙迎入店内。这「高升阁」乃是南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华云龙
选定房间,盥洗过后,酒食业已送来,那店小二打了一躬,方待退去,华云龙将
手一招,说道:「伙计慢走,我有话问你。」

  那店伙计趋前一步,陪笑道:「公子爷要问什么?」

  华云龙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那店伙计满脸堆笑,道:「公子爷打听什么人?」

  华云龙道:「此人大大有名,复姓司马,讳叫长……」

  那店伙计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公子爷……」

  华云龙脸色陡沉,突然喝道:「简单地讲,司马员外的府第在什么地方?」

  那店伙计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说道:「东大街,出门向右走,第三条街就是
了,府门前……」

  华云龙左手一扬,截口道:「够啦。」接着取了一块碎银递给店伙计,道:
「这个赏你。」那店伙计接过银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而去。

  华云龙自斟自酌,心中暗暗盘算,忖道:「司马叔爷暴毙的消息传遍江湖,
在这南阳城中,怕不更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众说纷纭,全是谣传之言,谁也不
知真凶是谁,要想找出那杀人的凶手,恐怕要大费周章。」

  二鼓三点,街上响起更梆之声,华云龙佩好宝剑,带上房门,悄然上屋,直
向东大街奔去。不需片刻,找到了司马长青的宅第,飘然落在宅院之内。黑沉沉
的宅院,寂然无声,给人一种凄凉阴森的感觉。华云龙绕向后宅,转了一转,看
出宅内已无人居住,方始转回前院,用手一推,院门应手而开。

  步入屋内,黑暗中,一阵刺鼻的油漆和石灰气味扑入鼻内。他似乎嗅到死亡
的气味,激棱棱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直竖,急忙取出火,燃起火光。光亮下,
触目是一方素幔,幔后两口棺材,幔前一座灵案,司马长青夫妇的神主牌位放在
正中,旁边一盏油灯,近案一看,方知灯油已经燃尽,只剩下两堆烛泪。

  华云龙连连蹙眉,游目四顾,发现尚有未曾焚化的金银纸锭,当下燃起一堆
纸锭,权当灯光之用。那司马长青号称「九命剑客」,年青时便有鼎鼎之名,是
华云龙祖父的盟弟。华云龙暗暗忖道:「既已到此,理当拜祭一番。」当下便在
棺前跪落,拜了几拜,本想祝祷几句,见到盆中纸锭燃尽,火焰将灭,连忙添注
纸锭,也顾不得祝祷了。

  蓦地砰然声响,屋门被风吹开,一阵阴惨惨的凉风扑入屋内,刮得燃烧中的
纸锭四下散飞,火焰一闪而灭。华云龙吃了一惊,心头猛然泛起一阵寒意,但在
那纸灰飞散、火焰将灭之际,他好似见到灵幔之后,有一个妇女的影子。这时,
华云龙定下心神,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沉声说道:「灵幔后是哪一位?」

  寂然片刻,云幔后响起哀戚的声音,道:「妾身尤氏,公子尊姓大名?」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在下华云龙,落霞山庄来的。」

  只听那尤氏幽幽说道:「原来是二公子。」火光一闪而亮,素幔之后,转出
一位浑身重孝、满脸悲戚之色的妇人。那妇人花信年华,容貌甚美,此时浑身素
服,额上勒着一道白绫,愈发显得清丽动人。

  华云龙立在灵案之前,举目望去,见那尤氏右手掌灯,左手抱在怀中,似是
抱着一个婴儿,不觉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尤氏身着重孝,定是司马叔爷的亲
人,但不知她抱着的婴儿是谁的孩子?思忖之中,那尤氏已将油灯放置在灵案之
上,缓缓转过身来。

  华云龙目光一瞥她怀中所抱之物,心头猛然一跳。原来那尤氏抱着的并非婴
儿,而是一头黑猫。那黑猫毛色漆黑,油光闪亮,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灵活的眼
睛金光夺目,令人心悸。只见那尤氏裣衽一礼,缓缓说道:「二公子到此,是奉
命而来么?」

  华云龙急忙镇定心神,还礼道:「在下奉祖母之命,特来拜祭司马叔爷。」

  尤氏道:「我家姑娘已到宝庄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不知夫人与司马叔爷如何称呼?」

  尤氏垂目望地,道:「贱妾乃是老员外的侍妾。」

  华云龙暗暗忖道:「司马叔爷尚无子嗣,蓄妾求子,也是人之常情。」当下
重行大礼,道:「原来是二夫人,请恕晚辈失礼之罪。」

  尤氏身形一侧,道:「贱妾不敢当此大礼。」

  华云龙心念一转,道:「府中只剩下二夫人一人了么?」

  尤氏悠悠一叹,道:「姑娘离家之日,已将婢仆悉数遣散,贱妾感念老员外
的恩德,独自在此守灵。」

  华云龙肃然起敬,道:「二夫人重情尚义,晚辈敬佩万分。」

  尤氏一声叹息,似欲谦逊几句,忽然低头沉吟,半晌方道:「二公子赶来寒
舍,除了祭奠我家员外,还有别的事么?」

  华云龙道:「晚辈奉家父之命,赶来南阳,一者拜灵,二者查缉凶手。」

  尤氏秀眉一蹙,道:「华大侠并不亲自下山?」

  原来江湖上无人知「天子剑」华天虹已于十年前过世,这也是华家有意对外
秘而不宣。因此华云龙道:「家父已将查缉凶手之责交付晚辈了。」尤氏闻言之
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哀惋凄冷的模样。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是看我年轻,料我本事有限,不堪当此重任了。转念之
中,觉得尤氏怀中那黑猫,双目金光闪闪,一直盯着自己,充满了敌意,不禁朗
声一笑,道:「夫人爱猫?」

  尤氏道:「家破人亡,孤零一身,这黑儿是妾身唯一的伴侣了。」华云龙暗
道,原来那黑猫也有名字,倒也有趣。

  但听尤氏道:「我家员外也是武林知名之士,一身技艺,虽然比不上令尊大
人,但也算得一流高手,能够谋害我家员外的人,自非泛泛之辈,华大侠不肯出
山,只派二公子前来查案,未免……」她似不愿再多讲,话未说完,突然一叹而
止。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夫人放心,晚辈纵然不才,竭尽所能,自信必能报
命。」

  尤氏一叹,道:「二公子既然成竹在胸,妾身也无话可说。」

  华云龙道:「尚望夫人指点。」

  尤氏冷冷地道:「妾身所知之事,我家姑娘谅必早已陈述明白。」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来这尤氏遭逢大变,性情颇为偏激。心中在想,口中说
道:「晚辈听说,司马叔爷惨遭非命,伤痕在咽喉上……」

  尤氏接口道:「老夫人也是一样。」

  华云龙道:「灵柩尚未固封,晚辈想看看伤处的情形。」

  尤氏漠然道:「左面是老员外的灵柩,右面是夫人的。」话声中,拿起案上
的油灯,移步朝棺木行去。

  华云龙到左面灵柩之侧,双手把住棺盖,准备揭开。尤氏立在华云龙右边,
左手抱着那「黑儿」,右手高举油灯照亮。华云龙正要揭开棺盖,鼻尖突然嗅到
一种淡淡的粉香。那是一种极品宫粉,珍贵异常,寻常人家,有钱也难买到。华
云龙出身世家,自幼风流,专门爱在脂粉堆中厮混,对妇女常用的脂粉自然十分
内行。他微微一怔,嗅了嗅,发觉那香味来自尤氏身上,不禁暗暗好笑,心想:
难怪这尤氏能讨司马叔爷欢心,原来确有可人之处。

  忽听尤氏道:「二公子为何迟疑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双掌用力,便待揭开棺盖,突然,他心头一动,忖道:不
对,这尤氏既然为夫守制,为何还用脂粉?司马叔爷死去十余日,残留在身上的
脂粉,应无这般浓重。转念至此,不觉又忖道:「嗯,完全不对,一个新丧了夫
主,哀伤逾恒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头黑猫,成何体统?」他本就是精灵古怪的少
年,先前未曾动疑,倒也不觉得什么,此刻疑心一动,顿时感到破绽百出,事事
可疑,大大的不合常情。

  但听尤氏叹息道:「老员外死状极惨,二公子不看也罢。」

  华云龙随声应道:「正是,正是。」突然话锋一转,又道:「灵堂之内,应
该有一盏长明灯才是。」

  尤氏先是一怔,随即幽幽一叹,道:「贱妾遭此大变,六神无主,一切都忘
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眼泪总不该忘掉,我可没有见着你的泪水。他突然大声喝
道:「夫人留神,晚辈开棺了。」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棺盖。

  棺盖一开,扑鼻一阵石灰气味,在那浓烈的石灰气味当中,尚还夹杂着一股
淡淡的花香。华云龙嗅觉之灵,高人一等,鼻端一触那混杂的气味,心头已是雪
亮,当下敞声怪叫道:「哎呀,好香,好香。」皱起鼻头,猛然嗅了几嗅。

  那尤氏愣了一愣,奇怪棺木内散发的毒气怎会毒不倒这纨绔小儿,不禁大惊
失色,右手一沉,油灯猛向华云龙脸上砸去,左腿一抬,袭向华云龙的腰际。华
云龙哈哈大笑,右手一撩,霍地抓住尤氏的臂膀,将那尤氏往棺木按去。

  棺盖揭开后,尤氏一直闭住呼吸,这时手臂奇痛,惊急交迸下,脱口一声娇
呼,一股毒气扑入鼻端,霎时昏死过去。这乃是一瞬间的事,华云龙对付尤氏,
绰绰有余。哪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凭空而至,袭到了身后。华云龙骇然一惊,
一时间不容细想,身形一纵,闪电一般窜了开去。只听「嗤」的一声,华云龙背
上的衣衫,已被撕去了一片。

  这时,灵堂中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华云龙人未站定,那股劲风已复跟
踪袭到,华云龙匆匆横闪一步,避过了那劲风的偷袭。他出身武林世家,对那闪
避让位的功夫自有独到之处。这一刻,他已辨出偷袭自己的,正是那尤氏抱在怀
中的「黑儿」。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看那两道黄澄澄的光亮再次窜了过来,
连忙身形微侧,一脚踢去。那黑猫原是西域异种,久经调教,善于扑斗。华云龙
一脚踢去,居然未曾踢中,那黑猫扑地一转,反向华云龙右腿袭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小畜牲,少爷今日非生擒你不可。」他童心大起,
双腿一屈,蹲了下去,左手摸着背上破裂的衣衫,右手疾若电掣,直向那黑猫颈
上抓去。

  蓦地,灵幔之后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哨音十分短促,那黑儿闻得哨音,顿
时贴地一转,直往灵幔之后窜去。华云龙大喝一声:「哪里逃。」扑身一捞,抓
住了黑儿的尾巴,不料那黑儿身子一扭,一口咬来,吓得华云龙大叫一声,缩手
不迭。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转瞬便归于静寂。华云龙闪电般扑了过去,发觉
灵幔后有座小门,门后一条甬道,追出甬道,敌人已失踪影,那黑儿也已不知去
向。华云龙怔了怔,游目四顾,一无所见,突然想起自称「尤氏」的女子仍然昏
倒在灵堂之中,连忙返回灵堂,亮起火折,一看之下,哪还有「尤氏」有影子,
显然就在这眨眼之间,已被同伴救走了。

  棺盖早被掀开,一阵阵浓烈的石灰气味,混杂着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散发
开来,令人欲呕。华云龙闭住呼吸,朝棺内尸体望去,司马长青的尸体,经过化
装,此刻已看不出可疑之处。华云龙伸手掀开衣领,始见咽喉上面有一个酒杯大
小的窟窿,那窟窿齿痕宛然,历历如新,显然确是被动物咬断喉管,气绝而死。
蓦闻「嗖」的一声,灵案下窜起一条人影,疾若劲矢,直往门外窜去。

  华云龙纵声大笑,道:「哈哈,你们好大的胆子,也太小看你家二爷了。」
他顾不得盖上棺盖,纵身疾跃,如影随形一般,追出了厅门。

  星光下,只见那人影体态窈窕,婀娜多姿,一身玄色劲装,腰际斜插一柄短
剑,原来竟是一位年方二八、楚楚动人的少女。华云龙伸手在那少女肩头一拍,
道:「喂,还不乖乖地站住?」

  那玄衣少女步履踉跄,连窜数步,几乎跌仆在地,所幸面前是道院墙,她伸
手扶住墙壁,始才将身躯站稳。她忽然取出手帕,捂住小嘴,连连咳嗽,连眼泪
也咳了出来。原来这少女屏住呼吸,躲在灵案之下,那灵案有桌围罩着,不易为
人发觉,但因闭气过久,被棺木中散发的毒气侵入眼内,少女抵受不住,被迫冲
了出来。

  华云龙双目炯炯,朝那玄衣少女上下打量,心中暗道:这丫头面薄腰细,袅
袅婷婷,倒是个美人胚子。他心头在想,口中笑道:「二爷并未伤你啊,你干吗
落泪?」

  那玄衣少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突然抽出短剑,沉声道:「姑娘与司马家命
案无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我走。」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既与命案无关,你躲在灵堂之中干什么?」玄衣少
女冷冷一哼,娇躯一晃,便朝大门掠去。华云龙哈哈笑道:「话未讲明,何必急
于要走?」身形一闪,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玄衣少女似算定他定会如此,短剑一振,忽然刺去,同时双足一顿,倒射而
起,娇躯扑向院墙。华云龙大笑声中,举手一抓,抓住了短剑的剑尖。这短剑光
华闪闪,乃是一柄截金断玉的宝刃。华云龙抓在手中,恍若无物。那少女身形业
已纵起,却舍不得丢弃兵刃,只得真气一沉,落下地来。

  华云龙将手一松,笑道:「姑娘尊姓,芳名可否见示?」

  玄衣少女惊急交加,道:「我已声明在先,与司马家命案无关,你又何必多
问?」

  华云龙笑容满面,道:「在下生平最爱与女孩子交往,姑娘若不讲个清楚,
那就别想离去了。」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哼,名门之后,原来竟是轻薄之徒。」

  华云龙放声大笑,道:「在下么,嘿嘿……」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你又怎样?」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行为怪僻乖张,哪管世人诽谤。姑娘,你遇着了华家
二爷,你是倒霉定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中暗道:这姓华的刁钻古怪,武功却深不可测,我打
他不过,脱身不得,如何是好?心中盘算,苦无脱身之策。突然间,一股奇异的
感觉泛起心头,不禁脸上一热,螓首低垂,羞不自胜。原来华云龙貌似潘安,俊
美无俦,是个十足的美男子。那玄衣少女年方二八,自来少与异性接触,但情窦
已开,此刻突然发觉对方是个俊美少年,不禁大为局促,一颗芳心,怦怦乱跳,
莫名其妙地羞赧不已。

  华云龙睹状之下,莞尔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描金折扇,「唰」的一声打了
开来,摇了两摇,道:「姑娘贵姓芳名?」

  玄衣少女秀目一抬,闪电般瞥了华云龙一眼,低声说道:「素不相识,何必
称名道姓。」

  华云龙呵呵一笑,道:「姑娘不愿道出姓名,在下也不勉强。」他忽然收起
折扇,将手一摆,作了个相请的姿势,接道:「灵堂中讲话。」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那棺木之中,藏有剧毒,公子不惧,小女子却承
受不起。」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华云龙道:「你怎知棺中藏有剧毒?」

  玄衣少女道:「我已来此多次,这里的布置,我在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华云龙道:「姑娘到此干什么?」

  玄衣少女脸上掠过一片凄凉之色,道:「小女子另有苦衷,总之,与司马家
的命案无关就是了。」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好,我将棺盖盖上,你随我来。」司马长青的命案
一无线索可循,他发现这位玄衣少女,怎肯轻易放过,话声未落,领先走入大厅
之内。厅中一片漆黑,华云龙亮起火折,扶起棺盖,重新盖好,朗声道:「姑娘
可以进来了。」

  玄衣少女站在厅外,见他谈笑自若,丝毫不惧棺中散发的毒气,不禁大为诧
异,移动脚步,欲待进入厅内,突然心头一颤,陡又扭头疾奔而去。华云龙纵声
笑道:「我说你逃不了,何必偏偏要逃?」那玄衣少女轻轻一跃,跳上了墙头,
陡感腰上一紧,已被华云龙拦腰抱住。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非是在下要讨便宜,只怪姑娘太不听话了。」

  玄衣少女娇靥一红,羞不自胜,突然脸色陡沉,冷冷说道:「华公子,小女
子武功低弱,却非行止不端、不知自重的人。」

  华云龙放声大笑,撒开手,举手齐额,肃然道:「姑娘请息雷霆之怒,小生
一时糊涂,这厢陪罪了。」他果真一揖到地。

  弄得玄衣少女哭笑不得,歇了一下,始才冷冷说道:「不敢当,公子若是别
无指教,贱妾告退。」华云龙心中暗道,此女明明来历不正,却装得一本正经,
此中必有奸诈。他心中转念,口中说道:「司马大侠惨遭非命,在下奉家父之命
缉拿凶手,侥幸遇上了姑娘这条线索,在下岂能轻易放过?」

  玄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原来公子怀疑贱妾是那凶手的党羽?」

  华云龙含笑说道:「在下仅求姑娘指点,岂敢含沙射影、诬赖好人。」他一
时讲那玄衣少女是条「线索」,一时又讲她是个好人,其实反反覆覆,只有一个
主意,那是定要从这少女身上获取一些端倪。

  玄衣少女自然清楚这一点,因之她玉脸含霜,紧紧盯着华云龙,神色极为忿
怒。玉女含忿,另有一番逗人遐思的娇媚。华云龙纵然不涉遐思,却仍是笑脸盈
盈,饱餐了一顿秀色。那玄衣少女见他不愠不怒,只是痴痴含笑,却也对他无可
奈何。她想了一下,忽然脸容一整,肃然道:「华公子,你当真定要缉拿杀害司
马大侠的凶手么?」

  华云龙双拳一拱道:「在下奉命,若是不能缉获凶手,澄清疑案,无法回家
复命。」

  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好,小女子助你一臂之力。」话声一落,转身便
向厅外奔去。

  华云龙疑云满腹,但知这位玄衣少女纵非凶手党羽,也必是深知内幕的人,
当下迈开大步,随同奔去。两人出了城,约莫奔行了有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蔓草
丛生的荒野。忽然,荒野蔓草间,出现了一座孤立的茅屋。茅屋孤零零掩映在蔓
草丛中,四无道路,景色十分凄凉,更笼罩着一层诡秘的气氛。

  玄衣少女,直奔茅屋门前,伸手叩门,道:「薛娘开门。」

  茅屋之内,灯光一闪,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是小姐么?」

  玄衣少女冷冷地道:「当然是我。」

  茅屋中沉寂了片刻,忽又听得那嘶哑的声音道:「另外一人是谁?」

  玄衣少女怒声道:「叫你开门,何必多问。」华云龙早已听出,屋中讲话之
人早已站在门后,但那木门紧紧关闭,迟迟不见启动。玄衣少女似是怒不可遏,
冷声喝道:「你找死么?」玉掌一扬,猛力拍去。

  但听「呀」的一声,木门应掌而开。灯光一暗一明,但见茅屋一明两暗,当
门是间草堂,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凳和两把竹椅,陈设十分简陋。草堂无人,那玄
衣少女气冲冲奔向暗间,言道:「薛娘,你……」

  华云龙接口说道:「姑娘不必找了,薛娘在这里。」

  只听一声冷哼,道:「不错,老身在此,阁下耳目倒也聪灵。」声落人现,
门后闪出一条人影,挡住了华云龙瞧向暗间的视线。

  华云龙凝目而望,不料目光一触薛娘的脸孔,不觉浑身一震,一股凉气起自
足底,冒上胸口,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这并非华云龙识得那薛娘,而是那薛娘
年纪不过四十出头,满头青丝,肌肤如玉,倒也整齐光洁,可是,她那脸上伤痕
累累,十余条色泽艳红、沟壑一般的创痕,布满面颊,纵横交错,皮肉外翻,望
去恐怖之极。此刻薛娘站在华云龙的面前,目光满含猜疑之色。

  玄衣少女闻言转回草堂,峻声叱道:「薛娘,你真要找死么?还不退下奉茶
去。」那薛娘也不回头,又呆呆地瞧了华云龙一阵,始才移动脚步,朝后面厨下
走去。

  华云龙心神稍定,暗暗留意薛娘走路,见她双足着地,与常人毫无不同,也
不像施展轻功的样子,只是落地无声,仿佛身子没有重量。华云龙虽然胆大,此
时此地,也有点提心吊胆,暗暗捏一把冷汗。玄衣少女将手一摆,冷冷道:「华
公子请坐。」

  华云龙心神一定,嘻笑道:「请坐,姑娘也坐。」

  两人分别在两张竹椅上坐下了,只听玄衣少女肃然道:「华公子是否知道一
帮、一会、一教的事?」

  华云龙暗暗皱眉,道:「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闻说昔年有一个『神旗帮』,一个『风云会』,一个
『通天教』,三足鼎立,各霸一方。公子出身武林世家,对于这些掌故,应该十
分清楚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风云会』与『通天教』早已覆灭,『神旗帮』也
已解散。二十年前的旧事,姑娘为何忽然问起?」

  玄衣少女答非所问,道:「其后有一个『九阴教』,公子知道么?」

  华云龙道:「也曾听人说起,闻说那『九阴教』屡经挫败,亦已风流云散、
冰消瓦解了。」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近年来,江湖上崛起一个『玄冥教』,公子可曾听人
讲过?」

  华云龙悚然一惊,道:「何方『玄冥教』?在下倒未听人讲起。」

  玄衣少女淡然道:「我也是近日方始听人讲起。」

  华云龙抱拳一拱,道:「在下愿闻其详。」

  玄衣少女道:「那一日,我无意之间,发现一批形迹可疑之人,是我一时好
奇,追踪在彼等身后……」

  华云龙全神贯注,正在聆听对方叙述,突然间,心中陡生一种怵惕之感,转
面一望,赫然见到那满脸创痕的薛娘,手托木盘,盘中放置两杯清茶,不知何时
到了身后。薛娘见他回过头来,顿时移步上前,将两杯清茶放置桌上。华云龙怒
气暗生,右手一抬,欲待扣住薛娘的手腕,转含一想,自己先行出手,未免有失
身份,于是改变主意,安坐不动。

  玄衣少女冷眼一望薛娘,挥手道:「退下。」

  那薛娘恐怖的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突然说道:「华公子,请用茶。」

  玄衣少女微怒道:「你好罗嗦,叫你退下。」

  华云龙心中暗道:「这茅屋充满了鬼气,若不使点霹雳手段,谅她们不肯就
范。」心念转动,突地放声一笑,端起茶杯,道:「姑娘请往下讲,在下洗耳恭
听。」举杯就唇,饮了一口热茶。

  油灯就在手边,他茶杯一举,袍袖拂动,那油灯的光亮一闪,几乎灭去。便
在那油灯光亮暗而复明之际,华云龙右手小指轻轻一弹,一粒小如粟米的药丸,
业已投入另外那杯茶内,薛娘与玄衣少女竟是毫无所觉,这乃是瞬息间的事。

  玄衣少女目光一转,朝她手中茶杯瞥了一眼继续道:「我暗中追蹑那批人,
见他们潜入司马大侠府中,揭开棺盖,将一种白色粉末洒入棺内,随即将棺盖复
原,洋洋得意,准备捕捉敌人。」

  华云龙业已试出,那杯清茶中,果然下有迷药,当下声色不动,端起茶杯,
徐徐呷了一口,含笑道:「那自称姓尤的女子,是『玄冥教』的属下么?」

  玄衣少女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由他们口中听来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尤氏是教主么?」端起茶杯,津津有味的又呷了
一口。

  玄衣少女冷声道:「那尤氏仅是一名最小的走卒,他们一行共有十余人,便
那为首之人,也不过是一名小而又小的头目而已。」

  华云龙佯作惊讶,道:「哦,姑娘见过那为首之人?那为首之人是男是女?
多大年纪?」仰起脖子,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玄衣少女道:「我探查数次,始终未曾见着那为首之人,不过,闻说此人姓
仇,他们称他公子。」

  华云龙道:「既称公子,想必年纪不大?」

  玄衣少女道:「由他们的谈话判断,那仇公子非但是他们的首领,而且是杀
害司马长青的主谋,此人眼前尚在南阳,并未离去。」

  华云龙忽然大笑,道:「有趣,有趣,华公子大战仇公子。」

  「那仇公子仅是『玄冥教』的小小头目,并非『玄冥教』的教主。」玄衣少
女冷然一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薛娘一直站在华云龙身后,并未遵命离去,这时双手缓缓提起来,十指箕
张,作势欲扑。讵料华云龙猛一转面,叫道:「薛娘。」薛娘大吃一惊,身子一
缩,疾退一步,那玄衣少女也是心神一凛。

  华云龙放声一笑,端起茶杯,道:「我口渴得很,烦你再来一杯。」薛娘微
微一愣,接过茶杯,疾步退去。华云龙突又叫道:「薛娘。」薛娘身子一震,转
身站定。

  华云龙道:「你那茶叶很不错,再给我多放一点。」薛娘那鬼怪的脸孔颤动
了一下,点一点头,匆匆向厨下奔去。

  原来薛娘早在茶中投下一种药物,那药物极为厉害,纵是武功绝高之人,饮
下了那杯清茶,亦得当场倒下,人事不省。岂料那杯药茶进了华云龙腹中,竟如
石沉大海,毫无应验,而且他一杯不够,居然再要一杯,还说茶叶不错,要求多
放一点。

  玄衣少女暗暗愁急,忖道:「这华云龙刁钻刻薄,狡诈绝伦,药物毒都他不
倒,看来只有舍命一拚了。」她正转念之中,薛娘已端着一杯热茶,疾步走了出
来,垂目望地,默默的放在华云龙的面前。华云龙似是口渴难耐一般,急急端起
茶杯,呷了一口,笑道:「听姑娘的口气,那『玄冥教』似是一个组织严密、党
羽众多、行事十分恶毒的帮派?」

  玄衣少女冷然应道:「想来如此。」

  华云龙笑道:「那么,平静了二十年的江湖,岂不又要骚乱不休了?」他好
似感慨良深,端起杯子,又呷了一口。

  玄衣少女瞧他举杯频频,对那茶中的药物一丝也不在意,不禁大为懊恼。她
心头烦闷,也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茶,朝唇边送去,口中冷冷说道:「小女子
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那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替人受过,作了代罪之
羔羊罢了。」

  华云龙佯作讶异,问道:「为什么?」

  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令尊大人雄霸武林,声威之隆,有如日在中天,
但仇敌遍天下……」她似是不愿多讲,话犹未毕,突然顿住,举杯就唇,就要饮
一口茶。

  华云龙转弯抹角,就是要逗她饮茶,要看她作法自毙的样子,这时见她茶将
入口,一时忍俊不住,不禁「卟嗤」一笑,急急转过脸去。玄衣少女微微一怔,
嗔道:「你笑什么?」

  华云龙抿了抿嘴,忍笑道:「这杯茶不太干净,姑娘不饮也罢。」这话中既
含讥嘲之意,也有暗示之处,一语双关,玄衣少女但知薛娘在茶中放过药物,却
不知华云龙也已做过手脚,不禁一声冷笑,口齿一张,又待饮用。

  华云龙忍俊不住,又想发笑,但他毕竟是华家的子弟,日受义理熏陶,血脉
之中,也有华家人光明正大的一面,那慈善的性情、是非的观念,却是颠扑不破
的。便在这一刻间,他心头灵光一闪,暗暗忖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我要打便
打,要杀便杀,何必作弄于她。」

  转念至此,再不迟疑,顿时手臂一伸,玄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手中的茶杯
突然到了对方手内,便连杯中的茶水,也未溅出半点。华云龙淡然一笑,放下茶
杯,正容道:「姑娘不是在下敌手,今日之事,咱们坦诚相见,姑娘道出姓名,
若是果真与血案无关,在下立即告辞,否则的话,兵刃相见,在下也不客气,这
茶你就不要喝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知那杯清茶必是别有蹊跷,一时诸念杂陈,既感华云
龙的技艺机智两称高绝,凭恃自己主仆,要想对他不利,那是万分困难,心中有
一分悲哀恼怒的情绪,但又觉华云龙刁钻之中,不失其光明磊落的一面,芳心又
有一分钦佩向往的意念,因之木然呆立,竟然不知所措。

  突听薛娘怒声道:「恃技凌人,算什么侠义之士?」大步走到桌前,端起茶
杯,一仰而尽。

  华云龙冷笑一声,道:「你自讨苦吃,那可怨不得人。」

  薛娘厉声狂笑,突然茶杯一摔,十指箕张,猛地扑了过来。她面貌狰狞,本
来就令人望而心悸,这时运气行功,浑身骨节劈啪乱响,原本白晰光洁的双手,
陡然变得漆黑如墨,尖尖十指,长出了寸许,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了着实令
人心神俱震。

  华云龙怒气横生,身形一闪,飘开两尺,冷冷说道:「武功如此歹毒,定非
善良之辈,饶你不得。」右掌一挥,淡然反击过去。

  但听剑风振动,那玄衣少女一言不发,短剑宛如闪电一般,倏地刺到。这一
剑来势奇快,逼得华云龙纵身一跃,疾退三尺。薛娘笑声不绝,那嘶哑笑声,恍
若鬼哭狼嗥,刺耳至极。在这荒野茅屋之内,一灯如豆,景色凄迷,听入耳中,
更觉惊心动魄,恐怖慑人。

  华云龙双眉紧蹙,右手一摸剑柄,打算抽出宝剑,但他自视清高,觉得对付
两个女子,实在不值得动用宝剑。就在这略一犹豫之间,玄衣少女短剑一振,又
是一剑刺了过来;那薛娘身形一弓,突地厉喝一声,亦复猛然扑到。这主仆二人
动起手来,招式配合得极为严密,尤其那薛娘奋不顾身,凶悍无比。

  华云龙怒气上涌,左手一探,径夺玄衣少女手中短剑,右掌一挥,直向那薛
娘前额拍去。这一掌疾如电掣,眼看后发先至,就要击到薛娘额上。那薛娘双目
圆睁,目中精光暴射,仿佛两支火炬,华云龙一掌击来,她竟然不接不架,仅只
脑袋微偏,避过要害,身子反而迅速前冲,双臂一合,猛地抱了过去。

  华云龙又惊又怒,仓猝之中,身形一矮,闪电般掠了开去。薛娘扑了个空,
身形急转,如影附形,紧迫而上,玄衣少女「唰」的一剑,同时朝华云龙右侧袭
到。交手这三招如火如荼,猛恶之极,但却是转眼间的事。忽然间,那薛娘狂叫
一声,双手捧腹,一个踉跄,直向华云龙身上撞去。

  华云龙身子一侧,左腿陡抬,将薛娘踢倒在地,右手运指如戟,直向玄衣少
女寸腕之间点去。玄衣少女短剑挥动,疾退一步,避过了一指。只听那薛娘哀号
不绝,双手捧腹,在地上滚动不已。原来薛娘在茶水中投入药物,华云龙也在茶
水中投入药物,可是,华云龙安然无事,薛娘却腹痛如绞,仿佛肝肠寸断,万箭
钻心一般的难受。

  华云龙虽刁钻古怪,如此惩治旁人却是第一遭。眼见薛娘哀号滚动的惨状,
心头顿觉不安,飘身上前,一指点去,打算先闭住薛娘的穴道,再来问话。但听
薛娘嘶叫道:「姑娘拚命啊,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嘶叫声中,
贴地一滚,张臂向华云龙双足抱去。

  华云龙浑身汗毛一竖,怒声道:「华某的生死,与你老爷性命有何关系?」
飞起一脚,将那薛娘踢出丈外,她的身子直向厨房摔去。玄衣少女欺身进击,突
然一剑,猛地袭了过来。

  华云龙怒不可遏,左手夺剑,右手一指点去,口中喝道:「赶快将话讲明,
姓甚名谁?何人的女儿?有何苦衷?为何定要取华某的性命?」话声中,双掌翻
飞,紧紧逼迫不舍。

  那玄衣少女此时双目噙泪,短剑狂挥,步步后退,却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突然一阵浓烟冲入草堂,灶上闪起一片火光。若论华云龙的武功,料理这玄衣少
女绰绰有余,可是在他骨髓之中,潜伏着风流的本性,与年轻美貌的女子动手,
不自觉的特别手软。

  他一心只想夺剑而不伤人,急促之间,那便难以如愿了。眨眼间,火光扑入
了草堂。忽见薛娘披头散发,嘶声大叫,双手高举两支燃烧的火把,疯狂似的由
厨下扑了出来。华云龙惊急交迸,出指如风,倏地点在玄衣少女肩井之上,左手
一翻,夺下她手中的短剑。

  薛娘大吼一声,火把一挥,猛向华云龙脸上扫去。华云龙短剑一摆,「唰」
的一声,反击过去。那玄衣少女被华云龙点住穴道,双臂下垂,无法动弹,但她
双腿尚能活动,这时身子突然一扑,直向短剑迎去。华云龙瞿然一惊,此时茅屋
中浓烟弥漫,火光耀眼,那薛娘疯子一般不顾生死,华云龙只防玄衣少女脱逃,
却未料到她寻短见,仓猝之中,拧腰一转,避过薛娘击来的火把,就势移开了短
剑。

  那玄衣少女挺身迎剑,动作又猛又快,华云龙虽然速移短剑,玄衣少女的肩
头依旧为短剑割破,血流如注,伤势亦自不轻。茅草房屋,燃烧极快,眨眼间火
势熊熊,已成燎原之势。华云龙心中暗道:「这主仆二人悍不畏死,倒是不好处
置。」

  他隐隐觉得,这二人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也必是身世凄凉、遭遇悲
惨之人,眼看火势已大,急忙抓起玄衣少女,反身朝外面冲去。薛娘厉笑不歇,
火把狂挥,挡住去路。华云龙怒声喝道:「不知死活的疯子。」短剑疾振,「灵
蛇吐信」,突然刺去。

  薛娘腹痛如绞,全靠一种狂暴的力量支持未倒,这一剑玄奥无匹,薛娘如何
抵挡得住。可是,华云龙的目光,忽然触到她那伤痕累累的脸庞,火光照耀下,
那脸庞皮开肉绽,汗出如浆,筋肉抽搐,颤动不已,苍白的肤色与血红的疤痕形
成强烈的对比,再经火光照耀,更显得触目惊心,恐怖至极。

  华云龙突然想到,不知是谁手段如此毒辣,竟然将一个女子的脸面伤成这等
厉鬼模样。这念头闪电般掠过心头,想到那下手之人的残酷,手中的短剑,再也
不忍刺入薛娘身上,当下短剑一收,左手一挥,将玄衣少女猛然推了过去。

  薛娘身子一侧,让过玄衣少女,厉声叫道:「姑娘先退。」她似是定要将华
云龙烧死,火把狂挥不歇,仍然挡住华云龙的去路。

  那玄衣少女连窜几步,冲到了门边,右腿一抬,就势向大门踹去。砰然一声
响,大门被一脚踹开,玄衣少女大步冲出了茅屋。华云龙面朝大门,这时突然发
现,门外已是一片火海,火势比屋中更大。此时,屋顶已经着火,那薛娘狂声大
笑,火把飞舞,拚命阻住华云龙奔出屋外。

  华云龙真是又惊又怒,当下再不犹豫,短剑一挥,削断了薛娘手中的火把,
身形一晃,疾向屋外掠去,薛娘也就挡他不住了。这茅屋之外,四周俱是荒草,
这时火势燎原,竟无一处可通,华云龙冲出大门,正苦无脱身之计,忽听「嗖」
的一声,一支长箭,却又迎面射来。

  华云龙短剑一抬,将那迎面射来的长箭击落在地。不料一阵劲风,又复扑到
了身后,华云龙转面一望,但见薛娘十指箕张,已随后赶到。华云龙怒不可抑,
反手一捞,身子顺势一旋,抓住了薛娘的后颈。适在此时,又有一箭射来,华云
龙抓住薛娘,顺势一挥,那支长箭,顿时射入薛娘的小腿,薛娘痛彻心肺,厉声
惨叫。

  但闻一阵「嗖嗖」之声,满空长箭,飞蝗般射到。华云龙剑眉一蹙,抓着薛
娘,一面闪避,一面绕屋而行,转了一圈,看出约有三十余人,潜伏在草丛内,
隔着大火,遥遥放箭,但那玄衣少女却已不知了去向。这时华云龙却反而定下心
来。

  原来四处大火,看去厉害,但荒草不耐燃烧,转眼工夫,枯草已将燃尽,借
着屋外的空地,闪避敌箭,倒也不虑伤亡,只是处身烈火之中,灼热如焚,浑身
汗湿,感觉十分难耐罢了。忽的轰然一声,茅屋倒塌下来,华云龙右手短剑拨打
乱箭,左手提着薛娘,四处闪动。不多时,听到远处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乱箭
便应声而止。

  这时,燃烧的蔓草尚未熄灭,华云龙知道敌人正在撤退,苦于火势未尽,不
能追敌,勉强等了片刻,始才提着薛娘,踏着余烬,急急追了过去。那哨音起自
一座土坡,华云龙手提薛娘,大步冲了上去。

  晨光微曦,旷野间一片迷蒙。华云龙登上土坡,运足目力,四下搜索敌踪。
忽见数十丈外,另一座土坡之上,静悄悄立着一匹红马,鞍上坐着一个红衣人。
那红马挺拔轩昂、神骏非凡,红衣人却是一体态丰腴、娇艳如花的少女。

  这时,一轮红日正由东方天际缓缓升起,灿烂的阳光伸展开来,转眼间,光
被四野,映照在那红衣丽人身上,将这静谧的旷野,点缀得绚丽引人。须臾,蹄
声「得得」,那红马缓步踱了过来,华云龙手提薛娘,不觉迎了上去。双方走近
了,齐齐停了下来,四道眼神,紧紧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脸上,也同时绽开了笑
容。

  寂然片刻,华云龙拱一拱手,笑道:「早啊。」

  那红衣少女嫣然一笑,也道:「早啊。」

  华云龙面色可亲,道:「请教?」

  红衣少女抿一抿嘴,扬起白嫩丰腴的手臂,手中多了一柄碧绿晶莹的玉钩。
华云龙初涉江湖,虽然见到这独特的兵器,依旧不知红衣少女是谁。红衣少女这
才灿然道:「阮红玉,贵姓大名?」

  华云龙刁钻古怪,暗暗忖道:「你叫红玉,我就叫白琦吧。」心念转动,朗
声笑道:「在下白琦。」

  阮红玉容色一动,那水汪汪的眼睛,重新又向华云龙脸上扫来。华云龙形貌
美好,恍若璧人,又是个玩世不恭的性情,这阮红玉容貌冶艳,洒脱不羁,两人
遇在一起,眉目传情,你望我,我望你,大有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之势。

  那薛娘被华云龙提在手中,脉穴被制,身子无法转动,这时腹痛虽止,但腿
上插着一支长箭,痛得要命,她虽然看不见两人,却也知两人眉来眼去,一时之
间,怒不可抑,拉开嗓门,蓦地大吼一声。这一吼,恍若晴天霹雳,惊得那红马
昂首长嘶,兀立而起,几乎将阮红玉掀下马来。华云龙也吃了一惊,手臂一挥,
将薛娘扔了出去。

  薛娘就势一滚,坐在地上大声吼道:「那是我家姑娘的宝剑,快快还我。」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看你不出,倒有些英雄气概。」右手一扬,将那短
剑掷了过去。

  薛娘伸手接住短剑,割开腿肉,抓住箭杆,拔出长箭也不包扎,身子一挺,
霍地跃了起来。阮红玉一望她那伤痕累累的脸庞,眉头一皱,匆匆转过脸去。薛
娘怒声喝道:「狗贱婢。」举手一扬,手中长箭猛地向阮红玉脸门飞去。

  阮红玉勃然大怒,玉钩一挥,击落长箭,缰绳一提,便待纵马冲去,忽又心
意一变,冷冷问道:「那穿黑衣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华云龙接口说道:「那是薛娘的主人。」

  阮红玉目注薛娘,鄙夷不屑地道:「杀你这种人,污了姑娘的兵器。」玉钩
一扬,指着远处一丛灌木,道:「你那主子藏在树丛后面,你叫她前来会我。」
薛娘目光转动,遥遥望见那丛灌木,又看看华云龙,丑怪的脸上,忽然掠过一片
忧虑之色。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挂念主人的安危。」他说着摆一摆手,又
道:「去吧,咱们的账,改日再算。」

  薛娘呆了一呆,冷冷一哼,道:「你虽放我离去,下次见面,我仍要取你性
命。」

  华云龙哑然笑道:「下次落在我的手中,我也不再饶你了。」

  薛娘冷然一哼,眼望阮红玉,「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手提短剑,昂然
朝那灌木树丛走了去。阮红玉脸上杀机顿现,突然左手一扬,一缕乌光,电闪而
出,急袭薛娘背后。这一缕乌光去势如电,毫无破空之声,薛娘未曾提防,眼看
将要被那暗器击中。

  华云龙心头不忍,高声叫道:「小心暗器。」薛娘甚为机警,一听「暗器」
两字,身子猛地一仆,一枚蓝汪汪的淬毒金针,射入了她那发髻之内。

  阮红玉脸庞一转,瞅着华云龙,嗔道:「你这人竟然敌友不分,跑的什么江
湖?」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在下为姑娘声誉着想,乃
是一片好意。」

  阮红玉冷然说道:「哼,我以为你爱屋及乌,看在她主人的分上哩。」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薛娘的主人,确是位人见人爱、志行高洁的姑娘。」

  薛娘本已经走了两三丈远,突然走了回来,拾起地上的长箭,向华云龙道:
「念你是一条汉子,我聊进数语,听与不听,全在于你。」双手一拗,「咔嚓」
一声,将那长箭一折两断。

  华云龙双手抱拳,肃容道:「承蒙指教,感激不尽。」

  薛娘将断箭扔在地上,冷冷说道:「『玄冥教』党羽遍天下,势力之大,非
你所能想象。你若知趣,就火速返家,劝说父母,举家退隐,躲避此一浩劫。」

  华云龙点一点头,问道:「你主仆二人,也是『玄冥教』的属下么?」

  薛娘淡然道:「『玄冥教』网罗的都是天下一等的高手,我主仆二人武功平
平,纵想投入『玄冥教』门下,怕也难如所愿。」

  华云龙道:「那你主仆与在下何怨何仇,为何定要取在下的性命?」

  薛娘道:「这个恕难奉告,反正你武功在我主仆之上,只要小心谨慎,自可
保住性命。」

  华云龙道:「如果不小心呢?」

  薛娘冷然道:「那便只有怨你命短了。」

  华云龙干笑一声,道:「多承指教,若能不死,定感大德。」

  薛娘冷冷一哼,伸手一指阮红玉,说道:「这女人绰号『玉钩娘子』,是江
湖上有名的荡妇淫娃,我纵然也要杀你,却不愿你毁在这种下贱女人手上,你最
好不要与她往来,一剑杀死,那便更好。」忽见红影一晃,那阮红玉一声不响,
凌空扑了过来,碧绿晶莹的玉钩,闪起一片夺目的彩霞,朝薛娘头顶疾罩而下。

  薛娘厉声狂笑,喝道:「狗贱婢,老娘纵然武功平常,像你这样的脚色,却
也未放在眼里。」喝声中,短剑疾扬,一式「举火燎天」,向那玉钩迎去。

  只听「叮叮」之声,钩剑交击,玉铁齐鸣,两人闪电秀搏击了三招。三招一
过,两人都知道遇上了劲敌,顿时各展绝艺,争夺先机,击斗不已。华云龙负手
观战,笑容满面,忽听薛娘大喝一声,短剑疾挥,架开玉钩,左手一探,陡然抓
去。尖厉的指风,破空有声,凌厉之极。阮红玉未曾料到对手竟有如此厉害,眼
看那又尖又长,漆黑如墨的鬼爪,陡地袭到腰际,不觉大吃一惊,一时间方寸大
乱,手足无措。

  但听华云龙高声喊到:「风摆杨柳,月在当头。」阮红玉闻得「风摆」二字
时,本能地腰肢一扭,玉钩顺势一撩,恰是一招「明月当头」的架式,轻轻易易
便自破去薛娘的攻势。

  薛娘厉声吼道:「小奴才,你要不要脸?」

  华云龙哈哈笑道:「这姑娘死掉了未免可惜。」

  薛娘暗暗忖道:「有这小子相助,无法杀掉这狗贱婢了。」动念至此,不觉
锐气大减,萌起了退走之意。阮红玉大为得意,玉钩连挥,展开了一轮急攻,逼
得薛娘连连后退。眨眼间,阮红玉占了上风,玉钩挥动,「月影西斜」、「珠帘
倒卷」、「花影拂剑」,攻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连绵不息,逼得薛娘只有
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不由怒发如狂,吼叫不已。

  阮红玉突然娇喝一声,左手一挥,一枚淬毒金针应手电射而出。薛娘短剑一
抬,击落金针,顺势横扫,陡朝阮红玉左腕削去。但听「叮」的一声脆响,阮红
玉玉钩一挥,架开短剑,左手又是一扬。薛娘身形疾闪,躲避毒针,岂知阮红玉
使诈,这次并无毒针射出。

  薛娘暗自咬牙,刚要挥剑刺去,忽见金光一闪,倏地急射而至,薛娘欲避不
及,只得仆地一滚,急急滚了开去。阮红玉格格大笑,手中玉钩,突然闪起漫天
碧霞,罗网一般罩了下去。华云龙凛然色变,想不到阮红玉除了「绛帐钩法」之
外,另有看家的绝艺,薛娘形势殆危,他急得大声喊道:「冤魂缠足,五鬼!」

  薛娘腿上原负有箭伤,行动不便,眼看钩影如幕,碧霞夺目,实在抵挡不住
了,正自万念俱焚、自料必死之际,忽听「冤魂缠足」四字,顿时短剑一挥,疾
削阮红玉双足,左手屈指如钩,猛朝阮红玉腰际抓去。这一剑一抓,都是平凡的
招式,妙在配合运用,既可自保,又可瓦解敌人的攻势,对阮红玉攻来的一招,
倒也应付得恰到好处。

  阮红玉大为恼怒,大声叫道:「混小子,你到底帮谁?」

  华云龙放声笑道:「在下姓白名琦,不叫『混小子』。」

  阮红玉怒道:「你若帮那丑妇,干脆自己下场。」

  华云龙笑道:「我主持公道,不帮任何一方。」忽听一阵「叮叮」之声,钩
剑交击,两人身子一震,齐齐后退一步,停下手来。

  阮红玉回顾华云龙一眼,满面娇嗔,道:「姓白的,你不觉得莫名其妙?」

  华云龙哈哈一笑,心中暗道:「这阮红玉容貌冶艳,体态迷人,是个风骚的
美人,难怪得个『玉钩娘子』的外号。」心念转动间,不禁眉开眼笑,朝她那丰
腴动人的身段瞧个不停。适在此时,一缕柔香随风飘来,钻入华云龙鼻端。

  华云龙如醉如痴,道:「嗯,好香。」鼻子嗅了几嗅,接着吟道:「霞绮、
罗裳、粉面、芳心、瑞香……嗯,真的是瑞香。」

  原来阮红玉中衣之内,果然贴肉藏着一朵瑞香花,闻言不禁「卟嗤」一笑,
回眸横睇,俏俏地瞅着华云龙道:「算你鼻子灵,也真亏你分辨得出。」

  华云龙左手按剑,右手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在下别无所长,攀花折柳,
倒是稍有心得。」

  阮红玉媚态横生,道:「原来是个老圃,失敬了。」

  薛娘见他二人眉来眼去,谈笑风生,心中暗暗咒骂,忽然脑际灵光一闪,忖
道:「不好,这两人一个是荡妇淫娃,一个是花丛老手,若是两人勾搭上,老娘
焉有命在?」这样一想,不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腿伤疼痛,随即狂奔而逃。

  华云龙和阮红玉睹状之下,相顾大笑,一时间,战云消散,气氛极是融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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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丢却性命也风流

  这时阳光遍地,四下无人,旷野中一片静谧。华云龙游目四顾,吟吟笑道:
「只剩咱们两人了。」

  阮红玉晕生双颊,娇滴滴道:「两人怎样呢?」

  华云龙道:「谈谈心啊。」阮红玉嫣然一笑,眼望华云龙玉树临风的模样、
文采风流的神情,不知何故,芳心之内,砰砰乱跳,竟然生出从来未有的羞意,
怔了一怔,飘身一跃,迷迷惘惘地跨上了马背。华云龙俊眉轩动,道:「姑娘要
走么?」阮红玉抿嘴一笑,螓首微点,默然不语。

  华云龙眼珠转动,笑吟吟道:「姑娘这马神骏非凡,它若奔驰起来,在下可
是追赶不上。」

  阮红玉轻抚马颈,玉靥之上,洋溢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热爱,笑道:「这马儿
乃是异种神驹,江湖道上,名驹虽多,却没有比得上我这马儿的。」

  华云龙含笑道:「姑娘芳名红玉,爱穿大红衣裳,加上这毛色如火的宝马,
美人名驹,交相辉映,当真是武林佳话。」

  阮红玉芳心之内,甜蜜异常,当下一笑,也不言语,将身子朝前移了一移,
腾出半个雕鞍,好似要让华云龙乘坐。华云龙大摇大摆,缓步踱了过去,笑道:
「姑娘这神驹有名字么?」

  阮红玉眼望天际一朵红云,低声说道:「它叫红儿。」

  华云龙脸上,掠过一片诡谲的笑容,恍然道:「哦,姑娘叫它红儿,在下觉
得它是一匹火龙神驹,该当叫它龙儿哩。」

  那红马闻得龙儿两字,突然间前蹄一屈,后蹄猛扬,喉间一声欢嘶,竟将阮
红玉颠离马鞍,临空飞了出去。阮红玉惊呼一声,仓促间腰肢一拧,双足着地,
侥幸未曾摔倒。但闻人声大笑,马声长嘶,紧密的蹄声与铃声之中,一溜红影,
已似旋风一股卷了开去。

  阮红玉初时微怔,继而羞怒交迸,热泪泉涌,跺足叫道:「姓白的,你是不
是男子汉啊?」

  华云龙仰面长笑,纵马如飞,绕着土坡,飞快地转了一圈,敞声笑道:「不
怪在下啊,怨只怨你这红儿。」马头一带,朝东驰去。

  阮红玉泪落似雨,嘶声叫道:「今日拚了性命,也不让你臭小子逃去。」纵
身疾跃,猛地扑了过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好泼辣的俏娘子。」左手一撩,抓住了阮红玉的手
腕。

  阮红玉咬牙切齿,玉钩一沉,朝华云龙头顶击下。哪知华云龙五指一紧,一
股暗劲透入阮红玉左臂,霎时遍及全身,阮红玉浑身一软,右手玉钩也被华云龙
夺了过去。这时火龙驹四蹄翻飞,奔驰如电,华云龙稳坐雕鞍,笑声不绝,左手
抓着阮红玉的手腕,将那娇躯在头顶轮转一圈,就待扔将出去。

  阮红玉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这时又羞又忿,痛不欲生,眼泪象珍
珠一般,直往外涌,心头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立刻自戕而死,而且最好便死在
姓白的臭小子面前。讵料,华云龙心意忽变手臂陡沉,竟将她扔在身后马鞍上。

  阮红玉微微一怔,蓦地银牙一咬,骈指如戟,猛向华云龙灵台穴上点去。灵
台穴正当背心,两人一马双乘,同坐一鞍,背后出指,当真是举手之劳。不料华
云龙好像脑后长着眼睛,右肘一拐,一个肘锤,倏地撞向阮红玉的腰肢。

  无巧不巧,那肘锤恰好撞中了笑腰穴。阮红玉娇躯一颤,全身瘫痪,不由自
主的格格一阵大笑。华云龙刁钻古怪,当下顺势一带,复将阮红玉当横搁在身前
鞍上,举起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臀部。阮红玉又哭又笑,嘶声叫道:「姓白的,
你当心,姑娘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剥皮抽筋,那都是以后的事,如今你是盗马贼,少
爷得好好打你一顿屁股。」他果真举掌不停,「劈劈啪啪……」又在阮红玉臀部
打了几下。

  阮红玉笑腰穴被制,口中大笑不歇,心中又羞又怒,这一听得盗马贼三字,
越发嗔怒不已,哭笑着骂道:「臭小子,谁是盗马贼?你放我下来,姑娘定要叫
你还我一个道理。」

  她骂时咬牙切齿,生似受了天大的冤枉,华云龙暗暗一惊,忖道:怪了?我
这龙儿性已通灵,本来拴在客栈槽上,如非是她偷的,怎会跑到这里来?须知华
云龙纵然放浪不羁,若论聪明机智,都是超人一等,设若不然,文太君也不会将
这万斤重担,交给他来担负。

  他原先见到龙儿,不但早已认出正是自己的坐骑,由于阮红玉出现在被困之
地,暗伺放箭之人又刚刚退走,故此他便疑心自己的行藏已泄,客栈已遭敌人袭
击,而阮红玉骑马出现,正显示她乃是敌人一路,否则,她就不会轻易让那薛娘
主仆离去了。但此刻阮红玉这般咬牙切齿,恍若受了天大的冤枉,霎时便将原来
的假想全部推翻,因之他心念电转,一时不觉怔住。

  只听阮红玉嘶声又道:「臭小子,你有种吗?有种便解开姑娘穴道。」

  华云龙暗暗忖道:「龙儿纵然不是她偷的,她总该知道龙儿何以跑出客栈,
或是从何人手中劫得?」转念至此,也不等阮红玉将话讲完,举掌一拍,阮红玉
的穴道便自解了。

  阮红玉娇躯一翻,跃下地来,戟指道:「讲,谁是盗马贼?你给本姑娘讲清
楚。」她这时泪渍未干,杏眼圆睁,樱唇高噘,那副欲嗔还颦的模样,当真是又
媚又娇,别有一番风韵。

  华云龙不觉大为欣赏,眯着眼睛笑道:「难道不是你吗?」

  阮红玉举袖一拭泪痕,娇声喊道:「好啊,诬良为盗,姑娘与你拚了。」玉
掌陡挥,劲风急袭,一掌便向华云龙当胸击去。

  华云龙一带马缰,轻轻避了开去,笑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少爷纵
有怜香惜玉之心,也要略施惩罚,以戒来兹。」

  阮红玉一掌落空,又听他口中认定自己做贼,更是嗔怒欲狂,挥拳如雨,直
向华云龙诸大要穴击去,恨声咒道:「臭小子,姑娘纵然拼了性命,今日也要撕
烂你这张臭嘴。」

  华云龙口中虽是讲略施惩罚,其实却在一味闪避,并未还手。他这时顽性已
起,且不追问阮红玉如何得到龙儿,闪避中,敞声笑道:「好啊,我这张嘴,久
已不尝胭脂,你若将它撕烂,也免得它馋涎欲滴,饥渴难耐。」

  阮红玉听他口齿轻薄,脸上不觉泛起一层红晕,娇嗔中,脚下一顿,宛如轻
燕一般,猛向华云龙身上扑去,啐声叱道:「你且尝尝我的玉指。」

  她左臂圈了半圆,右臂却从圈影之中疾然前伸,拧向华云龙的脸颊。华云龙
哈哈大笑,身子一侧,左臂一捞,已将阮红玉的娇躯抱在怀里,道:「玉指虽然
芬芳,不如胭脂甜腻,我还是尝尝胭脂吧。」话声中,双臂一紧,头脸一俯,便
向阮红玉樱唇吻去。

  阮红玉大惊失色,樱唇陡张,便欲惊呼,岂知呼声未出,华云龙的嘴唇已像
饿虎一般盖了下来。华云龙自幼佻达,平日与姑娘们厮混久了,对这接吻拥抱的
事最是熟练。阮红玉虽有玉钩娘子之称,其实仅是外形放浪一点,目下非但仍是
处子之身,便连与异性拥抱之事也不曾有过,如今突遇此事,那真是惊骇欲绝,
不知所措了。

  华云龙突然仰起身子,抿抿嘴唇,笑道:「阮姑娘的胭脂当真不错,在下三
生有幸。」

  阮红玉先一怔,继而又怨又恨,举起玉臂,一拳擂去,恨声道:「你……」

  华云龙哈哈大笑,将她的粉拳一把握住,道:「在下里外是个臭小子,姑娘
该说你那红儿哪里来的了?」

  阮红玉真是又羞又恼,恨不得一拳将他擂成肉饼,怎奈技不如人,根本不是
他的敌手,只得强捺怒火,嗔目叱道:「臭小子,你便是臭小子,怎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姑娘独具慧眼,对臭小子特别青睐,在下纵然粗鲁
不文,不能对姑娘怎样,但求姑娘不吝赐教,告诉在下这红儿哪里来的,那便感
激不尽了。」

  阮红玉恼恨不已,猛一翻身,一头向华云龙怀里撞去,华云龙不虑有此,身
子急往后仰,阮红玉顺势夺钩,单手一按马背,纵下地来,嗔声叫道:「姓白的
你欺人太甚,姑娘任你轻薄,只怨技不如人,你这般辱我,我便死了也不与你干
休。」

  玉钩一挥,娇躯猛扑,碧光红影,恍若掣电一般,直朝华云龙下腹刺去。说
得也是,姑娘的樱唇何等尊贵,如今被华云龙吻了个够,即便出于自愿,那也足
令阮红玉耳热心跳,赧颜不已。何况华云龙纯是儿戏之态,而且口口声声追问红
儿的来历,这不等于认定阮红玉的红儿来历不明,纵非偷盗,亦属劫取,阮红玉
羞愤之心,难怪要情急拼命了。

  华云龙自恃自己武功高于阮红玉,又是顽童之心,一时疏神,被阮红玉夺回
玉钩,纵下马鞍,先时倒未在意,及见阮红玉持钩猛扑,形同拚命,也不觉瞿然
一惊。阮红玉来势极猛,钩影重重,在这一惊之际,华云龙已觉劲风逼体,玉钩
临身,当下焉敢怠慢,脚下一蹬,猛地倒翻而起,落在地面。

  但他避招虽快,总是临机应变,迟了一些,只听嘶的一声轻响,胸前的衣襟
已被玉钩撕去了一片。阮红玉心犹未甘,越过马背,一式苍鹰搏兔,钩风厉啸,
如影附形,又向华云龙当头劈下。华云龙身子刚刚站稳,忽见碧影临头,急忙错
步一闪,避了开去。

  他这时也知阮红玉动了真怒,若凭武艺,他纵然徒手相搏,也不惧阮红玉手
中玉钩,怎奈他天生怜香惜玉,可不愿真正与阮红玉为敌,当下一整衣襟,遥遥
作了一揖,高声道:「姑娘息怒,在下有话讲。」

  阮红玉嗔声叱道:「不要听。」玉钩陡挥,一招玉帐深垂,撒网似地扫了过
来。

  华云龙闪身避开,又是一揖,道:「在下唐突佳人,这厢陪礼了。」

  阮红玉连番袭击,不能得手,心中也有些气馁。她所以情急拚命,全是出于
气愤难消,另外便是遽遭轻薄,恼羞成怒,借机发泄一番。其实她亦自知,华云
龙武功高出她甚多,要想得手,殊非容易,况且华云龙貌胜潘安,俊美无比,芳
心之中,实已暗许,便叫她真正扎上一钩,她也难以下手。

  如今华云龙一再闪避,连连作揖,原先之气,不禁消了许多,于是她身形一
顿,双手叉腰,嗔目叱道:「哪有这么便宜,取你的宝剑,姑娘定要与你分个高
下。」

  华云龙对少女的性情最是熟悉,闻言心知阮红玉气已大消,连忙抱拳一拱,
道:「姑娘钩法厉害,在下不是姑娘敌手,何需再分高下。」

  阮红玉冷冷一哼,道:「难道我便任你欺侮了?」

  华云龙心里暗暗发笑,表面又作一揖,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姑娘貌
比天仙,在下有幸一亲芳泽纵属唐突,却也是一片爱慕之意,实在说不上欺侮二
字。」

  阮红玉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嗔声道:「哼,说得好听,那我问你,你为何诬
我盗你的马?」

  华云龙故作惶然,道:「在下素性不羁,一时戏言,姑娘千万不要当真。」

  阮红玉见他惶然之状,想想他时真时假的行径,确也不脱稚憨之气,暗暗忖
道:「这冤家刁钻古怪,想必自幼骄纵已惯,与他认真,那是白白生气了。」转
念至此,不觉怒气全消,但少女的尊严,又不容她回嗔作喜,只见她抿一抿嘴,
冷冷一哼,道:「姑娘岂能任你戏耍?你得讲个公道出来。」

  华云龙时真时假,乃是另有目的,闻言暗自得计,缓缓步了过去,道:「请
姑娘收起玉钩,容在下慢慢地讲。」

  他走到阮红玉面前,轻轻将她手中的玉钩取了过来,又轻轻将那玉钩替她插
入钩鞘,动作和缓而灵巧,当真是小心翼翼,又惶恐又诚挚,说得上涎脸至极。
阮红玉心头一阵荡漾,不觉美目斜睇,白了他一眼。美貌少女的明眸善睐,受者
固然受宠若惊,那白眼表示的意味,更使人魂消魄散。

  华云龙见了,心头暗自窃喜,动作也就越发细腻了。他趁势轻舒右臂,缓缓
揽住阮红玉的纤腰,柔声说道:「姑娘那边坐,坐下好讲话。」

  阮红玉的腰肢被华云龙揽住,顿觉一股电流陡传全身,心头小鹿冲动,也不
知是慌是喜,但少女投怀送抱,难免羞涩。她的腰肢一扭,美目横睇,嗔声道:
「放正经些,我不和你攀亲搭眷,你搂着我干什么?」华云龙心中暗笑,却不答
话,仍旧拥着她朝一块山石走去。

  男性的气息,熏人欲醉,阮红玉但觉陶陶然浑身舒泰,欲拒还休,不觉随着
华云龙在那山石上坐了下去。华云龙揽着她的手臂仍未放开,但也没有进一步的
动作,只是痴痴地望着阮红玉微笑。阮红玉被他瞧得玉脸泛红,羞涩地道:「你
这人毫没正经,说是不说啊?」

  华云龙涎着脸道:「姑娘太美,我不觉瞧得呆了。」说着,把她往自己怀里
一带,这些天没有接触女子,他也憋得难受。

  「嗯……不要嘛……不要……」

  华云龙实在忍不住,抱着她的脸狂吻着,同时抱起她的身子,向树林深处走
去,林荫蔽日,即使在大白天也不虞人发现。华云龙一手伸进阮红玉的亵衣里,
抚摸着热烘烘的双乳。阮红玉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被华云龙将其衣服全脱掉,
然后华云龙自己也脱掉。华云龙的双手在她身上大肆狂虐,又是摸,又是扣,直
逗得她浪叫起来。

  「喔……唔……唔……」声音像歇斯底里,华云龙忙分开她双腿,火烫般的
宝贝,就朝她的阴户将送过去。

  「你可要轻点儿,我还是一位处女,知道吗?否则,我可不理你。」

  「那当然,我最怜香惜玉,轻轻的,嗯,爱人。」

  话一落,华云龙狂吻着她,吻得她喘不过气,同时双手上下抚摸,渐渐地,
只见她通红了脸,玉乳在胸前起伏不定,那令人遐想的三角地带,充满神秘,黑
细阴毛中,深藏着阴户,忽隐忽现,微微露出阴唇,红都都地,就像那婴儿的小
嘴,一张一合,正流着口水呢?淫水沾满了阴毛,阴户。华云龙一见如此,更是
怒火焚身,手扶着宝贝,在她的桃源洞口一探一探的,徐徐将宝贝插进玉门。

  「哇……哥……这么大……有点痛……」阮红玉略感疼痛,反手握住宝贝,
娇羞轻声的道。

  华云龙一听马上一翻身,把她的娇躯弄平,炽热的龟头,抵着洞口,一面深
吻香唇,紧吮香舌,两手更不停地揉捻乳头。

  再经过这样的挑逗不已,直至她全身轻抖,桃源洞口更似黄河泛滥,终于忍
不住发自内心的痒,她娇喘呼呼的道:「哥……哥……你可以慢慢地……轻轻地
弄……」说话间,她又把双腿八字分的更开,挺起臀部,迎头龟头。华云龙知道
她此时芳心大动,使微微一用力,鸡蛋大的龟头就套了进去。

  「啊……痛死我了……」此时龟头己抵处女膜,只见阮红玉冒着汗,眼睛紧
闭眼角挤出泪水。华云龙知道这是最痛苦的时刻,便按兵不动,不再往前推进。
左手按在她的乳尖上,轻轻揉捻,一面轻声问道:「红玉……还痛苦?稍微好些
了吗?」

  「哥……这样慢慢抽动……我现在有点涨痛……但是里面……」

  「是不是有点痒啊?」华云龙打趣的道。

  「嗯……贫嘴……」就这样打情骂俏,尽量挑逗,使的她淫水如泉,不停地
外流,同时双腿乱动,时而缩并,时而挺直,时而张开,同时频频迎起屁股,迎
合著龟头的轻送,这表示她淫兴已达极点,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华云龙见她此
时淫兴已动,大概近顶点,猛地紧拥住他的脖子,下身连连挺迎,娇喘连连地说
道:「哥……我现在不痛了……里面很难受……痒痒的……痒痒的的……只管用
力……插进去……」

  就当她咬紧牙关,屁股不住往上挺迎的刹那时间,华云龙猛吸一口气,宝贝
怒胀,屁股一沉,直朝湿湿的阴户,猛然插入。兹的一声,冲破了处女膜,大宝
贝已全根尽没,胀硬的龟头深抵子宫口。阮红玉这一下痛得热泪双流,全身颤抖
几乎张口叫了出来。

  华云龙忙用嘴唇封住,阮红玉想是痛极了,双手不住地推拒,上身也左右摇
动。就这样拥抱了好一会后,阵痛才稍微减弱,于是华云龙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红玉,忍耐点,这是避免不了,刚被破瓜都是这样的。现在可好些了吗?」

  「嗯……好点……刚才实在痛死我了……我……里面……怎么会有……骚麻
又痒的感觉呢……」

  「啊呀,我的小姐呀,这又酥又麻又痒的,表示你淫心已动,要人给你狠插
的意思。」

  「知道就好……又这么大声说出来……这……多难为情……你要……可要轻
点儿……我……怕……受不了……」

  华云龙对插穴一向有研究,于是把龟头慢慢抽出,又缓缓地插下,这种细嫩
的工夫,最能逗引女人情欲升高的一种无上技术。这样轻抽慢送的约有一刻钟之
久,果然阮红玉淫水如泉,洋溢而出,娇躯徽颤,显得淫快狂活,禁不住摇起她
的蛇腰,向上迎接。

  此时阮红玉苦尽甘来,春情汤漾,媚眼如丝,媚态迷人,更使华云龙欲火如
炽,紧抱娇躯,耸动着屁股,一阵比一阵快,有华云龙对插穴一向有研究,于是
把龟头慢慢抽出,又缓缓的插下,这种细嫩的工夫,最能逗引女人情欲升高约一
种无上技术。

  阮红玉道:「哥……哥……我……我好舒服……哦……啊……嗳……喔……
真舒服……哥……你真会干……干的……美……太美了……」阮红玉的小阴户,
淫水洋溢,被宝贝的内棱冲括看,「噗滋……噗滋……」奏出神女般的音乐。

  华云龙一看,阮红玉现今淫兴正起,斯文的插法已经不能满足她,于是改变
一下战略,猛冲猛撞,如饿虎扑羊,撞得得她两臂紧抱着华云龙的背部,粉腿紧
勾着他的屁股,臀部大力颤动,用力迎凑他的插送,同时娇颊艳红,樱唇微开,
喘气如兰,尤如一朵蔷薇,艳丽动人。

  她口中娇呼道:「哥……我舒服极了……我……喔……用力……再用力……
咽……美……美死红玉了……重……再重一点……对……太好了……好……」

  阮红玉一面娇哼着,一面疯狂的扭转屁股,极力迎凑,同时两手紧抱着华云
龙,加重抽送。华云龙一看,知道她要出精了,忙用劲抽插,一面狂吻香唇。果
然阮红玉混身颤抖,阴户紧急收缩,一股火热热的阴精直泻而出,洒得他龟头全
根都发烫,同时娇躯软绵棉的,四肢平摆,娇喘地道:「哎……唷……哥哥……
我……我升天了……啊……太……舒服……美……美死……我了……」

  华云龙单枪再战,驰骈了十来下,阳关一松,马眼一张,火辣辣的阳精,直
射出去浇着花心,阮红玉直叫道:「美……太美了……大舒服啦……」一阵撕杀
后,两人相拥而卧。

  片刻之后,阮红玉才清醒过来,看到地上片片落红,不禁羞红双颊,略一稍
动,下体痛楚犹在,不由眉头一皱,娇羞地对华云龙道:「你真坏,一见面就把
人家……」

  华云龙笑着亲了她一下道:「想不到江湖上声名远播的玉钩娘子居然犹是处
女之身,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阮红玉幽幽地道:「你知道就好,你打算怎么办?」

  华云龙笑着道:「你放心,我事情一办完,就带你回……」说到这儿,突然
住口不说了。

  阮红玉奇怪地道:「带我回什么地方?」

  华云龙赧然一笑道:「其实我不叫白琦,是云中山华家的公子华云龙。」

  阮红玉闻言一愣,双目睁得又大又圆,紧紧盯在华云龙脸上,似又惊又疑,
又微带恼怒怨恋之色,要从他脸上看出究竟,然后问道:「你为何骗我?为何不
讲真实姓名?阮红玉不配与华云龙交往么?」

  华云龙忙道:「红玉,你想到哪里去了?因你芳名红玉,我便自称白琦,白
琦红玉,同属玉中珍品,人言牡丹虽美,尚须绿叶相衬,红玉衬以白琦,益显姑
娘之艳丽,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顿了一顿,接道:「我事情一办完,就带
你回落霞山庄。」

  阮红玉羞喜地道:「真的,不骗我?」

  华云龙诚恳地道:「骗你是小狗,相信我。」突又含笑问道:「刚才你快活
么?」

  阮红玉羞红着脸,点点头道:「想不到男女交欢,竟有这样无穷乐趣。」说
着,伸手去摸华云龙的宝贝,本来软绵绵的宝贝,经阮红玉一摸,顿时又坚硬如
铁,又热又胀,十分粗大,阮红玉的一只小手竟把持不住,吓得她缩手不迭。

  华云龙忍不住噗哧笑出来:「要摸么,再摸吧。」一面说着,一面抓起她的
手抚摸自己的宝贝。

  「贫嘴……明知人家好奇……死鬼……看我理你否……」阮红玉说着,同时
右手紧握着华云龙的宝贝,套送起来。

  「是不是骚穴又痒了,来我替你止痒吧。」华云龙说着,马上搂抱她,一面
狂吻她,一面把坚强的宝贝朝阴户乱顶。

  「哥哥……龙哥哥……不要这样冲撞,撞的人家小穴痛得很,放轻点,让我
扶着你的宝贝,慢慢弄进去。」阮红玉一面护住她的小腹,深怕弄痛了小阴户,
一面娇声说道。

  「我的小姐,我听你的,慢慢地插进去,轻轻施为,行吗?」华云龙打趣地
说道。

  于是华云龙开始狂吻她的香唇,酥胸,双手不停地揉捻其双乳,揉得阮红玉
淫心大动,使她感觉无限轻怜蜜爱,无限体贴,心中感到甜甜蜜蜜的十分好受。
于是她用手轻轻扶着他那粗大的宝贝,引到她自己的桃源洞口,心里不住突突乱
跳,小手也微微不住发抖。

  「啊……轻一点……痛……痛……」华云龙故意大力撞了一下,使得她叫了
起来。

  「好好好……我轻点……但是你须用你双手拨开你的阴户才行,否则我的宝
贝怎能得其门而入呢?」华云龙调皮地说道。

  「好好……你可轻点……慢慢插进去……」阮红玉一面说着,一面双手用力
将阴唇拨开,只露出那迷人的追魂洞儿。

  于是华云龙手扶着宝贝,因为有淫水之故,慢慢地一节一节滑进,在插进一
半时,故意把它提出,又慢慢地插入。这样轻抽慢插,果然引起阮红玉的情欲,
只见淫水源源而出。阮红玉此时虽然仍有些胀痛,但是并没有第一次厉害,而且
她自己阴户里渐感酥麻,忍不住禁地两臂抱着华云龙的背部,张开双腿,由他任
意抽送。

  华云龙一看知道阮红玉此时阴户不痛了,需要用力抽插,才会痛快,才会满
足,于是腰部一提劲,一阵比一阵猛狠,一下比一下深入,直插得她意乱神迷。
阮红玉此时只觉得火热的龟头,在阴道内上下磨擦,子宫口更感酥痒难耐,全身
感到无比的舒服,一阵阵的淫水,从她子宫内涌出,情不自禁地迎着华云龙的宝
贝,扭摆腰臀,向上迎凑他的插剌。

  由于这次不比上次痛,直插得她娇喘淋漓,媚眼如丝,浪哼道:「啊……龙
哥哥……你……实在……大会插……了……我……美死……了……我……好……
舒服……好痛快哦……小穴……美死了……」

  华云龙一听她的浪叫,更感到畅快,内心的欲火像火烧,快马加鞭,拼命狠
插,坚硬炽热的宝贝,在她紧凑而温暖的阴户内,上下抽动,既温柔又舒服,使
得他不由叫道:「红玉……好妹妹……舒服吗……你的小穴……大好了……紧紧
的……温暖……的……使我身心俱散……快乐……似神仙……棒极了……」

  这样抽送近半个时辰,肌肉碰出声,「啪……啪……啪……啪……」作响,
淫水搅动声,「咕……吱……吱……吱……」再加上阮红玉的浪叫声,「哎……
唷……嗯……嗳……」凑成一曲仙乐。

  阮红玉淫兴已达极点,似有出精之样子,口中急促地浪叫道:「龙哥哥……
太好了……嗯……我……好……舒服……呀……哼……再重……些……好……美
哟……快……快……用……力……些……我……要……升天……了……」

  果然一股热暖暖的精水由子宫阵阵涌出,烫得华云龙浑身酥麻,心神震动,
狠狠抽插几下,马眼一松,一股阳精,夺关冲出,同时射进阮红玉的花心,使得
她更是兴奋不已,紧紧抱住华云龙,一起享受这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两人终于收拾好,出了树林,同坐在大石上,华云龙忽然轻轻一声叹息,接
道:「红玉,你不知道,我正处于危急之中哩。我身负重任,时时都得提防敌人
暗算。我那匹马昨夜寄放客栈之中,你忽然将它乘来此处,乍见之下,我怎能不
担心自己的行藏已泄呢?」

  阮红玉微微一怔,道:「这样讲,你是将我当作敌人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乍见难免生疑,如今我已明白。」

  阮红玉不能释怀,又加辩白,道:「我不会是你的敌人,那匹马是旁人送我
的。」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我知道,送你马匹那人是我的敌人。」

  阮红玉一愣,道:「不会啊,他是我师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你师兄便是盗马贼了。」

  忽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喝道:「小子,你口齿放干净一点。」

  愤怒的声音来自背后,华云龙毫不惊讶,淡淡说道:「兄台你早就应该露面
了。」

  那人闪身来到面前,阮红玉眉头一皱,冷冷地道:「原来你早就来了,为什
么藏着不出来?」

  来人是一个颇为俊逸的少年公子,儒衫文巾,足穿粉履,肋下佩带一柄色泽
斑驳的古剑,原先是满脸怒容,经阮红玉冷冷一问,霎时堆起谄媚的笑容,结结
巴巴地道:「我……我……愚兄……」

  阮红玉冷声一哼,道:「你不讲我也知道,告诉你,我的行为不要你管。」

  她说着娇躯向华云龙挨紧一些,那少年公子瞧得妒火中烧,牙关咬了一咬,
仍旧不敢发作,顿了一下,始道:「师妹知道这小子是谁?」

  阮红玉淡淡地道:「任他是谁,也不要你来管,你最好别缠着我。」

  华云龙端坐不动,温和地道:「在下白琦,兄台尊姓大名?」

  那少年公子对阮红玉低声下气,对旁人可是傲慢得紧,听到华云龙接口,立
时双眼一瞪,喝道:「你当真叫白琦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在下不叫白琦,兄台说我该叫什么呢?」

  少年公子冷冷一哼,转面一望阮红玉,道:「师妹,他是云中山华家公子,
名叫华云龙。」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兄台一口便能讲出我的姓名,足见
乃是有心人,华某倒要请教一番了。」

  少年公子正中下怀,唰的一声,抽出宝剑,冷冷说道:「来吧,少爷我姓萧
名仇,正要找你较量一番呢。」

  华云龙心念急急转动,忖道:「这小子自称萧仇,又在客栈劫走我的马匹,
可知必与玄衣少女讲的那位仇公子有关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工夫,我得格外用点心思,查查他身后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华云龙转念至此,只见萧仇宝剑一振,陡然向华云龙胸前刺去,大喝一声,
道:「你接少爷一剑。」

  华云龙朗声一笑,避了开去,道:「萧兄要战,在下自当奉陪,但你盗我的
马匹,究竟为了什么?总该还我一个公道。」

  萧仇怒声大吼,道:「混蛋,谁盗你的马匹?」举剑横扫,一招玉带围腰,
滚滚挥去。

  华云龙出身武林世家,一身武功,得自家传。他在剑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同
凡响,他见萧仇出剑,剑势横扫,早知那一招玉带围腰,因之他想也不想,身子
便向左边纵起。讵料,人甫离地,忽觉剑式有异,自己的身子竟是迎向萧仇的剑
锋,急切间,不觉冷汗直冒,大吃一惊,连忙拧腰弹腿,一式鲤鱼打挺,连翻三
个筋斗,落在一丈以外,始才避过一剑之危。

  原来萧仇乃是左手执剑,使的是左手剑法。左手剑直劈挺刺,与一般剑法大
同小异,但左右横扫的剑式,却与一般剑法相反。华云龙虑不及此,一时大意,
险险上了当。落身地面,华云龙定下神来,不禁疑念大起,暗暗忖道:「怪了,
为何未曾听说过左手剑?这姓萧的是哪里来的?」忖念中,忽见剑光打闪,那萧
仇又复追踪而至,一剑劈来,口中喝道:「华小子,看剑。」

  华云龙暗赞一声好快的剑法,脚下不敢怠慢,滴溜溜身子一转,便已转到萧
仇身后,朗声笑道:「动刀动剑,大伤和气,看在阮姑娘面上,萧兄只要说出为
何盗我的马,咱们便握手言和。」

  萧仇大吼一声,道:「谁要和你握手言和?」转身一剑,突然击出,接道:
「你不取宝剑,我一样杀你,那时你休要怨人。」话声中,一剑紧似一剑,直向
华云龙逼去,大有不杀其人,不肯罢休之势。

  华云龙一面闪避,一面暗暗忖道:「此人讳言盗马之事,定欲取我性命,看
来必是奉命行事,是那玄冥教的头目。我欲明了内中详情,追索正凶,如不用点
霹雳手段,恐怕是徒费心机了。」他这样一想,顿时作了决定,右臂一探,执剑
还招,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环攻出,阻遏了萧仇进逼之势,冷声喝道:「阁下不
识抬举,我便叫你尝尝华某的手段,看你讲是不讲?」

  他那剑式架势磅礴,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施展开来,剑风厉啸,劲气汹涌,
当真是风雷俱动。萧仇的剑法固然诡异玄奥,相形之下大为见绌了。三招过去,
华云龙身形一顿,峻声喝道:「讲,你暗杀我司马叔爷,是奉谁的令谕?」

  萧仇攻势倏然受阻,只当一时无备,羞愤之气涌向胸口,当下宝剑一振,一
招黑虎偷心,径自刺去,口中喝道:「什么令谕不令谕,少爷但知取你性命。」

  只听叮的一声,华云龙举剑一格,化解了他的剑势,冷声哼道:「不让你吃
点苦头,看来你是不肯讲了。」

  萧仇但觉手腕一震,宝剑险险拿握不住。他心头虽然吃惊,怎奈妒火中烧,
竟然不加思虑,内力凝注,挥剑再上,大声喝道:「嘴上逞能,有什么用?你先
接我三剑……」

  华云龙未等他将话讲完,沉声接道:「好,三招之内,我叫你宝剑脱手。」
话声中,人剑并起,投入了萧仇剑光之中。武功之道,丝毫不能假借,当当当三
剑相交,只见一缕白虹冲天飞起,直向六七丈外一棵大树射去,剑贯树身,那剑
把儿兀自颤动不已。

  华云龙还剑入鞘,一望那骇然急退的萧仇,淡然说道:「如何?阁下还要逞
强么?」萧仇目瞪口呆,胸腔急速起伏,可知他正惊疑交作,骇愤不已。

  华云龙暗哼一声,缓缓说道:「我不妨忠告萧兄一声,司马家的血案,华某
身负家命,必得查个水落石出。直到如今,阁下是我发现的唯一线索,华某绝对
不会轻易放手。你若知机识趣,那便爽直地讲,不然,华某纵有仁慈之心,却也
有霹雳手段,那时五阴搜魂,万蚁钻心,总要叫你一一吐实。究竟如何?华某听
你一言。」

  萧仇眼珠转了一转,冷冷说道:「传闻云中山华家仁义门风,忠厚传家,今
日一见,果然并非子虚……」

  华云龙截口接道:「当心了,口舌损人,那是自讨苦吃。」

  萧仇冷冷一哼,道:「你坦然忠告,难道是挟技自重,胁迫于人吗?」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好一张利嘴,不过,萧兄将我估计
错了。华某与众不同,凡事但问目的,不重小节,忠厚也好,刻薄也好,我是概
不在意。萧兄明白了么?」

  萧仇闻言,不觉心头一颤,但他也是个少年气盛的人,顿了一下,冷冷地说
道:「明白了,盗马杀人,少爷一概不知。」

  华云龙凛然一震,双目神光迸射,峻声喝道:「当真?」

  萧仇蓦然抬目,悍然一哼,道:「我告诉华兄一声,萧某没有显赫的身世,
没有惊人的技艺,有的便是嶙峋的傲骨,言不二语。」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软不受,硬不惧,倒是一条好汉,你
小心了。」他秉承父母的遗传,血脉中既有华天虹的仁厚稳健,也有白君仪的狠
辣敏锐,做起事来,令人捉摸不定。此刻他陡抬右臂,并指如戟,蓄而不发,身
形一晃,便朝萧仇逼了过去。

  他那并指如戟的架式不伦不类,食指挺伸,中指微屈,武林中极是少见。其
实,那正是蚩尤七解的起手印诀,如今他蓄势不发,其中不知暗藏多少诡异的变
化,倘若出指,萧仇眼看难逃一指之危。忽听,阮红玉颤声叫道:「龙哥哥……
喂,你住手,你住手啊。」

  一条红影猛扑过来,华云龙指势陡收,身子一顿,一把将那红影搂在怀里,
问道:「怎么?你有话讲?」

  阮红玉不答所问,娇躯一挣,转面急道:「萧师兄,你讲啊,你何须替人受
祸?」她乃是旁观者清,一来激于同门之谊,眼看华云龙的性情大异常人,武功
高不可测,既然认真出手,萧仇便难免大吃苦头。二来事情的真象,也许她比较
清楚,她既认为不必替人受祸,其中的经纬,那是别有蹊跷了。

  华云龙闻言之下,疑念顿起,目中神光熠熠,紧紧朝萧仇望去,静待他的答
复。怎奈萧仇因妒生恨,此关键乃在阮红玉一人身上。如果阮红玉不急急扑来,
被华云龙搂在怀里,变化也许单纯一点。便因阮红玉投怀送抱,令萧仇的妒意更
深,于是情势也就急转直下,大出人意料之外了。

  这萧仇人颇俊逸,平日自视极高,是个偏激自傲之人。他使得左手剑法,武
功身世两皆是迷,但无异也是一流身手。与阮红玉既是同门兄妹,也算得天造地
设,是双璧人,岂知缘份未定,阮红玉不肯稍假颜色。

  如今眼见华云龙才貌出众,武功又高出自己甚多,他师妹投怀送抱,两人大
有轻怜蜜爱之情,以他一个偏激自傲的人,那自然无法忍受了。但他无疑是个城
府极深、诡计多诈的性格,当下心机一转,冷冷说道:「师妹叫我讲些什么?」

  阮红玉道:「师伯年事已高,平日严禁师兄远离左右,你这次违背师命,追
来中原,那是为了小妹,与司马家自然不会有什么恩怨仇恨……」

  萧仇内心暗生恶念,表面神色不动,佯作无奈道:「好吧,那咱们握手言和
吧。」双手抱拳,虚应故事一般,遥遥朝华云龙拱了一拱。

  华云龙从他二人谈话之中,已知这萧仇乃是初莅中原,自然与司马家的血案
不会有多大关连,心想也许真是误会了,龙儿所以到他手中,必是别有缘故。

  他心中这样一想,又见萧仇抱拳作礼,要与他握手言和,顿时嫌隙尽去,迈
开大步,迎将上去,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握手言和。萧兄只要将得马经
过不吝示知,小弟便能由此追索敌踪,若有所得,全是萧兄所赐,小弟感激不尽
啊。」话声中,右掌前伸,只待与萧仇紧紧一握。

  萧仇脸上掠过一片诡谲的冷笑,假作漠然道:「萧某说出得马经过,一场误
会便算过去了么?」右掌徐伸,缓缓朝华云龙手掌握去。

  两掌相触,华云龙连声应他道:「正是,正是,小弟判断有误,萧兄多多海
涵……」

  言犹未毕,忽听阮红玉尖声叫道:「龙哥……小心。」

  紧接着,人影翻动,有人飞起一脚,将另外一人踢了出去,厉声喝道:「好
毒辣的心计。」阮红玉大惊失色,一声娇呼,急急奔去。

  原来萧仇心存不轨,他那右手中指,套着一个偌大的指环,指环中空,暗藏
毒针。他趁抱拳拱手之际,已自轻按机钮,准备随时出手,两掌相触,华云龙毫
无戒备,他便趁彼此紧紧相握之时,左掌陡抬,猛然向华云龙右肋下突然击出。

  变生肘腋,按说华云龙绝无幸免之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阮红玉及时示警
给他,华云龙又复机敏过人,甫闻尖叫,顿时抢前一步,身子一躬,右掌往下一
按,紧接着右足陡抬,一脚便将萧仇踢飞出去。他那一脚乃是暴怒踢出,脚尖满
蓄真力,又恰好踢在萧仇左边肋骨之上,临空翻飞,肋骨折断两根,脏腑也受了
内伤,腥气上涌,鲜血狂喷,倒在地上,便难起立。

  华云龙微微一顿,正待蹑踪追去。阮红玉适时赶到,抓住他的手臂,骇然叫
道:「龙哥慢着。」

  华云龙忿然厉声道:「此人心计太毒,华某容他不得。」

  阮红玉急道:「先看看你自己可曾中了毒针?那毒针见血封喉没有救的。」

  华云龙冷声一哼,道:「华某百毒不侵,区区的毒针,其奈我何?」右臂一
振,便待挣脱阮红玉的手掌,岂知右臂刚一施力,顿觉肘弯一阵酸麻,再也抬不
起来了。

  原来萧仇猝然发难,距离太近,华云龙纵然应变神速,身上穿有护身软甲,
但毒针细若牛毛,多达二三十枚,就在他右掌往下一按之际,他那肘弯以上,早
已中了四五枚之多,只因变起仓猝,一时未觉得罢了。阮红玉深知毒针的厉害,
见他神色有异,心头凛然一震,焦急地道:「怎样?右臂不灵便么?」

  只听萧仇厉声狂笑,阴森森道:「师妹,本门防身毒针,中者无救,你替华
小子收尸吧。」踉跄起立,踉跄狂奔,一直向北而去。

  阮红玉闻言回首,但见萧仇脸色惨白,胸前满是血迹,不觉骇然追去,嘶声
叫道:「师兄,萧师兄,你等一等我。」奔出两丈,倏又顿住,转脸叫道:「龙
哥,你的手臂……」话未达意,眼泪象珍珠一般,直往外涌,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时,阮红玉为难已极,萧仇是她同门师兄,华云龙则是她芳心暗许之人,
两人不是身负重伤,便是中了毒针,自然踟蹰难行,大有进退维谷之感。华云龙
见她梨花带雨、哀怨欲绝之状,不觉长长浩叹一声,挥一挥手,说道:「你走吧
令师兄内伤沉重,快去照料他。」

  阮红玉凄然颤声道:「那么你……」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区区毒针,要不了我的性命。」

  阮红玉泫然饮泣道:「那毒针取自九种毒蜂之尾,另加七种奇毒淬炼而成,
见血自化。」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要化也早化了,走吧,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阮红玉闻言一怔,凝目而望,只见华云龙笑容未退,脸上并无异状,不过右
臂略感不便罢了。她心中半信半疑,但对那萧仇也实在放心不下,微一迟疑,黯
然说道:「那你多加保重。」

  华云龙连连挥手,笑道:「我自会保重,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阮红玉幽幽一叹,走到大树之下,取下宝剑,复又情深款款,瞧了华云龙一
眼,始才迈开步子,顺着萧仇消失的方向,急急追了下去。此刻已是巳牌时分,
一轮红日,高高地挂在天空。

  华云龙眼望阮红玉的人影消失不见,心头倏生惘然之感,他不觉信口吟道:
「郎心有意妾无意,暗自神伤暗自愁;倘得佳人心相许,丢却性命也风流。」他
忽然悠悠一声长叹,摇一摇头,抚一抚右臂,招来龙儿,缓缓骑上马背,往洛阳
方向徐行而去。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8 19: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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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至此方知江湖险

  华云龙转回洛阳,已是午牌时分,高升阁客栈兼营酒食,此刻正当饭口,吃
食的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嘈杂热闹得紧。店伙计一见华云龙回来,连忙迎将
上去,接过马缰,笑道:「公子何时离店的?咱们不见公子爷起身,不敢呼唤,
后来发觉马匹不在了,启开房门,只见被褥未动,包袱仍在,大伙都正在疑神疑
鬼呢……」华云龙情绪落寞,没有心情答理,冷冷一哼,跨下马鞍,昂然进入店
内。

  那店伙计将马匹交给另外一人,追上来道:「青楼红苑,固不乏绝色美女,
但总嫌下贱庸俗,早知公子爷也好此道,您老应该提我个醒儿,我朱小七……」

  他以为华云龙连夜不归,乃是去寻花问柳,因之毛遂自荐,有意做这一桩生
意,讲到这里,忽见华云龙衣履不整,胸前背后俱已破损,不觉微微一怔,讶然
接道:「噫,公子爷为何这般狼狈?」

  华云龙听他唠叨不休,厌烦至极,喝一声道:「噜嗦。」

  忽又语气一转,问道:「昨夜有人找我么?」

  那店伙计被他一喝,先是一怔,继而哈腰连声道:「没有,没有。」

  华云龙哈哈说道:「那就不要唠叨,去准备一点酒食,送来房里。」那店伙
见他神色不豫,连忙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洗过澡后,一人在房内自斟自酌,回忆一夜来的遭遇。首先他便想到
尤氏,那尤氏容貌甚美,武功平常,自称是司马长青的侍妾,从她熟知司马琼的
行动而论,这一点倒是勿庸置疑,但她竟然出手偷袭自己,又在灵柩之中预藏毒
药,当是主谋之人早期设下的埋伏。

  司马长青外号「九命剑客」,武功之高,且不去讲它,阅历之深,经验之丰
富,更非常人可及,一般鬼蜮伎俩,休想瞒过他的耳目,但那尤氏潜伏多年,居
然不为所觉,城府之深,他想想也觉不寒而栗。尤氏的深沉固然可怕,那主谋之
人选中了她,令她常荐枕席,潜伏多年,最近始才下手取人性命,这份长远的计
谋,如非心坚性狠之人,焉能出此?

  华云龙想到这里,不觉冷汗浃背,心旌震荡,深深感到前途荆棘正多,欲想
完成使命,恐非容易。不容易又待如何?司马长青与他祖父华元胥乃八拜之交,
谊如同胞,他华某出身忠义之家,就算没有家命,华某也不会遇难而退。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念头一转,转到玄衣少女主仆身上。据那
玄衣少女所讲,杀害他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一位姓仇的少年公子,此人乃是
玄冥教的小小头目,那尤氏则是姓仇的属下,他想想觉得殊不可能。

  第一:姓仇的既称公子,年纪必然不大,若说姓仇的远在几年之前,便差遣
尤氏潜伏在司马长青身边,实难令人置信。

  第二:他离家之时,他父、祖均曾明示玉鼎夫人或是血案的主谋。

  故此,他暗自忖道:「玄冥教教主或许就是玉鼎夫人,那尤氏必是玉鼎夫人
所遣,姓仇的公子最多不过奉命行事,或是监督执行凶杀而已。」

  他所以作此推断,关键便在尤氏蓄养的「黑儿」身上。据他所知,他司马叔
爷夫妇乃是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似是被兽类咬死。

  那「黑儿」虽是一头黑猫,但却爪利齿坚,行动如风,善于搏击,尤氏既是
主谋之人早年派遣的奸细,又是「黑儿」的主人,因之在他心中,早已认定「黑
儿」就是凶手,尤氏便是「遣兽行凶」的人。

  华云龙风流惆傥,更是见不得美貌少女身世悲凄,隐含怨尤。那玄衣少女潜
伏灵堂,好似探查「玄冥教」的秘密,又似与自己有着关连,他记得薛娘曾经言
道:「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可见玄衣少女之父正遭危难,其身
世必极可悯。

  华云龙聪明绝顶,微一揣测,便知玄衣少女之言必非无因。玄衣少女也曾言
道:「小女子觉得,江湖正在酝酿大变,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是替人受过,
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这话与他母亲的吩咐不谋而合,他便想到薛娘茶中施毒,必欲取他性命而后
已,其中的道理,乃是玄衣少女受了胁迫,自然不是对他华云龙一人,凡是华家
的子弟,都在她们主仆猎取扑杀之列。讲的明白一点,也就是玄衣少女之父正遭
监禁,或有性命之危,她们主仆与华家为敌,乃是受了逼迫,身不由己。

  他这样一想,不觉对那玄衣少女的言语,当作是一种暗示,同情之心油然而
生,暗暗决定要对玄衣少女加以援手,查明事实真象,救出她的父亲。由于他将
玄衣少女之言当作暗示,便也想到隐身暗中的对手,乃是冲着他们华家而来,这
情况就严重了。

  他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转回晋北,将其中的情节禀告家人,但继而忖道:
祖母既将追缉凶手的责任交付予我,在凶手未曾查获以前,我怎能回去?只见他
微微一笑,随即推杯而起,好象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于是,他带上宝剑,外罩锦
袍,手中摇着折扇,悠悠闲闲地踱出房门,交代了店伙几句,便自逛街而去。

  说他逛街,那也并不尽然,其实他心中也有盘算,是想在洛阳城中,碰碰那
位姓仇的公子,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再见玄衣少女一面。可是,那玄衣少女既无
落脚之处,又不知她的姓名,姓仇的公子更是从未谋面,便连长像如何,也不知
道,要想凑巧碰上一面,何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眼看红日街山,夜幕渐垂,洛阳城中已经燃起一片灯火,他仍是一无所获,
徒劳往返。这时,他正由东大街往回走,越过司马家的大门,他忽然心中一动,
暗暗忖道:「司马叔爷被害多日,仍然停柩家中,未能入殓,这样不但使得死者
难安,更是被对方当作陷阱,引诱同道好友吃亏上当,枉送性命,我何不将那灵
柩暂厝一处,日后再请琼姑姑前来迁葬?」

  想到便做,一瞧四下无人,当即脚下一顿,越过院墙,朝那灵堂奔去。他心
中已有打算,拟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暂厝昨夜被火焚去的茅屋之中。那茅屋
新近焚去,地当荒郊野外,周围俱是齐腰的蔓草,又隐蔽,又不惹人注意,将灵
柩暂厝其中,倒也不虑被人发觉,堪称适宜。

  讵料,华云龙奔至灵堂,举目一望,不觉一声惊噫,骇然瞠目,霎时怔住。
原来灵堂中素幔高挑,灵案依旧,案上的烛台灯盏,分毫未动,独独不见了两具
棺木。时仅半日之隔,司马家唯一遗孤,远在云中山「落霞山庄」,如说有人收
殓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事实上殊不可能,但那灵柩却是千真万确的不翼而飞
了。

  半晌过后,只见华云龙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鬼蜮伎俩,妄想愚弄华某
吗……」言未臻意,目光如电,已向四下搜索起来。用意很明显,他已认定移走
灵柩,必是敌人所为,他要穷搜四周,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供追索。

  可是,失望得很,移走灵柩之人,心思缜密,除了灵案之前与灵柩之侧的尘
埃稍见零乱外,竟然不着一丝痕迹,这就令华云龙暗暗震惊了。须知灵堂本是大
厅,长、宽各五丈有奇,又因久无人至,地下积尘甚多,那两具灵柩体积不小,
份量不轻,搬动起来碍手碍脚,并非轻而易举,来人不但将灵柩搬走,而且不落
任何痕迹,心思之缜密不去说它,轻功之高,体力之强,已可列为一流高手。

  此人究竟是谁呢?华云龙震惊之余,暗暗讨道:「灵柩停放于此,尚可引人
上当,移走灵柩,究竟有何意图?」

  他不是浮躁之人,也不是胆小之辈。他承受父母的精血、文太君的抚育,风
流倜傥之中,另有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纵然血气方刚,有时难免太冲动,但遇
艰难,每能勇往直前,毫不瞻顾。心念转动,苦无所得,只见俊眉猛轩,抿一抿
嘴,倏然迈开步子,径朝素幔之后那扇小门走去。

  忽听身后冷笑一声,有人不屑地道:「华小子,你还想走么?」华云龙毫不
惊慌,也不答理,仍旧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白光一闪,剑气袭人,一柄精钢长剑刺到了背后。华云龙身形陡旋,手
中折扇任意一挥,敞声笑道:「哈哈,阁下身手还差了一点。」只听「叮」的一
声,折扇击中了剑尖。

  纸面竹骨的折扇击中长剑,那折扇安然无损,长剑则被震开了两尺,如非袭
击之人顺势而退,长剑就几乎会脱手飞去。袭击之人微微一怔,心有未甘,长剑
一振,就待二次出手。忽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峻声喝道:「退下,勿躁。」

  华云龙「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朗声笑道:「朋友怕也强不了多
少,躁与不躁,都是一样。」

  严厉的声音冷冷说道:「嘴上称能,算不了英雄,今夜你能安然离去,才算
本领。」

  华云龙这才满脸含笑,缓缓转过身去,夷然问道:「阁下姓仇吧?」

  那人站立厅后小门之内,门外即是甬道,光线黯淡,看不清容貌,但却见他
显然一怔,随即大声狂笑,傲然说道:「华家子弟果然不差,可惜你自投罗网,
已是活不长久了。」话声微顿,忽又峻声道:「燃起火把,让他死个明白。」火
把应声而燃,大厅内刹时通明。

  华云龙举目四顾,但见八名紫衣精壮大汉,各距两丈,环立四处,每人左手
火把高举,右手长剑垂地,一个个目光熠熠,身强体壮,年纪均在三十开外,分
明武功都有根底,殊非等闲之辈。再看站立门内之人,二十上下年纪,身穿海青
织绵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足登薄靴,一副武生装束。

  只见他浓眉带煞,目光区狠,方脸削腮,嘴角斜挑,那桀骜不驯,盛气凌人
的模样,好似生来带恨,他若姓仇,倒也名实相符。华云龙看清形势,仍然漫不
经意,折扇一拱,含笑道:「仇公子布下陷阱,怎知在下一定会来?」

  姓仇的公子冷冷说道:「来与不来,原在乎你,眼下你毕竟身在此厅。」

  华云龙点点头,道:「在下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却好似必欲杀我而后快,
其理安在?能见示么?」

  仇公子浓眉挑动,冷声哼道:「明知故问。」

  华云龙「嗯」一声道:「看来公子真是玄冥教的属下了?」

  仇公子瞿然一震,暗暗忖道:「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本公子的底细,他似
乎全都知道。」心中在想,口中冷然道:「本教即将威行中原,一统武林,没有
瞒你的必要。」

  华云龙暗暗吃惊,外表神色自若,道:「这样讲来,此间主人的血仇,该向
公子索取了?」

  仇公子傲然道:「不错,我是主谋,你若想报仇,找我便了。」

  华云龙道:「要报仇自然有你一份,我怕公子不是主谋。」

  仇公子目光一凌,峻声喝道:「混帐,你敢瞧我不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事实如此,岂容公子好称英雄。」

  仇公子大为气恼,怒声喝道:「讲你的事实。」

  华云龙夷然说道:「公子既然是玄冥教属下,你那教主才是真正的主谋。」

  仇公子神情一楞,愤然说道:「本公子乃是教主座前的首席弟子,此间的血
案,由本公子策划执行,你讲话唠唠叨叨,硬将责任加诸家师身上,究竟是什么
意思?」

  华云龙暗暗窃笑,忖道:「此人但知争强好胜,是个有勇无谋之徒,欲知内
情,这是上好的机缘了。」这样一想,当即抱拳重作一礼,笑道:「公子的大名
怎样称呼?」

  仇公子冷然道:「仇华。」

  华云龙凛然一震,忖道:「仇华?那即是仇视咱们华家啦。」忖念未已,朗
声笑道:「久仰,久仰,令师呢?」

  仇公子傲然道:「家师上……」

  忽听一位紫衣大汉急声道:「公子慎言。」仇华知警,顿时住口不语,双目
一瞪,紧紧凝注在华云龙脸上。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若犯禁令,不讲也罢。」仇华口齿一张,似待言语,
但因事关重大,终于未曾说出乃师的姓名。华云龙见了,心知激将无用,当下语
锋一转,道:「请问公子,司马大侠的灵柩,是你移走的么?」

  仇华神情淡漠,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华云龙好生诧异,剑眉一蹙,忖道:「怪了?此人似无心机,为何却这般回
答,难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不是他移走的?」

  他心中疑念未已,那仇华已自接道:「本公子险险上了你的大当,再也不答
你的问话,你不必攒眉挤额,妄动心思,取你的宝剑,本公子要出手了。」

  「当啷」一声,将古剑撤在手中,身子一晃,向前逼了过来。

  华云龙察颜观色,知道问也无用。他也是性气高傲的人,前此之所以忍气吞
声,本是欲明内情,如今仇华心存警惕,再也休想往深处探究,自然不愿再事拖
沓,以致落人话柄,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欲速战速决,出手便了,不用
为我耽心。」

  那仇华看去桀骜不驯,临到出手,却能气稳神凝,可知曾经名师调教,武功
必然不凡,华云龙口中在讲,心中却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贯双臂,静以待敌。仇
华逼近丈许,宝剑一振,霍然劈出,口中喝道:「小心了。」他那剑式看去平淡
无奇,劈出的劲力部位,却能恰到好处,华云龙剑术造诣极深,一眼便知遇上了
劲敌。

  他心中暗暗吃惊,手下不敢怠慢,折扇一挥,迫将上去,道:「在下领教绝
学,仇公子放手施为吧。」他平素刁钻古怪,临机对敌,仍然难改本性,上步出
扇,本是点向仇华的手腕,招至中途,忽然身子一矮,贴着仇华的剑锋转了个半
圈,陡地右腿一伸,左臂一个肘锤,直向仇华右肋撞去。

  这形势有如儿戏,仇华是虑不及此,如若不然,他那剑势只要加快一线,华
云龙便得皮破血流,当场负伤。但是,华云龙毕竟这样做了,而且右腿左肘的去
势均极快速,又是贴身施为,仇华避无可避,逼得一声怒吼,身子临空拔起,翻
落一丈以外。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公子爷,你的艺业并不高明嘛。」仇华羞怒交迸,大
吼一声,猛扑过来,古剑连挥,「唰唰唰」一连三剑,罩定华云龙胸前要穴,急
急攻去。华云龙左晃右晃,连连闪避,蓦地折扇一划,朝那层层剑影之中点去,
笑道:「这三剑还差不多,你若能使在下撤剑还招,才算得一流高手。」

  只听仇华冷声喝道:「不撤剑,是你自速其死,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身
形一折,剑法倏变,但见千百道寒光闪闪,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玄奥诡谲,莫
测高深,恍若龙腾蛇行一般,曲曲折折,莫知所之,而那变幻莫测的剑势之中,
另有一股狠毒无比的辛辣之气,令人见了目眩神移,顿生当者披靡之感。

  云中山华家的武功,素以剑术见长,华元胥在世之日,且不去说他,弃世之
后,遗下十六招剑法及一柄铁剑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华天虹便以一柄铁剑闯荡江
湖,独挽狂澜,期间得过「剑经」,又获《剑经补遗》的精髓,在剑术一道,那
是无出其右了。

  华云龙自小聪明,幼承亲炙,不但一般武功深具根底,见闻之博,自也不同
凡响。然而,仇华的剑路一变,他非但看不出那套剑法的来龙去脉,且有置身剑
海、莫知所适的惶然之感。那仇华年纪虽轻,确也未可小觑,狂傲嚣张,自也无
怪其然。

  华云龙心中暗暗焦急,但因年轻气盛,话已出口,不愿撤剑应敌,只是尽力
闪避,小心防守,倘遇间隙,便以手中折扇强行还击。五十招过去,那形势越发
殆危。但见剑光闪烁,剑风呼啸,重重剑影,将华云龙裹在其中,左冲右突,却
是难越雷池一步,眼看不过百招,便将伤在仇华古剑之下。

  忽听人声鼓噪,一名紫衣汉子欢呼道:「公子加劲,劈了这小子。」

  另一名紫衣汉子敞声道:「华小子,撤剑啊,再不撤剑,你就没机会了。」

  又—名紫衣汉子接口道:「撤剑不撤剑都是一样的,咱们公子尚未施展杀招
哩。」

  仇华眼看华云龙落在下风,几无还手之力,也是大为得意,朗朗笑道:「华
小子你记下了,你和我本无怨仇,我要杀你,只怨你姓华,只怨你是华天虹的儿
子。」话声中,古剑一振,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直向
华云龙全身上下罩了过去。

  这一招,剑势莫测,剑气激荡,点点白虹,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华云
龙纵有宝剑在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但他被困已久,怒气暗生,再经此话声一
激,早已气冲斗牛,其势若狂。只听他蓦地一声大喝,左臂一挥,一招「困兽之
斗」,霍然击出,右臂一抡,中指陡挺,「袭而死之」,猛朝仇华前胸点去。

  这两招,俱是乃父当年成名的绝艺,华云龙情急之下,暴怒施出,威力之强
猛,居然丝毫不逊于乃父。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仇华若不见机撤招,华云龙固
然难免伤在他的剑下,他自己折剑断臂,胸腹洞穿,那也是意料中事。他自然不
愿伤在华云龙掌指之下,身子一侧,剑式一沉,闪身折腰,脚下一顿,陡地避了
开去。

  华云龙甫脱险境,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哈哈笑道:「仇公子,阁下还
有多少绝艺?何不一并施展,让华某见识见识。」他口中这样在讲,宝剑却已撤
在手中。

  仇华见他撤剑在手,不觉仰面朝天,纵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的意味。华
云龙毫不在意,朗声言道:「仇公子,你的剑法我已领教,华某不是狂傲自大的
人,我有自知之明,若不用剑,难以胜你。」

  仇华不屑地道:「你便用剑,又能如何?」

  华云龙脸色一沉,肃然道:「你与我本无怨仇,这话是你讲的,因此我忠告
你,临敌交手,切忌自负。」

  仇华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好一个『切忌自负』,华小子现炒现
卖啦。」

  华云龙夷然说道:「你的剑法辛辣有余,沉稳不足,要想取我性命,其力有
所不逮,再次动手,你要小心在意了。」他顽皮时刁钻古怪,洒脱不羁,全身没
有半斤重量,正经时气稳神凝,端庄严肃,却另有一股慑人之威。那仇华闻言之
下,傲气顿泄,不觉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忽听一个紫衣汉子大声道:「公子何须与他多费唇舌,咱们摆下剑阵,取他
性命就是。」

  那仇华傲气已泄,微一沉吟,将头一点,举剑一挥,道:「摆阵。」

  话声甫落,人影齐动,八名紫衣汉子左手一扬,将那火把插入厅壁之中,剑
尖一挑,竖立胸前,然后移动脚步,朝前逼来,将华云龙围在当中。

  华云龙气定神闲,凝目望去,只见八名紫衣汉子参差错立,所站的方位,似
是一座八卦剑阵,但那仇华插足其中,似当此阵之枢纽,又像一座九宫阵图。

  他对阵图之学所知无多,不甚了了,心下暗自警惕,打定一个不急不躁的主
意,当下双眉一挑,沉声喝道:「仇公子,刀剑无眼,伤了你的属下,你可不要
怨人。」仇华冷冷一哼,也不答话,举剑前刺,猛然直冲过来。

  华云龙手臂一抬,举剑一格,觑准古剑的来势,霍地往上挑去。忽然间,来
剑骤失,精芒暴闪,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由四方涌到。华云龙大吃一惊,急
忙宝剑一竖,滴溜溜身子一旋,猛地横跨一步,忽又剑势一收,隐锋于肘,紧接
着反手一剑,便朝身后刺去。

  他打定不急不躁的主意,心想任它是什么剑阵,首脑定是仇华,只要将仇华
制住,剑阵当可不攻自破。因之他目光如电,时时留神仇华的方位,适才那反手
一剑,便是取仇华的咽喉。他想得固然不错,但也因为剑阵以仇华为首,故而八
剑进退之际,莫不以仇华为主,彼此间绵密呼应,宛如脑之使臂,浑然一体,想
要制住仇华,真是谈何容易。

  华云龙二次出剑,剑又落空,俊目一闪,但见那绵密的剑幕,恍若一座寒光
四射的锦屏,此退彼进,来势如电,倏又涌到。那剑幕重重叠叠,非但毫无破绽
可乘,便那仇华的身子也已隐去,无奈之下,先求自保,双足疾挫,猛向一侧闪
去。

  身形犹未站稳,突觉几缕冷风,蓦地袭近了背后要穴,赶忙腰肢一拧,运气
出拳,反手一招「困兽之斗」,将那冷风挡开了一尺。华云龙闪身退避,险险落
败,不禁暗暗吃惊,急速忖道:「小小一座剑阵,竟有这样大的威力,若不痛下
煞手,今日恐怕难以讨好。」忖念未已,但见那仇华忽然现身,急忙挺身一剑,
突然刺去。

  倏地剑光打闪,一剑由斜刺里突然刺来,若要伤敌,自己肋下难免被戳个窟
窿,急切间,手腕一沉,挥剑挡去。不料来剑劲力极强,两剑相交,发出「叮」
的一声脆响,华云龙不觉退出一步,那柄长剑,倏又隐去不见。

  华云龙的武功已登堂奥,交手数招,即已看出八个紫衣汉子,深得上乘剑法
的诀窍,个个造诣不凡,单打独斗,已非等闲人物可敌,合成了这座剑阵,联手
攻敌,其历害之处,更是非同小可。

  他这时不敢轻易挪动,右手宝剑竭力防守,左手则暗蓄功力,不时用那威猛
绝伦的「困兽之斗」一招,与对方激战不休。激战中,八剑交错,剑光如织,激
战渐久,阵法震动,愈见快速,其威力之强猛,大出华云龙想象之外。但他临危
不乱,仍旧坚守阵脚,急急盯着仇华的身形,以便伺机而动,一举将他擒下。盏
茶过后,华云龙额角渐渐见汗,可见战况激烈之一斑。

  忽听仇华高声叫道:「华某,你弃剑认输,本公子让你落个全尸。」华云龙
冷冷一哼,不为所动。

  仇华又道:「我这『九转龙舌』剑阵,就算是你老子也难幸胜,你若再不知
机,『龙舌』一卷,你便只有粉身碎骨……」

  「了」字未出,一条人影疾扑而至,剑势一挺,猛朝胸腹之间刺到。原来那
剑阵转动极快,华云龙纵然运足目力,也难透过闪烁如电的耀眼剑光,捕捉到仇
华变幻莫测的方位,但仇华开口讲话,华云龙循声而至,他便无所遁形了。急切
间,仇华欲避已迟,只得举剑上挑,倏地朝来剑格去。

  「叮」的一声脆响,仇华右臂一阵酸麻,古剑险险脱手,身子挫退了两步。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舒臂出剑,猛上一步,突然挥去。事出意外,仇华手忙脚
乱,不敢硬接,身子一晃,忙向一侧跃去。华云龙好不容易脱出剑幕,找上了仇
华,焉能让他再次遁形,喝一声:「那里走?」如影附形,追了过去。突然间,
叱喝连连,八剑齐舞,挡住了他的去路。

  华云龙勃然大怒,吼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奋起神勇,宝剑一抡,
展开了「重剑」手法,「唰唰唰唰」,一剑紧接一剑,猛朝八剑攻去。

  要知华元胥留下的一十六招剑法,不在招式之玄奥,不在内力之雄浑,而是
那磅礴的气概、俨然的神勇,若能得其神髓,施展起来,浑厚凝重,自有一股慑
人之威。华天虹参酌「剑经」与《剑经补遗》,去芜存菁,保存先人的遗泽,传
给了他的子女,名之为「华氏重剑十六神招」,那已是竹片木剑亦能施展的了。

  华云龙久战不下,心头渐感不耐,眼见仇华又将遁形于剑阵,不觉间发了怒
气,挥剑强攻,用上了「华氏重剑十六神招」,纵然火候尚浅,紫衣八剑亦自抵
挡不住。霎时间,攻守互易,紫衣八剑连连后退,剑阵不破自解,成了联手拒敌
的局面。

  仇华闪避一侧,眼见剑阵不能成形,华云龙的神勇难挡,有意加入阵战,以
图稳住阵脚,恢复剑阵,怎奈华云龙往来追击,锐不可遏,八剑进退避让,身形
不定,难以插手,不觉连连跺脚,心头急怒交迸。仇华无疑是个急躁的人,一见
己方落了下风,自己又无法插手,眉目之间,煞气陡涌,怒吼一声,举手一扬,
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直朝华云龙头顶射去。

  华云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一见那东西来势劲急,微带破空之声,立时便
知那是暗器,当下右臂一抬,一剑朝暗器点去,左臂一挥,将一名紫衣汉子震退
三尺。只听「波」的一声,一阵蓝汪汪的火星,点点滴滴,倏罩而下。华云龙大
吃一惊,连忙贴地急窜,心想避过那圈火光。怎奈他应变虽速,一点火星仍然洒
在他的后背,华云龙只觉背后一热,火星蔓延,已将他背后的衣服烧着了。

  忽听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急声道:「龙儿卧下,滚动。」人随声至,一条人
影转了一转,仇华与那紫衣八剑,顿时长剑坠地,一个个变成泥塑木雕,全被制
住了穴道。

  华云龙一阵翻滚,熄灭了背上的火焰,忽觉右腿不便,瞥见之下,只见膝弯
里赫然一枚色泛暗蓝的淬毒银针,露出了一段针尾。他父亲百毒不侵,那是因为
「丹火毒莲」的缘故,他承受父亲的精血,血液之中,也有先天抗毒之性,区区
毒药、毒针,对他根本不生效用,但仇华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暗器出手,又复
不吭一声,这可真正将他激怒了。

  只见他取下毒针,挺身起立,冷冷一哼,道:「好恶毒的心肠,华某饶你不
得。」话声中,双目尽赤,步履凝重,直向仇华身前逼去。

  华云龙杀机一起,仇华心胆俱裂,怎奈穴道被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
只有任凭宰割了。忽见人影一闪,一个紫袍老人挡在身前,缓缓说道:「龙儿,
你要杀失去了抗力之人么?」

  这人身躯伟岸,白眉白须,肤色晶莹,年纪六十开外,却无丝毫龙钟老态,
赫然竟是当年「神旗帮」帮主白啸天,难怪他举手之间,便能制住九人的穴道。

  华云龙目光一抬,见是他的外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拜伏在地,欢
声道:「龙儿拜见外公……」

  白啸天摆一摆手,道:「你起来,外公问你,这几人如何处置?」

  华云龙闻言起立,道:「这些人是玄冥教的属下,心肠太毒,龙儿想……」
目光瞥见仇华等人的形象,立知穴道被制,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父亲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当年的武功并不
可恃,但连外公也对他刮目相看,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白啸天对于这位外孙,平日极为宠爱,此刻好象存心教导一番,讲起话来,
神态肃穆,语气峻严,华云龙抬眼一望,不觉心头一凛,大感意外。白啸天将头
一点,自己接道:「你父亲气度恢宏,坚忍不拔,小节不拘,大节不苟,纵然面
对杀父的仇人,他也能不亢不卑,量力行事,一生之中,不伤无辜,更不杀失去
抗力之人,因之,便连他的死敌,也对他敬畏三分……」

  讲到这里,华云龙已知他外公意之所指,身子一躬,垂手接道:「龙儿不知
这几人穴道受制……」

  白啸天摆一摆手,截口道:「你不必讲,为人该当研几于微,心意初动,正
者便正,邪者已邪,是非之机,正在此分际,你不察实况,意气用事,如非外公
现身喝阻,如今的结果怎样?」华云龙无辞以对,躬身唯唯。

  白啸天继续说道:「外公早就来了,一切都已瞧得清楚,你行险弄巧,妄称
机锋,纵有几分仁厚之性,与你父亲相去太多。唉,我不知你那祖母为何放心让
你出来?」他讲来讲去,纵然立意规诫他的外孙,但那溺爱的情意,终是难以掩
饰。

  华云龙本性佻达,一听他的外公语气转缓,立即抬起头来,眉目轩动,道:
「外公,您不知道,龙儿这次外出,正是奉祖母之命……」

  白啸天寿眉一皱,挥手道:「这事回头再讲,你说这几人究竟如何处置?」

  华云龙不在意地道:「放走算啦。」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不追究玄冥教的详情了?」

  华云龙道:「龙儿想通了,一个小小头目,所知也是有限。」

  白啸天道:「他不是玄冥教教主的首徒么?」

  华云龙道:「首徒也是一样,那玄冥教主隐身不出,差遣徒众掀风作浪,那
里会将机密大事让他们知道,说不定尚有各种限制告诫门下,便是严刑逼供,怕
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龙儿要自己设法去查。」

  白啸天闻言之下,哈哈大笑,手捻颏下三咎白须,道:「嗯,难得你心思缜
密,又有这份志气,外公就替你放人了。」转过身躯,屈指连弹,解开了九人穴
道,峻声接道:「速离洛阳。若敢延宕,再与老夫相遇,定必重责,去吧。」

  仇华闻得祖孙二人谈话,早知紫袍老人的身份,那里还敢逗留不去,穴道一
解,彼此拣起地下的兵刃,狠狠瞧了华云龙一眼,场面话也未交代一句,相继出
了厅门,如飞奔去,眨眼便已不见。这些人离去以后,华云龙脸庞一转,笑嘻嘻
目注白啸天道:「啊,我知道了。」

  白啸天讶然回顾,道:「你知道什么?」

  华云龙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一定是外公移走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伸手抚一抚他的头顶,道:「乖孙聪明,司马大侠夫妇的
灵柩,确是外公移去郊外白马寺,交予慈航大师照料了。」

  华云龙惑然问道:「慈航大师何许人?」

  白啸天道:「你知道慈云大师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知道,他是爷爷的同道好友。」

  白啸天道:「慈航便是慈云的师兄,是外公的方外之交。」

  原来白啸天自子午谷一战,「神旗帮」大败亏输,九曲掘宝,又仰仗华天虹
甚多,此后长女招赘彭拜,次女下嫁华天虹,这两位女婿都是侠义道的翘楚,加
上他夫人许红玫德仪俱备,一片佛心,时时劝他息事宁人,茹保天年。他在灰心
丧志之余,便也习经礼佛,常与方外之人来往,藉以排遣壮志未酬的愁怀,后来
孙辈迭出,享尽天伦之乐,而侠义之士,均是不念旧恶、胸怀坦荡之人,交往日
久,也觉心怀舒坦,与往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是不同。

  因之近年以来,不但与文太君等亲友之间时相往来,便连性情也已大改,俨
然成了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与慈航、慈云等方外之人,更是谊胜莫逆、交非泛
泛。如若不然,仇华等人遇上他,那便休想安然离去了。

  华云龙听他外公说出慈航大师的来历,心头一宽,道:「原来是头陀爷爷的
师兄,龙儿倒是应该前去拜见一番。」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几时也学会守礼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撤赖道:「外公只当龙儿永远长不大么?」

  白啸天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长大了,长大了。不过……外公倒是希
望你永远不要长大。」他话声微微一顿,语锋一转,接着问道:「看清形,你好
像奉命而来,是为司马大侠的命案么?」

  华云龙愕然道:「是啊,您不知道?」

  白啸天笑道:「外公岂有先知之明,我是路过洛阳,傍晚才到,原想拜访故
人,叙叙旧情,不料你司马叔爷却已作古。我见门庭冷落,灵柩之中散发着毒药
气味,地下的尘土上,又有打斗的痕迹,再见司马大侠夫妇喉间齿痕历历,便知
他夫妇遇害之后,复又被敌人布作陷阱,暗算前来吊祭之人,因之就将灵柩移走
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外公的经验、阅历毕竟比我强多了,我到现在才开始想
到,他老人家神自如电,一眼便知详情,而且断然作了安排。」

  白啸天顿了一下,又道:「龙儿,你来洛阳多久啦?」

  华云龙道:「昨日方到。」

  白啸天问道:「可曾找到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道:「线索便是刚才那仇华。」

  白啸天白眉一蹩,道:「那……线索岂不中断啦。」

  华云龙毫不在意,道:「不要紧,龙儿再找。」他讲这话平平淡淡,好似信
口而出。可是,白啸天听了,只觉得他这位外孙爽朗豪迈,随和之中,另有一股
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觉捻须微笑,暗暗忖道:「这孩子刚毅果决,雍容大度,机
智敏锐,善体人意,好好琢磨,将来怕不是领袖群伦的人?」

  白啸天这样一想,心头大为宽慰,顿时朗声道:「龙儿,走啦,跟外公到白
马寺去。」

  华云龙微一犹豫,道:「不行啊,我的马匹行囊都在客栈呢。」

  白啸天顿了一下,挥一挥手,道:「那也行,咱们便去客栈聚上一聚。」身
子一转,领先离开了大厅。华云龙不知他外公为何兴致特佳,但因与外公暌违日
久,孺慕之情极殷,当下也不去想,急行几步,挽住白啸天的手臂,蹦蹦跳跳着
随伴而行。

  回到客栈,华云龙吩咐店家整理酒菜,祖孙二人梳洗过后,便在上房饮酒谈
心。白啸天显然别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将华云龙琢磨一番了。他首先问起华云龙
奉命离家的经过,然后又问起来到洛阳以后的种种遭遇。华云龙不厌其烦,也都
一一说了。

  白啸天微笑谛听,一句不漏,华云龙讲完以后,忽然摊开左掌,往前一伸,
道:「外公,龙儿旁的都不在意?只有娘在龙儿掌心刺下这一个『恨』字,不知
是何用意?」

  白啸天朝他左掌瞥了一眼,道:「你对这一点很介意么?」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不是龙儿介意,而是此举太无意义……」

  白啸天截口道:「你那祖母大有须眉气概,我也自叹弗如,她吩咐的事情,
哪里会没有意义。」

  华云龙双眉一轩,道:「什么意义啊?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义,有时忍不
住要去想它,想来想去,心中老大一个郁结。」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大人物心胸要宽,些须小事,常挂心头,不但蒙蔽
灵智,而且有伤身体,想不出来,最好不用去想……」

  华云龙怨声接口道:「唉,您和奶奶的口吻完全一样,您不想想,这副担子
落在龙儿肩上,其中该有多少讲究?临行之际,娘又在龙儿掌心刺上这个『恨』
字,龙儿怎能不想?」

  白啸天一拂长髯,含笑道:「你怎么想?是想那字痕与血案有关么?」

  华云龙蹙眉道:「是啊,若与血案无关,刺字之际,奶奶何须那么严肃?您
不知道,当时娘有不忍之心,是奶奶逼着刺的。」

  白啸天忽然肃容道:「龙儿不可胡说,你祖母女中豪杰,见解与手腕,俱都
超人一等,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论长者的……」

  按下去当是「是非」两字,然后如何如何。华云龙性格不羁,不耐听训,仗
着深得白啸天的宠爱,撒赖道:「什么道理嘛,总不能讲,那是叫龙儿心头记着
常『恨』,『恨』天,『恨』地,去『恨』天下人吧?」

  白啸天沉声喝道:「胡说。」喝声出口,心头忽然一动,不觉目光一凝,呆
呆地发起愣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讶然道:「外公,您怎么啦?想出道理来了?」

  白啸天挥一挥手,道:「你不要吵,让我仔细想想。」华云龙眼睛连眨,暗
暗忖道:「对啦,外公当年威名显赫,乃是领导一方的人物,对那玉鼎夫人必有
所知,我何不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往事。」他念头刚刚转完,白啸天已自目光
凝注,道:「龙儿,当年有个九阴教教主,你曾听人讲过么?」

  华云龙忍着要问的话,将头一点,道:「据说那九阴教教主是个女子,武功
极高,为人诡谲多智,心狠手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那叔祖母原是九阴教的幽冥殿主,与你司马
叔爷……」

  华云龙讶然接口道:「什么?那九阴教不是邪教么?」

  白啸天点一点头,道:「九阴教是个邪教,但那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打了
一仗,由于两人年纪相当,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却是念念不忘,后来你司马叔
爷遨游天下,在那六诏山中再次相遇,两人同游了几天,感情甚为融洽,终至难
分难舍,幽冥殿主使私自脱离九阴教,陪你司马叔爷到了中原,由你祖母作主,
结成了夫妇。」

  华云龙暗暗忖道:「原来叔祖母乃是私自脱离九阴教,怪不得常年不出大门
一步,便连咱们家也是少去。」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您是讲,杀害司马叔
爷的主谋之人,是那九阴教教主么?」

  白啸天道:「是与不是,尚得往深处查究,但总不失是条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不对啊,奶奶的暗示,好像与那玉鼎夫人有关,凶
手留下的表记,便是一个碧绿晶莹的小鼎。」

  白啸天道:「我之所以作此推论,也是因那玉鼎夫人而起。」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原来您们的推断不谋而合,外公请讲,玉鼎夫人
怎样?」

  白啸天道:「我也是听那慈云大师讲的,当年你父亲、你姨父,还有你司马
叔爷,都曾受过玉鼎夫人之恩,后来玉鼎夫人有难,你父亲与你司马叔爷同往曹
州营救,据慈云大师讲,那时的玉鼎夫人正受『阴火炼魂』之刑,那刑罚惨绝人
寰,你父亲见了痛不欲生,激怒如狂,一心只想杀人……」

  讲到这里,华云龙的眉头皱了一皱,暗暗忖道:「那『阴火炼魂』之刑,既
称惨绝人寰,便是我见了,也要激起满腔义愤,爹爹受人之惠,自然难免激怒如
狂,但这与司马叔爷的血案,或是与我掌心的『恨』字,又有什么关连呀?」

  白啸天道:「那玉鼎夫人原是九阴教的属下,当年对你父亲爱护备至,情胜
姐弟,九阴教自从子午谷一战再现江湖,一直与你父亲为敌,谋夺你父亲的玄铁
重剑……」

  华云龙聪明绝顶,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说道:「各方谋夺玄铁重剑之事龙
儿知道,那是因为『剑经』在重剑之中。这样讲来,那九阴教教主酷施『阴火炼
魂』之刑,目的是胁迫爹爹啦?」

  白啸天微微颔首,道:「那时你爹爹已经获得『剑经』了。想你爹爹重情尚
义,那九阴教教主酷施毒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爹爹倘若见
了,便是叫你爹爹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两语之事。那玉鼎夫人不是凡俗女子,
她宁可自己受尽千般痛楚,也不愿你爹爹受委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谋,多半是九阴教教主了?」

  白啸天眉头一皱,道:「追查血案主谋,不能光凭推测,你听我讲下去。」
华云龙又是一怔,目光凝注,满脸俱是怀疑之色。

  只听白啸天喟声一叹,道:「据慈云大师讲,那『阴火炼魂』之刑,是在胸
口涂上一种名叫『灭绝阴磷』的奇毒,然后用一盏含有碧蜍之气的特制的『炼魂
灯』吸住明磷之毒,这样赤身露体烧炙七日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气攻心而死,
龙儿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受的苦痛,该是多么惨重。」华云龙默然无
语,目中显见愤怒激动之色。

  白啸天道:「你父亲当时柔肠寸断,愤怒至极,大有杀尽九阴教的属下,与
九阴教教主舍命相拼之势,慈云大师心地慈悲,不忍眼见九阴教属下血肉横飞,
急急叫你父亲速挥定力,你父亲怨气淤积胸间,又不敢违背长者之命,就像负伤
之猛虎,大声吼叫道:『大师开恩,晚辈好恨。』」

  话声倏然一顿,目光深深凝注华云龙,然后接道:「龙儿,你知道那『恨』
字,是怎样出口的么?」

  华云龙眼睛转了一转,道:「当然可恨啊,那九阴教教主以人为质,大施酷
刑,我爹爹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负玉鼎夫人的情意,用那『剑经』换回人质,便
连杀人拚命也不能够,处处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白啸天寓意深长的问道:「这样讲来,你深有同感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当时若是换成龙儿,龙
儿的怨恨,怕要超越我爹爹了。」

  白啸天浩叹一声,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突然脸色
一整,肃容接道:「龙儿,如今你可明白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了?」

  华云龙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问道:「外公,您讲讲看,眼前的玄冥教,
是否就是当年的九阴教?」

  白啸天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九阴』、『玄冥』,字意相差不多,
按理总该有点渊源。」

  华云龙将头一点,一本正经道:「龙儿也是这样想。外公,您知道当年九阴
教的总坛设在何处?」

  白啸天想了一下,道:「五十年前,九阴教不容于江湖,被迫隐去,当年子
午谷之战,九阴教重视江湖,声势浩荡,手下徒众,俱各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
工夫。自从九曲掘宝以后,你父亲深受武林同道拥戴,俨然成了武林盟主,那九
阴教又复倏然远扬,不知所终,总坛设于何处,至今也无一人知道。」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隐迹南方了。」

  白啸天恍然接口道:「正是,正是,你司马叔爷正是在南方重逢你那叔祖母
的,想来必在南方。」

  华云龙点一点头,忽然问道:「外公,您离开洛阳,准备到哪里去?」

  白啸天微微一怔,道:「我无羁勒,到处遨游,怎么样?可是想叫外公陪你
走一趟江南么?」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敢劳动外公,尤儿准备到南方去。」

  白啸天白眉轻蹙,道:「走一趟原无不可,不过,你当真要到南方去么?」

  华云龙缓缓说道:「司马叔祖母既然是私自脱离九阴教的幽冥殿主,这次血
案之发生,纵然与玉鼎夫人无关,那九阴教教主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九阴、玄冥
两教又仅一字之差,龙儿走一趟江南,好歹要弄个水落石出。」

  白啸天年事已高,已不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闻得华云龙蓄意要去江南,大
是放心不下,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一帮之主,纵然放心不下,却也不便加以阻
拦,想了一想,道:「也好,我要走了,你要好自为之。」朝门外走去。

  华云龙问道:「如此深夜,外公还去哪里?」

  白啸天道:「我去白马寺,先将司马夫妇的灵柩妥为处理一下,你既然决定
南行,那便尽早动身,不必在洛阳多耽搁了。」

  华云龙连声应「是」,一直将白啸天送出店门,始才怅然作别,回房休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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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侠魂


作者:不详

           第十一章  佳人为何堕风尘

  第二日,华云龙结清账目,取道南阳,循荆湖南路,策马而行。一路有话则
长,无话则短,这一日黄昏时刻,到了荆门,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转脸望去,只
见身后尘头大起,八九匹长程健马驮着几个长幼不等、身着劲装的人急奔而来,
转眼疾冲而至,到了背后。

  他谨记母亲的吩咐,不愿多惹是非,当下缰绳一带,避过一侧。但当马匹拨
身而过之际,见到马上之人所着衣服的颜色,不觉大吃一惊,暗暗忖道:「真是
怪事,这几个人身着紫色劲装,各佩长剑,为首之人年纪不大,也是海青服饰,
肩披短氅,难道是仇华一行么?」

  由于尘土蔽目,未曾看清几人相貌,但那仇华自称是杀害司马长青的主谋,
又是「玄冥教」教主门下首徒,这一线索,岂肯放过,当下手缰微提,急忙策马
跟随,远远盯在几人身后,进了荆门西城。那几人进了西城,仍是策马不停,弄
得满街行人鸡飞狗跳,四下趋避。

  华云龙大起反感,暗暗咒骂道:「哼,什么东西?就凭你们这等飞扬跋扈、
横行无忌的模样,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我也得好好惩治你们一番,如若
不然,市井小民还有宁日么?」

  咒骂中,到了一座颇为堂皇的客栈,那身披短氅之人将马缰一舒,将头朝门
内一探,顿时纵身下马,大声叫道:「在这里了。」丢下马匹,大步走了进去。
其余之人见了,各自纠纷下马,牵着马匹,也走了进去。

  华云龙赶到门口,只见门内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那马车金碧辉煌,小巧玲
珑,显然是妇女专用之物,几名店伙计,正在那里照料马匹。适才进店之人,早
已不见影迹了。一名伙计迎了出来,打躬作揖,道:「公子爷要住店么?咱们这
里高洁雅致,荆门城再也没有第二家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适才几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这辆马车主人的念头,我不
遇上便罢,既然遇上,怎能容他们为非作歹?当下将头一点,纵下马背,大刺刺
地道:「好生照料我这匹马,明日加倍算账。」

  平日侍候他的人多,无形中养成了华贵的气度,那伙计知道财神临门,连忙
将缰绳朝另外一名伙计手中一塞,颠着屁股紧随而行,将华云龙让进了大厅,阿
谀逢迎道:「嘿嘿,公子爷爱热闹还是爱清静?爱清静,咱们后院有精舍;如果
爱热闹,咱们中院有上房,茶点酒席,咱们这里一应俱全,公子爷……」

  华云龙不耐其烦,将手一挥,冷冷地说道:「刚才几个疾服劲装之人住在哪
里?」

  那伙计微微一楞,道:「他们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爷……」

  华云龙道:「门口那辆马车的主人呢?」

  那伙计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爷原来与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
这就领您……」

  华云龙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伙计又是一楞,忖道:「怎么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只听一个银铃似的
声音脆声问道:「谁啊?哪一位要住奴家的隔壁?」原来这客钱的前厅乃是兼营
酒食之处,两边排列着帷帘深垂的雅座,华云龙恰好经过一间雅座的门口,那银
铃似的声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内传出。

  华云龙是天生的情种,那银铃似的声音带有磁性,令人听了全身骨骼都要发
酥,当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欢声应道:「是我,在下……在下……」他本想
自报姓名,倏然间心生警惕,结结巴巴的一时竟接不下去。

  那伙计掩口窃笑,雅座之内也是「噗哧」一声,道:「在下是谁啊?云儿,
你去看看,谁是在下?」帷帘掀动,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丫头走了出来,朝华云龙
瞥了一眼,脆声道:「回小姐,是个少年公子。」

  银铃似的声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吗?那便不要另开房间了,咱们
外面那明间大可歇用,云儿啊,你就请他进来一叙吧。」

  华云龙大为诧异,眉头一皱,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姐?为何这般放浪不羁?
他疑念尚未转完,那名叫云儿的丫头已经微笑肃容,道:「公子请,咱们小姐有
请。」

  华云龙好奇之心大盛,当下不顾那伙计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
举步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说道:「小姐相邀,在下岂敢抗命,云儿姑娘,请。」

  进入雅座,华云龙顿觉眼前一亮,一时之间,竟然口张目呆,瞧得楞了。来
雅座之内,坐着一位绝色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娇艳如花,全身上下,风情万
种,艳媚入骨。真是增一分便肥,减一分嫌瘦,此刻她贝齿微露,美眸含春,正
自一瞬不瞬的瞧着华云龙。华云龙酒未沾唇,但却形若痴迷,已不饮自醉。

  那美女瞧了一会,「吃吃」一笑,轻启樱唇,脆声说道:「请坐啊。」

  华云龙闻言惊醒,急忙堆笑,道:「请坐,请坐。」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
去。

  那美女美眸流盼,掩口道:「公子眷恋,不胜荣幸,奴家这厢见礼。」拢袖
欠身,微微福了一福。

  华云龙连忙起立,抱拳一揖,道:「小姐美若天仙,在下得能把酒论交,共
谋一叙,那是在下的荣幸。」

  那美女不再谦辞,一顾云儿道:「云儿发什么呆,还不替公子斟酒?」

  那云儿倏然警觉,但却「吃吃」笑个不停,道:「这位公子长得太俊,云儿
不觉瞧得呆了。」端起酒壶,在两人面前斟满了酒,又向华云龙脸上偷偷望去。

  那美女对那云儿放肆的言行视若无睹,端起酒杯,朝华云龙瞧了一瞧,道:
「奴家姓贾,贱名一个嫣字,这里先敬公子一杯。」举杯就唇,螓首微抬,一仰
而尽。

  华云龙急忙端起杯子,也是一仰而尽,道:「在下姓……姓白,黑白的白,
单名一个琦字。」他虽然目迷于色,仍旧报了一个假名,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
在。

  那贾嫣还道他初逢美女,犯了口吃的毛病,当下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
「听公子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可是游侠到此么?」

  华云龙听了「游侠」二字,心头瞿然一震,迷惘的神智,又复清醒了一点,
随口应道:「在下乃是晋北人氏,这次路过荆湖地面,乃是有意一游江南胜地,
不意遇上了小姐,正是风萍相聚,各有姻缘了。」他纵然随口相应,但那风流的
本性,却又不知不觉流露了出来。

  那贾嫣闻言之下,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的颜色,但也是一闪即收,随即妩媚一
笑,道:「奴家寄住金陵,这次乃是峨嵋进香而归,公子有意南游,咱们恰好同
行,若不嫌奴家蒲柳之姿,奴家愿作公子的向导。」

  这时,华云龙心神稍定,警惕之心大增,不觉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姐?抑是
谁家的女眷?峨嵋进香,怎的没有男人同行?寄住金陵,她祖籍又在何处?谁料
他疑念未已,云儿丫头已经再次斟满了酒,脆声笑道:「喝酒啊?公子爷,既然
相逢便是有缘,一路同行,缘份越发深了,你这般拘拘束束,岂不显得生分?以
后的日子长着哩。」

  华云龙被她一扰,心下虽然仍在生疑,仍觉主仆二人的行径过于怪诞不经,
却也无心再去想它,端起酒杯,朗声笑道:「正是,正是,若再拘谨,岂不生份
了?贾小姐,在下敬你一杯。」脖子一仰,干了一杯。

  他敞开胸怀,风流的习性顿时又流露出来,于是酒到杯干,谈笑风生,与那
贵嫣小姐眉来眼去,两人勾勾搭搭,调笑不已,弄到最后,一人口称「琦哥」,
一人口称「嫣姐」,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便连时辰也忘怀了。酒过三巡,贾嫣小
姐不胜酒力,懒慵慵的站将起来,道:「琦哥,奴家明日还要赶路,不能陪你再
喝了。」玉臂一伸,娇躯一仆,便朝华云龙扑了过来。

  华云龙两臂一张,搂住了她的纤腰,啊呀道:「正是,正是,来日方长,咱
们今日早点休息。」他二人你拥我抱,由那云儿丫头领路,一仆一颠,朝那中院
客房走去。

  那贾嫣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到了房内,仍是紧紧搂着华云龙,不肯放手。
华云龙虽然未醉,怎奈风流成性,软玉抱怀,其乐陶陶,却也似不忍释手。那云
儿丫头越发妙了,关上房门,燃起油灯,笑脸盈盈,瞪着一双浑圆滴活的眸子,
痴痴的瞧着两人拥抱之状,好像欣赏一盆上好的并蒂睡莲,竟是目不转睛,一瞬
不瞬。少时,嘤咛声中,贾嫣的玉掌缓缓移动,抚摸着华云龙坟起的臂膀,健壮
的胸膛,又在他腰际握了又握,另一手却往华云龙背后的「将台穴」移去……

  千钧一发之间,只听那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一人当门而立,怒声喝
道:「好啊,你这婆娘假作正经,原来也是偷野食的,姓仇的倒要请问,本公子
哪里比这小子差啦?」

  两人一震而醒,华云龙身子一转,挡在贾嫣身前,讶然问道:「你姓仇?」

  那人愤怒吼道:「本公子姓仇名华,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这小子如果见
机,乖乖的站去一边,本公子不找你的晦气。」

  华云龙凝目而望,愈看愈是不信自己的耳朵,愈看也愈觉得面前之人不是仇
华。他怎会自称「仇华」呢?仇华又怎会变形呢?疑念丛生,一时不觉呆住。那
自称「仇华」的人,无论衣着兵器,均与洛阳所见之人相同,甚至年纪也不相上
下,但彼此脸貌各异,气质有别,显然不是一人。

  华云龙暗暗忖道:「此人眉耸目细,蒜鼻血口,青惨惨的一张马脸,目光淫
邪,黑少白多,无疑是个淫恶残酷的人,决不是洛阳那仇华,可是,天下纵有同
名同姓之人,这随行的人数,穿着的服式,使用的兵器,为何样样皆同呢?」

  只见贾嫣姗姗走来,身子朝华云龙挨了一挨,又举起纤手,掠一掠发边的青
丝,娇慵无比的盈盈笑道:「这位公子,咱们少见啊?」

  贾嫣乃是人间尤物,举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华」
原是挟怒而来,见她一笑,顿觉满控怒火,壅塞于胸口之间,发也发不出来。他
楞了一忽,突然亢声道:「少见?哼!本公子一路从万县追到荆门,那一日不见
到你?」

  贾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地道:「啊哟,那岂不是见过六七次了?」脸庞一
转,问那云儿道:「云儿啊,你见过这位公子么?」

  云儿「吃吃」一笑,道:「咱们每日四更动身,申末投宿,几曾见过这位公
子啊?」

  贾嫣「嗯」了一声,自怨自艾地道:「奴家那个死毛病真是害人呀,如若不
然,咱们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气了。」话锋一转,美目横睇,朝那「仇华」瞟了
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有个害怕见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
日,突然遇上一个青脸獠牙恶鬼,那可准要了奴家的小命,因之……」

  那「仇华」怒气难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仆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
规避你家公子?」他纵然怒气难消,仍有责备之意,但讲话的语气,却已大见和
缓,可见贾嫣搔首弄姿,惺惺作态,实已收到预期的效果。

  只见贾嫣黛眉微蹙,媚眼频飞,幽幽说道:「公子爷冤枉人了,奴家岂敢回
避公子,只不过早行早歇,习惯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
于无心啊。」她话声微微一顿,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爷,奴家有一句不当之
言,不知道能不能讲?」

  那「仇华」一路跟踪,分明是垂涎贾嫣的美色,前此只当贾嫣嫌他丑陋,蓄
意规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气冲天,此刻眼见贾嫣风情万种,媚态之骨,了无婉
拒之状,满腔怒火,早已消散殆尽,闻言之下,不觉哈哈一笑,连声说道:「你
讲,你讲,纵有不当,本公子也不怪你。」

  华云龙暗暗讨道:「这『仇华』色迷心窍,贾嫣明明是在骂他,他还自鸣得
意,一无所觉哩。哈哈,『青脸獠牙』,虽不酷似,却也形像了。」

  贾嫣「噗哧」一笑,却向云儿道:「云儿,你去将门外几位爷台请进来,莫
要站得久了,又怪咱们待慢了贵客。」云儿应一声「是」,便朝房门走去。

  那「仇华」心头大为舒畅,哈哈笑道:「不必去请了,那是本公子的属下,
站一会儿无妨。」

  云儿身子一转,脆声道:「公子的属下也不行啊,总不能说,公子爷在这里
纳福,却叫你的属下耐凉受寒,在外面候着吧?」

  贾嫣故作怫然道:「一点规矩也没有,公子爷的吩咐你敢不听?」

  那「仇华」听了这话,越发畅心悦意,大声一笑道:「她讲得也有道理,我
这便叫他们回去。」转脸朝向房门,朗声接道:「走啦,这里用不着你们。」只
听门外一个宏亮的声音应了声「是」,紧接着步履纷沓,几个人相继离去。

  贾嫣趁那「仇华」转身之际,迅速与云儿相视一笑,情状至为神秘。华云龙
目睹斯状,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么道理啊?这女人暗中想点我的穴道,那
手法高明已极,此刻又知门外有人,可见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响,她是若嫌恶
『仇华』丑陋,大可不假颜色,将他赶走,何须这般烟视媚行,故作神秘,莫非
是我的看错了?」

  那「仇华」吩咐完毕,转过身来,鼠目之中闪烁着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
「俏姑娘,你纵然无意避我,这六天来,却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
再也不会让你遁走的了。」

  贾嫣黛眉一扬,遂声作态道:「公子真是,奴家并未打算走啊。」

  「仇华」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话请讲吧,我在这里恭
听。」

  贾嫣这才嫣然一笑,道:「恭听么?这还像句话。」她白了「仇华」一眼,
举手肃客,道:「公子先请坐。」

  「仇华」大笑不已,似是灵魂已被钩去,连声道:「坐,坐,你也坐。」迈
开步子,走去桌边;拖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贾嫣挽住华云龙的臂膀不减亲昵之态,移动莲步,走了过去。华云龙大感不
是滋味,暗暗忖道:「这贾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想叫我与那『仇华』争风
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话?哼,我华某何许人,岂会让你称心如意?」

  果然,那「仇华」神色大变了。先前,他也许横行已惯,也许自恃过甚,未
将华云龙看在眼内,自始至终,未曾留意华云龙的形像风范,但此刻眼见两人亲
亲昵昵,挽臂走来,他心中不觉有了几分妒意,凝视之下,方发觉华云龙俊美无
俦,乃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顿时妒火大盛,凶芒毕露,紧紧盯着华云龙瞧着不
停,恨不得过去咬他几口。

  贾嫣对他忽然凝视之状,宛如未见,迳与华云龙并肩落坐,微笑道:「仇公
子,奴请问,你讲由万县追到荆门,这点当真么?」

  「仇华」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废话,本公子骗你则甚?」此刻他妒
火中烧,狞恶之态复现,再也没有原先和煦客气了。

  贾嫣仍不在意,笑容不减,道:「这样讲,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
这话露骨过甚,在这等气氛之下,便连「仇华」也说不出口,她却毫无顾忌地讲
了出来,一时之间。那「仇华」瞠目结舌,竟是无词以对。贾嫣「格格」一阵娇
笑,忽又摇一摇头,道:「以奴家看来,公子的诚意似乎不够,你说是么?」

  「仇华」眉头一扬。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讲?你是
人间尤物,本公子阅人虽多,却也未曾见过,诚不诚意,那是多问,本公子若是
不喜欢你,何须一路追踪下来。」

  贾嫣抿一抿嘴,不以为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讲得好听,若真正喜欢
奴家,每日投宿以后,入寝以前,这段时光该有多长?奴家为何不见公子呢?」
那「仇华」闻言之下,鼠目连盼,口齿颤动,一脸讶然之色,却是答不上话来。

  贾嫣扬一扬眉,喟然一声叹,道:「唉,你们男人啊……」

  「仇华」突然尖叫道:「嗨……不对……」

  他突然尖声大叫,贾嫣倒是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什么不对?」

  「仇华」攒眉挤目,自言自语道:「恍恍惚惚,困盹欲睡,我当真那么疲乏
么?」话声一顿,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闻声息。

  贾嫣脸上闪过一丝谲笑,悠然接道:「什么困盹欲睡?你怎么不讲下去?」

  仇华目光一抬,不胜诧异地道:「这事当真怪异得紧,每日黄昏,好不容易
找到你落脚之处,但,每当梳洗过后,人便昏昏沉沉,倒在榻上,一觉到天亮,
这……」

  贾嫣未容他将话讲完,已自嗔然作态道:「不要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点,
便知公子的诚意不够。」

  「仇华」急声道:「你……不能这样讲。」

  贾嫣嗔声道:「连日追寻不舍,人追到了,却去蒙头大睡……」

  「仇华」急急截口道:「我……我……」

  贾嫣作态道:「奴家替公子讲了吧!你并不是想睡,可是连日奔波,实在太
疲乏了,是这样么?」

  「仇华」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两日,也不会
有疲乏之感。」

  贾嫣媚然道:「哦!公子原来是武林中人,奴家还道公子身佩长剑,乃是这
位白琦哥哥一样,是属时下一般少年的习尚哩。」

  提及华云龙,那「仇华」不胜厌烦,目光一转,凶霸霸的问华云龙道:「你
叫白琦?」

  华云龙夷然颔首道:「不错,在下白琦。」

  「仇华」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仇公子问话的态度大欠妥当,你又是干什么的?」

  「仇华」霍地起立,怒声叫道:「好啊,你敢对本公子无礼?」

  华云龙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无礼,在下又何须对你客气
了?」

  「仇华」怒极反笑道:「好,好,阁下的胆子不小……」

  华云龙话不让步,截口侃言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人若知礼,天下可
去,若不知礼,寸步难行,仇公子纵然是武林中人,这浅近的道理,相信贵门尊
长定有所示,在下于礼无亏,自然气壮,这又与胆子的大小何关?」

  他讲这话时笑脸盈盈,不带丝毫火气,但话中有刺,一派教训人的口吻,那
「仇华」听了心火直冒,狞声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顶撞本公子,那是不要
命了。」

  华云龙别有心意,接口笑道:「处身客栈,在下不信仇公子敢于杀人越货,
目无法……」

  「纪」字未出,那「仇华」已自怒不可遏,阴阴笑道:「阁下有眼如盲,本
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讲法纪……」话声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
钩,径取华云龙的双目。

  华云龙看得出来,他那右臂虽然不徐不疾,掌指的变化却无穷无尽,狠辣至
极,一般高手,那是无法闪避的了。可是,华云龙艺高胆大,又复成竹在胸。故
而视若无睹,竟然不加置理。说时迟缓,那时快极,「仇华」的掌指眨眼间已近
脸门,那贾嫣突然皓腕陡伸,轻轻把「仇华」的手肘向上一托,娇声说道:「仇
公子,你这是干么啊,白琦哥哥又没有得罪你……」

  这时,云儿丫头端着茶盏走了过来,也道:「仇公子,你找咱们小姐,乃是
寻乐而来,生得哪门子气嘛,你请坐下,云儿替你端茶来了。」

  「仇华」的手臂停在空中,这时始才收回,瞪着眼睛,愕然向贾嫣瞧了一阵
子,突地沉声道:「你……你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

  云儿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讶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仇华」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渗沙子,你们究竟是干什
么的?爽直讲吧。」

  云儿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华云龙面前,回眸笑道:「什么沙子不沙子的,咱们
可是不懂,咱们小姐姓贾名嫣,艺名就叫嫣姐儿。乃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红
倌人……」

  贾嫣突然尖声道:「死丫头,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骄傲宣扬是不
是?」

  「红倌人」与「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红倌人」蓬门已开,「清倌
人」则是处子之身,这种区分妓女身价的称谓,凡是喜爱在风月场中混混的男人
那是无有不知的。那「仇华」性好渔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从来不计对方身
份,对风月场中的普通称谓,自然知之甚稳,便他听了这话,却瞪大眼睛,讶然
的瞧着贾嫣,好似有点不敢深信。

  只见云儿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道:「是,小姐,我讲错了,小姐是金
陵城的红人,不是红倌……」

  贾嫣作色轻叱道:「你还讲?」

  云儿「咭咭」一笑,道:「不讲啦,不讲啦。」又转过脸庞,向那「仇华」
道:「公子爷,你喝茶啊!干么发呆?」

  「仇华」回过神来,旋即冷然道:「哼,这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们身
上。本公子岂是等闲之辈,你们装腔作势,也休想瞒骗我。讲,你们究竟弄些什
么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贾嫣黛眉轻望,樱唇一抿,道:「仇公子讲话有欠思虑了,你要睡觉,是你
自己精力不继,奴家又弄些什么手段?云儿已将奴家的身份加以说明,象公子这
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岂有故意将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说,奴家一个
风尘娼妓,又何来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说不是么?」她讲话的
语气曲意迎人,幽怨之极,带有青楼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怜惜的韵味。

  华云龙注视着她,暗暗忖道:这女人原来是个娼妓,难怪她风情撩人,骚媚
入骨,但……但不对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沦为娼妓?莫非她别有企
图?

  那「仇华」人也不笨,而此刻他对贾嫣似已有了某种戒心,只听他默然冷声
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间岂非无因?
刚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
言巧语,欲盖弥彰,讲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么的?」

  贾嫣先是一怔,继而幽声道:「仇公子这样一讲,奴家就百口莫辩了,云儿
啊,你代我送客。」话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势。

  那「仇华」阴阴一笑,冷声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欲行又止,蹙眉怨声道:「你究竟要怎样啊?奴家本想将气氛弄得和睦
些,所以无话找话,故意逗一逗你,谁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认定奴家用了什么
手段,害你昏睡不醒。公子爷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对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领使
你昏睡不醒,何时不可下手,还能让你纠缠不休,盛气凌人么?」这话似软而实
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时之间,那「仇华」不禁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贾嫣话声微顿,忽又长长叹一口气,接声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奴家原已声明在先,公子爷也曾应允,纵有不当,也不怪我。
岂知终了仍旧不免脸红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欢那也是形同冰炭,难
以相融。公子爷,你还是请吧。」

  讲到这里,扯一扯华云龙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们到里面去坐。」
这情势,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华」自然不干被逐,猛一击桌,大吼道:「站住。」

  贾嫣身形一顿,道:「怎么?公子爷不讲理么?须知这里是客栈,不是金陵
勾栏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那「仇华」被她犀利的词锋一逼,额
上青筋暴起,全身颤动,鼠目之中,凶芒电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势。

  小云儿左顾右盼,连忙劝阻道:「公子爷快别生气,小姐,你也坐下嘛。」

  贾嫣冷冷地道:「坐下干么?咱们的身子虽贱,天下的道理是一样的,曲意
逢迎,既然不能讨好来客,何必定要作贱自己,硬找气受。」

  那云儿人小鬼大,眉头一皱道:「小姐,咱们是和气生财嘛。仇公子一路追
踪,自然是对小姐一见倾心咯。就凭这一点,咱们受一点气那也不算什么啊。」

  她回头又劝「仇华」道:「公子爷量大福大,别和咱们小姐一般见识。喏!
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华」手上递去。

  那「仇华」本是词穷而发怒,原先虽有所疑,却是捕风捉影,苦无证据,此
刻经云儿软语相劝,更是再无理由可以发作,再者,美色当前,就此负气而去,
心中也不甘愿,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哼,尔等主仆身
怀武技,隐迹风尘,究竟有何图谋?依我看来,还是直讲的好,如若不然,哼,
哼。」话无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阶台。

  小云儿乖巧得很,闻言一本正经道:「公子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主
仆有什么图谋呢?就说有所图谋吧,也不过图谋你公子几两银子。公子爷,你喝
茶,少讲一句,婢子再劝劝咱们小姐。」

  「仇华」紧接道:「你们当真是图谋几两银子么?」

  云儿蹙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一再说明,沦落风尘,如非贪图几两银子,
谁是天生贱种,愿意任人糟塌?」

  「仇华」冷然道:「那简单,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给你十两银子。」话声
中,伸手入怀,取出一锭官银,「啪」的一声搁在桌上。

  只听贾嫣急声叫道:「那……那不行。」

  「仇华」鼠目一瞪,道:「什么不行?难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贾嫣怫然道:「生意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经占先,你……」

  「仇华」截口喝道:「混蛋,什么先来后到,老子……咦……」他拚命晃着
脑袋,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惊疑之声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过去
了。

  只听贾嫣骇然尖叫道:「啊……怎么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疯么?」

  华云龙冷眼旁观,霍然贯通,心知贾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
他心机灵巧,反应极速,当下不动声色,幸灾乐祸地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
羊癫疯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谁叫他身患怪病,还
要乱发脾气。」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

  那贾嫣故作紧张,道:「你倒轻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一条人
命啊。」

  华云龙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
姐作证。」

  那贾嫣暗暗一笑,道:「华公子毕竟与人不同,奴家这里谢谢你了。」

  华云龙听她突然改了称呼,也不觉惊然一惊,道:「什么?你知道……」

  贾嫣吃吃娇笑道:「云中山华家的公子,谁不知道?」

  华云龙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贾嫣身形急闪,避了开去,道:「华公子诀别生气,一生气就倒下了。」

  华云龙愤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么
手脚?」

  贾嫣脆笑道:「没什么啊,一点点『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华云龙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下五门的迷药,哼,你的目的何……」话
未说完,也是脑袋一阵摇晃,然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贾嫣好不得意,连声畅笑,道:「奴道华家的后代,不在乎这下五门的迷
药,原来你也是口头硬朗。云儿啊,快将那丑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备车,
咱们走啦。」

  只听云儿应了一声,拖动「仇华」的身躯,惑然问道:「师姐,他真是华家
的公子么?」片刻之间,连称呼也改了。

  贾嫣有点急,也有点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认,要你操得哪门子心。快
一点,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觉,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华云龙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来百毒不侵,别说区区迷药。便是断肠的
毒药,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此刻假装昏迷,正自眯着一双眼睛,暗暗窥视贾嫣二
人的行动。只见云儿藏妥了「仇华」的身子,起立问道:「这姓仇的怕也大有来
历,咱们何不一并将他带走?」

  贾嫣道:「二三流脚色,带走何用?要带他走,师姐早已下手了。」

  云儿不以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们的马车还装得下。」

  贾嫣轻叱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侥幸碰上华家的子孙,那已是天大的功劳
了。快去吩咐准备车吧,莫要耽误了行程。」云儿这才闭口无语,悻悻然出房而
去。

  云儿离去以后,贾嫣俯下身子,抱起华云龙,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自语道:
「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这副英俊健壮的模样,奴家何尝舍得
让你饱受委屈哩。」她自言自语,移动莲步,将华云龙轻轻放置床榻之上,然后
顺手一指,突然点向华云龙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称「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晕穴之一。事起仓卒,实属意外,
华家子孙纵然习有挪移穴道的功夫,华云龙纵然精灵乖觉,智慧超人,却也想不
到贾嫣下了迷药,又复出手点他的晕穴。因之,指风过处,一指点实。华云龙终
于失去了知觉,真正昏迷过去了。

  须臾,云儿去而复返,贾嫣也拾缀好了行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酒醉一
般的华云龙,出了客栈,登上马车,扬长向东而去。

  匆匆旬余,这一日未牌时分,这辆小巧玲珑的马车,出现在金陵城西的水西
门外。依此看来,那贾嫣的言语,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她们果然是奔向金陵。
这时,马车离水西门外尚有二箭之地,驾车的郝老爹挥汗如雨,正想加上几鞭,
早一步赶进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绿荫深处,奔出了五匹健马,为首的健马之上,端坐一位
锦袍缚带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马鞭一指,朗声叫道:「郝老爹,可是贾姑娘回来
啦?」

  郝老爹尚未答话,车中已经传出贾嫣的声音,悄声说道:「不要理他,咱们
赶快进城。」郝老爹自然不敢违拗,加上一鞭,驱马疾行。

  那年轻公子见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驱马,急急奔行,不觉微有怒意,
当下马缰急提,冲刺过来,沉声喝道:「郝老爹,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赛
孟尝』余昭南不配与你攀交么?」话落马停,人马渊停岳峙,已自挡在官道正中
了。

  余昭南挡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勒缰,硬生
生将那负痛急奔的驭马强行拉住,驭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车也因而停了下
来。这片刻,后面几匹健马也已来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那贾嫣适时掀起
车窗的垂帘,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么回事?」话声一顿,话
锋一转,陡又接道:「哦,原来是余爷……」

  余昭南一见贾嫣,顿时喜形于色,翻身下马,奔了过来,道:「果然是贾姑
娘回来了,贾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当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
今日终于让我候着了。」

  贾嫣内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应酬,道:「啊哟,奴家怎么敢当,这样吧,
晚上奴在房中设宴,请余爷赏脸。」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设宴洗尘,那是我的事,我这就陪姑娘进城。」一
伸手一拉车门,一脚跨进车内。

  贾嫣不虑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车内脏得很,咱们晚上见面吧。」

  那车厢长宽不过八尺,车门一开,车内的物事一览无遗,华云龙就躺在贾嫣
身前锦榻之上,更是无所遁行了。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我道
郝老爹为何不肯停车,原来贾姑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探手一抓,抓住华云龙
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车外。

  贾嫣大为着急,追踪扑出,道:「快将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掷,将华云龙向他同伴掷去,敞声叫道:「逸枫兄,请将这小
子带回舍下,小弟陪贾姑娘进城去了。」

  贾嫣怎能让他将华云龙带走,双足一顿,随后扑去。口中急叫道:「不行,
不行,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余昭南凛然一震,随即身形急闪,挡住贾嫣的去路,沉声喝道:「止步,贾
姑娘原来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贾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轻功身法,
被余昭南喝破,一时之间,不觉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视着贾嫣,冷然接道:「贾姑娘身怀绝技,隐身于风尘
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缘故?余昭南不揣冒昧,愿闻其详,若有困难,在下帮你解
决。」

  贾嫣回过神来,惶然道:「余爷,你何必多管闲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号『赛盂尝』,那岂是轻易得来?进交情,
在下与姑娘相识经年,姑娘的困难,在我不算闲事。」

  贾嫣搓手顿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却强捺心神,柔声说道:「余爷急
人之急,奴家早有耳闻,年来对奴家照拂备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
奴家另有苦衷,实不足与外人道,务请余爷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为软语所动,冷声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当也知我嫉恶
如仇。你身怀绝技,隐迹风尘,如非别有苦衷,定属另有阴谋,如不加以说明,
那是逼我用强了?」

  贾嫣心神一凛,柔声软求道:「余爷何必与奴家为难,那对余爷又有什么好
处?」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来不计利害,但问该是不该……」

  贾妈道:「余爷强人所难,这算应该么?」

  余昭南眉头一扬,道:「巧辩无用,爽直的讲吧,免得伤了和气。」

  贾嫣察颜观色,心知无法善了,当下脸色一沉,道:「余爷定要多管闲事,
这和气是伤定了。」

  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为何带个男人回来,看来在下判
断不错,那是别有阴谋了。」

  贾嫣目挟寒霜,峻声喝道:「余爷,快将那人还我,如若不然,可别怪我心
狠手辣。」

  余昭南敞声大笑,不予置理,笑声一落,转身问道:「逸枫兄,那人可是吾
道中人?可是被封闭了穴道?」

  「逸枫兄」朗声应道:「此人脸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见过,兄弟已解开他的
穴道,但他仍旧昏迷不醒。」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脚,逸枫兄先带他回去,请家
父诊断一下。」

  那被称「逸枫」之人尚未有所行动,贾嫣已自急声叫道:「郝老爹,云儿,
截住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将人带走。」云儿与驾车的老者应声而动,截住
了四骑的归路,那身法,快若向电,竟然不亚于一流高手。

  余昭南触目心惊,转身喝道:「贾姑娘,在下未明真相以前,不愿得罪你,
你讲那人是谁?为何将他掳来?」

  此刻的贾嫣,媚态尽收,目光拢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艳塑像,不复
是骚媚入骨的青楼妓女了。只见她神芒电射,煞气腾腾,一字一顿道:「余爷,
妾身容或非你之敌,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闲事,妾身就顾不得许多了。」伸手一探
衣襟,一柄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的盈尺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余昭南暗暗吃惊,但仍哂然道:「贱名在外,你几时听过余某人作事半途而
废……」

  话犹未毕,贾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闲话少讲,妾身不敌,人你带走……」

  忽听「逸枫兄」高声叫道:「昭南兄,我想起来了,这人酷似云中山的华大
侠……」

  余昭南大吃一惊,骇然旋身道:「什么?你说是华大侠?」

  「逸枫兄」道:「不,是华大侠的公子。」

  余昭南身子一转,威凌逼人,峻声道:「你讲,那人可是华公子?」

  贾嫣冷然道:「妾身讲过,我如不敌,人你带走,何须再问?」

  余昭南心念电转,强耐怒火道:「华大侠德披万方,予咱们余家恩德再造,
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你一个女流之辈,恶迹未彰,我也不
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贾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来。」匕首一挥,「刷」的一声平扫过去。

  这一式看来甚慢,其实快到极端,但见寒芒电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霍
然袭到了余昭南侧后。余昭南刚刚转过身子,突觉剑气逼体,他头也不回,反手
挥出一鞭,脚下一顿,运朝前方射去,敞声叫道:「逸枫兄,咱们快走。」

  他那身法宛如天马行空,快速已极,挥出的一鞭。劲气汹涌,威猛绝沦。贾
嫣彼那劲气挡得一挡,他已稳座雕鞍,驱马狂奔,直向城内地去。其余四人不再
迟疑,各自挥动马鞭,同声叱喝,随后奔去。他五人马术高超,动作太快,云儿
与那姓郝的老爹警觉出掌,也不过徒自扬起地上的尘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儿心犹未甘,尚拟纵身去追,只听贾嫣颓然一叹,道:「云儿止步,想
不到他身手竟如此了得。」

  云儿忿然道:「咱们难道罢了不成?」

  贾嫣道:「不作罢又待如何?上车走吧,咱们尚得防他前来生事哩。」浩叹
声中,登上了马车,郝老爹扬鞭驭马,急急驰向金陵城中。

  金陵又称江宁,乃六朝金粉之地。眼前的金陵,其繁荣较往昔为犹甚,名胜
古迹,为江南名地之冠。秦淮河畔,夫子庙旁,白昼游人如织,入夜笙歌频传,
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当真是龙蛇杂处,翠袖留香,涉足其间既使人提心吊胆,
也使人流连忘返。

  就在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时,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离夫子庙不过一箭之
地。这座宅第红墙碧瓦,楼高院深,屋后的河面,停歇着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肪,
宽阔名门首,高挂着两只借大的灯龙,那灯龙如今仍然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
耀得门媚上,「怡心院」三个金字,耀眼生辉,光芒四射。

  这「怡心院」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数二的妓院,院中聘有名厨,备有画舫,更
拥有无数绝色美女,以供狎客们吃喝游乐,金陵城的富商大豪,墨史污绅,提起
秦淮河畔的「怡心妓院」,那是无有不知其名者。贾嫣的马车驰入城中,七转八
转,来到了秦淮河畔,进入了「怡心院」中。

  她自称金陵妓女,看去倒也不假。可是,马车驰入院中,院中顿时起了一阵
不安的骚动,良久始归于平静,这又是什么缘故呢?由于墙高院深,此刻亦非押
客鼎盛之时,其中的道理,就非外人可知了。贾嫣如此,那余昭南奔驰入城,心
情可是紧张之极。

  大街之上,不便策马,他们一行五人,尽走背街僻巷,越鼓楼,出玄武门,
兀自狂奔不歇,直朝湖滨一座广袤深盈的庄院驰去。人未到,那余昭南已自峻声
高呼道:「该谁轮值?快请老太爷。」

  院门内闪出一名壮汉,躬身应道:「禀公子,余茂轮值。」

  余昭南远远一挥手,峻声喝道:「快,请老太爷,就说云中山华公子到。」
那余茂微微一怔,旋即应一声「是」,转身飞奔而去。

  余昭南等马不停蹄。直到大厅之前,始才丢鞍下马。这一阵奔驰,人人汗出
如浆,但余昭南心中焦急,那有心肠理会沿腮而下的臭汗,下马之后转身问道:
「逸枫兄,华公子可有变化?」

  这位「逸风兄」也是弱冠少年,长得目如朗星,虎背熊腰,浑身英气朗朗,
飘逸至极,他双手平托华云龙,举步登上台阶,道:「华公子昏迷如故,这一阵
奔波,居然仍是不醒。」

  随后一位浓眉巨目,粗壮结实的少年道:「莫不是受了内伤,因之昏迷不醒
了?」

  另一位身形颀长,凤目双瞳的少年道:「观华公子气色平稳,不像负伤的样
子。」

  旁边一位,宽额隆准,方方脸庞的少年道:「那就是另有穴道被制了,逸枫
兄,你将华公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

  几人七嘴八舌,拥着「逸枫兄」进入大厅,「逸枫兄」将华云龙平放在正中
一张八仙桌上,抬起右臂,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道:「以小弟看来,华公子
恐伯是服下某种药物……」

  那粗壮结实的少年蓦一击掌,高声叫道:「有道理,咱们五人,以逸枫兄武
功最高,若是另有穴道被制,逸枫兄定能看出,这华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药。」

  余昭南眉头一皱,道:「昌义弟,你别嚷嚷,反正家父片刻就到,家父一到
问题也就解决了。」这时,一个家人转了出来,手里奉着茶盘,盘中盛着几杯热
茶。

  余昭南挥一挥手,道:「将茶放下,快去禀告老太爷,说『落霞山庄』的华
公子昏迷不醒,现在前厅,请老太爷速一来,要快。」那家人应一声「是」,放
下茶盘,撒腿奔去。

  余昭南向华云龙凝视一眼,忽然喟叹一声,道:「兄弟好友,落得一个『赛
孟尝』的别号,如今看来,纵然无伤大雅,却也太不崇实了。」

  被称「昌义弟」的粗壮少年浓眉一轩,惑然道:「昭南兄为何突兴浩叹?咱
们金陵五公子意气相投,谁不知道咱们好友,所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朋友是
多多益善,那有什么不对?」

  「昌义弟」姓蔡,「逸枫兄」姓袁,身形颀长的少年叫做李博生,方方脸庞
的少年名叫高颂平,加上一个余昭南,人称「金陵五公子」。原来他们五人都是
世家子弟,由于年龄相若。气味相投,任侠好友,仗义疏财。平日同出同进,共
游共止,花街柳巷,名胜古迹,兴之所至,无不涉足,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
武功,不但广结朋友,有时也管管闲事,爱抱不平。

  因之「金陵五公子」之名无人不知,少年人好名行胜,往日也颇为自得。但
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那不仅「昌义弟」一人惑然发一问,其余诸人,也同样深
感不解,目光移注,不约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余昭南淡淡一笑,道:「不怪
昌义弟会感到意外,兄弟自己也感到有点莫稿其妙。不过,我在想,我平日太不
务实,以致事到临头,束手无策,仍得依赖家父,实在太不应该了。」

  身形颀长形的李博生皱眉问道:「昭南兄是讲,以往荒废了时日,未能继承
余伯父的衣钵么?」

  余昭南缓缓颔首道:「家父的医学与辨毒解毒之能,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脉
外,据说天下无出其右,但兄弟仅仅学到家父武功方面的点滴皮毛,心中怎能没
有感慨?」

  蔡昌义无疑不太肯用脑筋,闻言敞声道:「那也不用感慨,昭南兄年纪不并
大,决心要学,现在还来得及。」

  余昭南苦苦一笑道:「现在想学,果然也不算迟,但华公子若有三长两短,
医道纵能通玄,又有何用?兄弟我怕要遗憾终身了。」

  蔡昌义巨目一睁,愕然急声道:「什么?你讲华公子……」

  余昭南苦笑截口道:「你可以看,华公子负伤不像负伤,中毒不像中毒,若
说穴道被制,却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耽误了救治的时机,这遗憾如何能弥
补,我如果习成了家父的医道,即便束手无策,内心总要好受一点。昌义弟,如
今我不啻感慨而已,简直是在后悔。」

  这话出口,众人不觉都向华云龙望去,只见他脸色依旧,呼吸平稳,果然不
像中毒或是负伤的模样,因之人人都皱起眉头。顿了一下,蔡昌义突然亢声道:
「昭南兄,这是你的错,你为何不向那贾嫣问个明白?」

  余昭南道:「一来贾嫣不会讲,二来我心中着急。」

  蔡昌义目光一凌,道:「她凭什么不讲?哼,我去问她。」撒开步子,便朝
厅外走去。

  高颂平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不必去啦,咱们抢她的人,双方
已成敌对之局,她自然不会讲了。」

  蔡昌义一声冷哼,道:「怕她不讲。」他想越过高颂平,但步子刚刚迈出,
已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由厅后传出:「南儿,华公子怎样了?」话音甫落,屏门之
后,已经传出一位白发银髯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手提药包的童子。这老人号称
「江南儒医」正是昭南的父亲,金陵著名的大善人。

  蔡昌义止住脚步,与余昭南等连忙迎去。余昭南道:「此人酷似华大侠,孩
儿认为当是华大侠的公子……」

  「江南儒医」已经见到华云龙躺在桌上,当下挥一挥手,举步走去,问道:
「是不是都该救治,他一直昏迷么?」

  余昭南道:「是的,一直昏迷不醒。」

  「江南儒医」走到桌边,皱起眉头,瞧了一阵,自语道:「脸貌轮廓酷似华
大侠,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他是华家的公子。」俯下身子,检视舌苔与眼神,
然后扣住脉门,凝神查察华云龙的气机脉息。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约莫过了
半盏茶光景,始才松开五指,道:「华公子服过迷药,『巨阙穴』的血气畅通不
久。」话声一顿,目光凝注,问余昭南道:「南儿,你在那里发现华公子的?」

  余昭南道:「孩儿等游览西郊,在那水西门他遇上……遇上……」贾嫣是个
妓女,他与妓女打交道,当着父亲之面,嗫嗫嚅嚅的说不出口。

  「江南儒医」白眉一皱,道:「南儿为何吞吞吐吐?遇上什么怎么不讲?」
余昭南顿了一下,觉得不讲也是不行,只得硬起头皮,将水西门的一段经过,原
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江南儒医」倒无责准儿子之意,他静静的听余昭南讲完,然后两眼凝神,
紧紧盯在华云龙的脸上,好似在探索什么,又好似沉思什么?「金陵五公子」连
带手提药包的童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江南儒医」,因之大厅之上,
一片沉寂,人人实都紧张万分。好半晌,「江南儒医」恍然一哦,道:「我知道
了,好高明的手法。」

  话声中,俯下身子,轻轻抚起华云龙的头颅,缓缓向他脑后「玉枕穴」上抚
去。他脸上忽见欣喜之色,顺势托起华云龙的身子,道:「总算华公子命大,你
们驰马狂奔,又将他丢来丢去,那『玉枕穴』上迷魄银针居然未曾移动,南儿,
你们都随我来。」话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迳向后面走去。

  「金陵五公子」面面相觑,心头俱各一凛,撒开大步,随后跟去。穿过廊迥
后,「江南儒医」又道:「这华公子体质特异,迷魄药对他似乎不生效用,回头
取下银针,想来当可无事,南儿先行一步,告诉你母亲,然后到我书房里来,我
有话讲。」他这样一说,众人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余昭南应一声「是」,越过众
人,逞向后院奔去。

  须臾,「江南儒医」带领其余诸公子到了书房。这书房纤尘不染,收拾得甚
为整洁,临窗的墙边有张锦榻。他将华云龙倚着身子置于锦榻之上,接过随行童
子手中提包,取下应用之物,然后着手取那银针。病征已得,做起来倒也简单。

  准备好一切应用的药物,「江南儒医」右掌轻捺华云龙的「灵台穴」,左手
握着一块磁铁,觑准脑后「玉枕穴」,将那磁铁轻轻按去。移时,他缓缓使那磁
铁远离脑后,磁铁之上,赫然舔着一根长约半寸的细小银针,于是他收回右掌,
将一包黄色药末小心敷在针孔之处。针孔处原有一点鲜血,经那黄色药末一敷,
霎时凝结成痂。

  这点手术,耗时不多,也不见得费事,但「江南儒医」却似与人大战一场,
额角已见汗珠,旁观的人也紧张万分,一颗心提到了胸口。手术完毕,「江南儒
医」长长吁一口气,道:「侥幸,侥幸,稍有差池,我余尚德便是终身憾事。」

  那蔡昌义不用脑筋,莽莽撞撞地道:「伯父,用那磁铁吸取银针,我看并不
麻烦么。」

  「江南儒医」一面收拾用具,交给那童子,一面余悸犹存地道:「真是小儿
之见,小儿之见,那『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为泥丸之门户,督
脉之枢纽,通十三经络,岂同儿戏,老朽功力不够,不足以内力吸取银针,只得
借用磁铁,这样危险性更大……」

  蔡昌义奇道:「那会有危险?」

  「江南儒医」道:「怎会没有危险?想想看,磁铁的吸力遍布全面,吸取银
针,必须循原来的针孔,手法稍有偏颇或不稳,震动了银针,立刻便伤到经络,
后果不是死亡,便是残废,那危险有多大?」

  众人这才知道「江南儒医」所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缘故,那蔡昌义更是
瞠目结舌,惊疑不已,骇然道:「啊呀!其中原来还有讲究,难怪伯父通身是汗
了。」

  「江南儒医」微微一笑,道:「好在事已过去,华公子已经无妨了。」

  话声微微一顿,向四人环扫一眼,接道:「诸位贤侄儿,老朽心有所感,今
日要跟你们谈一谈。」众人不知他要谈些什么,惴惴分别坐下。

  这时,脚步与拐杖触地之声遥遥传来,「江南儒医」一那身边童子,说道:
「夫人来了,你去吩咐厨下备酒,华公子苏醒以后,再叫他们开席。」那童子躬
身应「是」,退了下去。

  余昭南伴着母亲进入书房,诸公子连忙起立相迎。余老夫人目光朝华云龙一
瞥,问夫婿道:「老爷子,华公子不要紧吧?」

  这位老夫人白发皤皤,胸前项下,挂着一串佛珠,右手执一根盘龙拐杖,看
去份量奇重,目光炯炯,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江南儒医」道:「华公子不
要紧,我已将那银针取出,再有顿饭光景,便可苏醒。夫人请坐,趁此机会,我
要跟南儿他们谈一谈。」

  余老夫人一边落坐,一边问道:「谈什么?是为南儿涉足花丛的事么?」

  「江南儒医」道:「涉足花丛的事要谈,其他的事也要谈。」

  他脸庞一转,目注儿子,道:「南儿,为父的不逼你练功,不逼你学医,任
由你广交友朋,甚至于河下买醉,青楼召妓,也不阻拦,你知道这是何缘故?」

  余昭南脸色一红,道:「孩儿愚昧,孩儿但知爹爹别有用意。也许是咱们余
家出身江湖,不能忘本,多交几个朋友,为人排解一点困难,总是有益无害。」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说不上益,更谈不上害,你那『不能忘本』
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你想得不切实际。须知江湖本是祸患之源,并不值得
留恋。至于解危济困,乃是人生份内之事,你我不作,自有旁人去作,这不算为
父的意向。」

  余昭南恍然接口道:「孩儿懂了,爹爹这样放纵孩儿,为得是不忘华大侠的
恩德。」

  只见「江南儒医」脸露赞许之色,频频颔首道:「南儿甚称敏锐,为父的正
是这样想。」人人皱起眉头,人人心头都有惑然之感。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的话,可将我老婆子弄糊涂了,华大伙赐予咱们的思
德,咱们自然不能忘怀,苦无报答的机缘,老婆子只得供奉华大侠母子的画像,
朝夕为他诵一遍佛经,上一炷清香,聊表一分心意,你溺爱南儿,放纵南儿,不
知督促南儿上进,已是莫大的错误,如今竟将错推到华大侠身上,这……这……
这是罪过。」

  「江南儒医」哈哈大笑,道:「夫人,南儿是不求上进的人么?」

  老夫人微微一怔,向儿子看了一眼,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
讲?这样转弯抹角,我是越听越迷糊了。」

  「江南儒医」将头一点,道:「好,我这就讲。」目光朝华云龙一瞥,然后
摊开手掌,托着刚才吸出的细小银针,接道:「夫人请看,这是从华公子『玉枕
穴』上取下的银针。」

  老关人取过银针看了又看,道:「这枚银针遗有残余的迷药,怎么?事情很
严重?」

  「江南儒医」道:「我一直担心事,如今怕是将要爆发了。」

  老夫人瞿然一震,道:「你是讲,武林将有变乱?」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黯然道:「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自从华大侠扫荡
妖氛,抵定江湖,屈指二十年矣,当年漏网的妖孽,不甘屈服的枭雄,焉肯终身
雌伏?唉!天道循环,历历不爽,只是来得太快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道:「怕是杞人忧天吧。」

  「江南儒医」道:「我素来乐天知命,何致于杞人忧天。自从九曲掘宝以来
蒙华大侠恩赐,天台一派得以取回本门秘塞,为夫的喜涉医药二道,格外获得一
册『华佗正经』,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因我乐天知命,心仪华大侠的为人,当时
才能冷眼旁观,我总觉得华大侠过于宽厚,祸患未能根除,因之近年以来,无时
不为此而耽心……」

  原来这位「江南儒医」本是天台一派的宿老,九曲掘宝,家道中兴,由于他
生性淡泊,将本门秘发送呈掌门以后,一直寄住金陵,行医济世,终于成了一代
名医,金陵城家喻户晓的大善人。谁知他感念华天虹之赐,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
动态,这等措施可谓有心之人了。他讲到这里,「金陵五公子」俱已明了大概,
那蔡昌义人虽莽模,却也不笨,「江南儒医」话声微顿,他已「哦」的一声,接
口说道:「我明白了,伯父听任咱们吃喝玩乐。不加管束,那是要咱们留心江湖
的动态。」

  「江南儒医」道:「枭雄妖孽,欲想蠢动,留心是没有用的,须习以为常,
不落痕迹,方有所得。就像这次碰上那姓贾的女子,你们平日若是有了成见,那
就救不了华公子了。」话声一顿,忽又接道:「不过,你们都是好孩子,平日也
自有分寸,老朽才能放心。」

  四公子脸色同是一红,袁逸枫接道:「侄儿斗胆妄测,伯父恐伯是另有吩咐
吧。」

  「江南儒医」颔首不迭,微笑道:「逸枫机敏,老朽的用意,一来是让你们
多方接触。俾以了解武林的变化,二来是让你们广结人缘,一旦发生事故,也好
帮助华大侠作一番事业。老朽这点用心,自然向华大侠报恩之意,但也是为了大
局着想,诸位不见怪就跟吧?」

  蔡昌义大声叫道:「随这是怕父提携,谁见怪?谁见怪就跟他绝交。」

  袁逸枫、李博生、高颂平同声接道:「昌义弟讲不得错,这父伯父提携。伯
父之心,可昭月日,咱们倘能追随华大侠铲除妖氛,作一番事业,也不枉伯父苦
心垂爱一场……」话未说完,「江南儒医」已自大笑不已,道:「很好,很好,
诸位贤侄明理尚义,老朽衷心甚慰。」

  老夫人白眉微蹙,扬一扬手中的银针,戳口道:「老爷子,你那忧虑,是缘
这枚银针而起么?」

  「江南儒医」回眸道:「正是因这枚银针而起,夫人请想,那姓贾的女子隐
迹风尘,甘为妓女,又复身怀绝技,这枚银针既有残余的迷药,刺穴的手法又超
人一等,被制之人且是华大侠的哲嗣,几种徵侯凑在一起那不显示武林将有变乱
么?」

  老关人想了一下,还要讲话,忽见锦榻上的华大华云龙翻了一个身。「江南
儒医」急忙轻声道:「夫人稍安,详情还得问问华公子。」说罢起身,朝华云龙
走了过去。

  只见华云龙猛地坐起,大声叫道:「闷死我也。」

  「江南儒医」左臂一伸,轻轻将他扶住,道:「华公子最好再躺一下……」

  华云龙双目一睁,讶然道:「这……这是哪里?」

  「江南儒医」道:「金陵『医庐』,老朽的住处。」

  华云龙环扫一匝,目光凝注道:「老丈是谁?怎样称呼?」

  「江南儒医」道:「老朽余尚德,人称『江南儒医』。」

  华云龙惑然不解道:「在下患病负伤了么?」

  「江南儒医」道:「公子为肖小所制,中了迷魂药针。」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迷魂药针?老丈讲,这里是金陵?」

  「江南儒医」道:「正是。」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我想起来了,贾嫣呢?」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嫣是『怡心院』的妓女,此刻……」

  话犹未毕,华云龙一挣下地,迫不及待道:「这女人不简单,『怡心院』在
哪里?我去找她。」

  「江南儒医」阻拦道:「华公子请稍安,内情确不简单,那女人此刻怕已不
在『怡心院』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再次举目环扫,最后将目光落在「江南儒医」脸上,顿了
一下,道:「老丈认得小可?小可中了迷魂药针,是蒙老丈所救?」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二十年前九曲掘宝,老朽见过令尊令堂。些
须小事,不足挂齿,华公子感觉如何?没有什么不适了吧?」

  提起掘宝的往事,华云龙以为「江南儒医」乃是父母故旧,连忙一整衣襟,
肃容作礼道:「晚辈华云龙,参见余老前辈。」

  「江南儒医」急于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华公子如无不适之处,老朽
有话请教。」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余老前辈何以如此谦逊?心中在想,口中却道:「迷
魂药物本就对晚辈不起作用,晚辈并无不适之感,老前辈有话请问,晚辈洗耳恭
听。」

  「江南儒医」敞声一笑,道:「那就好了,华公子请坐。」他接着又替华云
龙引见在座之人,华云龙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金陵五公子」道了久仰,
这才坦然坐下。

  「江南儒医」目光一顾儿子,道:「南儿,你将幸遇公子的事先讲一遍,免
得华公子心有所疑。」余昭南听到父亲的吩咐,从头到尾又将拦截贾嫣之事讲了
一遍。

  讲到赶回「医庐」之际,余老夫人扬一扬手中银针,接口道:「华公子所以
昏迷不醒,便是这枚迷魂药针制住了华公子的『玉枕穴』。」

  华云龙听得十分仔细,闻言骇叫道:「玉枕穴?」

  「江南儒医」道:「事情已成过去,华公子定一定神,先检视一下可曾失落
重要之物?」

  华云龙神情大震,旁的都不要紧,唯独那防身软甲之中,藏有「玉鼎夫人」
的绝笔书信,那封书信万万不能失去,因之闻言之下,忧心仲仲,急忙向怀中摸
去。总算还好,软甲依旧,他大娘给他的三个药瓶也在怀中,至于防身的宝剑,
随身的衣物,以及那匹龙驹,便是失落,那也无关紧要。他知道软甲未动,书信
仍在,暗暗松了口气,道:「那贾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辈的身子,宝剑衣物等倒不
要紧。」

  「江南儒医」眉目一蹩,道:「这就奇怪了,那姓贾的女子没有不搜身的道
理……华公子,你可记得被制时的情形?」

  华云龙脸上微微一红,道:「讲起来是晚辈自己大意……」他接着说出邂逅
贾嫣,以至穴道被制的经过,然后又道:「晚辈自恃百毒不侵,『七日迷魂散』
对我无敌,却未防她点我穴道,及至警觉,人已昏迷,至于她又在我『玉枕穴』
上刺下迷魄药针,晚辈更是一无所知了。」

  「金陵五公子」听他说百毒不侵,人人半信半疑。「江南儒医」却是一边静
听,一边寻思,待他讲完,仍是不知那贾嫣为何不搜华云龙的身子。半晌无语,
书房之内一片冷寂,但气氛却是紧张而肃穆,好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紧紧扣住每
人的心弦,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蔡昌义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大声道:「不要想啦,伯父,咱们『怡
心院』走一趟去。」

  高颂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贾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总
不会错,余伯父,侄儿想仍装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将头一点,道:「颂平讲得有理,那贾嫣寄身『怡心院』中,说不
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细,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去不得,打草惊蛇,那将前功尽弃。」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总是不改寡断的习性,犹豫不决决,焉能成事,我老
婆子作他们的后盾。」

  「江南儒医」失笑道:「夫人糊涂了,将来卖命,也许尚有用处,如今便是
要到『怡心院』去,那种地方,夫人怎生作他们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继而变了颜色,似要争吵,华云龙连忙起立道:「夫人息
怒,请听晚辈讲一句话。晚辈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贾嫣的底细,如今既
知贾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辈自会处理,余老前辈以及诸位兄弟救助之恩,
晚辈先谢,至于援手之意,晚辈心领了。」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

  蔡昌义拒不受礼,大声叫道:「嗨,你这人婆婆妈妈……」

  袁逸枫怕他失了礼数,急忙截口道:「华公子见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
口,兄弟们只是邯郸学步,各尽为人的本份,你这样讲,那是独搅其事。」

  袁逸枫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这是戏言,华公子不要当真。兄弟之
意,是讲『落霞山庄』事事为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们深愿附骥左右,一者
学学令尊的风范,再者也可各尽心力,作一点有意义的事。华公子若是不让咱们
插手,咱们实在心有不甘。」这话和缓了些,但词锋仍然极利,令人无法峻拒。

  华云龙楞了一楞,抱拳作礼道:「袁兄这样讲,小弟无话可说,不过,诸位
既不见外,这『华公子』三字,以后务必请免。小弟表字云龙,往后称华云龙,
称云龙,悉听尊便,如若再称『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诸兄可别见责?」

  那蔡昌义生性最急,击掌欢呼道:「痛快,咱们就这样讲好了,谁要再称你
公子,谁就是这个。」他作了一个「王八」的手势,顿时引起二阵哄堂大笑,历
久不歇。

  欢笑声中,老夫人连连以拐杖顿地,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要笑啦,不要笑
啦,咱们谈正事。」嘴讲「不要笑」,事实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
亲岔了气,强忍欢笑,连连轻捶母亲的背脊。

  适在此时,一名家仆前来禀告,道:「启禀老太爷,酒菜已备,请示下开在
何处?」

  「江南儒医」忍住笑声道:「内客厅。」起立肃容,接道:「龙哥儿,老朽
恭敬不如从命,托大了。请,咱们边饮边谈,好歹商量一个可行之策。」

  华云龙讲了一句「理该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
了,华哥儿昏迷日久,诸贤侄一身尘土,便这样未曾梳洗,就饮酒么?」

  笑声再起,「江南儒医」嗨的一声,道:「真是老糊涂了,南儿,领华……
领龙哥儿梳洗去,诸贤侄熟门熟亲,各自请便。夫人,咱们由客厅相候去。」如
此一来,气氛顿时轻松无比,老夫妇率先出门,继之各人分别前去梳洗。余昭南
的身材与华云龙不相上下,从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给华云龙替换。

  华云龙性情活泼,至此甚觉投缘,梳洗更衣毕,越发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众人先后到了内客厅,彼此一无拘束,谈谈讲讲,气氛极其融洽。难得老夫妇俩
也有少年人的兴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尽兴而散。席间「江南儒医」也曾
问起华云龙何故离家?

  华云龙毫不隐瞒,率直讲明「奉命缉凶」,并将一路来的经过详加叙述,众
人听了,一致为「九命剑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对凶手的神秘与残忍均感忿怒,
但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浩劫将兴」武林将要从此多事。讲起浩劫将兴,「江
南儒医」至为含蓄。他对华云龙所述各节,以及所遇之人物,只是笼统讲了一句
「或有关联」,再往深究,他就不愿置词了。但他却竭力赞成华云龙前往南荒一
行,理由也不肯多讲。

  眼前以贾嫣为重,因之华云龙对其所余,也不多问。贾嫣隐迹风尘是谜,劫
持华云龙的目的是谜,不搜华云龙的身子更是谜,一连串的不能揭开,其他捕风
捉影之事,更不用谈。故此,「江南儒医」同意了诸小的意见——仍装狎客,摸
一摸「怡心院」的底细。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华云龙前往,其余诸人则不
必去。他总认为贾嫣必已远遁,此行实属多余。至于他让余昭南与华云龙同去,
那是因为他俩同属当事人,他的理由很充分。

  「怡心院」若是鬼窟,贾嫣劫人,定有所知,隐匿贾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之
中了,事情要查访,人选必须恰当。华云龙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识途老马的身
份,带他访问贾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纵然难有收获,也不至令「怡心院」
本身有侦破之感,提高了警觉。这是他的深谋远虑,不愿一次便让线索中断,诸
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较为莽撞的蔡昌义。蔡昌义好似与华云龙
特别投缘,不愿与华云龙分手,强词夺理的讲他也是当事人,救人时他也在场,
直到散席,仍是吵闹不休。「江南儒医」被他吵得头脑发胀,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让他同行。这一下他高兴了,跳起来叫道:「备马,备马。」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昌义,此去乃是暗访,你可要沉得住气,莫
要坏了龙哥儿的事。」

  蔡昌义将头连点,道:「侄儿理会得,到了『怡心院』我不开口就是。」

  这时,众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备妥了三匹骏骑,「江南儒医」挥一挥手,
道:「上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动手。」

  最后两句话旁人也许不懂,华云龙七窍玲珑,却是一点就透。只见他微微一
笑,将手一拱,道:「晚辈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辈请回。」接过缰绳,纵
上马背,道了一声「诸兄回头见」,便随余昭南驰马而去。明月晶洁,三人的目
力又复敏锐异常,策马奔驰,倒也不虑出了差池。

  可是,过了鼓楼,进入西王府大街,往来的行人渐渐拥挤,他们只得挽辔徐
行。这三人同是贵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马也健壮,挽辔徐行,引来不少钦
羡的目光。余昭南的外号叫做「赛孟尝」,识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
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来攀搭问好,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蔡昌义心肠爽直,他心中有事,对那前来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烦,爱理不理,
一双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华云龙虽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种
新鲜的感觉,左顾右盼,倒也尚能忍受。移时,华云龙突然见到蔡昌义双眉紧蹙
的模样,不觉留上了神,同时忖道:「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倒是性情
中人。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错过机会,须好好交他一交。」他这样一想,
兴趣陡然高涨,马缰轻提,缓缓道:「昌义兄世居金陵么?」

  蔡昌义正感万分不耐,忽听华云龙发问,顿时松开了眉头,嘻嘻一笑,道:
「是啊,你呢?」话声出口,倏觉此问多余,忙又接道:「咱们得叙叙年岁,看
是谁大?这样『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七岁,昌义兄你
呢?」

  蔡昌义哈哈一笑,道:「我有潜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二岁。」

  华云龙笑道:「小弟并不吃亏,日后有昌义兄照顾……」

  蔡昌义大感舒畅,敞声大笑道:「彼此照顾,彼此照顾。」

  华云龙付道:「此人亦知谦逊,并不浑嘛。」口中问道:「但不知令师是哪
一位?」

  蔡昌义道:「家传的武功,稀松得很。」

  华云龙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么?昆仲几位?」

  蔡昌义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个妹妹。」他忽然睁大眼睛,一本
正经地道:「我告诉你,舍妹是个雌老虎,日后见她,你要小心一点。」

  忽听余昭南道:「小心啦,咱们到了。」原来谈谈讲讲,不觉已到了「怡心
院」的大门。

  华、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见一个鸨头迎了上来,向着余昭南哈腰作,揖,谄
笑道:「余爷才来,嫣姐儿久等了,请,快请,嫣姐儿备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
驾。」事出意外,闻言之下,三个人楞在马上,竟忘了下马。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8 19: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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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水西门外,余昭南拦阻截人,那贾嫣曾经取出匕首,意图抗拒,双方已成对
头冤家,如今劫来之人已被救走。那贾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趋避,而且备酒相
待,兑现了诺言,难道她不怕华云龙前来寻衅,揭开她的秘密?这时,夫子庙一
带游人如织,「怡心院」的狎客进进出出,络续不绝,余昭南微一怔楞,不及细
思,当先下马,挥一挥手,道:「请引路。」

  那鸨头再一哈腰,腰肢一撑,敞开嗓门吆喝道:「余公子到。」身子一转,
颠着屁股,领先行去。霎时间,「余公子到」四个字,一声声直传内院,那声势
宛如开罗喝道一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余昭南微微一笑,转脸一望华、蔡二人道:「贾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请。」

  早有仆役接过马组,牵走马匹,华云龙心照不宣,微一颔首道:「信人,信
人,昭南兄请。」

  三人并肩而行,余昭南传言,说道:「贾嫣不避,事出意外,华兄准备作何
打算。」

  华云龙敛气成丝,也传育道:「见机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诡辩而已,用强么?」

  华云龙道:「不要用强。」

  余昭南道:「昌义弟心直口快,到时侯恐伯由不得你我。」

  华云龙道:「令尊极有见地,用强断了线索,决非所宜,请先招呼一声。」

  余昭南顿了一下,道:「好吧,我看华兄的眼色行事便了。」接着,他又用
传音之术向蔡昌义交代了几句,蔡昌义唯华云龙马首是瞻,自然没有意见,点一
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

  这「怡心院」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他三人一路行去,不时可见环肥燕瘦的
各型美女,烟视媚行,往来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结伴
而来,出手豪阔得很,这些美女大半认得,媚眼迎送,笑靥寒喧,自是情理中的
事。

  但这次他们乃是有为而来,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这些美女有
何惹眼之处,反而觉得一个个体态轻盈,莫不袅袅婷婷,另有一股撼人心弦动人
意志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贾嫣的住处是栋精致的楼房,那楼房朱栏碧棂,
画栋雕梁,四下是翠竹,远处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绕幽径,加上飞檐下风铃,
「叮当」,说得上幽雅洁静,宜人至极。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等幽雅的住处,
贾嫣的身价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处,那引路的鸨头身子一顿,举手一指,道:「余公子请看,嫣姐儿
倚栏候驾,望眼欲穿了,陈二告退。」嘴讲告退,只是哈腰打躬,一躬不起,人
却并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劳驾,劳驾,这个赏你,请勿嫌少。」摸出一锭银
子,抖手掷了过去。

  那鸨头欢声道:「陈二谢赏。」话甫落,银子到了眼前,忙不迭腰肢一挺,
伸手去接。一岂知余昭南贯注真力,乃是有意一试,银子未能接住,凸出的边缘
却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龇牙裂嘴,抚掌怪叫。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银子却比血
肉要紧,陈二身子一转,飞快捡起地上的银子,这才抚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顾一笑,穿过幽径,迳登高楼。那贾嫣花枝招展,迎于梯口,裣衽一
礼,怨声说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楼台第几家。余爷,你不认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刘郎天台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贾姑娘置酒相
待,我纵然不认得路,借只仙鹤,我也是要来的。」

  贾嫣媚眼飞抛,嘴角含颦,啐一声道:「你要死啦,当着奴家新交的朋友,
见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闭,你去迷吧。」娇躯一转,裙角荡漾,轻燕一般
的袅袅行去。

  三人再次相顾,莞尔一笑,紧随身后,并肩而行。转过东面,中间是花厅,
宫灯摇曳下,果然酒菜齐备,连座位也已排好了。小云儿迎了出来,盈盈一福,
道:「三位爷,你们若再不来,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义见到云儿,忽然心中一动,也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喝酒,叫你
侍候,那要辛苦你了,这锭银子赏你买花粉。」屈指一弹,银子飞了过去。

  只见贾嫣纤手一伸,翠袖一卷,巳将银子卷入袖中,转身媚笑道:「蔡爷小
气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爷何须再试?」话声一顿,回顾云儿道:「去将华公子
的宝剑行囊拿出来,让三位爷也好放心,咱们并无歹意。」话露骨,人可并未生
气,蔡昌义脸上一红,瞠目不知所措,华、余二人同时一怔,也不知贾嫣治酒相
待,究竟是何用意?

  云儿取来宝剑行囊,朝华云龙一笑,道:「华爷,你要检视一下么?」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东西,就怕玉枕穴再刺一针。」

  贾嫣吃吃一笑,道:「奴家今生恐怕再无机会了,你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请
上坐。」

  华云龙敞声一笑,也不答话,领先使朝席间走去。

  四人分宾主落坐,云儿过来斟酒,华云龙举手一拦,道:「等一等,在下查
勘一下,那酒壶可是鸳鸯壶?」

  他脸上笑容可掬,当知并非认真,那贾嫣趁机大发娇嗔,一把将酒壶夺了过
去,嘟着樱唇,道:「不准看,实对你讲,壶非鸳鸯壶,酒是鸳鸯酒,华爷最好
别喝。」

  余昭南身子一欠,又从贾嫣手中夺过酒壶,举壶斟酒,漫声吟道:「瑶池仙
女定相召,只羡鸳鸯不羡仙。」

  贾嫣星眸斜睇,媚态横生,「啐」了一声道:「谁是鸳鸯谁是仙?余爷也不
识羞。」眼珠一转,移注云儿道:「云儿啊,爷们的赏银已经给了,你当真要叫
爷们自己斟酒么?」云儿这才接过酒壶,分别为众人斟满了酒。

  贾嫣端起酒杯,先朝华云龙照一照面,道:「奴敬华爷,一路委屈了华爷,
借此一杯水酒请罪。」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在下到处邀游,本有江南之行,纵然未睹沿途风光,
却也省却不少银子,哈哈,若说委屈,在下愿意再委屈一次。」一仰脖子,回干
了一杯。

  余昭南机警的注视着华云龙右眼一眨,接着下腭收了一收,那表示点头,也
表示酒中无毒,于是端起酒杯,敞声笑道:「有女同车,未睹旖旎风光,总是一
大憾事。我事先奉恳,若有这等机缘,贾姑娘可别大煞风景,封闭我的穴……」

  「道」字未出,那贾嫣眼睛一斜,媚然接道:「哟,堂堂伟丈夫,胸襟却恁
般狭窄,奴家已经认错,还不够么?」

  蔡昌义邯郸学步,碰了一个钉子,总觉不是滋味,他是憨直的性子,也时时
不忘此行的目的,这时自认为得机,连忙干笑一声,接口说道:「屠夫杀猪,杀
错了人,认个错也够了么?总得讲讲为何劫持华家兄弟啊。」此话一出,余昭南
大为着急,他认为时机未到,生怕双方弄僵,那时用强不能用强,道歉了事,心
有未甘,可就难以下台了。

  岂知贾嫣倒不在意,吃吃一笑,道:「奴家纵是屠夫,华公子可不是猪。蔡
爷这个譬方不妥,该罚。」蔡昌义好不容易讲出个譬方,想将谈话引人正题,讵
料挖空心思,竭力婉转,仍旧落人话柄,一时之间,不禁目光一呆,哑然无语。

  余昭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急忙举一举杯笑道:「贾姑娘,你看看我手里端
得什么?」

  贾嫣一楞,道:「酒杯啊。」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是酒杯,我看姑娘的气量也不大。」

  贾嫣愕然道:「酒杯与奴的气量有关?」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我举杯在先,原想轻松几句,再敬姑娘一杯酒,怎
奈姑娘开不起玩笑,当即责我,胸襟狭窄昌义弟不平而鸣,你又挖苦他一顿,我
看该罚的怕是姑娘自己哩。」

  贾嫣撒娇道:「奴不来了,三个大男人,联合欺侮我一个女孩子。」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言重了,我颁禁令,从现在起,若有言不及义者,
罚酒三盅。」

  贾嫣尖声大叫道:「啊哟,奴不干。奴家迎张送李,卖笑的生涯成了习惯。
再说,爷们到这怡心院来,原是贪图片刻的欢乐;奴今夜治酒相待,也是以欢乐
为先。余爷颁此禁令,准是蓄意整治奴家,奴家不干。」

  华云龙接口笑道:「好啦,好啦,玩笑到此为止,喝酒才是正经。」

  余昭南顺水推舟,急忙也道:「正是,正是,喝酒正经。云儿斟酒,我敬你
家姑娘一杯。」

  云儿年幼,听他们往来斗嘴,听得呆了,忘了斟酒,这时经余昭南一喝,不
觉脸上一红,急忙双手执壶,讪讪的忙将贾、华二人面前的空杯斟满。于是,你
劝我敬,杯不离手,果然认真的喝起酒来。这四人都是海量,杯到酒干,豪不谦
辞。那贾嫣犹有可说,华云龙等乃是有为而来,象这般但知喝酒,不问其他,那
就令人不知所以了。

  酒过三巡,贾嫣脸泛桃红,越发的娇艳欲滴,逗人遐思,那蔡昌义一心惦记
此行的目的,几次想要开口,又恐怕言词不当,被人家抓住了话柄,直急得挖耳
抓腮,频频朝华、余二人连施眼色,华、余视若未睹,竟然不予置理,依旧是谈
笑风声。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我知道姑娘新结知己,芳心已有所属……」

  华云龙朗声一笑,接口说道:「所谓新结知己,昭南兄是指小弟而言么。」

  余昭南笑道:「云龙兄风流倜傥,贾姑娘风尘奇女,知己属谁?不须兄弟饶
舌了。」

  华云尤哈哈大笑道:「昭南兄相貌堂堂,人才一表,乃是贾姑娘人幕之宾,
小弟岂敢当这知已二字。」

  余昭南目注贾嫣,举手一指,道:「你问她,我与她相识年余,几时曾得其
门而入?所谓入幕之宾,怕是非你莫属,兄弟识趣得很,云龙兄何须谦辞。」

  华云龙作出一股猴急之状,果然目注贾嫣,却笑眯眯道:「贾姑娘,这是真
的么?」这其间本有一个机会,只要余昭南话锋一转,说一声:「如若不然,贾
姑娘何须千里迢迢,将你掳来金陵什么的,那就轻而易举,不落痕迹的转入正题
了。」

  岂知余昭南不这样讲,华云龙也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两人一搭一挡,好
似早将此行的目的,弄到九霄云外去了。蔡昌义不大肯用脑筋,见状大为气愤,
蓦一击桌,大声喝道:「不用问,那是真的,你可以留下。哼哼,你原来是这种
人,蔡昌义瞎了眼睛。」猛然站起,转身便朝厅门走去。

  华云龙神色不动,余昭南大为着急,峻声喝道:「回来。」

  蔡昌义脚下不停,冷然道:「回来干么,你若贪图美色,你尽管留下,哼,
一丘之……」

  「貉」字未出,忽听贾嫣幽幽一叹,道:「华公子,我服你了。」

  这一叹毫无来由,称谓的倏变,也出人意料之外,蔡昌义心中一动,不觉转
身道:「你服他什么?」

  贾嫣道:「服他的稳健,也服他的深沉。」

  蔡昌义浓眉一蹙,惑然道:「他稳健?」

  贾嫣凄然道:「是的,他稳健,你请回来吧。」蔡昌义眨眨眼睛,不自觉的
走了回来。

  只见华云龙抱拳一拱,微笑道:「贾姑娘,我也服你,我服你的敏慧。」

  贾嫣苦苦一笑,道:「敏慧何用,我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华云龙笑道:「闲话不必多讲,我已运功默察,三丈以内无人窥听,贾姑娘
如果不想与华某枕边细语,现在该是畅所欲言之时了。」

  蔡昌义至此方悟,大声叫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哈哈!老弟,我
蔡昌义也服你了。」欢声敞笑中,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听贾嫣再次叹息,道:「唉,他是要我自动的讲,这样一次不成,还可再
来二次,看来你们对这怡心院也已存疑了。」华云龙默默含笑,不置可否。

  贾嫣顿了一下,忽又接道:「家师讲得不错,华家的后代定然不凡,我这次
冒冒失失,这片基业怕是难以再守密了。」

  华云龙霍然一震,脱口问道:「这是你们的基业,令师是哪一位?」

  贾嫣点一点头,道:「家师姓方,讳紫玉。」

  华云龙眉头一皱,惑然道:「方紫玉?」

  贾嫣颔首道:「是的,方紫玉。家师原是玉鼎夫人的义妹,武功传自玉鼎夫
人,因之,贱妾也算是玉鼎夫人门下子弟。华公子知道玉鼎夫人么?这正合了两
句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华云龙闻言之下,心头窃喜,但却不敢形之于色,模棱两可的道:「贾姑娘
原来乃是玉鼎夫人门下,但不知这位夫人现在何处?」

  贾嫣神色一黯道:「据说已经仙去了。」言下之意,不胜感慨,怀念之情,
形于言表。

  华云龙察颜观色,暗暗忖道:那「玉鼎夫人」,究竟见何等样人?这贾嫣看
来对她并不熟悉,为何有悠然神往、怀念、不已的趋向,心中在想,口中问道:
「夫人仙逝多久了?你最近见过她么?」

  贾嫣深深一叹,道:「我见她乃是十五年前的事,她老人家容颜之美,性情
之温和……」华云龙轻轻一「哦」接口道:「那……她老人家仙逝的事,你是听
谁讲的。」

  贾嫣戚然道:「家师。」

  华云龙道:「令师现在何处?」

  贾嫣道:「家师本来驻节于此,如今已经走了。」

  华云龙道:「走了?为什么?」

  贾嫣道:「唉,都是贱妾作错了事,不该将公子带来金陵。」

  华云龙道:「哦,是令师不愿见我么?」

  贾嫣幽然道:「不愿见你是其一,主要是耽心这片基业不能守密,家师另谋
打算去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姑娘一再提到,这片基业不能守密几个字,在下有话
不吐不快。请问姑娘,令师莫非想要创立一个什么帮会么?」华云龙则在暗暗疑
付:「怪事,我与她师父并不相识,她师父为何不愿见我?嗯,对啦,她师父乃
是玉鼎夫人的义妹,玉鼎夫人既已逝去,独门信物便有可能落在她师父手中,哈
哈,司马叔爷被害之事,八成与她的师父有关了。」

  只见贾嫣螓首一点,道:「是的,有华公子在场,贱妾不敢相瞒,家师确想
创立一个姹女教,但……」

  华云龙此刻已有成见,闻言朗笑截口道:「姹女教?那是专以女色迷人的邪
教了。」

  贾嫣急声道:「华公子,你不能这样讲。」

  华云龙道:「那该怎么讲?」

  贾嫣幽然道:「家师固然心有不忿,想要……想要……」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想要什么啊?你怎的讲不出口了?」

  贾嫣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顿了一下,忽然正色道:「华公子,贱妾所知有
限,也只能讲这么多。总之,姹女教纵然仗恃女色,却不是你所想象的邪教,主
要还是帮助你们华家,你信与不信都不要紧,贱妾只望你暂时守秘,不要对外宣
泄。」

  华云龙道:「在下想见令师一面,尚请姑娘代为安排。」

  贾嫣将头一摇,道:「这个请恕贱妾无能为力。」

  华云龙冷冷一哼,道:「那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忽然长长一声浩叹,道:「看来家师判断不错,公子定是疑惑司马大侠
被害之事,乃是家师所为了。」

  华云龙道:「是与不是,令师自然明白,贾姑娘只须安排在下与今师见上一
面就行。」

  贾嫣摇头道:「公子错了,司马家的血案,与家师无关。」

  华云龙沉声截口道:「贾姑娘,我不妨告诉你,凶手曾经留下一碧玉小鼎,
小鼎是玉鼎夫人独门信物,玉鼎夫人既已谢世,令师便脱不了于系。令师设若与
血案无关,她何须回避我,贾姑娘,在下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却也不听无谓的辩
驳。」

  贾嫣大声道:「华公子,这不是辩驳,是事实。」

  华云龙冷峻的道:「事实要有证据,姑娘能替令师拿出证据来么?」

  贾嫣神色一怔,华云龙接口又道:「姑娘不必徒费唇舌了,在下纵然欲见令
师一面,却也并未断言令师就是凶手或主谋。不过,令师何以不愿见我,定有她
的道理,在下要听听这个道理。」

  贾嫣樱口一张,似欲说明什么,但呆得一呆,却又长长浩叹一声,道:「家
师已离金陵,贱妾纵然答应替公子安排见面,那也是力难从心。」

  华云龙突然烦躁起来,峻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逼我用强了。」

  他此刻精芒电射,神色峻厉至极,显然已经动怒了。

  余昭南冷眼旁观,忽然急声道:「华兄稍安莫躁,贾姑娘之言,容或可信。
贾姑娘言谈之间,对华兄十分尊重,而且能讲的似乎也已讲了。譬如她师父想要
创立一个姹女教,这事本属机密,贾姑娘却因华兄在场直言无隐,据此类推,可
知她讲她师父已离开金陵,当属可信,不过,每到关键所在,贾姑娘却又吞吞吐
吐,不肯直讲,道理何在?兄弟就不解了。」

  蔡昌义忽然怪叫道:「有道理,我也想起来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惑然道:「你想起什么?」

  蔡昌义眉飞色舞,道:「贾姑娘的师尊啊,她不是因为司马大侠的血案回避
你。」

  华云龙心头一跳,道:「你有证据?」

  蔡昌义道:「要什么证据,有道理还不行嘛?你想想,她师父若与司马大侠
的血案有关,贾姑娘何必说出师门来历,那岂不是自找烦恼么?」几句话简简单
单,但却确有道理,华云龙双目眨动,哑口无言了。

  只见贾嫣展颜一笑,道:「谢谢你了,蔡公子,你替贱妾仗义执言。」

  蔡昌义戆直得很,双手连摇道:「不要谢我,我不解之处,比他们更多。」

  华云龙已陷沉思之中,余、蔡二人所讲的话,已经发生了作用。

  贾嫣心头大为舒畅,盈盈一笑,道:「你请问吧,贱妾但有所知,一定不令
蔡公子失望。」

  蔡昌义目光一亮道:「真的么?那我问你,你为何要将华老弟掳来金陵?」

  这句话,他已憋很久,他一直希望余、华二人能问,岂知他二人偏偏不问,
如今却由他自己问了出来,他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心头舒畅,那是本必形容了。

  孰料,贾嫣神情一怔,嗫嚅半晌,却无一言出口。蔡昌义大感不忿,目光一
棱,大声叫道:「你这人言而无信,这第一问,你就不答应?」

  但见贾嫣脸泛桃红,结结巴巴的道:「贱妾……贱妾……」

  忽听云儿吃吃一笑,道:「蔡公子,我师姐对华公子心仪得很,你何必一定
叫她回答呢?」这话一出,贾嫣垂下了颈,蔡昌义目光一楞,傻住了。

  顿了一下,只听华云龙一声冷哼,道:「小丫头花言巧语,你道华某信你的
鬼话?」

  云儿急声道:「谁讲鬼话,不信你问我师姐,哼,开口骂人,多神气嘛。」

  华云龙脸上一红,但仍扳着脸孔,冷声道:「我请问,所谓人是多多益善,
这话可是你讲的?」

  云儿眼睛一瞪,两手叉腰,凶霸霸的道:「是我讲的,怎么样?」

  贾嫣将头一抬,急声道:「云儿少讲一句。」

  云儿鼻子一皱,气唬唬的道:「他讲话多气人嘛。」

  贾嫣幽然一叹,道:「反正师父已经颁下禁令,不准咱们与华家的人来往,
再讲也是无用,你又何必多生闲气。」话声一顿,目光移注华云龙,肃容接道:
「华公子,非是贱妾不知羞耻,事到如今,贱妾不讲,难以去你之疑。你想想,
以你的人品,你们华家的声望,身为女子,几人能不悠然向往?贱妾将公子掳来
金陵,确是存了一份私心,好在事已过去,也无须再加掩饰了。」

  她星眸中升起一片雾水,顿了一顿,泫然欲泣的继而又道:「至于云儿所讲
人是多多益善那句话,贱妾不想瞒你,也不想多加解释,总之,家师有意创建姹
女教创教非易,凭咱们几个女子,成不了大事,咱们姐妹遇上资秉相符的人,若
是意气相投,便可纳入教,收归己用,如此而已。贱妾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那
是但凭公子了。」

  这番话,纵有隐讳之处,却也堪称坦率的了,何况其中另涉男女之情,华云
龙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更不是铁石心肠,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惘然无词以对。那
贾嫣的性子倒也硬朗,明明泫然欲泣,泪珠在那眼眶内滚动;但却强自抑止,不
让它掉下来,此刻忽又将头一昂,向蔡昌义道:「蔡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蔡昌义先是一怔,旋即亢声道:「没有啦。」猛一转头,不愿去瞧贾嫣的模
样。

  那贾嫣凄然一笑,道:「既无可问,咱们喝酒。」端起酒怀,一仰而尽,趁
势拂去眼中的泪珠。这等举止,当真撼人心弦,余昭南默默无言,华云龙更是心
神俱震。

  就在此刻,幽径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贾嫣黛眉一蹙,惑然
问道:「是陈二么?」

  只听楼下一人答道:「是的,是陈二。外面来了两位客人,坚持要嫣姑娘相
陪。」

  贾嫣眉头皱得更紧,道:「你没讲,我在陪客。」

  陈二道:「讲了,来客蛮不讲理,申言姑娘若是不去相陪,他们要捣烂咱们
的怡心院。」

  蔡昌义心里别扭得紧,一听此话,顿时怒吼道:「岂有此理,什么人敢来撒
野?告诉他们识趣一点,不然我打断他的狗腿。」

  陈二哀声道:「蔡公子千万歇怒,咱们生意人,惹他们不起。」蔡昌义蓦地
站起,似欲夺门而去。

  贾嫣急声道:「蔡公子请坐,待我问问清楚。」站起身来,走出厅门,倚着
廊边的朱栏,向下问道:「陈二,那是怎样的两个人?是熟客还是生客?」

  陈二昂首上望,满脸焦急之色,敞声应道:「是生客。一个贵胄公子打扮,
一个身着蓝缎劲装,脸貌丑陋不堪,两人同是身佩宝剑,好像是江湖中人。」

  贾嫣微微一怔,蹙眉道:「江湖中人?可知他们的姓名?」

  陈二道:「姓仇,彼此一称三哥,一称五弟。」

  蓦听来客姓氏,华云龙等不觉惊然动容,纷纷离座而包,大步走了出去。只
见贾嫣身子一震,继而急声道:「你快去,稳住他们,说我就来。」陈二应一声
「是」,转身如飞奔去。

  贾嫣回转身来,华云龙等已经到了门口。只听华云龙激动地道:「是仇华?
我正要找他。」

  贾嫣焦急地道:「不,你要找他不能在这里。」

  华云龙目光一棱,道:「那为什么?」

  贾嫣优形于色,道:「华公子,贱妾将你掳来金陵,已是大错,我总想保持
这片基业,这也是贱妾治酒相待的真正原因。华公子,姹女教如能及早创立,对
你们华家有益无害,你何必定要令贱卖为难,要使贱妾弄得不堪收拾,愧对家师
呢?」她心中着急,讲起话来,已是语无伦次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我并无恶意与你为难,须知仇华也是杀害我司马叔
爷的嫌凶之一。」

  贾嫣心情惶急,不愿听他多讲,截口接道:「华公子,你若同情贱妾处境,
最好不要在怡心院与他碰面,去此一步,碰面的机会多得很啊。」

  余昭南心中不忍,接口说道:「华兄,我听你讲,此仇华并非那仇华,不可
能都与司马大侠的血案有关吧?」

  华云龙道:「有关无关,现在言之过早,他二人同名同姓,属下的人数与服
式又尽相同,这中间岂无道理?机会难得,小弟不能当面错过。」

  贾嫣大急,道:「华公子,你是在扯自己的腿么?」

  华云龙瞿然一惊,道:「此话怎讲?」

  贾嫣急急道:「实对你讲,贱妾师徒时时都在注意江湖动态,目前至少有两
批人欲对你们华家不利,你若坚持要与仇华在怡心院碰面,破坏了咱们的基业,
于你并无好处。」

  华云龙凛然一震,未及转念,已听蔡昌义大声叫道:「走啦走啦,小云儿,
将那宝剑行囊拿过来。」云儿闻言,急忙取过宝剑行囊。

  贾嫣接到手中,又轻柔递给了华云龙,抚慰似的道:「华公子,你请放心,
咱们师徒决不作愧对华家的事,这是家师叫我转告你的,你帮贱妾的忙,也就是
帮你自己的忙,求求你,你请走吧。」

  轻声软语,焦急中别有一番情意,华云龙不觉脱口道:「那么你呢?」

  贾嫣笑了,轻快的笑了,螓首微杨,凝视着华云龙道:「我不要紧,我会处
理的,谢谢你。」

  云儿适时接口道:「三位公子,请随云儿走。」于是,华云龙浑浑噩噩的接
过行囊宝剑,但觉脑际一片混沌,紧随云儿身后,由两侧绕至前院,跨上马背,
施施然转回了「医庐」。

  「医庐」漆黑一片,不见一丝灯亮,余昭南一声惊呼,脱口叫道:「噫,怎
么回事?」

  蔡昌义也道:「是啊,二鼓三点,不过戌末时分,怎么都睡了?」

  华云龙心头一紧,未及转念,余昭南已自策马急驰而前。三人到达庄前,只
见转角掠出一条人影,轻声问道:「是昭南兄三位么?」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
到眼前,原来竟是高颂平。

  余昭南越发奇道:「颂平兄,怎么回事?舍下有了变故?」

  高颂平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防患未然而已。」轻轻一击掌,院门
应声而开,前厅也燎起了灯火。

  高颂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后院,逸枫兄与伯母坐镇中厅,伯父四
下巡视,往来接应,哈哈,守株待兔,仅仅守住了你们三位。」

  忽见「江南儒医」出现在厅门之前,朗声接道:「颂平言语欠当,你怎知没
有人来?」

  高颂平朗声笑道:「侄儿喝了半夜的西北风,我这是讲个笑话。」

  「江南儒医」道:「讲笑话不能伤人,伤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结怨的,逸枫
的主意不算多余啊。」

  高颂平先是一怔,旋即朗声道:「是,侄儿知错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前辈春风化雨,时时不忘规戒晚辈,更难得和煦宜人,
令那受教之人心悦诚服,「金陵五公子」追随左右,那是受益非浅了。三人早已
下马,「江南儒医」见到华云龙手中的宝剑行囊,颇感意外的道:「怎么?龙哥
儿,此行没有发生冲突么了」

  华云龙道:「有劳前辈悬念,此行纵然未曾发生冲突,晚辈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医」惑然道:「哦?究竟怎么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贾嫣并未趋避,尚且备酒相待。」

  蔡昌义对贾嫣印象不坏,抢着接道:「贾嫣对华老弟不差,她是有问必答,
坦诚得很。」

  「江南儒医」愕然道:「这就奇怪了,今夜前来探道之人,莫非与那贾嫣无
关么?」

  高颂平双眉一挑,惊呼道:「怎么?今夜当真有人来啦?」

  「江南儒医」蹙眉颔首道:「二更时分,有一人影泻落东南跨院之中,那人
影好似警觉自们已有防备,微一瞻顾,随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义急声问道:「那是怎样一个人?伯父怎的不将他截住?」

  「江南儒医」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赶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个女
子。」话声一顿,语锋一转,忽又道:「反正内情不简单,咱们走,中厅去谈,
逸枫与你伯母都在中厅。」身子一转,领先穿过前厅,直朝后面走去。

  华云龙等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有何企图,那高颂平不觉吐一吐舌,好
似为自己失言而解嘲,众人顿了一顿,方始齐齐举步,随后行去。一行人到了中
厅,李博生已由后院回来,袁逸枫起身相迎,余夫人脸含微笑,朝华云龙点一点
头,道:「龙哥儿回来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医」接话道:「诡异得紧,咱们坐下谈。」

  老夫人神情一愕,道:「怎么诡异得紧?」

  众人分别落坐,「江南儒医」道:「那姓贾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
我在东跨院,又发现一女子前来探道,等我赶去,她又走了,中间定有讲究。」

  老夫人白眉一蹙道:「哦,有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来路,尔后未再现
身么?」

  「江南儒医」道:「那女子好似并无恶意,一顿就走,我原先认为与那姓贾
的女子有关,现在听龙哥儿他们一讲,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话声一顿,目注
华云龙,接道:「龙哥儿,还是你先讲,你将始末详详细细讲一遍。」

  华云龙将头一点,顿了一下,乃道:「晚辈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鸨头陈二前
来迎接,咱们与贾嫣见面以后,一面喝酒,一面打情骂俏……」这时,早有家人
送上香茗,众人默然静坐,细听华云龙叙说此行的经过。

  在座的人,李博生与袁逸枫,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彦,余尚德夫妇更是前辈人
物,经验阅历,聪明才智,堪称超人一等,他们静听华云龙的叙述,不时皱眉,
不时瞪眼,听他讲完,仍是莫衷一是,与华云龙一样,同有迷惘的感觉。

  厅屋之中,寂宁了片刻,蔡昌义但觉气氛沉闷得很,突然大声道:「干什么
啊,那贾嫣心地不错,他纵然有话不肯明讲,那也是别有苦衷,咱们静坐凝思,
又能想出什么结果?」

  「江南儒医」目光一抬,道:「昌义,你就是性子急躁,那贾嫣的心地纵然
不错,却也过于神秘了,况且今夜前来探道的是个女子,谁能断定那女子与贾嫣
无关?唉,江湖上的事诡谲多诈,不用脑筋去想,那就难兔上当了。」

  蔡昌义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肠,叫他多用脑筋,那无疑驱羊上树,只见他浓眉
一轩,大声叫道:「用什么脑筋嘛,任他诡谲多诈,我总以不变应万变,华老弟
晕迷多日,又折腾了半日一夜,该睡觉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迟。」

  只见余老夫人站起身来,道:「老爷子,昌义讲的也有道理,龙哥儿折腾了
半日一夜,事情又复扑朔迷离,一时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点休息,明
日再讲吧。」

  老妻开了口,「江南儒医」不便再讲什么,目光一扫,起立说道:「好吧,
早点休息,反正急也不在一时。」

  这「医庐」的房舍极多,东西两边跨院是一般食客住处。老夫妇住在后院,
余昭南独住中院,象袁逸枫、李博生络知己好友来时,便也在中院歇足。华云龙
被引到东首一间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寝。他哪里睡得着,辗转床第,尽在想
「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糊,杀害司马长青夫妇的凶手留下一个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
夫人」独门信物,「玉鼎夫人」纵然已死,独门信物该不致流入旁人之手,况且
他祖母又将「玉鼎夫人」的绝笔书审慎的交给他,缝在他那防身软甲之中,这不
暗示血案与「玉鼎夫人」有关么?既与「玉鼎夫人」有关,那贾嫣的师父——方
紫玉便脱不了干系,但贾嫣为何恁般坦率,对自己的身世丝毫不加隐瞒,诚如蔡
昌义所讲,那是自找烦恼了。

  天下没有愿意自找烦恼的人,除非他是白痴,另有一说,那便是贾嫣私心仰
慕,确已死心塌地倾向自己,但贾嫣讲得很清楚,她师父已颁禁令,不准与华家
的人来往,岂不显示贾嫣是个以师命为重的人?他用劲翻了一个身,以被蒙头,
不觉自语出声道:「还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来与血案无关。」讲是这样讲,
念头仍旧转个不停。

  方紫玉的行径令人难测,既像与华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对华家关顾备至,这
是什么道理?再说,「姹女教」三字顾名思义,当知是一个仗恃女色,蛊惑男人
的邪教,那贾嫣明知他们华家行侠仗义,决不容许这等邪教出现江湖,但贾嫣却
毫无顾忌的讲了出来,是她们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们华家无可奈何呢?

  忖念中,他好似大吃一惊,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什么意思?
目前至少有两批人欲对你们华家不利……」

  这句话是贾嫣讲的,此刻他蓦然记起,洛阳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话,陡然
涌向了脑际,他记得玄衣少女曾讲:「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那司马长青首当其
冲,不过是替人受过……」又讲:「令尊大人雄霸武林,声威之隆,如日中天,
但仇敌遗天下……」这些话涌向脑际,他顿觉事有可信,心情越发沉重,越发的
难以入眠了。

  他本是无忧无虑,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担扛在肩上,竟也变
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纵然豁达,责任观念却也极为浓重。因之,往事如风
起云涌,那尤氏,那黑猫,那丑陋的薛娘,娇艳的阮红玉,阮红玉的师兄萧仇,
前后所见的仇华,一个个出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鸡鸣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来探道的女子,那女子与贾嫣有关
么?如若无关,又是什么来历?目的何在?思绪万端,却理不出一个头绪,得不
出一结论,他无奈,起身端坐,运功行气,功行周天,始才渐渐入定。

  入定以后,灵台清明,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有人走进房来,双目一睁,但
见蔡昌义蹑手蹑足,正在掩闲房门。华云龙心头一怔,蔡昌义旋身,竖起右手食
指,担起嘴唇先作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悄声道:「老弟,跟我走。」

  华云龙越发惊奇,也悄声道:「有事么?」

  蔡昌义道:「没事,你先梳洗,要轻,要快,我等你。」

  华云龙暗忖,不觉皱起眉头,起身穿衣道:「昭南兄他们起身了?」

  蔡昌义道:「别管他们,咱们悄悄的溜走。」

  华云龙道:「溜走?为什么?」

  蔡昌义道:「去玩,我带你游览名胜古迹。」

  华云龙迟疑道:「这个……」

  蔡昌义急道:「快嘛,等他们起身,咱们就走不成了。」话声微顿,陡又接
道:「你不知道,金陵的名胜古迹不可数计,清凉山、狮子山、钟山、北极阁、
鸡鸣寺、雨花台,燕子矶……至于莫愁湖与玄武湖,那是不用讲啦。」

  华云龙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总得……」

  蔡昌义截说道:「总得怎样?告诉余伯父么那准走不成,等他们起身,准是
思索呀,推敲呀,讲那贾嫣的事,头都大啦。我是与你投缘,悄悄的带你去玩,
免得被他缠住,你去不去?不去不劳驾,我一个人去。」

  华云龙本性就贪玩,再听蔡昌义如数家珍一般,报出许多好玩的去处,心思
早已活动,如今又听蔡昌义这般说法,更觉不便辜负他的一片盛情,但因寄住余
家,余家父子心肠热络,自已正事不办,悄悄溜出玩,总觉欠妥。

  蔡昌义见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样子,忙又接道:「机会消纵即逝,白天
咱们去玩,晚上我陪你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问向那个什么姓仇的下落,这样
玩归玩,办事归办事,不很好么?」

  华云龙想想有理,微一吟哦,道:「那……总得留个字条……」

  蔡昌义眉开眼笑,连连挥手道:「你去梳洗,字条我写,快。」走去桌边,
研墨濡笔,一挥而就。只见纸条上写着:「弟偕云龙出游,傍晚归。」花押更简
单,只有一个「义」字。搁笔回首,但见华云龙面含微笑,已在身后相待。

  蔡昌义姆指一翘,道:「跟我来。」身子一转,悄悄打开房门,掩了出去。

  这时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洒扫举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侧院,看清
四周无人,纵身越过院墙,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里,眼看已近城脚,华云龙问道:「昌义兄,咱们进城么?」

  蔡昌义道:「嗯!先进城,清凉山、鸡鸣寺、北极阁,都在城内。」

  华云龙道:「咱们先游何处?」

  蔡昌义道:「清凉山,那鸡鸣寺就在山上,咱们在鸡鸣寺填饱肚子,再去雨
花台捡鹅卵石。」

  华云龙不知什么到「雨花台捡鹅卵石」,又为何要去「鸡鸣寺填肚子」,但
见蔡昌义奔行不歇,也懒得再问,只是亦步亦趋,紧随而行。他二人穿越而过,
须臾到了城西。所谓「清凉山」,实际只是个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圆
不过二十里,但那山腰以上,禅林茂密,每当炎夏,清风徐来,蝉鸣涤人尘思,
微风沁人心脾,颇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凉山」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鸡鸣寺位于清凉山之巅,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虽是清晨,朝山礼佛
的香客已络绎于途了。其中的缘故,一因禅林雅静,空气新鲜,城居的人,藉那
爬山登高的机会,既可进香许愿,又可锻练筋骨,故此人人争先,相沿成习,再
者,鸡鸣寺的和尚煮粥待客,虽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则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
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费,旁人也无法仿制,为此一顿素粥而来,也是
大有人在,蔡昌义所讲的「鸡鸣寺填饱肚子」,其理之一,也在于此。

  他二人到达山下,放缓脚步,夹在香客之中,缓缓朝山巅走去。这一条路,
地区偏僻,上山人不多,走到半腰,从四面上山的人会合一起,人数可就多了,
但也没有扎眼的人,便有扎眼的人,他们志在游山,恐怕也不会注意。

  一片朗朗诵经之声临空传来,那是和尚的早课犹未做完。罄钟木鱼,贝叶禅
唱,华云龙听了,顿感心头一片宁静,隔夜的烦恼为之尽去,他不觉默然加快步
子,循那诵经的声音直奔山颠。鸡鸣寺只有一座正殿,一座侧殿,一座后殿,另
有一个膳堂,一个接待香客的厅屋,膳堂在厅屋之后,后厅在正殿之右,厨房与
肩都在后面。

  此刻,二三十个和尚,齐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诵经。华
云龙好似已经着迷,迳趋正殿,全神贯注的在那里静听。过了片刻,蔡昌义有些
好奇。也有点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么回事?老弟。」

  华云龙微微一怔,霍然惊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鱼禅唱,为
何能令他悠然神往,当下尴尬的摇一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哦,咱们四下
瞧瞧。」也不等蔡昌义回答,身子一转,缓步走向偏殿。

  他这等神不守舍的模样,瞧得蔡昌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但却已令另外一
人脸含微笑,点了点头。那人是个瘦骨磷峋,满脸皱纹,眼皮下垂,银须过腹的
和尚。这和尚毫不起眼,一串佛珠,一袭灰布僧衲,一双多耳麻鞋,如此而已。

  可是,自从华云龙登上山腰,他就远盯在华云龙的身后了。

  游罢寺院,蔡、华二人来到东南角上,眺望城景。金陵城东南一带,人烟稠
密,房屋栉比鳞次,当真是红尘千丈,热闹非凡,此刻不过凌晨,炊烟缭绕中,
业已有人负贩穿梭,熙来攘往,但那西北一带,房屋虽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
深院,缙绅的巨宅,街头巷尾,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蓦地华云龙神色微微一怔,目光电射,朝那鼓楼方向深深凝注。蔡昌义好生
诧异,不解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华云龙手举手一指,道:「你瞧,贾嫣的马车。」

  蔡昌义顺他的手指望去,果见一辆马车奔驰甚急,直向闹市驰去。他目光不
如华云龙锐利,瞧不清马车的样子,信口道:「金陵城马车多啦,怎见得那是贾
嫣的马车?」

  华云龙肯定道:「马车虽多,款式不一,贾嫣的马车我认得,决不会错。」

  蔡昌义道:「就是那贾嫣的马车又怎样?她是妓女身份,宴夜应召,凌晨归
去,那也可能啊。」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可能,你忘了昨夜有仇华前去闹事,指名召她相
陪,她怎能脱身?」

  蔡昌义微微一笑道:「不能脱身又如何?纵有可疑,咱们晚上走一趟,可疑
处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们喝粥去。」抓住华云龙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来就用强,华云龙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他去。

  进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亚于酒楼饭馆。这膳堂一十二张桌子,几乎
已有人满之患了。膳堂中无人待侯,吃粥的人须得自己去盛,因之人来人往,显
得十分杂乱。

  华云龙入境问俗,跟在蔡昌义身后盛好薄粥,二人找了两个空位坐下就吃。

  莱是四碟:一碟霉千张,一碟酱素鸡,一碟糟乳腐,一碟脆黄九茎芥,这与
普通下粥的素菜并无二样,但却入口芬方,决非街坊之物可比。粥至半饱,蔡昌
义停口问道:「老弟!这素菜滋味如何?」

  华云龙抬起头来,笑道:「妙……妙……」倏然住口,再无下文,而且笑容
一敛,目光发直,像似楞了。

  蔡昌义浓眉一蹙,不释的道:「老弟,你今天……」忽见华云龙目光有异,
不由话声一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原来另外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儒衫佩剑的少年,一旁一个花信年华,面垂黑
纱的女子。在那里玩弄一头朱睛熠熠的黑猫。见到那黑猫,蔡昌义也是一怔。

  适在此时,那少年放下碗筷,抬起头来,赫然竟是阮红玉同门师兄,萧仇。

  蔡昌义不认得萧仇,但却曾听华云龙讲过那头黑猫。只见那萧仇目光一凝,
霍地站起身来,阴阴一笑道:「华小子,咱们久违了。」话声出口,那面垂黑纱
的女子陡然抬头,紧接着身子一颤。

  她纵然面垂黑纱,纵然未曾携带那头黑猫,华云龙也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她就是那似「守护」灵堂,自称司马长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凶就在
眼前,那是难怪华云龙要发楞了。只见那尤氏扯一扯萧仇的衣袖,悄声道:「不
要生事,咱们走。」

  蔡昌义倒也乖觉,陡然沉声道:「走?哪里走?」

  只听华云龙缓缓说道:「让他们走,佛门圣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义浓眉一轩,道:「怎么?她不是……」

  华云龙将头一点,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会错。」

  那萧仇冷声一哼,道:「华云龙,本公子在钟山等你,你敢去么?」

  华云龙目光一棱,道:「一言为定,卯时正在下必到。」话声一顿,凝注尤
氏道:「此约以夫人为主,在下有话向夫人请教,盼夫人不要爽约。」

  尤氏嗫嚅道:「贱妾……贱妾遵命。」

  华云龙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昌义兄,咱们走啦。」撒开大步,翩翩
然出门而去。

  蔡昌义木然相随,到达山腰,终究忍耐不住,乃问道:「老弟,你当真相信
那尤氏会赴约?」

  华云龙道:「她虽然是个有利的线索,却是起码的脚色,去与不去,都无关
紧要。」

  蔡昌义讶然道:「那……那又何必约她?」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她若不去,证明她做贼心虚,血案必定与她有关,
纵然另无发现,亦可全力追缉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蔡昌义道:「她若去了呢?」

  华云龙道:「按当日的情形看来,这尤氏与血案有关,依我的判断,她若前
去,自然会另邀帮手,合力对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义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
你。」

  华云龙轻轻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们走快一
点。」于是,他二人携手并肩,匆匆下了清凉山。这时,禅林深处,转出那位骨
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着华云龙奔驰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挽起布衲的
衣襟,颤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钟山位于金陵之东北,绕城而行,不下五十余里。华、蔡二人好整以暇,由
水西门出城,先到雨花台逛了一圈,然后越野奔驰,风掣电闪一般。逞朝钟山奔
去。到达山麓,已是卯初时刻,仰望高山,但觉紫气氤氲,山势雄伟,又名紫金
山。蔡昌义任了一怔,喘口气道:「偌大一座钟山,刚才忘了讲个确切的地点,
如今究竟在哪里等?」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好在时辰尚早,咱们先登山峰,有人到来,当可一
览无遗。」这是眼前唯一可行之策,蔡昌义自然无话可讲,二人再次迈开步子,
奔向山峰。

  须臾,山峰已近,忽听一个嘶哑的妇人厉喝道:「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
砍断你的狗腿。」

  华云龙耸然一凛,的道:「是薛娘?她怎么……」疑念刚起,只听一个男子
声音轻狂的一声冷笑,道:「螳臂挡车,哈哈,你这丑婆娘不知好歹,竟敢。」

  话声犹未毕,华云龙陡地一声沉喝,道:「快,是仇华。」话声中,身形冲
天而起,扑向峰巅。

  他二人到达峰巅,但见那是一块高低不平的草地,约莫十来丈方圆,东西两
面是密林,东北角有一片断崖,谷深不知几许,此刻除断崖一面无人把守外,其
余三面,围绕着一十六名紫衣劲装大汉,草地中央,一位二八年华的玄衣少女手
执短剑,怒目而视。

  薛娘挡在她的身前,丑陋的面孔双目喷火,筋肉抽搐不已,双手漆黑如墨,
显然已是运足功力,准备出手。但那仇华目光淫邪,却是视若无睹,仍旧阴恻恻
脸含淫笑,一步步向前逼去,另外一位二十几岁上下的锦衣少年站在一侧,看样
子也是那仇华一路。这阵仗,那是仇华动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义本是个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顿觉怒气汹涌,蓦地一声沉喝道:「止
步,欺凌妇女,你算是哪门的好汉?」这声沉喝,气发丹田,声震耳膜,那仇华
耸然一惊,不觉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玄衣少女蓦然见到华云龙,脱口一声欢呼,道:「华公子。」

  此刻,那仇华已瞧见华云龙,只见他眉头一轩,阴恻恻的道:「咱们有缘,
哈哈,你诡称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脚,劫走那堂子里的姑娘,也不怕辱没
你们华家的名声?」华云龙听了这话,暗暗吃惊,忖道:怎么?贾嫣拆穿我的底
细了?她究竟?

  讵料他疑念未了,又听玄衣少女失声尖叫道:「天啊,你……」

  这声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却毫无来由,华云龙尚未来得及转念,只听那
薛娘冷声截口道:「小姐,别忘了咱们的目的,任他劫走哪里的姑娘,那都与咱
们无关。」这片刻,玄衣少女脱口欢呼,继而又失声尖叫,加上薛娘截口之言,
与那仇华的讽言讽语,可真将蔡昌义弄糊涂了。

  只见华云龙长长吁了口气,挺身朝玄衣少女走去,道:「姑娘,你别伤心,
事情的究竟,我已略略测得一些眉目,那与姑娘无关,至于令尊之事,往后在下
尚能尽力,决不推辞,眼前请你先走一步……」

  话犹未毕,忽听那仇华哈哈大笑道:「姓华的,这档子事,你又要插上一脚
么?」

  华云龙不予置理,迳自接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华家的子弟,决不做
食言背信,辱没家声的事,你请走,此间事由我料理。」玄衣少女泫然欲泣,未
置可否,薛娘仍是一脸寒霜,并无退走之意。

  只听那仇华冷声一哼,道:「由你料理?哼,你自顾不暇,还要越俎代庖,
管别人的闲事?」

  目光一顾另一锦衣少年,又道:「老五,咱们上,死活不论。」抡臂一掌,
飙然朝华云龙侧背击去。

  华云龙身子微微一转,避过急袭而至的掌风,峻声喝道:「且慢,在下有话
要问。」

  只听「呛啷」一声,锦衣少年撤出长剑,一剑横扫,朝华云龙拦腰挥去,冷
声道:「阴间不少糊涂鬼,多你一个,又有何妨。」口齿刻薄,剑势凌厉,这一
剑去势如电,威猛无比,大有一剑伤人之势,玄衣少女瞥目之下,不觉惊叫,瞪
大了眼睛。

  华云龙倒是毫不在意,左手一挥,掌风急袭,直朝来剑撞去,口中喝声道:
「你是什么人?讲个清楚再打。」

  那仇华一掌落空,顺势反臂一探,顺势执剑在手,一招「千里扬帆」,振腕
刺主,道:「仇华,你可听清啦?」仇华?那锦衣少年也叫仇华,那岂不是第三
个仇华了?

  华云龙心神一震,左胁险险中了一剑,蔡昌义一见大急,正待腾身而起,扑
出解救,忽听玄衣少女失声叫道:「华公子接剑。」话声中,她那光华闪闪,长
不遗尺的短剑疾若掣电,猛朝仇华背后飞来,那仇华不遑伤敌,连忙撤招收剑,
横跨一步,避了开去。

  蔡昌义心头一宽,不觉忖道:「此女与华老弟有怨,却又对华老弟有情,这
倒是道是无情却有情了。」心中在想,目光却未敢稍瞬,只见那短剑去势依旧,
华云龙眼看不能不接,急切间右臂一探,那光华打门的短剑,已被他紧紧夹在食
中两指之间。

  一剑在手,华云龙宛如猛虎添翼,但见他短剑一挥,顿时展开一轮强攻,将
那两个仇华逼得连连后退不已。攻势中,华云龙暗暗忖道:「武林之中,那里来
许多仇华?锦衣少年被称为老五,马脸汉子该是老三啦?我且放他一马,看看他
们的武功路数,再作道理。」他这样一想,顿时装作内力不继的模样,剑势缓了
一缓。

  高手过招,焉能有一丝怠慢?两个仇华,其武功均是已登堂奥之人,只因一
着怠忽,便自失去了先机,屈居下风,如今眼见华云龙剑势一缓,这乃是千载难
逢平反之机,怎肯轻易失之交臂?只见他二人脸露喜色,剑势一紧,「刷刷刷」
连攻三剑,顿时扳回了优势。

  他二人原先处于下风,剑法不能展开,此刻扳回了优势,二柄长剑,霎时宛
如游鱼得水,得心应手的活跃起来。果然,他二人的剑法辛辣有余,沉稳不足,
配合施展,更见诡异多变的特性,与那洛阳仇华所使的剑法如出一辙,试了二十
余招,华云龙暗暗忖道:剑法一致,乃是艺出同门了。但不知同名同姓的仇华共
有多少?他忽然振腕一剑,朝那身着锦衣的仇华劈去,同时峻声道:「讲?尔等
可是玄冥教主的门徒?」

  这一剑犹如天外来虹,劲急锐猛至极,锦衣仇华心神一震,不自觉退出了一
步。

  马脸仇华猛一上步,剑尖挽起一片寒芒,不顾一切,迳朝华云龙背后三大要
穴点去,目的在解那锦衣仇华之危。殊不知拼命救人,自己的空门必将大露,但
见华云龙猛一旋身,短剑一挥而至,倏然间,但觉顶门一凉,他不觉骇然怔住。

  华云龙一笑而退,道:「请问,在下的剑势下沉三分,后果如何?」后果如
何?那是不用问了。马脸仇华头皮一炸,全身冷汗直冒,深深吐了一口冷气。华
云龙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请问,令师座下,同名同姓的仇华共有几个?」

  马脸仇华如受催眠,脱口道:「八个。」

  华云龙脸色倏寒,道:「八个人同一姓名,那是正对咱们华家而来,令师与
华家有仇么?」马脸仇华蓦地一怔,这才警觉已经失言,顿时脸色灰败,惊慌失
措的无词以对。

  锦衣仇华忽然亢声道:「老三,一句是讲,八句也是讲,既然已经讲了,知
道的咱们讲吧。」

  华云龙双眉轩动,暗暗忖道:「师兄年纪仿佛,姓名相同,彼此的称谓,毫
无大小之分,其师的为人不言可知了。」心中在想,口中言道:「阁下不失是位
汉子,请问『玄冥教』的总坛设于何处?」

  锦衣仇华道:「本教尚未开坛,开坛之日,必定会遍传武林帖,通知你们华
家。」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洛阳司马大使夫妇可是你们遣人所杀。」

  锦衣仇华道:「是……」

  马脸仇华紧接着道:「不是。」

  华云龙目光一棱,沉声喝道:「究竟是与不是?」

  马脸仇华道:「咱们兄弟都讲了。」

  华云龙皱眉道:「怎么说?」

  锦衣仇华道:「是与不是,全是。这有什么难懂得?唠叨。」

  华云龙怒气陡升,顿了一下,忽又强自按捺下去道:「看来没有真凭实据,
你们是不肯坦白承认的了。」

  锦衣仇华双目一澄,口齿启动,正待讲话,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
「小儿定要知道,可问老夫。」

  华云龙怦然一震,急忙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南边竟到了四个年届古稀的老
者,怀抱黑猫的尤氏,与那儒衫佩剑的萧仇,分立在他们两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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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桃李争春风流劫

  这几人来得毫无声息,便连萧仇与尤氏,其轻功也似突然增进了。华云龙瞥
目之下,怵然心惊,不觉忖道:「几个老人是何来历啊?听他们的口气,好象知
道血案的内情,又好象与咱们华家怀有深仇大恨,难道……难道真是冲着咱们华
家而来?」

  他忖念未已,只见蔡昌义跃了过来,寒着脸孔道:「诸位都已是上了年纪的
人,讲话为何这般无礼?小儿,小儿,谁是小儿,叫你们一声老儿。你们作何感
想?哼,岂有此理。」

  这几句话辞锋之利,宛如箭簇一般,四个老人齐都一怔,但见其中一位瘦长
老人面色陡沉,厉声喝道:「小子可恶,你叫什么?」

  蔡昌义夷然无惧,向前一步,将头一昂,道:「蔡昌义!『金陵五公子』之
一,怎样?」只见他那神态居傲至极,瘦长老人大为震怒,顿时目光一棱,就待
发作。

  适时,一位鸠面老人抬臂一拦,道:「樊兄且慢,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咱
们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这一刻,华云龙心情紧张至极。他察言观色,心知面前几位老人,无疑与他
司马叙爷的血案有关,如能抓住此一机会,不难查出血案的内情,但若就此冲突
起来,那便无法心平气和的细加探询了。因之,鸩面老人话声一落,他连忙抢前
一步,朝那老人抱拳一拱,道:「小可华云龙,请教老丈怎样称呼?」

  他讲这话不亢不卑,气派极大,不像是个年未弱冠的孩子,倒像是个久走江
湖的中年人,鸩面老人闻言之下,先是一怔,继而白眉一扬,冷然说道:「当年
有个九阴教,你可听人讲过?」

  华云龙心头一紧,但仍淡然微笑,道:「也曾听人讲过。闻说九阴教屡经挫
败,当年……」

  话未说完,鸠面老人冷冷一哼,道:「当年二度南迁,如今再次重临,要与
你们华家逐鹿江湖,一争雄长。」

  华云龙大吃一惊,暗暗叫道:「果然是冲着咱们华家而来,果然是九阴教的
余孳,这老儿直言不讳,想必定有所恃,所谓江湖将有大变,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了。」

  他心中惊疑不已,表面却仍镇静如恒,蓦然笑道:「老丈言重了,咱们华家
自先祖以还,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今已是第三代了,三代于兹,纵然不敢自
夸仁义,却也无意与人争强斗胜,这……这也不必讲了,请问老丈是……」话至
中途,辞锋一转,倏又话声一顿,脸含微笑,静静等待对方回答。

  这几句话,语气纵然和缓,词意却也严正,旭面老人听了,不禁目光一凝,
又在华云龙脸上仔细瞧了一阵,半晌过后,始才朗声大笑,道:「好,很好,华
家子弟,的是与人不同。」话声微顿,倏又接道:「老夫姓厉名九疑,九阴教刑
名殿主,二十年前,也曾拜领令尊大人一掌之赐。」

  忽听蔡昌义敞声叫道:「好啊,一掌之赐,那你是讨债来的?」

  华云龙心头着急,连忙侧首一顾,道:「昌义兄,你稍安无躁,咱们不可失
了礼数。」

  蔡昌义眼睛一睁,道:「礼数?对他们难道还要讲礼数?你知道他们干什么
来的?」

  华云龙道:「小弟知道,但……」

  蔡昌义道:「知道就好,咱们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

  华云龙啼笑皆非,只得不予置理,脸庞一转,朝那刑名殿主,道:「这位蔡
兄讲得不错,厉殿主似为家父一掌之仇而来,更有逐鹿江湖的雄心,为公为私,
小可首当其冲,责无旁贷,那是难免一战了。」

  言犹未毕,忽听那位瘦长老人阴阴一笑,道:「小子的口气不小。『为公为
私,责无旁贷』,你讲这话,敢是想独力承担,阻挠本教行事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凝注瘦长老人,道:「不知老丈尊姓大名?在九阴教居何
职司?」

  瘦长老人傲然道:「老夫樊彤,九阴教传道堂主。」

  华云龙脸色一整,忽然肃容道:「那很好,樊堂主,小可请问这父债?」

  自称「樊彤」的瘦长老人一愕,道:「父债子还啊,何须多问?」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不错,父债子还。家父与厉殿主有一掌之仇,华某
身为人子,难道这一掌之仇,小可就承担不得么?」

  樊彤不觉一怔,华云龙迳自接道:「樊堂主,小可再告诉你一点,只是那云
中山『落霞山庄』的人,素来以武林安危为重,任凭是谁,倘若在江湖上兴风作
浪,华家的子弟,必与之周旋到底,九阴教也不例外,樊堂主盛气凌人,那也是
没有用的。」

  原来他绕了一个圈子,仍是表明态度,那樊彤闻言之下,不禁气为之结,楞
了半晌,始才发声厉笑,道:「小子有种啊,有种啊。」话声之中,一步步向前
逼来,那模样已是无法忍耐,要手了。

  蔡昌义大为欢畅,击掌叫道:「痛快,痛快,老弟,我去会他一会。」步子
一迈,就向樊彤迎去。讵料迈出一步,已被华云龙一把拉住。

  华云龙道:「慢来,昌义兄,小弟有话要讲。」

  那樊彤缓缓逼来,脚下未停,峻声接道:「你不必再讲了,咱们底下见真章
吧。」

  华云龙唯恐蔡昌义忍耐不住,身子一侧,挡在他的面前,沉声说道:「樊堂
主,请你放明白一点,真要动手,小可并无所惧,小可乃是有话要问,难道你不
敢回答么?」

  樊彤目光一梭,冷冷一哼,道:「老大明白得很,宰了小的,老的自然也就
无所谓……」

  话犹来毕,忽听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冷然接道:「樊彤回来,你太傲慢了
吧。」

  樊彤身子一震,急急转过身去,躬身垂首道:「是,樊彤参见教主。」

  霎时间,「参见教主」之声不绝于耳,只见那厉九疑等三个老人,一个个躬
身垂首,退向一侧,另外萧仇与尤氏,更是两膝一弯,拜了下去。华云龙凛然一
惊,急急抬目望去,但见这片草地的南面,站着一个脸如满月的老年妇人,另外
一个体态轻盈,秀发垂肩的少女,随侍在她的身侧。

  那脸如满月的老妇人体形高大,穿一身黑衣宽袍,银发飘飘,散披肩后,右
手扶一根黑色钢杖,只见那钢杖上端雕着九个女鬼头面,一个个披头散发,獠牙
外露,神情极是狰狞。顶端那个鬼头,势象与老年妇人颇为相似,但那老年妇人
却是除了脸色苍白,不带丝毫血色,双目含煞,令人见而生惧之外,却又不甚狞
恶。

  华云龙暗暗忖道:「难道这就是九阴教主么?那倒也好,免得我再到南荒去
寻。」转念至此,目光倏地一凝,深深注视着那位秀发垂肩的少女,顿时发起呆
来。原来那少女极美,美得不可方物,纵然是王嫱重生,西子复活,想来也不过
如此。

  但见那少女豆慧年华,瓜子脸庞,峨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丰盈,樱口似
丹,那削肩,那耸乳,那纤腰,那微臀,裹在一袭雪白的衣裙之下,越发显得玲
珑纤巧,美若天仙,人世之间,怕难见到第二个了。华云龙生性风流,见不得美
女,眼前这位美女,乃是人间绝色,乍见尚不在意,愈看愈觉好看,越看越感到
心倾,一时之间,不觉瞠目咋舌,忘其所以。

  这片刻间,场中一片沉寂,两个仇华与手下之人聚在一起,薛娘主仆并肩而
立,站在华云龙的侧后,众人的目光,全部都投注在九阴教主与那绝色少女的身
上。须臾,那九阴教主双目之内,射出两道冷焰,先朝四外之人电扫一匝,随即
左手一挥,喝道:「免礼。」

  四个老人齐声一喏,站直了身子,萧仇与尤氏仆身一拜,始才起立,退向一
侧。华云龙闻声惊醒,讪讪然脸色微红,目光转动,朝那九阴教主望去。只见九
阴教主鬼头杖轻轻一顿,接道:「樊堂主,你知错么?」

  那樊彤身子一躬,嗫嗫嚅嚅道:「属下……属下……」

  九阴教主冷冷一哼,道:「我是怎样吩咐你们的?想那华天虹一代英豪,老
身当年也对他钦佩三分,你性子急躁,又复不修口德,居然与华家后代争一时之
气,岂不令老身失望?」

  樊彤恭声道:「华家小儿狂妄自大,口齿犀利,扬言要与本教周旋到底,因
之属下……」

  九阴教主将手一挥,道:「不必讲啦,那是他们华家的家训。」忽又轻轻一
声叹息,接道:「严格的讲,凭他们华家的武功成就,确也够资格讲这句话。」

  那樊彤闻言之下,大不为意,道:「属下不信。」

  九阴教主目光之内,威棱重现,沉声喝道:「住口,你是不信华家的武功成
就,还是不信我讲的话?」

  樊彤凛然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一片忠心,唯教之主命是听。」

  他那神态惶恐至极,看上去是极为恭敬,九明教主冷视有顷,忽然又叹一口
气,道:「这也难怪于你,你久居关外,却是极少到中原走动,十五年前承蒙不
弃,投效本教,相助老身扩展教务,始才略知中原武林的梗概,事非目睹,更非
亲身经历,纵然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话犹未毕,那樊彤已自躬身作礼,道:「是,教主明鉴。」

  九阴教主轻轻挥手,道:「老身仰仗之处尚多,你也不必介意。总之,身在
本教,盼以教规为先。同时,那华天虹确是一代英豪,为人极为光明磊落,孝义
两全,纵然与本教为敌,咱们也不该轻加侮蔑。这一点,本座还是盼你务必记在
心中。」话至此,那樊彤纵然心确不忿,此刻也只有恭声唯唯的份儿了。

  这一刻,华云龙双目不瞬,疑注着九阴教主的神态,细听二人的讲话,他对
九阴教主的第一个印象,那便是睿智深沉,是个极端难斗的人物。九阴教主恭维
他的父亲,他为人不笨,心中也就格外的有了警惕了。

  他暗暗付道:「什么道理啊?樊彤既是九阴教主的堂主,又似客卿的身份,
那九阴教主当着外人之面,还说『仰仗之处尚多』,究竟能够仰仗他什么呢?」
转念至此,已听九阴教主扬声道:「华小侠,你请过来一下。」

  此刻,九阴教主脸含微讲话的语气也极和善,华云龙不觉微微一怔,口齿启
动,欲言又止,一时竟失了主宰。只听蔡昌义亢声叫道:「不过来。」

  九阴教主一笑,道:「我没有叫你啊。」

  蔡昌义一榜道:「这……这也一样,咱们为什么听你的?」

  九阴教主笑道:「你好不讲理,老身偌大年纪,有话要讲,难道叫我移樽就
教么?」

  是啊,年有长幼,人有尊卑,尊卑姑且不论,叫年长之人移樽就教,于礼不
合,蔡昌义瞠目结舌,不觉楞住。只听华云龙轻声说道:「她讲得有理,咱们过
去。」迈开步子,坦然行去,蔡昌义无可奈何,只得紧随其后,默然而行。

  忽听那玄衣少女惶然叫道:「华公子,你小心,她笑里藏刀,定然是不怀好
意的。」

  九阴教主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对华小侠很关心嘛。」

  玄衣少女玉脸一红,呐呐地道:「我……我……」

  薛娘冷声接口道:「不要理她,咱们对谁也不关心。」

  九阴教主朗声一笑,还待讲话,华云龙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抬手一拱,正
色道:「华云龙见过教主,教主有话,不妨请讲,她们是局外之人,与在下毫不
相关,口舌相戏,有损教主的尊严。」

  九阴教主这才脸容一整,凝目而视,笑道:「你倒颇有你父亲的气派哩。」

  华云龙肃容道:「在下年事虽轻,却不敢妄自菲薄。」

  九阴教主点一点头,道:「嗯,有志气,你是华家的老三?莫非是白君仪所
生么?」

  直呼他母亲的名讳,华云龙脸有不怿之色,眉头一皱,道:「教主乃是有为
而来,在下也无隐瞒的必要,不过,当着人子之面,直呼其尊亲的名讳,教主有
失身份了。」

  九阴教主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应该开朗轻松一点,老气横秋,那就不讨
人喜欢了。」

  华云龙淡淡的道:「在下无意讨好教主。」

  九阴教主道:「那是当然,老身在与你们华家为敌啊。」话声轻顿,倏又接
道:「不过,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母亲极为投缘,当年也曾有意收她为徒。传我
衣钵,只因你母亲迷恋你的……」

  接下去自然是「你的父亲」如何如何,华云龙大惑不耐,截口说道:「往事
不必重提,你讲正事吧。」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也好,你祖母好么?」

  华云龙心头厌烦,冷冷的道:「托福。」话声出口,突然感觉不对,那九阴
教主口中应诺「讲正事」,但却一股劲儿尽问尊长的安好,前后岂不矛盾?他心
生警惕,不禁双目凝神,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九阴教主。

  九阴教主淡淡一笑,道:「你们华家的人,自从息隐家园,便极少在江湖上
走动。老身几次有意去探望你的母亲,总是不敢造次,唉!看来所谓缘份,也只
能到此为止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教主唉声叹气,翻来复去的尽讲无关痛痒的事,究
竟又做何企图啊?哼,我可真不耐烦和你饶舌。」他转念这样一想,当下即将头
一昂,道:「中原武林,有一位九命剑客,请问教主知道么?」

  九阴教主目光一凝,道:「知道嘛,他不是过世了么?」

  华云龙暗暗咬牙,将头一点,道:「是的,他老人家过世了,还有在下的叔
祖母,据说我那叔祖母,当年乃是教主座下的幽冥殿主,此事当真么?」

  九阴教主坦然颔首道:「不错,她暗恋司马长青,居然私下叛离本教,下嫁
你那司马叔爷,逃到落阳去落籍。这是近二十年来,老身最为痛心的两件大事之
一,另外一件,便是『玉鼎夫人』顾鸾音暗恋你的父亲。」

  华云龙冷然道:「江湖传言,我那司马叔爷夫妇乃是教主遣人所害,教主作
何解说?」

  九阴教主夷然道:「是这样传说么?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啊,柯怡芬乃是本教
的叛徒,老身遣人取她的性命,这是整饬教规,有什么不对呢?」

  华云龙微微一怔,继而声色俱厉的道:「哼,这是你的理由么?但是我想请
问,九命剑客可是教主的属下?」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九命剑客勾引妇女,使本教损失一位殿主,元气
大损,若论罪魁,他是祸首,没有他,柯怡芬何至于叛离本教?」

  华云龙气为之结,喘了一口大气,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想请
问,凶手是那尤氏?」

  忽听那绝色少女冷冷一哼,道:「所谓凶手,不过是执行教令的人,你问他
则甚?」这少女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现身迄今,不言不动,面上更不见一丝笑
容,此刻突然接口,讲起来,宛若严冬的寒冰,那声音虽似银铃一般,听入旁人
的耳中,则像是澈骨的冷风,刺人心肺,令人不寒而栗。

  华云龙心神一震,移目而视,怎样也不敢相信那冰冷的声音竟是出自少女的
樱唇,楞了半晌,忽然问道:「请问姑娘是……」

  那少女冷冷的道:「幽冥殿主梅素若。」

  华云龙暗吃一惊,忖道:「怎么?她竟然就是幽冥殿主?」须知当年的九阴
教,自教主以下,分辖两大殿是幽冥殿与刑名殿,三偏堂是传道堂、引荐堂和司
理堂,这两殿三堂的殿主和堂主,固然都是教主属下的首脑大将,但以地位之尊
与武功之高来讲,则幽冥殿主无疑是教主以下的第一人。

  华云龙对这些往事自然知道一点,这少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居然自称是九
阴教的幽冥殿主,那是难怪他要暗暗吃惊了。惊疑是一回事,天生的风流性格又
是一回事,只是那幽冥悔主梅素若确实太美了,华云龙先是楞然凝视,继而恍恍
惚惚,一脑袋绚丽幻梦,就想如何一亲芳泽,搂一搂她的纤腰,尝尝她嘴上的唇
膏。

  忽听那九阴教主阴恻恻的一笑,道:「华小侠,老身这位幽冥殿主可是很美
么?」

  华云龙瞧得痴了,浑浑噩噩的将头连点,道:「美,美,美……」

  只听蔡昌义亢声吼叫道:「美个屁,给我妹妹倒马桶,我妹妹还嫌她……」

  远处那位玄衣少女接口道:「这叫臭美啊,哼,自知难敌华家的武功,先摆
下一条美人之计。」

  他二人的话未讲完,那九阴教主已自大笑,道:「小姑娘,你的醋劲可不小
嘛?」

  只听薛娘厉声喝道:「放屁,咱们只是一心要取华小子的性命,谁吃你们的
醋了?」众人七嘴八舌,吵闹不休,那幽冥殿主梅素若恍若未闻,仍是一副冷若
冰霜的模样,好似生来就不带感情,纵然为她而争论,她也无动于衷。

  华云龙被蔡昌义吼叫声惊醒,念头一转,堆起满脸笑容,斯斯文文的朝那幽
冥殿主梅素若作了一揖,道:「原来是梅殿主,在下这厢有礼了。」

  幽冥殿主梅素若蓦然说道:「有话就讲,少作态。」

  华云龙自然不以为忤,笑容可掬地,道:「江湖上有一句俗话,叫做『血债
血还』,梅姑娘听说过么?」

  梅素若不答反问,冷然道:「你是要凶手偿命?」

  华云龙哂然道:「偿命是报仇的行动,倒不用在下操劳。在下仅是奉家严之
命,追查血案的经过,谁是主谋?谁是主凶?谁是助纣为虐,共同行凶的人?其
间的因果如何?都是在下必须查明的事。姑娘若能见示,在下感激不尽。」

  梅素若道:「哼,想要知道的事,倒还不少哩。」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毋枉毋纵,这是咱们华家处理的信条,小节如果不
明,可能会铸成大错,因之……」

  言尤未毕,梅素若冷冷一哼,不屑的道:「讲话占尽仁义一面,可惜你们华
家错派了人。」

  华云龙不作意气之事,哂然道:「照梅姑娘的看法,应该派谁呢?」

  梅素若道:「令尊应该亲自出马查究。」

  华云龙心头一动,急速忖道:「对啦,这些人讲起话来,转弯抹角,欲语还
休,莫非是来打探查爹爹的动向?看来他们不知爹已过世,哈哈,我为何不骗他
们一骗呢。」

  他本就是个不守羁勒的性子,念之所至,想到便作,于是当下微微一笑,说
道:「梅姑娘想错了,我那司马叔爷,乃是先祖唯一的盟弟,他老人家突然惨遭
非命,家祖母怒恼之下,已遣悉华家的人,分头追查,家严岂能例外?哈哈,说
不定他老人家早已到了金陵了。」

  这话本是信口编造,不无破绽可寻,但他意讲愈是顺口,最后竟哈哈大笑起
来,众人乍听之下,焉能辨其真伪,一时之间,竟而纷纷怔住。

  场中沉寂了片刻,忽听那锦衣仇华悄声道:「老三,咱们走。」他未等马脸
仇华回答,已自举手一挥,率领手下紫衣汉子,如飞掠下山去。

  同一时间,那薛娘扯了一扯玄衣少女的衣袖,也悄声道:「小姐眼下在此无
益,咱们也走吧。」

  玄衣少女固执的将头一摇,道:「不,咱们再等一等。」

  蔡昌义一见斯状,突然纵声大笑,道:「好啊,听说华伯父一到,跳梁小丑
鸡飞狗跳了。」

  只见那九阴教主闻言之下,神色也是一变,但她毕竟是一教之主,见解与定
力,但都超人一等。瞬息就恢复常态了。此刻,见她微微一笑道:「华小侠,你
很会骗人嘛?」

  华云龙模棱两可的道:「信与不信,但凭教主,在下无意吓唬你。」

  只听梅素若冷然道:「哼,华天虹同样是人,吓唬不了谁。」

  华云龙朗声道:「是啊,家严不是神,他老人家到与未到,都与在下所负的
使命无关。姑娘美若天仙,心比神慈,盼能示知那凶手是否尤氏?见到家严,在
下可复命交差了。」

  这几句话,既不堕乃父声望,又点醒梅素若同样是人,非但将那拍马讨好,
有意亲近的心愿,掩藏在光明正大的「要求」之下,巧妙的暗示了梅素若,假如
领悟他话中的含意,岂不尴尬。

  只见梅素若眼神一亮,似有怒意,顿了一下,倏又冷然道:「仅查凶手,不
问主谋,你怎样交差?怎样复命?哼,讨好卖乖,儇薄可恶。」

  这八个字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华云龙的意向,也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只听那
九阴教主畅声大笑,道:「好,若心为师的可以扬眉吐气了。」

  梅素若冷然如故,道:「若儿不敢忘怀您老的期许。」原来这梅素若乃是九
阴教主的徒弟,原来她那冷若冰霜的神态,并非与生俱来的。

  华云龙心念电转,暗暗忖道:「所谓『扬眉吐气』,那是指叔母与『玉鼎夫
人』叛离之事而言了,哈哈,想扬眉吐气么?我华某定然叫你灰头灰脸,大失所
望了。」他风流自赏,人又刁钻,原先不过觉得梅素若秀色可餐,有意亲近,此
刻他既然蓄意要令九阴教主难堪,那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了。

  他心念再转,倏发朗笑,道:「梅姑娘言重了,在下纵然放浪形骸,却非儇
薄之徒,老实讲,姑娘美虽美矣,尚不足以令在下动心,更何况在下心目之中,
已经……」

  他话未讲全,梅素若已然一声叱喝,急道:「住口,不准你对本姑娘评头论
足。」

  华云龙故作讶然,道:「在下对谁评头论足啦?我只不过是讲……哦,不讲
也罢!咱们言归正传。」话声微顿,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接道:「刚才姑娘责
我『不问主谋,怎样交差复命?』这一点,姑娘又错了。」他语锋转得太快,梅
素若一时无法适应,竟而瞠目以对。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自接道:「主谋有两个,其一是令师,其二自然是玄冥
教主。其中的原因,可说是妒忌咱们华家的成就,藉那整饬教规,追杀叛徒的理
由制造血案,逼使家严重出江湖。如此而已,梅姑娘,在下讲得对么?」他说完
后头一扬,瞪着一双星眸,静待梅素若的答复。

  这一刻梅素若又恢复原先的冷漠了,只见她瑶鼻轻掀,不屑地道:「哼,自
作聪明,你以为想得很对?」

  华云龙夷然微笑,道:「对与不对,那是在下的事,但请姑娘说明一下,凶
手究竟是谁?」

  梅素若又问道:「你认为凶手是那尤芸么?」

  华云龙讶然道:「难道不是她?」

  梅素若冷然道:「实对你讲,凶手另有其人,主谋是那顾鸾音。」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姑娘休要载脏了,那『玉鼎夫人』早已亡故。」

  梅素若蓦然道:「信不信在你,本姑娘并未强要你信。」

  华云龙顿了一下,道:「好吧,在下姑妄信之。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

  梅素若道:「你似乎自许极高,不会自己去查么?」

  华云龙道:「好,好,自已去查,我自己去查。」身子一转,朝那玄衣少女
挥一挥手,扬声接过:「姑娘,咱们走啦。」

  声犹未落,只见梅素若娇躯闪动,厉声接道:「站住。」

  九阴教弟子们的轻功和「乱五行途仙遁法」,多数都是司理堂堂主葛天都所
教,这梅素若的轻功则是九阴教主亲传,其身法之快捷迷离,似较「乱五行迷仙
遁法」犹为神妙,未见她如何作势,她已自杏眼圆睁,挡在华云龙的面前了。

  华云龙暗吃一惊,表面却自笑容可掬的道:「怎么样?难道梅姑娘还有指教
么?」他看得出来,梅素若眼神之中,怒火高烧,似乎已到不可容忍的程度,像
他这样聪明慧黠的人,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其中的缘故。

  只听梅素若冷声喝道:「你得死。」华云龙大吃一惊,暗暗忖道:「什么道
理啊,我与她无怨无仇,她为何这般恨我?就算九阴教主与咱们华家过不去,就
算她生下来不带感情,也不该……也不该转变得如此之快啊。」

  梅素若顿了一下,倏又冷声一哼,道:「华家的人,凭恃俊逸的丰神勾引妇
女,本姑娘至少得毁去你的容貌。动手吧,发什么呆?」

  华云龙恍然而悟,道:「哦,姑娘原来是为替贵教的前辈抱不平,那你就错
了!诗经上讲:『窕淑女,君子好求。』古人也讲:『人好好色。』男女相悦倾
心的事,乃是发乎天性,顺乎自然,其中的关健,最重要的还是德行相濡,志趣
相投所谓情投意合者也,至于双方的风致神韵,不过是彼此相引起端而已,况且
那……」

  他大发妙论,愈讲愈发讲的顺口,那梅素若大感不耐,峻声断道:「你有完
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姑娘替前辈们抱不平,想法过于偏激,在下不知便
罢,既然知道,总得就我所知,与姑娘讲讲清楚。」

  梅素若冷然喝道:「谁听你讲?亮剑。」喝声中,向前逼近了一步。

  华云龙后退一步,哂然道:「姑娘何须急急乃尔,九阴教如果不加检束,在
下迟早总会亮剑的。在下骨刺在喉,不吐不仅,便是必须此刻动手,在下也得将
话讲完。」

  他不等梅素若有何表示,迳自接道:「据在下所知,贵教的『玉鼎夫人』乃
是倾慕家严的为人,二人以姐弟的身份论交,并无任何逾越之处。后来令师为了
谋夺剑经,便以『阴火炼魂』之酷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企图协逼家严就
范,家严与慈云大师等闻讯之下,赶到曹州救人,岂知『玉鼎夫人』见到家严,
竟说宁可受刑而死,叮咛家严不可稍受委屈,不可以剑经换人,家严目睹酷刑之
惨烈,肝肠寸断,怒不可遏,几乎要杀尽贵教的属下以泄忿。」

  他话声微顿,又自接道:「姑娘也许不知,家严的胸襟素来宽厚,他老人家
从不轻易发怒,更加不轻易的伤及无辜。姑娘请再往深处想,家严之所以怒不可
遏,『玉鼎夫人』之可宁受刑而死,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情操?人之相交,能这
样爱顾对方,以致竟不顾自己的安危,虽圣贤恐怕也有所不及,姑娘作此偏激之
论,那是侮蔑『玉鼎夫人』了。」

  讲到这里,梅奉若好似未闻,冷然道:「讲完了么?讲完可以亮剑了。」

  华云龙大为震动,楞然忖道:「怎么?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么?这是个什
么样的人啊?难道她的血是冷的?」

  忽听那玄衣少女充声叫道:「亮剑就亮剑,你有什么了不起?华公子,亮剑
啊。」

  梅素若脸庞一转,星眸之中,冷焰电转,扫向那玄衣少女,冷声喝道:「你
也得死,最好你们同上。」玄衣少女一声冷哼,就待腾身跃来,还未起步,已被
薛娘一把拉住了。

  薛娘急声道:「小姐,咱们干什么来的?旁人的闲事不要管。」

  蔡昌义久未接口,这时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她这是在吃醋
哩。」

  华云龙讶然问道:「谁在吃醋?」

  蔡昌义朝幽冥殿主梅素若指了一指,大笑不已,道:「她啊,那位幽冥殿主
梅姑娘。」

  话犹未毕,梅素若身子一幌,猛然扑了过来,狞声喝道:「你找死。」手起
掌落,霍然一掌,朝蔡昌义背心拍了下去。

  梅素若的身法如同鬼魅,捷若闪电,咫尺之地,眨眼已到,她那晶莹如玉的
手掌,早已经蓄满了真力,这一掌如果击实,蔡昌义即令不死,也必将重伤不起
了。蔡昌义话至中途,突闻叱喝之声,心头方自一惊,劲厉的掌风,已经袭到了
背后,事起仓卒,避无可避,急忙扑地一滚,滚出了一丈以外。梅素若见一击未
中,身形再起,随后追了过去,玉臂横扫,又是一掌挥去。

  华云龙骇然大震,峻声叫道:「梅姑娘手下留情。」只见人随身起,当横截
去,左臂一抡,一招「困兽之斗」,急急迎向梅素若的掌势。掌风相接,发出一
声裂帛似的轻响,人影乍合又分,双双坠落地面。蔡昌义手掌轻按地面,一弹而
起,退出了三步。

  梅素若玉脸凝霜,美眸之中,煞气大盛,冷声喝道:「留什么情?你们都得
死。」喝声之中,但闻「呛」的一声脆响,她那右掌之中,已自多了一柄薄如蝉
翼,银光耀眼的软剑了。

  那是一种名叫「剑丸」的利器,宽可盈寸,剑身四尺有宽,两面开刀,锋利
至极,乃是上好的缅铁合以钢母所铸成,不用时卷缩如球,臧在一层收张自如的
钢皮之中,只有拳头一半大小,使用时轻按机钮,锋利的软剑,便用便可一弹而
出,那收藏剑身的钢皮,也就同时变成了吞口与剑柄,堪称方便已极。

  这种软剑,武林中并不多见,一则因为制造不易,再者,这种软剑比缅铁软
剑更难使用,用剑的人设若内力不足,招式不熟,如若是对方的身手强过自己甚
多,那便时时都有还剑自伤之虑,那就防不胜防了。此刻,梅素若手执软剑,未
见她如何运功,那薄如蝉翼的剑身,已自挺立如笔,可见其内力之纯厚,华云龙
乍见之下,不觉凛然一惊,蔡昌义站起身来,本有满腔怒火,此刻一见,也不敢
贸然出手了。

  只见梅素若玉腕一振,剑尖前指,再度狞声道:「你不亮剑,本姑娘一样杀
你,莫要后悔了?」

  这时,华云龙已经隐隐觉得,眼前这位冷若冰霜的绝色美女,也与常人一样
蕴藏着丰盛的感情,蔡昌义所说她在吃醋,似乎不无道理,不然,当不致于突然
转变啊。

  他性子挑达,不愿仔细深究,此刻被梅素若的气势一逼,男性的尊严陡然抬
头,只见他挺执短剑,振腕一颤,短剑发出一阵「嗡嗡」之声,然后晒然说道:
「梅姑娘,你太骄妄了,我不杀你,但我定要打你一顿屁股,杀杀你的骄气。」

  梅素若气得脸色发白,银牙猛挫,一声闷哼,振腕就是一剑。

  华云龙刚要举剑去格,忽一条黑影疾闪而至,峻声喝道:「且慢。」黑影是
九阴教主,这时的九阴教主双目带煞,气势峻厉,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好似气
恼已极,华云龙蓦闻喝阻之声,下意识后退一步,那梅素若急忙收回软剑,往一
旁闪开侍立。

  九阴教主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忽然阴声道:「若儿,这位华小
侠很英俊么?」

  梅素若美目眨动,讶然道:「干麽啊?若儿作错事了么?」

  九阴教主目光一棱,峻声喝道:「回答我,快,他英不英俊?」

  梅素若不期而然的朝华云龙瞥了一眼,道:「不……英俊……」

  九阴教主厉声道:「不准多想,不准模棱两可,肯定的回答,快。」

  梅素若忽然亢声道:「他英不英俊,与若儿无关啊,你老人家为何……」

  九阴教主鬼头钢杖一顿,截口喝道:「不许问,立刻回答。」

  梅素若先是一怔,继而嘶声道:「英俊,英俊,英……」九阴教主似乎满意
了,她长长呼了口气,绽开一丝笑容,轻轻点头道:「嗯,没有骗我,骗我,我
倒是白耽心了。」她这般喜怒无常,又是逼问无关紧要的事,搞得华云龙满头雾
水,不觉瞧得呆了。

  梅素若同样不解乃师之意,黛眉轻蹙,道:「若儿为何要骗您?您老人家又
为若儿耽什么心啊?」

  九阴教主将头一抬,笑道:「过去的事不必问了,你只要谨记为师的告诫就
行。」

  梅素若点一点头,恭顺的道:「是,若儿明白记得,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
好人,愈俊逸愈坏。」她又恢复原先的冷漠了,讲话的声音冷冷冰冰,不带丝毫
感情,九阴教主听了更为满意,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至此,华云龙总算明白了,原来梅素若冷漠之态,并非天生如此,而是从小
的教养塑成的。因之,华云龙暗暗忖道:「多么可怕的教养啊,可怜这女子丽质
天生,年纪不大,本该是活泼天真,纯朴无邪的姑娘,却被那九教主塑成了失去
灵魂的玉观音,难怪她的思想如此偏激,难怪她要杀我了。」

  殊不知他的想法也错了,人的言行,固然与教养有关,但是教养不能磨灭人
性,梅素若所以突兴杀机,原与她那冷漠的外型无关,他原本不该触伤梅素若的
自尊,不该讲「姑娘虽美矣,尚不足令在下动心。」往后的表现,又似乎与那玄
衣少女关系极深,玄衣少女不比梅素若美,这叫梅素若如何忍受呢?

  须知「人好好色」,乃是男女相通的本性,此外,天下美艳的少女,十之八
九都很自负,华云龙风神朗爽,貌赛潘安,人品之佳,冠绝群伦,梅素若纵然在
偏激乖张的教养中长大,纵然冷若冰霜,乍然相见,那「人好好色」的天性抬起
头来,芳心之中,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出言触伤梅素若的自尊,加上
梅素若所受的教养,那何异得到了事实证明——愈俊逸的男人愈坏,这样一来梅
素若也就突兴杀机了。

  这一点,华云龙想不到,九阴教主却有所觉察,因之地声色俱厉的逼问梅素
若,直到梅素若亢声嘶喊,说出真实的感觉,恢复冷漠的神态,始才满意的放下
心来。场中一片默想,只听九阴教主志得意满的笑声。畅笑声中,九阴教主缓步
向前,嘉许的抚一抚梅素若的削肩,柔声说道:「若儿,你恨他么?」

  梅素若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但我讨厌他。」

  九阴教主点,一点头,道:「嗯,若儿乖,为师本可让你杀了他,但我留下
他有用,你去将他擒下吧。」

  梅素若应一声:「是!」唰的一声收起软剑,冷峻沉稳的朝华云龙面前逼了
过去。

  九阴教主身子一转,望着她的背影,得意的笑了一笑,接道:「小心啊,华
家的武功非比等闲,莫要砸了为师的招牌。」

  只见蔡昌义猛然扑来,嘶声叫道:「好啊,砸了你的招牌,看你这老妖怪又
能怎样?」劈空一掌,霍然朝梅素若当胸挥去。

  这一掌劲风激荡,快如电掣,威猛凌厉,兼而有之,气势骇人已极,话声未
落,呼啸有声的掌风真力,已自排山倒海一股,袭到了梅素若的胸前。梅素若果
真厉害,身形微侧,顿时避过了这一掌,冷哼声中,右手一探,抓向蔡昌义的脉
门左手骈指如刀,砍向他的肘弯,右腿翘处,迳踢「丹田」要穴,一招三式,轻
灵飘忽之中,兼具狠辣锋锐之气,的是诡异威猛至极。

  华云龙本极沉稳,此刻一见,心中不觉一凛。这蔡昌义的武功与本人性格颇
为相似,走的是刚猛威棱的路子,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自勇往直前,毫不胆
顾。只见他掌式一沉,身子猛然一转,一个肘锤,撞向梅素若的命门,紧接着左
手前探,攫向他的肩井,变招换式,俱是进逼的架子,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九阴教主脱口叫道:「好强横的手法,你是何人门下?」

  蔡昌义冷然喝道:「自己的门下。」话声中,身形电掣,拳掌翻飞,一口气
攻出了三拳七掌。他的意思,是讲「家传的武功」,由于性子急燥,又在强攻之
中,顺口应对,倒成了不耐答应的气派。

  九阴教主冷声一哼,倏然扬声道:「申堂主,你来接下这位小哥。」

  那边一位身材短小,蓄有山羊胡子的老者应声而出,高声喝道:「老夫申省
三,你接老夫几招。」身子一闪,切入了格斗之中,举掌下劈,击向蔡昌义的左
胸。

  梅素若飘然而退,沉声说道:「擒下他,我要活口。」话落旋身,纤手朝华
云龙戟指,冷然接道:「姓华的,教主有令,姑娘不杀你了,你进招。」

  华云龙晒然道:「我讲过要打你的屁股……」

  话犹未毕,突然玄衣少女扑了过来,道:「华公子,你走,他们人多,斗狠
不利。」

  梅素若勃然大怒,峻声喝道:「葛堂主,擒下这女子。」峻喝声中,身形一
幌,捷如狸猫一般,闪过了玄衣少女,直向华云龙扑去。

  同一时间,一位身形高大,脑门微秃的老者飘然而至,挡住了玄衣少女的去
路,薛娘一见,唯恐主人有失,急急跃了过来,嘶声叫道:「混蛋,咱们与姓华
的没有瓜葛,快让路,咱们要走。」这薛娘对主愚忠,她不愿与华云龙交往,更
不愿她的主人与九阴教的人动手,但因性子悍然,话犹未落,右掌陡挥,已自朝
葛堂主胸前推了过去。

  姓葛的堂主名叫葛天都,乃是九阴教上代教主座前的旧属,眼下这位掌理司
理堂,两代重臣,其武功造诣之深,自然不同凡响。只见他错步旋身,高大的身
子滴溜溜一转,转到薛娘级背后,手起掌落,猛然击向她的「灵台」要穴,沉声
喝道:「你找死。」

  玄衣少女大吃一惊,身形猛扑,嘶声叫道:「薛娘当心。」单掌一扬,竟朝
葛天都的掌势迎去,企图接下这一掌。

  「砰」的一声轻响,两掌相接,玄衣少女身子一挫,一连退出八步,始才拿
桩站稳,葛天都身形急幌,掌风被她拉歪,薛娘闻声知警,仆地一窜,顿时窜出
寻丈,避过了一掌之危。这乃是瞬息间事,华云龙甫与梅素若交上手,玄衣少女
已是显然不敌了。他心头大震,奋起神勇,一掌逼退梅素若,抖手掷出短剑,急
声叫道:「姑娘接剑。」

  只听嗤的一声锐啸,一溜银光电射而去,恰好葛天都身形幌动,二次扑向玄
衣少女,那短剑的去路正对葛天都的背心,葛天都耳听锐啸,骇然仆下身去,短
剑掠过他的头顶,再奔玄衣少女前胸而去。玄衣少女眼看短剑劲风震耳,其疾如
电,来势未衰,不敢去接,只得横跨一步,避了开去,让那短剑落在地上。薛娘
抓起短剑,急急扑来,峻声喝道:「姑娘快走,我挡老鬼一阵。」霍然一剑,猛
向葛天都刺了过去。

  只听梅素若厉声吼道:「杀了她,杀了那女子。」她好似恼怒巳极,目中冷
焰大炽,玉堂翻飞,指风锐确,掌指并施。袭击华云龙周身请大要穴,逼得华云
龙连展效种绝学,仍旧挡不住她的攻势,落在下风。

  高手过招,讲究气定神稳,心志贯一,等华云龙瞥见玄衣少女遇险,不是那
葛天都的敌手,因而掷还短剑,好让她用兵器与之抗衡,殊不知这一疏神,顿失
先机,一时之间,竟无力扳回劣势了。那梅素若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功,却有
不凡的造诣。她此刻玉脸含霜,黛眉拢煞,好似已经忘了九阴教主要擒活口的叮
咛,白衣展动,倏然在左,忽而在右,举手投足,都是要命的招式,看来令人惊
心动魄。

  华云龙虽居劣势,并不慌乱,此刻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时片刻,梅素
若想要将他伤在掌下,却也不能。他二人你来我往,指掌纷飞,劲风呼啸,不觉
已然斗了二十几合,虽有优劣之分,但仍是一个无分胜负的局面。华云龙暗暗忖
道:「什么道理啊,九阴教主明明要擒活口,她为何又起杀机了?既起杀机,何
不干脆用剑?」

  一只纤小莹洁的玉掌倏然探到胸前,逼得他急忙收起疑念,身形一矮,举手
上撩,五指如钩。朝那玉掌的脉门扣去。梅素若碎步一错,避开了他的「金龙探
爪」,掌式倏沉,砍向他的肩井,左手骈指如戟,猛然朝他的「腹结穴」戳了过
去。「腹结穴」乃人身血气相交之处,若被点实,血气分崩离散,顿时就有性命
之危,这一指来势如电,华云龙心头猛震,急忙身子一转,避了开去。

  忽听蔡昌义厉声叫道:「申老鬼,要杀要剐,蔡某人绝不皱眉,你这般消遣
蔡某,蔡某可要骂你了。」

  只听那引荐堂堂主申省三阴声笑道:「教主有命,令老夫接少友几招,老夫
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你要骂就骂,老夫可是不敢杀你。」

  原来蔡昌义性子急燥,接上手就是一轮强攻,他那刚猛凌厉的武功固然是了
得,却耗力甚巨,他年事尚轻,内力极为有限,数十招过后,便自威力大减了。

  申省三身为一堂之主,武功自然了得,他年老成精,阅历丰富,又是个阴险
多诈的性子,接上手先是游斗,一味消耗蔡昌义的内力,如今他东摸一把,西捣
一拳,看来极像作弄人,实际是俟机下手,那是因为蔡昌义悍不畏死,武功也有
独到之处,得手非易之敌,但蔡昌义内力难继,心浮气燥,却自脸红耳赤,咆哮
如雷,沉不住气了。

  华云龙骇然注目,大声叫道:「沉着,昌义兄,慢慢的打。」

  梅素若如影附形,扑了过来,冷声喝道:「你顾自己吧。」霍然一掌,朝他
顶门拍击下去。她下手狠毒,只取泰山压顶之势。华云龙骇然旁顾之下,闻声警
觉,已嫌梢迟,猛然回顾,那晶莹如玉的纤纤玉掌含劲未吐,已临顶门不足盈尺
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九阴教主峻声喝道:「我要活口。」喝声亦怒亦
成,梅素若凛然一惊,掌式顿了一顿,华云龙藉此一顿之机,猛一蹬足,退开八
尺,避过了一掌之危。

  这华云龙的是与常人不同,常人处此危难的局面,刚刚是过了一掌之危,纵
然不胆颤心惊,定必是怒发如狂,而他却能强自镇静,虎目电扫,先看清两处战
场的景况,然后气凝丹田,沉声喝道:「住手。」

  这声沉喝凝气而发,恍如间雷乍鸣,震得人血气翻腾。耳鼓刺痛,蔡昌义落
在下风,不去说它,那边薛娘主仆双战葛天都。也是个有败无胜之局,但众人蓦
闻喝声,同样的心神俱震,顿时如响斯应,歇下手来。九阴教主神色一变,暗暗
忖道:「这小子修为之高,不下当年华天虹,我倒不能太大意了。」她心中暗自
在想,口中问道:「怎么?你有话讲?」

  华云龙未予置理,迳向脸目狰狞的薛娘挥一挥手,道:「请你先陪家姑娘先
走。」

  薛娘微微一怔,顿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你凭什么指使我?」

  华云龙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无须介入其中。」他的用意很明显,那
是决心一战,欲将无关之人支走了。

  讵料玄衣少女断然道:「不行,要走大家走。」

  华云龙道:「姑娘放心,在下讲过就算,令尊的事,在下决不袖手,此间事
了,我自会找寻姑娘共谋一叙。」

  薛娘哑声道:「讲得好听,你若死了呢?」

  玄衣少女脸色一寒,叱道:「胡说,什么事你都要插嘴,站在一边去。」

  薛娘亢声道:「我讲真话啊,他若被九阴教主杀死,咱们岂不落空?」这中
间的关系微妙得很。玄衣少女无疑对华云龙深具好感,但也耽心乃父的命运,因
之心系两端,讲起话来,模棱两可。薛娘对主愚忠,既念老主人的安危,又怕小
主人坠入情网,因之处处撇清,时时作难刺损华云龙,立场极为坚定。

  华云龙倒是心无杂念,淡然微笑,挥一挥手道:「走啦,走啦,在下自保有
余,也误不了事。」

  可是,有心人却又不同,只见梅素若抿了抿嘴,冷冷的哼了一声,久未开口
的萧仇,此刻也自阴阴一笑,扬声道:「走么?怕不那么简单。」

  华云龙移目而视,微笑道:「萧兄竟是九阴教的属下,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了。」

  萧仇因阮红玉之事,对华云龙仇恨至深,闻言顾左右而言他,道:「哼,阁
下拈花惹草,惹上了萧某的师妹……」话声倏然中断,只见他朝九阴教主躬身作
礼,道:「属下请命。」

  九阴教主惑然道:「你要与华小侠动手较量么?」

  萧仇恭声道:「属下请命留下那女子。」

  华云龙突然峻声道:「这算什么?」

  萧仇将头一抬,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阁下夺人之所爱,萧某
杀你心爱之人,也叫你尝尝其中的滋味。」

  华云龙啼笑皆非,但却忍住怒气上涌,他也懒得解释,冷冷一哼,道:「很
好,阁下有种,何不与华某放手一搏?」

  梅素若冷然接口道:「你是我的,噜苏什么?动手啦。」纤手一扬,一股凌
厉的掌风陡然涌去。

  华云龙身子一侧,避过了掌风,峻声喝道:「且慢。」话声一顿,威棱的目
光,突然朝九阴教主望去,接道:「我声明在先,任何人若要留难薛娘主仆,教
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忽听玄衣少女亢声道:「任何人也别想叫我离去,不然……嗯……」原来薛
娘不声不响,一指点中了她的麻穴,将她挟在胁下,双足一蹬,身子一闪,已朝
山下奔去。

  萧仇脚下一动,就待去追,九阴教主适时扬声道:「回来,让他们走。」萧
仇不敢违命,只得刹住身子,狠狠的瞪了华云龙一眼。

  华云龙恍如未见,转脸又朝蔡昌义道:「昌义兄,你也请走。」

  蔡昌义浓眉猛轩,瞪眼道:「怎样?你当我贪生怕死?」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非也,九阴教主要握小弟,姑且不论目的何在,小
弟岂能束手就缚?小弟要放手大干一场。」

  蔡昌义抡臂一挥,大声喝道:「干啊,纵然我身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了。怕你?」

  华云龙道:「昌义兄的豪气令人钦佩,不过……」

  蔡昌义嘶声叫道:「不管啦,干吧。」

  华云龙道:「请听我讲,我如力战而死,少一个报仇的人,再者,不怕昌义
见见怪,你的武功不如我,你若在场,那就令我分心旁顾,不能一意对敌了。」

  实话实讲,毫不隐讳,如果换成另外一人,多少也得考虑一下,无奈蔡昌义
是个只顾道义不问其他的人,这些话对全然他不生作用。只见他目光一棱,怫然
道:「怎么?你只顾你的门风,不管别人啦?撇下好友而遁,我蔡昌义成了什么
东西?」

  华云龙着急道:「这不能意气用事,眼前的情势……」

  话犹未毕,蔡昌义忽然大叫道:「不听啦。」纵身一跃,跃到了申省三的面
前,抡臂一掌,霍然推了过去。休息了一会,内力又恢复了旧观,申省三避开了
汹涌而至的浑厚掌力,欺身上步,挥招进击,两人身形错动,拳掌并施,缠在一
起杀得难分难解。

  既已交手,再讲也是无用,华云龙无可奈何,暗暗忖道:「义薄云天,他是
当之无愧了。」感佩之余,转面朝九阴教主望去,冷然说道:「在下想讲一个故
事,教主愿意听么?」

  九阴教主讶然遗:「这等时机,你倒有心讲故事?」

  华云龙道:「故事很短,不费多少时间。」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你有兴致,那就请讲,老身洗耳恭听。」

  华云龙道:「想那昔日楚霸王兵败乌江,汉高祖雄才大略,倒无逼他自尽之
意,私心之中,只想如何逼得他无路可走,叫他投降过来,收为己用。」

  九阴教主哈哈大笑,道:「你在颠倒黑白了,刘邦几番受挫于项羽,恨不能
寝其皮而食其肉,那有收为己用之说,况且项羽已兵败垓下,别姬自刎,乃是史
实,不算故事啊。」

  华云龙道:「史实只记结果,楚霸王力可拔山,乃大将之材,高祖创业拓疆
时,需人孔殷,教主怎能断言无此意念?」

  九阴教主道:「刘邦并无容人之量,项羽一死,大局抵定,何须再兴收为己
用之心?」她忽有所悟,话声一项目光转动,倏又接道:「什么意思?难道你已
决心与老身拚命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教主终于明白了。」容颜一整,肃然又道:「华家
只有断头的子孙,没有被擒的后代,在下纵然已到山穷水尽之境,也宁可力拚而
亡,不愿被擒受辱。教主既然明白,那是最好不过,但我声明在先,若有伤亡,
教主自己负责,一旦交手,在下不再留情。」

  九阴教主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没有那么严重,老身不是刘邦,你也不
是西楚项羽,更未到山穷水尽之境。」

  华云龙严然截口道:「都是废话,为了我司马叔爷的血仇,为了你们九阴教
企图在江湖上争霸称雄。制造血想,在下本就难以容忍,只因在下幼承庭驯,不
敢鲁莽从事,自招败这,不得不作全身而退的打算,教主既欲擒我而攻。杀我容
易,擒我决难如愿。」

  九阴教主道:「老身亲自动手呢?」

  华云龙冷然过:「你也一样。」他讲得斩钉截铁,九阴教主顿时冷冷大笑起
来,脸上也变了颜色。

  须知九阴教主性情偏激,记仇之心极重,她先前和颜悦色,一则只因年事渐
高,性格自然趋向温和的一面,再者,她昔日对华云龙的父母确有好感,那是对
华天虹的敬重和对白君仪的喜爱,华云龙长得酷似父母,又是后生晚辈,并非这
次出山所要对付的目标,为了维护长者的风度,因之她竭力抑制乖戾之气。

  此刻华云龙神态俨然,语气冰冷,伤及了她的自尊,她不是胸怀坦荡的人,
难怪要勃然变色,怒极反笑了。华云龙漠然无动于衷,静静的凝神戒备,以防九
阴教主突起发难。

  忽然只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呼叫道:「在这里了,就在这里了,娘,快一点
嘛。」声音来自右面山顶,华天龙移目望去,但见一瞥红影袅袅从天而降,那红
影的后面,另外尚有一个青衣中年妇人。

  华云龙目为奇佳,那山顶距立身之处六七十丈,瞥目之下,业已看清中年妇
人风华绝代,气度雍容,年纪四十出头,而红衣人影则是一个豆蔻年华的明媚少
女。那少女堪与梅素若比美,但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与梅素若的冷若冰霜截然
不同。

  此刻,华云龙倒无心情欣赏来人的绝代姿容,他被来人临空而降的翩然另法
镇住了。来人临寒而降,身子不徐不疾,当真有如天女下凡,轻灵美妙至极,那
说明来人的修为,已达超凡入圣的最高境界,中年妇人不去谈她,明媚少女不过
十六七岁,小小年纪,具有这等骇人听闻的造诣,谁其能信呢?华云龙不由瞧得
呆了,内心狂呼道:「谁家的子弟啊?武林中竟有超越咱们华家独特的修为法门
么?」

  那少女身在空中,下降的速度不变,却又讲话了,她道:「您看嘛,娘,哥
哥连一个糟老头也打不过,真替咱们丢人,回头您要罚他跪啊,跪三天,不谁吃
饭。」

  只听蔡昌义亢声叫道:「罚你跪神主牌,跪三十天,不准你吃饭。」

  明媚少女格格一笑,道:「谁叫你一夜不归,跑到这里来跟人打架,害得我
好找,要打就打赢啊,却又打不过人家,还不好好练功哩。」

  二人翩然落地,徐徐行来,中年妇人道:「薇儿不要乱讲,咱们练功是为强
身,为不坠家声,不与人争强。」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义儿歇手,跟为娘回
去。」

  蔡昌义不知含蕴真力,早落原先尴尬之状,此刻他身不由己,满头大汗,讲
一句话煞费周章,因之不再开口,一味见招拆招,遇式化式,只见全心全意的对
敌。华云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凝注着来人,暗自惊疑道:「天啊,这是
昌义兄的母亲?昌义兄的妹子?那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九阴教主更是震惊,急急忖道:「这是蔡姓小儿的母亲么?看来今日难以如
愿了,我得如何想个法子才行。」

  她为人机智深沉,不达目的,决不中止,此刻明知来人功力奇高,决非自已
能敌,而来人乃是蔡昌义的骨肉,蔡昌义是个义薄云天的少年,与华云龙交非泛
泛,想要擒下华云龙,势必要与蔡姓母女动手,她既无必胜的把握,又复难断斯
念,可知她表面纵然变得温和了,但那刚愎杰傲的性子,却仍旧一成未变。

  须臾,只见她作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手势,九阴教的一干属下,顿时蓄劲
而待,准备撤走。

  这时,华云龙仍无所觉,蔡昌义兀自专心一志的对敌。那中年妇人似已微感
不耐,侧顾女儿一眼,道:「薇儿去,替下你哥哥,不要再伤人了。」被称「薇
儿」的明媚少女应一声:「是!」款款朝那斗场走去。

  适在此刻,突然九阴教主身子一闪,出其不意的一指制住了华云龙的左「乳
根穴」,华云龙身子一软,已被她挟在胁下,昏迷不醒了。她计议早定,偷袭得
手,当下断喝一声:「走!」钢杖只一点地面,宛如鬼魅一般,逞朝左面密林中
跃去,瞬眼隐没不见。九阴教一干徒众呼啸一声,也纷纷朝那密林中去。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8 19: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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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九阴淑女有慈心

  蔡昌义蓦失敌手,瞥目之下,心头大震,厉声喝道:「留下人来。」脚下一
点,也朝密林追去。

  「薇儿」如影附形,后发先至,挡住了他的去路,脆声道:「干什么啊?你
又想走么?」

  蔡昌义急燥万分,跺足喊道:「让开,让开,我要救人。」身子一闪,想从
一侧溜将过去。

  「薇儿」的身法比他快捷,娇躯一幌,又复挡在他的面前,道:「那是个什
么人啊?」

  蔡昌义听得母亲呼唤,不敢硬闯,只得亢声道:「不行啊,那是华大侠的公
子,与孩儿意气相投……」

  「薇儿」接口道:「华大侠是谁啊?」

  蔡昌义心悬华云龙的安危,不耐地道:「女孩子最好少问。」

  「薇儿」眉头一皱,道:「哥哥很凶嘛?不问就不问,谁希罕。」双手在腰
际一插,撅起樱唇,挡在他的面前,大有「我虽不问,你也别想过」之势。

  蔡昌义素知这位妹妹刁钻任性,深得母亲喜爱,武功又强过自己太多,一见
之下,不觉大为气馁,急忙涎脸道:「好妹子,哥哥讲错了,你行行好,让我过
去,那是哥哥的知交好友,如今被人抓去,哥哥若不赶去救人,那就成了贪生怕
死,罔顾道义的人了。」

  「薇儿」眼神一亮,道:「与我无关呵。」

  蔡昌义急道:「怎么与你无关,我是你的同胞兄长啊。」心念一动,忙又转
口道:「我告诉你,华大侠名叫华天虹,人称天子剑,世居山西云中山的落霞山
庄,是个大仁大义,人人尊敬的大侠,哥哥的好友名叫华云龙,壬申年正月十九
日生,现年十七岁。是华大侠的公子,人品风流,性子豪……」

  蔡昌义性子鲁燥,内心着急,只图如何消了妹妹的气,让他脱身前去救人,
讲起话来口不择言,说得顺嘴,不但报出了华云龙生辰八字,且连「人品风流」
也漏了出来,他是言者无心,他母亲却是听者有意,闻言之下,不觉微愠,来等
他将话讲完,已自峻声截口道:「义儿胡说什么?」

  蔡昌义楞然瞠目道:「孩儿实话实讲啊。」

  中年妇人道:「外人的生辰八字,也能当着你妹子讲么?」

  蔡昌义道:「什么关系啊,华某不是外人,他与孩儿……」

  中年妇人脸色一沉,道:「莫名其妙,你浑浑噩噩,说词不雅,哪一天才能
聪明高雅一点?」

  蔡昌义又是一楞,顿了一下,蓦然想起九阴教的一干人早失踪影,心头一急
也懒得去想母亲言下之意,当下亢声道:「不管啦,孩儿慢慢的学,目下救人要
紧。」身形一幌,就待闪过「薇儿」的阻挡,朝那密林奔去。

  「薇儿」倒未阻挡,他母亲却已叱喝道:「站住。」

  蔡昌义万分无奈地顿住了脚步,哭丧着脸道:「干什么啊?孩儿如果不去救
人,怎样再见其他的朋友,那就别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了。」

  中年妇人见到儿子万分无奈的哭丧之状,忽觉不忍,暗自一声叹息道:「人
已去远,追亦不及了,你先过来,为娘有话要讲。」

  蔡昌义想想也对,树林茂密,九阴教的人穿过密林,知道奔向那个方向?他
不是忤逆不孝的人,既知焦急无用,就惴惴然走了过来。中年妇人柔声道:「义
儿,你当真非常向往闯荡武林么?」

  蔡昌义道:「咱们的祖宗也是武林中人。」

  中年妇人将头一点,道:「话虽不错,但咱们家数代人丁单薄,只留母亲,
自从你外高祖父留下遗言,不准后代涉足江湖,五代以还,奉为家训,怎能在你
的身上违背呢?」

  蔡昌义道:「孩儿不敢妄论祖上的见解,但孩儿觉得既是武林中人,就该利
用一身所学,为武林锄奸去按,申张正义,做人才有意义。」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你这种想法,为娘不是不懂,但是武林中人刀头舐
血,性命没有保证。仇怨相结,更是无止无休,咱们家人丁纵然单薄,差幸能以
纶待金陵世家的门风而不坠,这乃是你外高祖父遗训思译,咱们与人无扰,又有
什么不好?」

  蔡昌义口齿启动,话声尚未出口,明媚的「薇儿」忽然抢着道:「娘,既然
讲到这事,孩儿也有话讲。」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你讲吧。」

  「薇儿」正色道:「外高祖父立此遗训,怕是与咱们家的人丁有关吧?」

  中年妇人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何须绕圈子?」

  「薇儿」赧颜道:「好,那我直讲,我认为子嗣有关天命,外祖父的遗训矫
枉过正。」

  中年妇人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你这丫头平日百依百顺,处处顺着娘,
骨子里跟你哥哥的想法一样啊。」

  蔡昌义接口道:「孩儿的想法并无不当……」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目光一棱,脸色倏寒,口齿启动,似要加以训斥,忽听
一个苍老清越的声音口喧佛号,道:「小义儿也许有理,你让他讲下去。」

  众人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左边密林之前,赫然一个手拂发髯的老和尚
脸含微笑,飘然卓立。老年和尚骨瘦磷峋,满脸皱纹,一袭灰布僧袖,一双多耳
麻鞋,正是清凉山尾随华、蔡二人下山者。但那中年妇人凝视有顷,似曾相识,
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星眸眨动,不觉瞧得呆了。

  和尚缓步行来,炼然笑道:「娴儿不认得我了?小义儿周岁那日,我曾返回
过……」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蓦地扑身向前,拜仆在地欢声道:「原来是您老人家,
您老人家想得娴儿好苦啊。」

  老年和尚呵呵笑道:「起来,起来,儿女已将成年,还不脱小儿之态,那要
惹人见笑了。」话声中,单臂一抬,中年妇人但觉一股柔和的劲气贴地涌起,硬
生生已将自己的身体托高地面,只得腰肢一挺,站了起来。

  蔡昌义兄妹又惊又疑,同样的忖道:「何方高僧啊?看来好似咱们家长辈,
娘的武功已算超凡入圣了,这位高僧的功力修为更惊人……」

  只见中年妇人回头一望,道:「快过来见过外曾祖父。」蔡昌义凛然一怔,
嘴一张,目似铜铃,越发的楞了。

  「薇儿」性子活泼,怔得一怔,随即扑了过去,欢声叫道:「好啊,原来是
我公公,公公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中年妇人轻叱道:「看你疯疯癫癫,有规矩么?」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人是彩凤掩霁月,心若明镜不染尘。乖
儿叫什么?」右臂轻揽,已将「薇儿」搂在怀里,厥状欢愉至极。

  「薇儿」开心极了,双手梳弄着他的银髯娇笑道:「薇薇,娘叫我薇儿。」

  老年和尚道:「薇儿今年几岁啦?」

  蔡薇薇道:「十六啊,怎么?公公全不知道?」她美眸眨动,痴痴的瞧着老
和尚,情状至为讶然。

  但那讶然之状,瞧在老年和尚的眼内,却是一副无比娇憨稚儿之态,心头越
发欢畅,不觉轻轻一拧她的鼻子,欢声道:「公公当年云游在外,哪里记得许多
啊。」

  蔡薇薇摇一摇头,摔脱他的拧握黛眉一蹙道:「唉,您干嘛在外云游嘛?」

  老年和尚失笑道:「公公是个和尚啊。」

  蔡薇薇樱唇一撅,道:「和尚有什么好?不要当啦。」老年和尚忍俊不禁,
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蔡昌义侍立一侧,忍不住道:「薇妹不像话,简直胡说八道。」

  蔡薇薇扭头瞪眼道:「要你管?你才胡话八道。」

  蔡昌义道:「你不要凶,迟早给你找个婆家,嫁将出去,看你再凶?」

  蔡薇薇大为恼怒,纤手戟指,失声叫道:「给你找婆家,给你嫁出去,给你
找……给你找个母夜叉。」她愈讲愈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连脖子也红了,引
得众人越发大笑不巳。

  大声笑中,中年妇人忍俊道:「薇儿下来啦,不要尽缠着公公。」

  蔡薇薇撅嘴不依,老年和尚却自神色一黯,道:「阿弥陀佛!老衲皈依佛门
而亲情总难断绝,也算是心志不专了。」话声中,轻轻将蔡薇薇放下地来。

  老年和尚忽兴浩叹,中年妇人当即翟然一凛,惶声道:「娴儿该死,娴儿失
言了。」

  老年和尚苦苦一笑,道:「不必介意,老衲未成正果,算不得佛,所谓人非
太上,孰能忘情?何况是骨肉之情……」

  中年妇人急忙接口道:「佛法无边,原也不外人情常理,娴儿孑然抚孤,衷
心无依,您老人家何不还俗,容娴儿侍奉天年呢?」

  老年和尚摇一摇头,道:「娴儿呀,咱们家子嗣不盛,九代于兹,而且只剩
阴支,不长男脉,祖宗的香火,全靠女子传续,老衲当年出家依佛,固属一恩之
诚,妄想苦修功德,以盛子嗣,如今礼佛日久,诚如斯亦大谬,然则志贵从一,
宁有暮年易志之理?还俗之说,娴儿不必再提。」

  中年妇人蹙眉道:「那么……那么……娴儿为您老人家盖一座家庙,您老人
家……」

  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但言犹未毕,老年和尚已自朗朗一笑,截口道:「娴
儿何其痴?老衲与你见面,不是叫你侍奉来的。」

  中年妇人泫然道:「娴儿孑然孤立,无依无靠啊。」

  老年和尚道:「你太拘谨,恪遵祖上的遗训,固无不当,不察实况,不知开
拓生活的领域,自然感到孑然无依了。」

  中年妇人一怔,道:「老人家指的什么?」

  老年和尚道:「是讲老衲,你应该多交益友,到外面走动走动,也不妨作一
点维护正义的事,这样一来,生活有了意义,情趣自然增高,孑然无依的寂寞之
感,便可不逐而去了。」

  中年妇人大感意外,瞠目讶然道:「怎么?您老人家叫娴儿违背祖训?」

  老年和尚微微一笑,道:「祖上的遗训,乃是鉴于江湖上恩怨纠缠,无止无
休,投身其中,便难自拔,究其所极,无疑是为子嗣耽忧。但人生数十寒暑,意
义何在?况且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子嗣一节,更非人力所能左右,细加分析,
那是因噎废食了。」

  中年妇人骇然失声道:「这……这……」结口呐呐,却是无以为继。须知祖
上的遗训,宛如金科玉律,那年头讲究「君欲臣死,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得
不亡。」设有违忤,便是大逆不道。和尚不但是出家人,且是「娴儿」的外祖,
遽作此论,那是难怪中年妇人失声骇叫,却又无以为继了。

  只听蔡昌义欢声接口道:「嗨,有道理。生死有命,人生何为?咱们本是武
林中人,空有一身武功,不在武林中造一番事业,不为江湖人主持正义,岂不与
草木同……」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镇定心神,轻声喝道:「没有规矩,大人讲话,要你插
嘴。」

  老年和尚道:「不要骂他,年轻人该有创业的精神。」

  中年妇人蹙眉道:「老人家真的这样想么?」

  老年和尚淡然道:「老衲潜思默想,觉得吾佛既有历劫超生的旨意,自有企
求众生安宁的愿望,俗家后代,倘能为此而努力,老衲的想法若然有误,纵然沦
入地狱,也是心甘情愿了。」

  蔡薇薇忽然叫道:「不会的,除恶就是行善嘛,公公身在佛门心念苍生!」

  中年妇人又复截口道:「薇儿不要多话。」

  老年和尚笑问道:「娴儿莫非认为不当么?」

  中年妇人俯首惶然道:「娴儿不敢,娴儿觉得祖上的遗训……」

  老年和尚哂然接口道:「你太执着了,小薇儿福泽绵绵具有多子多孙之徵,
小义儿秉赋特异,更非英年夭折之相,老衲断言子嗣无虑,你又何须担心祖上的
遗训?」

  这中年妇人姓宣名文娴。父亲宣忠翔,母亲舒明媛,老年和尚便是舒明媛的
父亲,俗家的姓名叫做舒仲坚,出家以后法号「元清」,他夫人戚婉君的远祖,
乃是三百年前金陵世家高华一脉。高华的独生女名叫高洁,又名雯儿,下嫁北斗
剑张铸魂的铱钵传人——武圣云震,云震有两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次子夭折,
长女乃高夫人高洁所出,尔后历代相传,独乏男丁。

  七代传至舒仲坚的岳父戚棠棣,又因舒仲坚的独生子为人排解纷争而丧命。
戚棠棣痛定思痛,立下了后代子孙不准涉足江湖的明训,舒仲坚也便因此离家出
走,落发为僧了。中年妇人的夫婿,名叫蔡元浩,十五年前染疾而亡,中年妇人
性子温驯,恪守祖上的遗训。

  元清大师又道:「近数十年来,江湖上表面宁静,骨子里暗潮汹涌,争夺霸
业的气氛激荡不已。老衲暗中观察,目下的武林,唯有云中山华家人守正不阿,
义之所在,绝不瞻顾。眼下枭雄四起,纷纷蠢动,也正是对他们华家而来,咱们
祖先主持正义的门风,若与华家的力量相结合,倒不失为明智的抉择。」

  蔡昌义一听元清大师赞同他的意见,顿时眉飞色舞的道:「是啊,华大侠公
子华云龙是孩儿的知己好友,此人的风神不去说他,其为人豪迈好义性子爽朗,
咱们金陵五公子,没有一人比得上他……」

  话未说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那个什么华公子,就是刚才被人劫走的那
一位么?」

  蔡昌义没好气的道:「都是你嘛,没有你打岔,华公子怎会被人劫走?」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怎么怪我呢?他自己武功不济怪得谁来?」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他武功不济?哼,不要认为你自己武功了得,三个
蔡薇薇,不见得比得上一个华云龙。」

  蔡薇薇鼻子一皱,小嘴一撅道:「哼,了不起嘛,结果还是被人劫走了。」

  蔡昌义大为气恼道:「你……你……都是你令人分神,九阴教主什么东西?
凭她想要……」

  蔡薇薇抢着截口道:「对敌分神,已犯武家大忌,就算他武功盖世,又有何
用?」

  蔡昌义气为之结,口齿启动,正待加以驳斥,他母亲宣文娴心头烦躁,怨气
无可宣泄,轻声叱喝道:「不要吵啦,旁人的武功高低与咱们无关。」

  元清大师微笑接口道:「娴儿错了,那华云龙确是一代俊彦,不但风神爽朗
气度恢宏,而且守心仁厚,敢作敢为,再加机智绝伦,应变的能力超人一等,来
日扫荡妖氛,澄清武林的责任,怕是非他不足以担当。」话语之中,目光有意无
意的朝「薇儿」望了过去。

  蔡薇薇眼神一亮,道:「公公这样讲,岂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元清大师点一点头,道:「小疵不足影响他领袖群伦的气派,来日有缘,老
衲望你多多与他亲近亲近。」

  蔡薇薇小嘴一撅道:「我才不希罕哩,将来要有机会,薇儿要斗他一斗。」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转脸一顾宣文娴道:「娴儿意下如何?老夫认为小义儿
极有见地,你应该外出走动走动,困守家园,对你的身心无益。」

  宣文娴微一吟哦,道:「娴儿方寸紊乱,衷心无主……」

  元清大师朗朗一笑道:「那就这样吧,老衲携义儿同行,先去救下华云龙,
你携薇儿一路。」谈论至此,宣文娴也同意了,于是祖孙四人分道扬镳,离开了
钟山之颠。

  且说九阴教主偷袭得手,夹协华云龙越过丛林,慌慌张张率领门下徒众,投
奔钟山之西,来到了扬子江畔。江畔有一座隐密的庄院,那庄院宅第连云,气象
宏伟,看去焕然一新,好似修建不久,无疑是九阴教主金陵分坛所在之地,一行
人到达江畔,经行投入庄院之中。

  华云龙穴道被制,昏迷不醒,对适才的一切,了无所知,苏醒时游目四望,
方知处身一所美轮美奂的敞厅。那敞厅宫灯流苏,金碧辉煌,九阴教主脸含微笑
高居一张锦缎虎皮的高背椅上,那冷艳绝伦的幽冥殿主侍立在她的身后,其余刑
名殿主以及各堂堂主分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至极。

  华云龙暗运真力,默察灾道已解,周身殊无不适之处,当下镇定心神,筹思
应付之策,忽听九阴教主柔声说道:「华小侠,适才老身暗施偷袭,侥幸得手,
你不怪我手段卑鄙吧?」

  华云龙眉毛一扬,道:「你也知道暗施偷袭,手段卑鄙么?」

  梅素若忽然冷冷一哼,道:「彼此对敌,斗智斗力各尽所能,你若不服,可
与本姑娘再战一场。」

  华云龙闻言之下,怒气汹涌,但与梅素若冷艳的美目一触,不觉气焰顿泄,
暗暗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徒逞血气之勇,只有自取其辱,我得另谋脱身之
计为是。」他这人不拘小节,每逢厄运,心智特别沉稳,原先大有宁折不弯的气
势,如今既已被擒,想法却又大变,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华云龙的是当之
无愧。

  事实上,另外还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因素,那便是梅素若容貌之美,早已深深
烙在他的心上,他风流成性,面对绝色佳人纵然怒气冲天,一时却也发不出来。
当他想到「不能徒逞血气之勇」时,一双星眸便自紧紧瞧着梅素若,一瞬不瞬。

  他那目光,旁人见了不外两种感觉,一种感觉平平淡淡,好似他心中平静如
止水,对那庄严肃穆气氛无所动,另一种感觉,便是心蕴怒火,对梅素若的言语
大为不忿,只因身已被擒,不敢遽而发作罢了。他那神芒熠熠的样子,瞧在梅素
若的限内,其感觉却是大为不同了。

  梅素若冷若冰霜,华云龙的目光却似熊熊烈火,他二人同是目不转瞬,相互
凝视,时光稍久,梅素若但觉心神一震,胸口若小鹿撞闯,怦然乱跳,某种极其
微妙的感觉顿袭心头,竟而莫名其妙的脸色一红,继之冷冷的哼了一声,始才掉
头他顾。既然脸红,却又冷哼,个中的情由,当事人亦自惘然,局外人自然更难
理解了。

  只见九阴教主阴阴一笑,道:「华小侠,以辈份而论,老身暗施偷袭,制住
了你的穴道,确是有失身份,但老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试想令堂与老身极为投
缘,老身再度出山固然有意在武林之中争夺一席之地,然有令堂在,老身能与你
们华家为敌么?」

  华云龙聪明绝顶,九阴教主言词反复,神态暧昧,显然别有企图,又怎能瞒
得了他的耳目呢。但见他目光一转,神态凛凛的注视着九阴教主,道:「哼,口
密腹剑,教主当之无愧了。」

  九阴教主不以为忤,道:「说来你也许不信,谋杀司马大侠夫妇的事老身有
份,玄冥教主有份,顾鸾音也有份,你对老身独有怨懑,那是有失公允了。」

  华云龙暗暗震惊,忖道:「她这般坦陈血案的内情,那是定要杀我了。」他
心头震惊,外表不动声色,目光一梭,冷然说道:「华云龙眼前是阶下之囚,要
杀要刮,全凭教主,你讲这些有什么用?」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老身只是叫你相信,我对你华小侠并无恶意。」

  华云龙道:「华云龙并非三岁孩童,甜言密语对我不生作用,有话爽直的讲
我华云龙能答便答,不能作答,纵然鼎镬加身,也休叫我吐露只字片语。」

  忽听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阴阴一笑,道:「实对你讲,咱们也无话
可问,老朽职司本教引荐堂,你若愿意归顺本教,老朽在教主座前美言几句,负
责为你引荐。」

  一般讲来,武林中各门各派,规律极严,教主在座,属下之人焉有插嘴的余
地?但这姓申的堂主不但贸然接口,且有擅作主张之势,而九阴教主竟无不悦之
色,那就耐人寻味了。华云龙七窃玲珑,略一思索,便有所得,当下朗朗一笑,
道:「这倒也好,投身九阴教下,华某不但可以创一番事业,且能与梅姑娘朝夕
相聚,哈哈,美女在抱,前程无量,华某艳福不浅,大可出人头地了。」

  梅素若玉脸通红,峻声叱喝道:「你胡说什么?」

  九阴教主道:「华小侠倘使真愿辅助老身,老身便将若儿许配于你,亦无不
可。」

  梅素若急声接道:「师父,这姓华的口齿轻薄,可恶之极,若儿……」

  九阴教主挥一挥手,道:「为师的自有主张,你别打岔。」

  华云龙脸色倏沉,肃容接道:「你那主张不外打听华某长辈的行踪与意向,
再不然便是扣留华某为质。哼,三十年前故技重施,可惜对华某无用。」

  九阴教主暗暗吃惊,眉头一扬,道:「当真对你无用么?」

  华云龙嘴唇一披,哂然道:「华某不为美色所迷,不为威武所屈,任你有千
般伎俩,万种毒刑,也休想叫华某听你摆布。」

  梅素若实在气他不过,冷然接道:「你刚才口口声声宁可被杀,不愿被擒,
眼下你是阶下之囚,怎不设法自绝呢?」

  华云龙星眸移注,道:「在下与梅姑娘有仇么?」

  他那目光朗若晨星,似笑非笑,梅素若与他目光一触,心头又复怦怦直跳,
怔得一怔,始才冷声道:「有仇,仇深似海,怎么样?」

  华云龙暖昧的笑了一笑,道:「梅姑娘纵然与在下有仇,你这激将之法也是
无用。华某与旁人不同,你可知道眼下我在想些什么?」他说着将头一歪,好似
小孩故作神秘之状。

  气得梅素若牙根发痒,恨不得咬他一口方始甘心,当下银牙一锉,狠声的说
道:「管你想什么,本姑娘但知你该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华某怎么能死,我若一死,你岂不……」他本想说
「你岂不要守望门之寡」,这原是顺着九阴教主「便将若儿许配于你」那句话而
发,本也顺理成章。但他话到唇边,忽然感到过份轻浮,只怕太伤梅素若之心,
因之倏然住口,硬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华云龙纵然风流,梅素若容颜之美,气度之华贵,是他生平所仅见,梅素若
虽冷若冰霜,彼此虽处于敌对地位,但叫华云龙真正去刺伤梅素若的心,以华云
龙的性格,那是怎样也不会作的。他如此,梅素若何尝不是一样。

  所谓「美人自许」,这「自许」二字,包含她所接触的人,那情形好似百万
富翁不愿与乞丐往来一样。真正的美人一方面自许其美,另一方面,总也希望她
所接触的人与她一般美艳绝伦,尤其对于异性,这种要求越发显著。文采风流,
无论容貌与风度,俱各超人一等,乃是真正的美男子,梅素若既是美女,若说她
面对这样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子而无动于衷,那便是欺人之谈了。

  她动心,而且激动无比,只因乖戾的教养,造成她仇视俊美男子的性格,加
上华云龙挑达不羁,恰恰是她平日怀恨最深的一型,表面看去,华云龙又复对她
的美色漠然无动于衷,因之她口口声声要杀她,大有与她誓不两立的趋向。偶若
细加分析,这种趋向,实因暗暗心折之所致,只是她自己并未觉得罢了。

  此刻,梅素若双目之中,冷焰电射,大有便将出手之势,华云龙话至中途,
倏然住口不语,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之她微微一征,峻声道:「讲下去啊,怎
么又不讲了?」

  华云龙道:「不讲也罢。」

  梅素若使上了小性,厉声喝道:「偏要你讲,倘若不讲我割下你的舌头。」

  华云龙耸一耸肩,道:「好吧,我讲。我在想如何脱身,你相信吗?」此话
一出,梅素若楞然瞠目,其余诸人,却忍不住哄堂大笑。这是难怪他们要笑了,
被人所执,又复处身强敌环伺之中,居然说出这等没骨气的话来,而且还问人是
否相信,岂不窝囊之极,梅素若暗暗忖道:「这是怎么一个人啊?看他英气勃勃
分明天生傲骨,为何又这般幼稚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难道他自信得很,
确有力量脱身么?」

  这时,华云龙坐在对面椅上,笑意盎然,顾盼自若,好像处身友朋之中,淡
然而平实,确是令人莫测高深。须知梅素若性格之冷漠,亦非常人可比,大凡这
种因后天的教养而趋于冷酷无情的人,其爱憎的观念也比一般人格外强烈。这时
她尚未察觉自己对华云龙的爱意,因之只觉华云龙处处可恨,处处可恶,若是让
他脱身而去,在她的心念之中,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眼下这样想,自也无
怪其然了。

  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无疑是个阴险多诈的人,他一面大笑,一面
目不转晴的注视着华云龙的动静,众人大笑声中他忽然冷冷的道:「启禀教主,
这华云龙是个个滑头,没有华天虹君子之风,依属下的意见,咱们不必多费心机
了。」此话一出,笑声顿歇,众人的目光,齐齐都向华云龙身上投去,华云龙微
笑如故,却是安若磐石,厥状镇静得很。

  只听那传道堂主樊彤接口说道:「属下也这样想,宰了小的,何愁老的龟缩
不出,咱们既要称雄武林,与那华天虹势同冰炭,极难相容,何不宰了这小子,
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此人好大喜功,显然不信华天虹的利害,因之肆无忌惮,气焰极盛。华云龙
看不惯他的气势,畅声大笑道:「动手啊,华某眼下是俎上之肉,你怎么不动手
呢?」

  那刑名段主厉九疑阴声接道:「迟早总是要动手的,只要教主下令,老朽先
叫你尝尝燃指焚香之刑。」

  这刑名殿主厉九疑顶门微秃,身形高大,眼睛黑少白多,眼白满布血丝,无
疑是个凶残狠毒的暴戾之徒,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人是个屠夫,靠宰人起家,
外公的从仆戴昱就是这等模样,这种人心肠歹毒,万万容他不得,只要动手,我
先取他的性命。」

  那司理堂主葛天都资格最老,对九阴教主的思想也最清楚,这时忽然越众而
出,朝那九阴教主躬身作礼,道:「教主缅怀故旧,对华云龙眷顾至深,怎奈华
云龙不识抬举,自命侠义,对教主毫不尊敬。此人刁钻古怪,想以故旧叫他知所
感戴,怕是难以如愿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言词纷纭,气势不一,但九阴教主默默不置一词,显然都
与她的心意不合,唯独这司理堂主葛天都了了数话却使他缓缓颔首了。她颔首,
但却仍未开口,只是吟哦沉思而已。须知九阴教主睿智深沉,个性执拗之极,是
个极端阴险狠辣的人,当年她对白君仪极具好感,一心一意要收白君仪为徒,此
事固与愿违,但那白君仪的影子,始终未从她的心头抹去,况且当年尚有另外一
种妄想,那便是收下了白君仪,华天虹便有可能投入九阴教下,如此一来,武林
霸业自可垂手而得。

  这是往事,如今事隔多年,她那争霸之心未戢,这次出山,无疑别有仗恃,
不料甫落江湖,首先便遇上白君仪的儿子,华云龙酷似父母,因之她用上怀柔之
策,尽量表现长者的风度,要想凭那一厢清愿的「情意」拢络华云龙,与华天虹
一家攀上交情,以达其称雄武林的夙愿,究其用心,说得上「故技重施」了。

  严格的讲,九阴教主记恨之心极重,当年华天虹崛起武林,领袖群伦,阻挠
她成就霸业的雄心,她自然难以忘怀,譬如谋害司马长青及其夫人柯怡芬,造就
梅素若冷酷无情的性格,这些可说都是针对华天虹而发,但她也是个只求目的,
不择手段的人,既不能将那畏惧华天虹用心理形之于外,又无绝对的把握挫败华
天虹,转而用怀柔的手段去套交情,那也是从权达变的常事。

  殊不知华云龙表面随和,看去凡事都不在意,买际却是极有主见的人,加上
他聪明绝顶,不拘小节,往往见风转舵,令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的意向,因而莫知
所适。为此,九阴教主颇受困扰,也曾起过杀心,在钟山之巅便曾因此而发怒,
怎奈她个性执拗,不愿更改一厢情愿的想法,如今葛天都点明了,而且讲得很含
蓄,也不伤她的尊严,因之她微一沉吟,便自目光凝注,道:「依你之见呢?」

  葛天都身子一躬,道:「依属下之见,不如将他软禁起来,一面放出消息,
看看他父母的反应,一面通知玄冥教主,请他定一时地共商对付华天虹的大计。
反正咱们已经看出,与华天虹等一伙人迟早不免一战,这华云龙能用则用,若是
无用,到时候废掉了事。」他之所谓「能用」,便是可作「人质」之意。

  九阴教主尚未表示可否,华云龙已自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面面
俱到,干脆了当,华某不用奔波了。」站起身来,便朝厅后走去。

  梅素若身形微闪,挡住了他的去路,峻声喝道:「干么?」

  华云龙眉头一扬,道:「休息去啊,你们不是要软禁我么?」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想得倒舒服,你道软禁是好受的?」

  华云龙肩头一耸,笑道:「软禁嘛,顾名思义,总不致于手链脚铐,加上刑
具吧?」

  耸肩而笑,原是俏皮的动作,只因其人风神俊逸,便连这俏皮的动作,也别
有一种潇洒自如的韵味,梅素若见了芳心好似被他挨了一拳,愈看愈不是滋味,
不觉鼻子一掀连声冷哼不已。冷哼声中,突然娇躯一转,朝那九阴教主道:「师
父可是决定了?」

  九阴教主但觉她气愤之极,不禁讶然道:「决定什么?」

  梅素若道:「将这姓华的囚禁起来。」

  九阴教主恍然道:「哦……怎么?你有意见?」

  梅素若道:「没有,不过师父若已决定,请将姓华的交给若儿。」

  华云龙忽然怪笑道:「好啊,有女相陪,华某交桃花运了。」

  九阴教主冷然一笑,目注徒儿,道:「交给你干么?此人古怪得紧。」

  梅素若道:「不怕他古怪,我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

  九阴教主想了一下,道:「好吧,让他吃点苦头。可要注意,别将他弄成残
废,为师的另有用处。」

  梅素若应一声:「是!」,转身冷然道:「走啦。」

  华云龙毫不在乎,又复俏皮时作了一个手势,笑道:「请,姑浪请引路。」
梅素若冷冷一哼,也不言语,转过身子,运朝厅后屏门走去。华云龙再朝九阴教
主洪一拱手,道:「家父母有讯息时,烦教上通知在下一声,失陪了。」撒开大
步,竟自坦然的跟随梅素若而去。

  见到华云龙坦然无所畏惧的模样,刑名殿主厉九疑等一干人各现狞笑,九阴
教主却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性格?他当真不怕受刑,不怕
死?还是自恃……」意想愈是心烦,不觉大喝一声,道:「散啦,按预定步骤行
事,葛堂主着人会知玄冥教主……」话未讲完,人已领先退去。

  且说梅素若默然前导,华云龙紧随而行,这二人一个冷漠肃然,一个笑脸盈
盈,笑脸盈盈的如沐春风之中,冷漠肃然者令人望之心寒。但是,这二人的神色
纵有不同,其俊美飘逸之处,却是无分轩轾,恍如金童玉女,下历凡尘。

  走尽回廊,穿过一列房舍,到了一处幽篁环绕的独院。那是梅素若的住处,
地当此院的东南角,这独院背临钟山余脉,门前有一条人工掘成的深深小溪,院
内景色幽雅气氛静谧之极。进人独院,一个穿着翠绿短袄的垂髫小婢迎了上来。

  梅素若冷冷地道:「准备绳索,送来厅屋备用。」身子未停,迳朝一座小巧
精致的瓦房行去。

  华云龙亦步亦趋,笑意盎然,经过垂髫小婢的面前,还向她作了一个鬼脸。
那小婢倒是怔住了瞪着一双妙目,一时竟忘了行动。梅素若倏然转过身子,峻声
叱道:「发什么呆?我讲的话没有听见么?」

  垂髫小婢惊然一惊,脆声道:「听见啦。」撒开步子,如飞奔去。

  步入精舍,梅素若气唬唬的在中间一张高背锦椅上落坐,华云龙意态闲散,
举目朝四周打量。这是一座三明两暗的建筑,格局虽小气派极大。中间是花厅,
两边是梅素若的闺房,书室、行功室。那垂髫小婢的卧室便在行功室的后面,家
俱油漆光亮,都是上等招木制造,极尽精致纤巧之能事,两旁墙壁及中堂,均挂
有名家字画,屋子里收拾得点尘不染,可知梅素若是个极爱整洁的人。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须臾,垂髫小婢手托茶盘,另一手携带一捆麻绳走了进
来。梅素若见了,顿时杏眼圆睁,喝道:「谁叫你备茶啦。」

  垂髫小婢自作聪明,道:「有客嘛,我来点灯。」将茶放在几上,麻绳放在
地上,便待转身去取火。

  梅素若一声娇叱,道:「胡说,谁是客人?」垂髫小婢讶然瞠目,瞧瞧梅素
若,又瞧瞧华云龙,一副不解之状。这小婢十二三岁,是个极端秀丽的孩子,圆
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稚气未脱,天真无邪,平日伶俐之极,甚得梅素若的喜
爱,此刻却自变得迟钝了。

  华云龙忽然笑道:「姑娘小气了,在下纵不是客,叨扰一杯清茶又算什么?
何必对这么一个孩子发脾气。」

  梅素若冷冷的瞧了他一眼,朝那小婢道:「苹儿怎么啦?去喊小娟小玫来,
回头再来点灯。」

  苹儿无疑尚不解事,仗着平日得宠,眉头一皱,道:「何必去喊她们,什么
事苹儿能做啊。」

  梅素若脸色一沉,道:「叫你你就去,噜嗦什么?绑起他来,你能够么?」

  苹儿又是一怔暗暗忖道:「怎样?绑起他来?他……他……得罪小姐啦?」

  华云龙朗朗一笑道:「区区一根绳索,绑得住我么?」

  梅素若漠然说道:「回头便知。」

  华云龙道:「就算绳索绑得住我,我若不肯束手就缚,纵然是姑娘亲自动手
也不见得便能如愿哩。」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除非你不是英雄,小娟小玫比苹儿大一岁,你大可
一试。」

  华云龙闻言一怔,暗暗忖道:「这倒是难了,我岂能与她们动手?但……但
我也不能束手就缚啊。」想了一想,注目含笑道:「我真不懂,姑娘为何一定要
绑我?那多费事。」

  梅素若冷然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将你吊起来。」

  华云龙道:「吊起来又如何,这算叫我吃点苦头么?」

  梅素若道:「这算苦头岂不便宜了你。我将你倒悬三日三夜,不给你饭吃,
不给水喝。」

  三日不吃饭,练武之人也许熬得过去,三日不饮水,任何人也受不得的,何
况是「倒悬」三昼夜,那腑脏倒翻,血气逆行的滋味岂是好受的?这种慢性折磨
人的手段,她还说不算苦头哩。华云龙暗吃一惊,下意识的朝门外一棵巨大榆树
望去。

  梅素若见他吃惊之状,大感畅意,不觉抿一抿嘴,接着又道:「你好象什么
都不在乎,大概自恃得很,那就尝尝倒悬的滋味吧。」话声一顿,移注苹儿道:
「走啦,尽在那里发什么呆?」

  华云龙苦苦一笑,道:「梅姑娘,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华云龙与你无怨
无仇,纵有怨仇那也是上一代的事,你竟然想办法整治我,这……这真是从何说
起。」

  梅素若漠然冷笑道:「怎么样?你也有畏惧的事?」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姑娘错了,我华云龙不知畏惧为何事,所谓『拚死
无大难』,饿上三日,吊上三日,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只是……唉,不说也
罢。」

  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捆绳索,在手中掂了一掂,忽然目注苹儿道:「小苹
儿,请你过来一下。」

  苹儿一怔,道:「干什么啊?」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喊人麻烦,你们小姐又不屑自己动手,请你过来绑
一绑吧。」此活一出,苹儿越发怔楞,梅素若目幻异彩,同样的深感意料之外。

  在梅素若想来,华云龙已经被她用言语套住,纵然再加奚落也是不能反抗。
她正想看看华云龙遭受奚落时,进退两难的狼狈之状,不料华云龙倏然一变,变
得温驯异常。不但话至中途,浩叹而止,而且不叫喊人,便叫那十二三岁的苹儿
前去绑他,这种转变,岂是她始料所及。

  她携楞的瞧了华云龙一阵,觉得华云龙坦然镇静,好似语出至诚并无诡计,
但她不敢相信,诧异迷茫中,不觉亢声道:「哼,你想暗算苹儿么?」

  华云龙失笑道:「姑娘多疑了,华家的后代,没有讲话不算数的。姑娘以英
雄两字赞许华云龙,我华云龙若是不知自重,岂不使姑娘失望了?」

  他讲这话时,神色自然,不失端庄,了无讥讽俏皮的意味,梅素若听了,莫
名其妙的心头一震,脆声叱道:「胡说八道,谁失望……」忽觉越描越黑,一阵
红晕涌上了脸颊,话声倏然顿住。

  华云龙怔了一下,欠身说道:「姑娘勿怪,在下的意思是说愿意做个英雄,
当不致卑鄙无耻,暗算苹儿。烦请吩咐苹儿一声,叫她来绑吧,只是……」

  梅素若闻言之下,脸色更红,顿了一顿,忽然沉声道:「不!只是怎么样?
先讲下去。」

  华云龙道:「讲也无用,不讲也罢。」

  仍是「不讲也罢」,梅素若大感恼怒,峻声叱道:「我要你讲,不讲我吊你
七天七夜。」

  华云龙坐正身子,庄重的瞧了梅素若一阵,乃道:「姑娘定要知道,在下只
得直讲了。」

  苹儿忽然脆叫道:「不可胡说啊,胡说小姐要生气的。」

  华云龙朝她一笑算为致谢,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姑娘之美,超绝尘寰,
宛若瑶池仙子,在下自觉见过的美女不少,但与姑娘相比那有云泥之别……」

  话犹未毕,梅素若嗔声叱道:「美与不美与你无关,姑娘不听阿谀之词。」

  华云龙肃容接道:「这不是阿谀之词,乃是由衷之言。凭心而论,在下见到
姑娘,便有心仪之感,岂料姑娘……」

  梅素若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苹儿失声接口道:「不是胡说啊,小姐确是很美,任何人见了……」

  梅素若霍地站立,叱喝道:「你在帮他讲话么?」

  苹儿悚然一惊,道:「苹儿不帮他,苹儿讲实话。」

  华云龙起立接口道:「苹儿是你的侍婢,焉有相帮在下之理?可借姑娘美则
美矣,性格过于冷僻了一点,便以对待在下而言……」

  梅素若目光一棱,冷焰如电,此刻的心情是怒是烦,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未
容华云龙将话讲完,又复截口道:「对你怎样?不要自认为长得英俊,姑娘便该
善待你,苹儿,将他绑了。」

  话声斩钉截铁,毫无圆场的余地,华云龙将头一摇,道:「既然如此,何必
定要我讲,苹儿,麻烦你啦,请照你们小姐的意思做,绑紧一点。」话声中,到
了苹儿身边,将绳索递了过去。

  苹儿漠然接过绳索,却不动手。梅素若峻声喝道:「动手啊,还等什么?」

  苹儿无奈,走到华云龙背后,先绑住他的手腕。她身材矮小,华云龙蹲下身
子,让她去绑手臂。两条手臂缚在身上,华云龙的上身便失去自由了。但只缚了
一圈,梅素若不大满意,沉声斥道:「绑人都不会绑?不要绑手臂,绑住脚踝就
行啦。」

  华云龙道:「姑娘最好封闭我的穴道,不然,我忍受不住时,会将绳索震断
的。」

  梅素若道:「想得倒得意,你想浑然无知,不觉痛楚么?哼,那榆树高达九
丈,你已见过,不怕摔死,尽管震断吧。」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两眼一闭,不
再多言。

  半响过后,厅堂燃上灯,华云龙已经倒挂金钩一般,被吊在榆树梢头的细枝
之上。这时,梅素若坐在厅屋正中,另外两个小婢模样的女孩侍立两侧,苹儿站
在她的面前,撅起小嘴,状似不悦,但梅素若视若无睹,目光空空洞洞,好象思
索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想,冷冷冰冰的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右边那个较小的小婢不耐沉寂怯生生的道:「小姐咱们饿啦。」

  左边较大的小婢轻声接道:「别吵,小玫,小姐折腾了三天,累啦。」

  小玫道:「累了也得吃饭啊,人已吊上去,呆在这里干什么嘛?」

  苹儿接口道:「谁知道呢,人是小姐自己要一绑,要吊的,吊上去以后,就
是这副模样,不言不动的,请她吃饭也不答理。」

  梅素若听见了,目光转动,朝三个小婢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不要吵我,
你们都下去,我在这里看着姓华的。」

  苹儿撅着嘴唇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梅素若烦躁的道:「你好噜嗦,我在监视他,谁说看他啦?快下去。」

  较大的小婢便是小娟,她较懂事,一见梅素若神色不豫,连忙挥手道:「走
啦,小姐心烦,咱们吃饭去。」转身行了一礼,领着小玫与苹儿急急退出厅去。

  人影消失,门外传来苹儿的声音,悄悄说道:「怎么回事嘛,小姐好象变了
一个人……」当真变了么?怕是只有梅素若自己明白了。

  且说华云龙吊在树上,那滋味真不好受。他手脚被缚,头下脚上的吊在树枝
之上,微风吹来,那树枝幌幌荡荡随时都有折断之虑。他说过「除死无大难」,
这种精神上的威胁,倒也不去说它,要命的却是血气逆行,五脏六腑都朝喉头拥
挤,似乎要从口鼻之间挤出腔外,挤得他头脑晕眩,直欲呕吐。

  然则,吐不得,一吐更糟,那将吐完胃里的清水,呕出血未,直至毙命而后
已!因之,他竭力忍耐,竭力排除一切纷沓的杂念。甚至连肉体上的痛苦,也想
将它摒置于意念之外。可是,这不容易啊。所谓「切肤之痛」,表皮上的痛苦尚
且难以忍受,何况这痛苦发自体内,遍及全身,几无一处好受。

  日影缓缓西斜,淡淡的月光,从那枝叶缝隙间照在华云龙身上,就象千万支
利箭射在他的心上一样,愈来愈是难以忍受了。他脸色发青,头皮发炸,身上的
衣服,已经分不清露水与汗水,喘息的声音,宛如力耕甫歇的水牛。这还只有三
个时辰啊!往后三十三个时辰怎样支撑下去?

  渐渐地,喘息声小了,汗水也不流了,但脸色却已由青变紫,由紫变白,如
今不见一丝血气,终于失去了知觉。梅素若不知何时已经退走,精致的房舍不见
一丝灯光,但将将沉的月色反而愈见皎洁,愈为明亮。明亮的月光下,忽见两瞥
人影由东方飘然而来。人影逼近十丈而止,赫然竟皋元清大师和那性子急躁的蔡
昌义。

  元清大师游目四顾,悄声说道:「这座庄院气派极大,却又远离市嚣,隐秘
如斯,看来这一次的方向找对了。」

  蔡昌义道:「管他对不对,义儿与其余几位兄弟找遍金陵城,不见九阴教的
人影,半夜决定各奔一个方面,一直追寻下去,如果不是与公公约定见面,义儿
岂肯坐镇金陵,担负传递讯息之责。进去啦,搜他一搜再说。」

  元清大师道:「别莽撞,老衲是出家人……」

  蔡昌义急道:「出家人怎样?如果华兄不幸遇害,公公也不管么?」

  元清大师道:「老衲八十九岁,礼佛已久,管不了那么多了。」

  蔡昌义一怔,道:「那不,您……」

  元清大师道:「小声一点,老衲只是觉得江湖上杀气弥漫,不是众生之福,
鼓励你娘出山尽一点力。」

  蔡昌义道:「娘是娘,华云龙是华云龙,义儿看得出来,公公对华兄弟很关
心……」

  元清大师接口道:「这就是所谓缘份,老衲只是觉得与那孩子有缘,想要和
他聚聚,至于个人的生死荣辱,那要你们自己去决定了。」

  大师的话声始终很低,语气也极其平淡,蔡昌义想想目下仍以华云龙的安危
为重,其余的大可留后再讲。他与华云龙投缘至极,又是个义重如山的人,当下
亢声道:「不管啦,进入再讲。」步子一迈,就待撒腿奔去。不料身形甫起,人
已被元清大师一把拉住。

  元清大师道:「慢一点,你看那是什么?」

  蔡昌义一怔,回头道:「什么?」

  元清大师举手一指,道:「你看,树梢吊着一个影子,好像是人。」蔡昌义
急忙回头,顺看他的手指望去。

  原来那元请大师一身功力已至化境,目力超过常人十倍,华云龙吊在枝叶当
中,但因月光皎洁,风吹树叶,树枝荡漾,华云龙的身子也随树枝浮沉不已,大
师虽在讲话,犀利的目光,一直在朝庄院之中搜索,因之被他发现了。

  蔡昌义的目力不如大师远甚,瞧了半晌仍无所见,但他却道:「进去看看,
说不定正是华家兄弟。」

  话声甫落,元清大师倏然抓住他飘然远遁,后退十余丈,隐身一块大石的阴
影之后,传音说道:「不要讲话,庄中有人查究来了。」

  果然不错,衣决飘风之声紧随而起,有人登上了院墙,在朝这边查看,差幸
大师功力奇高,适时隐蔽,故此未被来人发觉。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九阴教幽冥
殿主梅素若。梅素若好似睡不安稳,蔡昌义的话声高了一点,因之惊动了她,急
急循声而至,前来查勘究竟。

  但她仍是一无所见,瞧了半响,又复缓缓退去。行经榆树之下,她抬头看了
华云龙一眼,这时,华云龙神色大变,人已憔悴。正处昏迷之中。她脸上神情动
了一下,倏又冷声一哼,转身进屋面去。元清大师以耳代目,凡是带有声响的举
动,均已了然于胸,顿了一下,乃道:「吊着的影子,果然是那姓华的孩子。」

  蔡昌义大为紧张,不觉失声道:「真……」倏然警觉不能出声,话声一顿而
止。

  元清大师道:「不要紧张,既然知道有人在此处,那就好办。」

  蔡昌义传音急声道:「怎么办?那看守他的人警觉性极高,咱们除了动手抢
夺,另外还有办法么?」他性子纵然急躁,事到临头,却也并不鲁莽。

  元清大师赞许地将头一点,道:「老衲自有办法,咱们暂时退走。」

  蔡昌义对他公公自然相信得过,但一叫他退走,他又急了,连忙传音,道:
「这……这……他不要紧么?」

  元清大师道:「人在昏迷之中,气机极弱,正受血气逆行的煎熬。这孩子也
真难得,毅力大异常人,他好似极力挣扎,强自提聚真气,逼使血气逆行的速度
减低,这样一来,那是够苦的了。」

  蔡昌义大为焦灼,急声道:「他怎会血气逆行?怎会晕迷?怎会……」

  元清大师道:「他被倒挂身子,吊在树上。」

  蔡昌义道:「这……您老人家不去救他么?」

  元清大师道:「老衲正想为他尽点力,你不要急,咱们退远一点。」举步而
行,瞬间数丈,身法之轻灵快捷,宛如天马行空,不带丝毫火气。

  蔡昌义疑念丛生,但又不使大声追问,只得急步相随。祖孙二人退到一处土
阜之上,元清大师相度了一下形势,随即闭目合十,盘膝坐了下去,蔡昌义侍立
一侧,满怀疑问的瞧着他的举动。良久不见动静,蔡昌义大感不耐,他正待开口
催促救人,忽见元清大师雪白的胡子无风自动,凝目注视下,方见他嘴唇翕动,
极有韵致。

  禁昌义诧异万分,不货回头朝那庄院瞥了一眼,暗暗付一道:「他老人家在
与华老弟讲话么?相距五十余丈,传音入密的功夫还能有效……」

  蔡昌义诧异不已,那厢华云龙确是听到声音了。那声音细如蚊蚋慈和已极,
正是元清大师所发。元清大师道:「孩子,不要慌张,老衲助你一臂之力。你先
散去提聚的真气,慢一点,徐徐的散去,再听老衲告诉你怎么样运功行气,痛苦
就会减轻了。」

  这时的华云龙,无论从那一方面去看,都像早失去知觉,事实上他也确已晕
迷。但是,人虽晕迷,元清大师慈和的声音,却仍听得一字不漏,这得归功于华
云龙坚毅无比的意志。

  须知华云龙纵然风流,纵然不愿在梅素若面前失去英雄气概,但对倒悬三日
的痛楚却非一无所知,只因他性子刚毅,不畏艰难,奉命追查血案的内情,纵获
端倪,案情却似更越复杂了,九阴教主这条线索最为明朗,他要续查详情,不愿
离去,所以故作毫不在意,自愿就缚,听任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

  当时他有恃无恐,认为仗待他们华家的独门心法,先行提聚一口真气,纵有
万分苦楚,决不至于不能忍受。讵料事实不然,那血气逆行,脏腑挤迫的痛楚,
比他想像中难受十倍,最后仍旧不免陷于晕途之中。不过,晕迷是一回事。如非
他先提聚一口真气,虽在极端苦痛之下,仍能凭快坚毅无比的意志力,控制那股
真气不使倏散,别说晕迷之中,无法听到元清大师的话声,此刻恐怕早已呕血不
止了。

  元清大师内力精纯无比,话声虽小注入华云龙的耳中,却如暮鼓晨钟一般,
具有镇摄心神,发人猛省的力量,华云龙听了,人未清醒,意志却已不知不觉遵
照大师的吩咐,缓缓散去提聚的真气,任其自由骋驰。真气缓缓散去,痛苦却是
遽然大增。

  元清大师的语气适时又起,道:「注意了,孩子。」接下一字一顿,铿锵接
道:「此身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来苍冥间,混沌无休止,动静乘太极,顺逆
犹轮回,与机击……」这是一篇逆气行功,至高无上的内功修为口诀,字字珠玑
内容极其深奥,乃是武圣云震晚年参悟的绝学之一。

  须知当年的云震,兼修佛、道两门的至高绝学,后来又得高华的传授,晚年
的武功已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最高境界,只因缺乏子嗣,更将心力专注于武
学的钻研,勘破了佛家所谓「轮回」之机,创下了这一篇「逆气行功」的修练法
门。

  严格的讲,这一篇内功口诀,乃是云震一脉武功之总成,倘能得其精义,勤
加修练,那便如同一般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瞥二脉,一身功力,定能于短期内突
飞猛进。但是,如非资秉奇高,兼而具有慧根的人,对这一段简捷玄奥的口诀,
根本就不能练,此因逆气行功,大反生理之常的缘故,如若不然,元清大师岂有
不传蔡昌义之理?大师甫见华云龙,便自含笑赞许,道理也就在此。

  这时,蔡昌义见不到华云龙,但见元清大师嘴唇蠕动不已,想要发问,却又
不知大师讲些什么,一旦受了干扰是否对华云龙有许不利,因之瞪着一双巨目,
心头的焦急,当真是无以复加。半晌过后,元清大师的嘴唇停止蠕动,蔡昌义再
也顾不了许多,顿时枪前一步,俯身问道:「公公,您在讲些什么?华兄弟无恙
么?」

  元清大师白眉一抬,睁眼含笑道:「无恙。」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您讲详细一点嘛,华兄弟究竟怎样啦?」

  元清大师道:「这孩子的确是百年难见之材,咱们家的武功不虑失传了。」
他纵然是个方外之人,此刻竟似按捺不住心头的欢畅,讲起话来答非所问,可见
他对留传武功之事索念极深。

  蔡昌义不觉唉了一声,道:「您老怎么啦?义儿在问华兄弟的境况啊。」

  元清大师一愕,道:「哦,他不要紧,老衲已将咱们家无极定衡心法传授于
他,让他再吊几天。」

  蔡昌义心头略宽,但仍不解的道:「什么叫无极定衡心法?」

  元清大师道:「所谓无极定衡者,便是气机无垠,抱元守一之意。可惜你资
秉不符,不然的话,这一篇祖传的独门无上心法,便可传授你了。」

  蔡昌义得失之心不重,一心悬念华云龙的安危,对于独门心法是否传授于他
毫不在意,只见他浓眉一皱,又问道:「那……何不干脆将人救走,为何要让他
多吊几天?」

  元清大师道:「咱们独创心法,迥异寻常,必须先使血气自然逆行,才能进
入第二层门径,因之,修练本门心法,第一阶段,便是倒悬……」

  蔡昌义道:「这有何难?回去再将他倒悬起来,不一样么?」

  元清大师失笑道:「若是这般容易,你也可以得传了。」

  蔡昌义微微一怔,道:「这……另有难处?」

  元清大师道:「难在自然二字。」

  蔡昌义眉头一蹙,奇道:「人若置身倒悬,那血气的逆行,如何自然啊?」

  元清大师道:「置身倒悬,血气的逆行,并非自然,因之修练本门心法,必
须生具慧根,灵台空明的人才行。那孩子的资秉大异常人,被人倒转身子,吊在
树上,一心只想如何减轻痛苦,别无杂念,晕迷之中仍能领悟老衲所授的口诀,
按那口诀行动,毫不勉强,这便叫做自然了。」

  蔡昌义恍然而悟,道:「哦,所以您老让他多用几天,以免影响他的心理,
破坏自然的现象,是这样么?」

  元清大师领首嘉许道:「义儿不失聪明,那孩子纵然灵台空明,心志极为专
一,倘若不变现状,使他能自生驾轻就熟之感,当此初窥门径之时,岂不对他更
有益么?走吧!趁此机缘,老衲另外传你一点防身的武功。」话声中站起身子,
飘飘然领先行去。

  蔡昌义疑念顿释,心头也放心了,听说另有传授,顿时胸怀大畅,高高兴兴
的紧随身后,奔向金陵。

  忽忽三日,这一日申末时分,梅素若由前院回来,小娟与小玫,随侍在她的
身后,行至榆树之下,三个人同时驻足,同时抬头,同时朝华云龙望去。这似乎
已成她们的习惯,三日来,这独院主婢四人只要行经榆树之旁,总得伫立片刻,
瞧一瞧华云龙的景况。

  华云龙的景况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旧倒挂金钩一般,吊在树梢,若说有了变
化,那便是脸上的血气了。第一日晨间,他睑上憔悴不堪,脸色惨白,形若病入
膏盲的人,但入夜便已渐见好转,而后时有进展,直到眼前为止,不但血气已趋
正常,那气机也已平稳至极,他双目自然垂闭,形状宛如熟睡之人。这种变化,
自然瞒不过梅素若主婢四人。

  此刻,梅素若神情冷漠朝华云龙瞧了一眼,蓦地重重一声冷哼,娇躯一转,
登上了台阶。忽听小玫怯声道:「小姐……」

  梅素若微微一顿,道:「什么事?」

  小玫惶然道:「三……三天了。」

  梅素若霍地转过身来,喝道:「三天怎样?」一她双目冷焰电射怒形于色,
小玫吓得低下头去。

  那小娟年纪较大,胆气较壮,接口说道:「小姐讲过吊他三天,咱们是否放
他下来?」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你同情他?」

  小娟微微一怔,随即兔首道:「不……不是同情。」

  梅素若冷声喝道:「提这事干么?」

  小娟暗忖道:「明知故问嘛。」心中在想,口中可不敢说,微微一顿,道:
「咱们讲话不能不算,婢子是在请示小姐……」

  梅素若忽然峻声道:「不放。」身子一转,步入了厅内,神态恼怒已极。

  她那突然恼怒的神态,三日来几个小婢早已司空见惯,因之小娟并不惊讶,
只是吐一吐舌,目光则向华云龙投去。忽然,她目光一楞口中惊呼道:「小姐,
小姐……」

  梅素若去而复转,捷如轻燕,峻声喝道:「你作死么?」

  小娟始转一指,道:「他……他醒啦。」

  梅素若冷声喝道:「醒了便醒了,值得大呼小叫么?」话是这样讲,目光却
已朝华云龙望去,但见华云龙神光焕发,笑脸盈盈,正自目光凝注,投射在自己
身上。她先是一怔,继之一阵羞恼涌上心头,不觉冷焰电射,狠狠地瞪了华云龙
一眼。

  只见华云龙裂嘴一笑,道:「梅姑娘,麻烦给我一杯水。」

  梅素若冷冷地道:「不给。」

  华云龙抿一抿嘴,又道:「在下饿了,姑娘准备酒饭了么?」他身子倒悬,
口鼻在上,眉眼在下,讲起话来怪模怪样,引人发噱,两个小婢站立一侧,窃笑
不已。

  梅素若冷声喝道:「叫谁准备酒饭?」

  华云龙眉头一扬,又复裂嘴一笑,道:「本该有劳姑娘,如今且不说啦,请
放我下来。」

  梅素若气为之结,厉声喝道:「不放,你待怎样?」

  华云龙笑道:「在下记得,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梅素若冷冷地道:「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为人不可不守信诺,姑娘身为九阴教一殿之主……」

  梅素若亢声叫道:「不放,不放,不放……」话犹未毕,忽听「嘎嘎」一阵
轻响,华云龙已自震断了绳索,飘然而下,卓立在她的面前。

  一时之间,梅素若骇然住口,不觉退了一步。华云龙脸含微笑,神采奕奕,
不像饿了三天的样子,悠然说道:「三日期限已到,倒悬的滋味并不好受,姑娘
既然不肯释放,在下只有自作主张,自断绳索了。」

  梅素若惊骇之余,羞恼郁结于胸口,不由恚怒,厉声喝道:「少卖乖。」娇
躯猛扑,纤手倏探,十指尖尖,便朝华云龙胸口抓去。

  指风锐啸,气势凌厉,华云龙身子一侧,急急避了开去,道:「在下也是替
姑娘守信,姑娘怎的……」话犹未了,突觉劲风袭到背后,只得歇下话头,抡臂
一掌,反手拍击过去。

  这一掌无疑是应急之着,并未用上五成真力,但那手法之玄妙,暗藏数十种
变化,已非一般高手可挡了。梅素若脚步一挫,避过了一掌,转到华云龙右侧,
蓦地骈指如戟,朝华云龙右肋「期门穴」戳去,冷声道:「哼,姑娘偏不守信,
偏要再吊你七日。」她那身法美妙迅捷,手法却是狠毒凝重,那一指若被点中,
华云龙纵有软甲护体,也得应指倒下。

  只见华云龙含胸吸腹,倏然飘退八尺,眉头一皱,道:「姑娘,令师是要软
禁我啊?」

  梅素若如影附形,追了过去,喝道:「你乖乖就缚,姑娘吊你七日,放你离
去。」

  华云龙讶然道:「放我离去?」

  梅素若肃容道:「不错。」

  华云龙目光如电,在梅素若脸上转了几转,倏然笑道:「哈哈,华家子孙,
只有在下善于撒谎,想不到……」

  梅素若美目一棱,厉声喝道:「你讲什么?」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姑娘纵非撒谎,也是意气用事,你若放我离去,令
师面前如何交代啊?」这话不错,私自放人九阴教主面前这样交代?如若不然,
岂非撒谎骗人了。

  梅素若好似恼羞成怒一般,玉脸通红目光转厉冷冷喝道:「那你去死吧。」
纤掌扬处,便待一掌拍下。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好似心头恨极,那一掌如
果拍下,劲道必然不轻,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

  两个小婢见状骇然,失声叫道:「小姐……」

  尖叫声抖抖颤颤,梅素若不觉一怔,冷然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婢未答,华云龙敞声接道:「在下有话讲。」

  梅素若冷眼而视,道:「本姑娘会听你的话么?」

  华云龙夷然说道:「听与不听,乃是姑娘的事,在下只觉如鲠在喉,不吐不
快。实对姑娘讲,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再呆下去,将陷姑娘
于不义,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义与不义,要你操心?」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倘与在下无关,在下自然不必操心,只因此事乃缘
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义之行,便是我的罪恶了。」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巧嘴俐舌,原来是为自己脱罪,这也行,你束手就
缚,让我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说来说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华云龙容色一整,俨然说道:「梅姑娘,你太偏激,这种性格务必要改。」
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洒脱不羁,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却
又不怒而威,别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颜倏整,一派教训人的口吻,
梅素若乍睹斯状,不觉被他镇住。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接道:「请听我讲,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为,
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该知足,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心头忿忿不平,
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我纵然信了,姑娘的操守岂无亏损?你能信守诺言,七天
后我离去,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这种恩怨,纵然出于无心,形成的结果,却
都是不义的行径。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姑娘
竟生杀我泄忿之心,请想想,凭姑娘的能耐,做得到么?」

  他义正词严,侃侃而谈,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欲加抗辩,却是无以为
辞。

  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朗声笑道:「梅姑娘,我凭良心说,姑娘的容貌风华
我华云龙确是万分心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话
你我极有可能成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我华云龙抵死也不能为,
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暂且告别,断去所谓不义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无
亏。梅姑娘,我告辞了,令师面前,请恕不辞而别,姑娘也该珍重。」

  话声中抱拳一拱,随即转过身子,径朝后面院墙行去,须臾越过院墙,身子
晃了几晃,倏忽隐没不见。

  他说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态朗然,毫无留恋做作之态,梅素若眼望着他那
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辩,忘了喝阻,一时之间,完全楞
了。这情形看似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乃
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梅素若纵然冷峻,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谓人
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

  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为难,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
美色好似无动于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气,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
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此刻,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且因不愿「陷自己
于不义」,乃不愿走而走了,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何等真挚的关怀?梅素若闻
之楞然,自也无怪其然了。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8 19: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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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长恨

  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他先至「医庐」,拜见
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夫妇,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因他之被掳,业
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
不见他的影子。

  华云龙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
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
阴教的人,被九阴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
明了蔡昌义的住处,辞别余尚德夫妇,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
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
主人三日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

  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安排,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
惑然惶恐之感。但他纵然惶恐,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
早已决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阴教」的动静,如果蔡昌义确实被九阴教的人劫走,
届时当可获知端倪,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
「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
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底
细,又在三日前的凌晨,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
念,也有疑惑,此刻不过酉末时分,离午夜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

  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
转弯抹角,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那座楼房灯光明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
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
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贾嫣呢?贾嫣到哪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
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难道……难道……」

  华云龙心头一紧,人朝东南方向窜去。东南有一栋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
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
走了过去,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
赫然在座。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没
有?」

  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话声中灯
光摇曳,一名婢仆执灯前导,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
来。

  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云鬓雾鬟,容颜极美,看去三十出头又似二十五六,
究竟有多大岁数,却是瞧她不准,华云龙呆得一呆,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恭
送两人登上了马车。

  郝老爹马鞭一挥,马车已自辘辘而动。华云龙急切间计无可得,贴地平窜,
窜上了马车的后辕,继而身子一伏,一头钻入车厢之下。他身法轻如飞燕,捷如
狸猫,当真是草木不惊,不但未曾惊动那名婢仆,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

  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但闻车声辘辘,却不知车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
身在何处,但知马车经过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然后行驶在黄泥土道上,如此过
了半个时辰光景,马车驱向山道,再过了顿饭时刻,始才戛然停止。他判定车上
的人业已离车而去,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

  这时已近午夜,但见冷月清辉,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道观,郝老爹兀自高居前
座,似在全神戒备。他蹑足绕过一侧,拍去身上的尘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
探九阴教的动向怕已来不及了。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脊,只见后院燃有灯亮,
于是他循灯光扑去。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道:「紫玉,你不该来的。」

  「紫玉」两字,令华云龙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妇就是方紫玉么?一面
惊疑,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贴上右眼,朝
那燃灯的房内望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一名肤色如玉、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床之上,
她身侧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贾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
美妇则是一脸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

  只听老年道姑轻咳一声,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来了,你就请她坐下来
谈谈吧。」

  被称「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谈来谈去,不过是尘世间的事,长恨
看破红尘,束发为道,此心早如止水,与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但闻方紫玉激动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贫道长恨,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

  方紫玉凄然应道:「是,道长。」

  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
随便谈谈吧。」

  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欲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徒自悲伤
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
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
凄然,欲言又止。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滚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
紫玉创建姹女教的事,准备不日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

  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神谛听。

  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必请示贫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
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
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尘世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忽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

  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该死,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告诫。」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其实事成过去,纵然再提,
也不致再扬心波。」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于开坛,莫非与华家有
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顾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

  长恨道姑身躯一震,倏又镇静地道:「是称九名剑的司马长青夫妇么?」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他夫妇暴毙在洛阳家中,
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目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

  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
人。」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呼长恨道姑「姑娘」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
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
非泛泛,他夫妇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采取何种行动?」华云龙轻贴窗棂,从
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

  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
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云龙,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当此之时
她不为自己辩白,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
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

  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
二净了。」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
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神视听。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
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正是她贤明之处。」听到此处,
华云龙心绪大为激荡,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

  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
湖上缉凶,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么?」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儿的底细,
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

  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阴教主?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阴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立即发动门下明
查暗访,直到目前为止,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

  长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阴教主,总
算被他找到对象了。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
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查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
阴教主一人所为。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
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

  华云龙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
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
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感情特别浓厚,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冲进房去,揭
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差幸他教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
「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
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

  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必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
又念念不忘创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
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

  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处处维护落霞山庄哩。」方紫玉红晕更
浓,欲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此刻忽然低声一叹,道:「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
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顾,道:「道友另有所见么?」

  老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明显,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便是贫道也知他与
落霞山庄交情深厚,他夫妇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阴教主
重临江湖,据方姑娘所说,好似另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

  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
无恶不作,紫玉暗中留神,发觉这些人武功别具一格,近来已经由暗转明,渐渐
明目张胆了。」

  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终未露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
在各地滋生事端,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地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华家来的?碧玉小鼎,那显然又
是九阴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记,妄想引贫道露面,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
渊源,设计陷害华家。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
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当真不管了么?」

  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
创你的姹女教帮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这……」

  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
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必定
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至此,华云龙
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

  半晌,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
不知于何时退走了。此刻,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默默的离开道观,奔向
荒山。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
反正空想无用,我只要多动脑筋,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他找了靠
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顿时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

  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
家「万隆」客栈落脚。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梳洗用餐毕,
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
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代了一番,然后
装作游客的模样,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
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自己结识的「金
陵五公子」。设若摆明了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

  不过,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
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目前当不致于轻易地表明意向,「玄冥教」不过
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便是打起来,自己的力
量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莽撞,几经思虑,觉得有几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
然后设法与「金陵五公子」聚齐。

  第二,「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将采取何种行
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对付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

  第三,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大体上固然已经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语焉
不详,譬如说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
「玄冥教」的人勾结行凶等等关键,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
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漫游,一来是避免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患,二来也是为
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安排了次序:想见「玉
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阴教」动向最好是在晚上,
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觉,目前还是关注一下「金陵五公子」的下落。他
心思缜密,半日之间,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会,
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绝,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
栈酒肆多、茶楼楚馆多。

  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
衙之外,到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
事,如同家常便饭,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
大不小的茶楼踱了过去。一个茶博士迎了上来,哈腰打躬道:「少爷请,楼上有
雅座。」华云龙将头一点,登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动桌椅,阿谀道:「嘿嘿,这窗口面临长江,空气清朗,比雅
座更好。爷,您喝什么茶?」

  华云龙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干笑一声,道:「您老来自滇边吧?嘿嘿!其实普洱不如武夷,武夷
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龙井。龙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爷,您老泡一杯毛尖
试试如何?」

  华云龙目光一抬,笑道:「你对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爷夸奖。」

  华云龙脸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这……这……」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这什么?普洱缺货,是么?」

  茶博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货,爷海涵。」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货,何须饶舌,你倒很会做生意。」

  茶博士满脸通红,垂目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爷见谅。」

  华云龙轻轻挥手道:「去吧,随便什么茶,我都喝啦。」茶博士想不到他如
此好说话,抬目一楞,随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楼而去。

  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目光
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调侃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
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须知白昼饮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
事事的人,这种人不但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
谓之打抱不平,不料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

  华云龙气派极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赏那
浩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高手。」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趁机朝那声音来
源望去。但见茶楼一角,面对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
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打扮,身带
兵刃但却风尘仆仆,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
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目光一触,顿时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
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
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汉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瘦长汉子抱拳一拱,道:
「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这是他暗中的决定,
凡遇未明底细的人,一律暂用假名。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分别在他两
侧落坐。

  三人寒暄一翻,华云龙向他们打听「金陵五公子」的消息,马世杰悄声道:
「他们正在找一个人。」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华云龙歉然一笑,道:「两位
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马、骆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顾,似乎仍难
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
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于是骆振甫、马世杰带领华云龙去找「金陵五公子」,出城不多时,在一处
树林边就碰上了蔡昌义与李博生、余昭南等人,大家聚在一起攀谈。华云龙一一
抱拳作礼,道过久仰,然后一顾蔡昌义,说道:「昌义兄,我脱险归来,却是遍
寻不获,你到哪里去了?」

  蔡昌义嚷嚷道:「还说哩,你找我,我又何尝不在找你,练了三天武功,再
到你囚禁之处,你却不翼而飞了。」

  华云龙不胜诧异,讶然问道:「怎么?你知道我被禁之处?」言下之意,有
点不太相信,因为蔡昌义乃是性子急躁义薄云天的汉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处,
断无不出手救人之理,纵然变得聪明了,知道一个人力量单薄,不足成事,那也
不会不闻不问,独自跑去「练了三天武功」的。

  余昭南与李博生也不敢相信,两人都是目射神光,讶然地望着他。蔡昌义却
是一无所觉,仍旧话焉不忿地道:「当然罗,如若不然,我怎会快马传讯,找博
生兄他们从速赶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这样讲你差人传讯之时,尚不知华兄已经脱险罗?」

  蔡昌义突然道:「如今魔劫已兴,前天晚上,我就见到玄冥教的人与九阴教
教主窃窃私议……」

  提起「九阴教」主,华云龙不觉精神一振,接口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
窃窃私议?」

  蔡昌义突然意兴遄飞地扬一扬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处的前院啊,前
天晚上,我见到的可多啦。」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究竟见到些什么?何不爽爽快快地讲?」

  蔡昌义道:「我当然要讲,我问你,有一个姓高名泰的前辈,你可认得?」

  华云龙道:「可是一个身躯雄伟,气派恢宏,却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义将头一点,道:「正是,正是,年纪大概三十五六。」

  华云龙道:「我认得,那是周一狂周老前辈的传人,武功是家祖与家父传授
的,我称他叔父。怎么样?你见过他了?」

  蔡昌义神采飞扬地道:「非但见过,还见他轻轻一掌,就将那九阴教教主打
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华云龙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么回事?「九阴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
力突飞猛进了么?他心中生疑,口中说道:「你讲清楚一点,最好从头讲,免得
把我弄糊涂了。」

  蔡昌义道:「这有什么糊涂的?就这么一掌嘛。」他左臂一抡,作了个抡臂
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险险遭殃。

  李博生向后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划足,你讲九阴教教
主可是死啦?」

  蔡昌义讪讪然收回手臂,道:「没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余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阴教教主被高大侠一掌击伤,如今回老巢
养伤去了,对么?」

  蔡昌义忙加解释道:「你讲对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错,但她并未受伤。」

  愈解释愈令人不解,九阴教主既未受伤,像她那样雄心万丈的人,怎会突然
回到老巢去呢?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样讲,咱们愈听愈迷糊,还是从头讲起吧!譬
如九阴教教主与玄冥教的人议论些什么?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阴教教主?九
阴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时候他又身在何处?等等,一桩
一桩慢慢地讲。」

  蔡昌义先是一怔,但见众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他十几双眼睛全有迷惘之色,
因之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从头讲。」

  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前天晚上,我由钟山之巅,练
武回来,那时候约莫戌初时分,心想三日不见不知你境况如何?因之也未进城,
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达你那囚禁之处。」目光移注华云龙,继续说道:「你知
道,那座庄院,三天前我已去过,那时你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

  华云龙何尝知道,但他也不解释,微道:「讲下去吧,细节不必说。」

  蔡昌义才又接道:「我径奔后面的独院,不料树上无人,院中也无灯光,当
时,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个人来问问,但我领教过他们的武功
知道他们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动特别谨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余昭南听到这里,不觉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谨慎么?这倒确是异
数。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讲快一点,不重要的不必讲。」

  蔡昌义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厅之上,灯火通明,从窗户中望
去,但见人头攒动,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当时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询问云龙
弟么?这样一想,我顿时热血沸腾,忘了顾忌,脚下一点,就待冲向大厅……」

  忽听马世杰失声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行藏若是泄露,往后的事如何知道?」

  顿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时性子很急,那时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不
对,若是正在询问云龙弟,我这样闯去,救得了人么?因之我强自镇定,又复悄
悄地掩了过去,爬上了一棵榆树,俯身下视,朝那厅屋中望去。」

  李博生点一点头,笑道:「不错,粗中有细,若能随时警惕,咱们也就完全
放心了。」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讲到要紧关头了。」李博生眉头一扬,
闭口不语。

  蔡昌义接道:「原来那厅屋之中,席开两桌,乃在大宴宾客,其中一个红脸
白髯老者,独踞客席的首位,九阴教教主则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余九阴、玄冥
两教的属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谊极为融洽,倒是不见云龙弟的影子。」

  华云龙道:「那红脸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义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总坛坛主,复姓端木,名字不知道。」

  华云龙道:「所谓窃窃私议,那是宴会以后的事了。」

  蔡昌义道:「不,就在酒宴之间。」

  华云龙失笑道:「酒宴之间,怎么叫窃窃私议呢?」

  蔡昌义道:「唉,窃窃私议是我讲的。我藏身的榆树距离大厅两丈有余,又
隔着一层窗户,他们讲话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楚,在我来讲,这不成窃窃私议了
么?」此话一出,大伙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蔡昌义眉头一蹙,沉声喝道:「笑什么?这个不算好啦!难道他们闭门密谈
商议那偷鸡摸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制造杀劫的事,也不算窃窃私议么?」

  众人越发想笑,但因听到「伤天害理,制造杀劫」几个字,知道事涉机要,
也许已有重大的发现,因之人人忍住笑声,闭口不语。

  华云龙当日自愿受缚,任凭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
听「九阴」与「玄冥」两教如何勾结?如何对付他们华家,以及有关司马长青夫
妇被害的详情。

  如今司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两大邪教勾结的内情,却仍一无
所知,此刻听蔡昌义这样一讲,他不觉心神一凛,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
眼上推敲了。讲下去,你听到些什么?」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真要命,紧要关头,他们就把声音放低,偏偏听不
清楚。」

  华云龙道:「拣你听到的讲吧。」

  蔡昌义道:「总括起来,不外五点:第一,他们设法对付华家。第二,他们
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华云龙又是一凛,道:「他们想对玉鼎夫人怎样?」

  蔡昌义道:「这是那端木坛主讲的,他请九阴教教主设法找到玉鼎夫人,目
的何在?我却未曾听到。」

  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道:「好啦,请往下讲。」

  蔡昌义道:「第三,玄冥教准备于六月六日开坛,说什么要请九阴教鼎力支
持。」

  华云龙双眉一耸,道:「这就是奇怪了,两教既然相互勾结,玄冥教开坛立
派,九阴教岂无默契,为何还要特别商议?这中间怕是另有阴谋了?」

  蔡昌义道:「是否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华云龙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总坛设在哪里?」

  蔡昌义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华云龙道:「哪里有个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说道:「没听说有个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区之误。」

  蔡昌义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对啦,沂蒙山区,沂蒙山区的黄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怕又听错了,我到过泰安、莱芜、新泰、蒙阴一
带,由泰安折向东南,经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脉,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个地名
叫做放牛坪……」

  蔡昌义又道:「你到过沂山么?」

  李博生摇一摇头,道:「没有。」

  蔡昌义道:「这不结了么?蒙山有个放牛坪,怎见得沂山没有一个黄牛坪?
怎见得是我听错了?」

  余昭南朗声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争啦!放牛坪与黄牛坪不过一字
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区,将来不怕找不到。昌义弟,你讲第四。」

  蔡昌义乃道:「这第四点,可是正对你的,你尔后的行动,可要特别小心一
点。」

  华云龙暗吃一惊,道:「怎么说?」

  蔡昌义道:「他们谈你谈得最多也最久,总之要设法将你掳去。」

  华云龙脱口问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义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没有开口。」

  华云龙讶然道:「那是谁的主意?九阴教教主么?」

  蔡昌义摇一摇头,道:「据那端木坛主说,乃是他们教主的主意,要请九阴
教教主通力合作。」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什么道理啊?我是无名小卒,玄冥教教主为何这般重
视我?」

  蔡昌义道:「你目前固然还是无名小卒,但咱们总要创一番事业,九阴、玄
冥两教难免兴风作浪,咱们准备拥护你来领导,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那时候,
你就不是无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道:「不错,咱们这一代总该有个领导人,这个人你最合适。」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总坛确实设在沂蒙山区,那么,咱们这一代的形
势与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会、一帮鼎足而三,侠义道的领袖是令尊。
咱们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阴教盘踞,沂蒙山区再创一个
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来领袖咱们年青一代,可说最恰当没有了。」

  这三人异口同声的讲,华云龙内心确是激动不已,但他并非狂妄自大的人,
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领袖群伦上面,因之讪讪然道:「三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
自忖德鲜能薄,不足以担当重任,况且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这般重
视我,自然与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无关,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测高深,三位
兄长还得先帮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义道:「不必想,反正与令尊令堂有关就是。第五……第五……」头脸
一抬,忽然叫道:「没有了。」华云龙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说,
总括起来,不外五点么?」

  蔡昌义道:「鸡零狗碎,那不能算。」

  余昭南道:「什么鸡零狗碎?讲出来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蔡昌义道:「没有参考的价值。」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说他们闭门密谈,商谈为非作歹制造杀劫的事,
但我听到现在,尚未听见一点较为具体的事实,这是什么道理?」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事实如此嘛!听到的我都讲了,若有未讲的,那也不
过几个人的姓名而已,还有什么道理不道理。」

  华云龙道:「什么人的姓名呢?」

  蔡昌义道:「什么刑纣啦,任玄啦,慈云头陀啦,天乙老道啦,黄山瞿天浩
啦,他们提过的姓名不可胜计,讲得又复时断时续,我一时也记不清楚,纵然记
得清楚,也辨别不出对是不对。这些怎能归结成一点,叫我讲出一个道理来?」

  他认为没有道理,认为是鸡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讲,殊不知这些人的姓名,
听到华云龙的耳中,华云龙却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这就是阴谋了,他们提到
这些人的姓名,谅来不是蓄意笼络,定是计划暗杀,就像杀害司马叔爷一样,不
然的话,这些人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失踪,提他作甚?

  不过,这是他心中猜想,表面却未流露震惊的神色。他顿了一下,觉得事无
佐证,还是不要说出为是,免得徒乱人意。于是,华云龙展颜笑道:「这就讲来
所谓窃窃私议之事,也就是这么多了,是么?」

  蔡昌义道:「我是归纳起来讲的,其实他们边谈边饮,直到午夜才散席。」

  华云龙道:「散席以后呢?」

  蔡昌义意兴阑珊地道:「走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后,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义一愕,道:「怪事,你怎么知道的?」

  华云龙笑道:「这还不简单么?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
设若在场,那该是一场大战,九阴教教主便不致于回老家去了。」

  蔡昌义一掌拍在腿上,高声叫道:「有道理,你听我讲。」他兴致来了,未
容华云龙开口,抢着说道:「酒宴过后,玄冥教的人告辞而去,九阴教教主好像
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属,独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踯躅不已,我便趁此机会转了一
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阴教教主的面前却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
你那姓高的叔父。」

  华云龙道:「我那高叔父为何半夜去找九阴教教主?」

  蔡昌义眉头一扬,道:「找你啊。」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九阴教教主的
气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处,只见她寒着脸孔,冷冷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夜
闯民宅?你那高叔父干脆得很,朗声答道:高泰,来向教主讨个人情。哈哈,这
两句话答得妙极,我蔡昌义恐伯一辈子也学不像。」

  华云龙唯恐他岔开话题,连忙接道:「后来怎样?九阴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义道:「九阴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声一哼道:名不见经传,向我讨
个什么人情?你那高叔父确实是干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见经传,华天
虹之名教主当不陌生吧?我来向教主讨还他的公子。他这样一讲,不但九阴教教
主当场怔住,便连我也怔住了。」

  华云龙道:「难怪她要发怔,那时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么说?」

  蔡昌义道:「她怔了半晌,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抬臂一抡,轻轻
向左挥去,我正感不解,忽听九阴教教主骇然叫道:困兽之斗,你是什么人?你
那高叔父道:不错,当年叫困兽之斗,如今是孤云神掌。他这里话声刚落,只听
哗啦啦一声巨响,左侧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树,已经贴地折断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九阴教教主倒也干脆,冷声说道:我有一句话,
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讲,在下全信。九阴教教
主道:傍晚时分,华云龙已经不告而去,你信么?若说不告而去,谁能相信?当
时我便在暗中骂她鬼话连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却是抱拳一拱,说了一
声打扰了,随即转身而去。」

  余昭南接口问道:「就因高大侠一掌折断一棵榆树,九阴教教主便回老巢去
了么?」

  蔡昌义道:「当然不那么简单。高大侠的气派,我是万分心折,但那九阴教
教主却是怒塞胸臆,见到高大侠转身便走,当即冷冷一哼道:要来就来,要去就
去,你太目中无人了。高大侠闻言之下,顿时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
指点在下几手武功么?那九阴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迟。高大侠
坦然说道:在下候教。于是,两人便交换了一掌……」

  余昭南急声问道:「结果如何?」

  蔡昌义道:「我是看不出来,但他二人掌风相接,高大侠退出半步,九阴教
教主摇幌了半晌始才站稳。等她站稳,高大侠早已道过承教,飘然离去了。」

  余昭南道:「这么说,九阴教教主并未落败啊?」

  蔡昌义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侠离去以后,九阴教教主忽然喃喃说了
两句老了、老了,然后又在庭院之中踯躅起来。」

  余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断定九阴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义道:「话是不错,还有下文哩。」他顿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阴教
教主一边踯躅,一边思虑,半晌过后,突然步向大厅,传来了堂主以上的徒众,
当即宣布将那教主之位,传给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将克日南归。至于其中
的细节,那也不必细述了。」

  余昭南听他作了结尾道:「嗯,这也算得一掌将她打回老家去,不过……」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还有什么不过?」

  余昭南目光一抬,道:「这似乎谈不上魔劫已兴四个字。一般讲来,老魔功
力深厚,心肠比较狠毒,小魔接任,无论功力与手段,总该比老魔稍逊一筹,以
咱们的立场而言,那该是一个喜讯。」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喜讯?你道梅素若是位温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闺阁
千金么?你问华兄弟,那女子该有多冷?有多狠?谈到武功,恐怕华老弟也不是
她的敌手哩。」余昭南凛然一惊,不觉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华云龙听说梅素若接掌了「九阴教」,心中五味翻腾,也不知是苦、是甜、
是酸、是辣,总之惘惘怅怅,怎样也不是滋味。他性情烦躁,不愿多想,因之找
个借口,道:「昌义兄,这事不谈了,咱们走吧?」

  于是众人相继随行,默默地上了官道。此刻已是申牌时分艳阳斜挂在天空,
那燠热的阳光,辐射在人们身上,令人有一种焦躁烦闷的感觉,心头杂乱异常。

  到得城中,华云龙因为已见着他们,所以也放下了心,遂与他们告别。

  华云龙在那定远城中寄宿一宵,次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驰去。这一日
到得赤镇,只见街道尽头一座茶楼,悬着一块「宜兴楼」的招牌,他心中一动,
当即紧行几步,进入那茶楼之中。这「宜兴楼」兼营酒食,生意兴隆,打尖的时
刻虽过,进出的人却仍不少。

  他一身劲装,腰悬古剑,臂上搭着一件披风,伟岸的身躯风神飒飒,登上茶
楼,立时便将全楼的目光引了过来。他选了一处临窗的座位坐下,一个店伙哈腰
走了过来,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够,怠慢公子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别客气,随便弄点酒菜来,再泡一壶茶,回头在下
有话请问。」那店伙连忙应「是」,再哈腰,转身退去。

  霎时间,私语之声窃窃而起:「谁家的少爷啊?顶随和的。」

  「嗯,气度不凡,定是豪门子弟。」

  「看他英气逼人,秀逸中别有威严,怕是少年侠士哩。」

  小地方嘛,几曾见过华云龙这等人品,那是难怪他们窃窃私议了。须臾,店
伙计送来酒菜,端上一壶茶,替华云龙斟了一杯道:「公子辛苦,请先用茶。」

  华云龙端起茶怀,呷了一口,见那店伙计并无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侯自己
问话,于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请问,贵镇有客栈么?」

  那店伙计连忙陪笑道:「不伯公子见笑,敝镇总共不过六七百户人家,又是
穷乡僻壤,过往的行人少哪儿有客栈?不过公子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设法。」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道:「够了么?那该招呼咱们了。」清脆的声音
宛若银铃,回肠震耳,华云龙不觉一惊,急忙循声望去。

  但见左墙角下,靠近楼梯之处,赫然坐着一个白衣纶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
个十四五岁的书童陪侍一侧,正自眉目含笑,朝他这边望来。

  那文士相当俊美,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只见他眉黛远山,目如朗星,挺秀浑
圆的鼻梁,红若涂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线形若编贝的牙齿,丰盈
的双颊,居然还有一对深浅适度的酒涡,脸上的肤色晶莹如玉,无邪的稚气尚未
褪尽,但那无邪的稚气当中,却又隐含刁钻顽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见了,顿生舒
坦喜悦的感觉,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这时的华云龙其感觉又自不同。一者由于那少年来得突兀话声震耳,
再者,那少年虽在全楼茶客目光凝注之下,却能神色自若,坦坦然毫不在意,足
见非是泛泛之流。眼下乃是多事之际,此处更是穷乡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
乍然见到这等人物,也就不觉暗暗警惕了。

  这片刻间,茶楼的空气,好似突然间凝结起来,沉寂得落针可闻。华云龙瞧
着瞧着,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噫,此人好生脸熟,好象在哪里见过?究竟
在哪里见过呢?这一发现,顿时令他挤眉蹙额,目光如电,一面凝注,一面深深
的沉吟起来。

  忽见人影晃动,那店伙计颠着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面前,哈腰陪笑道:
「怠慢,怠慢,少爷要什么?敢请吩咐。」

  但见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势利啊,称他公子,称我少爷,可是见他
身佩长剑,是个武人,欺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敢揍人么?」

  那店伙啼笑皆非,只得作揖陪礼,涎脸笑道:「公子说笑了,您请……」

  岂知话未讲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书童道:「麒儿啊,这年头
当真要凶一点,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书童以袖掩口,忍住笑声道:「小……少爷说得是,一声公子,听起来挺
新鲜的。」

  华云龙不觉暗暗失笑,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少爷?看起来比我华某还要顽皮
古怪,哈哈,我且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要知华云龙本身便是调皮捣蛋、精灵古
怪的大孩子,眼前这位美少年与他的性情不谋而合,那是多么畅心悦意的事。霎
时间,他那佻达不羁的顽童之性抬起头来,顿时就将警惕的意念丢到九霄云外去
了。

  只听那少年说道:「我娘讲的不错,车、船、店、脚、衙,这些人见风使舵
最是滑头,你说是么?」

  那书童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伙计滑头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讲的所谓的店
吧?」

  他二人一搭一挡,有说有笑,弄得那店伙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却又不便发
作。那店伙计无可奈何,只得涎着脸孔,可怜兮兮地道:「公子爷,大人不记小
人过,小的……」

  美少年脸庞一转,笑眯眯的道:「我又何尝记你的过?」

  那店伙计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时疏神,怠慢了公子,您老量
大福大,自然不会与小的计较。您老请吩咐,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办。」

  这伙计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头软了,将头一点道:
「好吧,送一份酒菜来。」那店伙计如逢大赦,急忙应一声「是」,躬身退去。

  讵料美少年突又叫道:「伙计。」

  那店伙闻声一震,连忙回身站定。

  只见美少年含笑说道:「知道我要什么酒菜么?」

  那店伙早已七荤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么酒菜?」

  美少年抬起手臂,朝华云龙这边一指,道:「照他的来一份,不能多,也不
能少。多了什么,短少什么,唯你是问。」

  华云龙凛然一震,暗暗忖道:来了,原来他转弯抹角,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他岂是怕事的人,同时气派也爽朗得很。只见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遥遥一
拱,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缘。兄台的胃口与在下相同,在下的酒菜尚未动过,
若不嫌弃,何不索性移驾一叙?」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在暗暗盘算,忖道:任你
刁钻古怪,我不相信华某斗不过你。哼,好好歹歹,我华某总要摸清你的底细。

  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为而来,只见他眉头轻扬,道:「听说你性子豪迈,
如今一见,倒也不虚。」站起身子,扭头一顾那书僮,接道:「麒儿,咱们过去
叨扰他一顿。」步子一迈,翩翩然领先走了过来。

  华云龙已经打定主意,决心以不变应万变,瞧瞧他的花样再说。因之一面吩
咐那店伙计增添杯盏酒菜,一面延请他们主仆入座。那店伙计倒也乖巧,一听吩
咐,顿时行动如飞,须臾已将酒菜杯盏准备齐全了。

  被称「麒儿」的书僮端起酒壶,为他二人斟满了酒,华云龙本想客套几句,
岂知那「麒儿」放下酒壶,人未坐下,却自一本正经的道:「喂,咱们小少爷不
会喝酒,这可是应个景儿。」

  华云龙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强,我是先干为
敬,见台随意可也。」一仰脖子,首先干了一杯。

  美少年执杯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后笑道:「公子,你倒
爽朗得很。不过,我却认为你太过份了。」甫一开口,即便伤人,华云龙不虑有
此,一时无法适应,不觉怔住。

  美少年见他发愣,突又柔声道:「你说不是么?咱们算是初次见面,你也明
明知道我是有所为而来,是敌是友呢?我敢断言,你并没有弄清楚。可是,你不
问我的来意,也不问我的姓名,端起酒杯就喝,那酒是麒儿斟的,倘若我是你的
敌人,麒儿在那酒中做了手脚,你也这般爽朗,这般毫不在意么?」

  词意固然有理,词锋却不留情。华云龙暗暗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见面,
你不也太过份了?我华某如果怕你做什么手脚,那也不敢招惹你了。想归想,却
不能讲出口来,当下将计就计,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训得是,请问兄台尊姓
大名?」

  美少年好似认为「孺子可教」,十分畅意地展颜一笑,这一笑,华云龙不觉
愕然一愣,原来他那笑容天真而妩媚,便是明媚的少女,也要逊色三分。只听他
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布、宣扬、宣誓、宣诏的宣,我是从母姓,单名一
个威武的威宇。听清楚了么?」毕竟是年轻人不怕噜嗦,一个名字解释半天,还
怕别人听不清楚。

  华云龙暗暗皱眉,表面却是微微颔首,道:「小姓华,表字云……」

  话犹未毕,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表字云龙,不必说了。」顿了一
下,忽又接道:「你不问我为何来找你么?」

  华云龙见怪不怪,展颜笑道:「正要动问。」

  宣威爽利地道:「我们在滁县遇上余昭南兄,他说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华云龙哑然失笑,暗暗忖道:你也太恶作剧了,既然是自己人,为何不开门
见山,爽爽快快的讲,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紧张一阵?唉,娇生惯养的孩子,此
刻还要开玩笑哩。

  他暗自慨叹,却是无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壶,替自己斟满一杯,又为
宣威添了一点,然后擎杯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语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只
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家人,那都没有关系。我比你大,斗胆喊你一声宣兄弟。
来,宣兄弟,小兄敬你一杯,算是向你道劳。」

  宣威天真得很,眉头一扬,道:「刚才不是敬过一怀啦?」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这叫做礼多人不怪,我先干啦。」脖子一仰,径自
干了一杯。

  宣威词穷,只得皱起眉头,呷了一口。华云龙道:「好啦,咱们算是一杯订
交。」

  宣威顿了一下,突然嚅声道:「龙……龙哥。」

  华云龙先是一愣,继而欢声道:「对,喊龙哥,再喊一声。」他为人心怀坦
荡,胸无隔宿之怨仇,耳听宣威怯怯的喊了一声「龙哥」,顿时就将满腹的懊恼
抛到天外去了。宣威不知何故,脸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不但未减,并且垂下头
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告诉你,你龙
哥最重情义,喊我龙哥,一辈子不会吃亏。」宣威闻言之下,脸更红,头更低,
迎面望去,只见后脖子也都红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算了,我们也该找地方歇息了啊。」于是三人下楼而
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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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娇娃俏婢齐献身

  夜色渐沉,宣威与华云龙在房中闲聊,琪儿在隔壁,先去休息了。言谈间,
华云龙感觉有些奇怪,宣威身上的阵阵幽香就十分可疑,华云龙已经是女人堆里
打过滚的人,哪能分辩不出。而且,宣威的言谈举止,总有种女人的神态,难怪
白天在酒楼……华云龙想到这里,目光定定地凝视在宣威脸上。

  宣威脸上微微一红,道:「龙哥,你在看什么?」

  华云龙蓦然心中一动,举手一指,道:「嗨,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原来
你是昌义兄的妹子,哈哈,装得好象。」举手一抓,一把就将蔡薇薇头上的方巾
抓在手中。

  头巾被揭,秀发披肩,蔡薇薇不由一怔,一怔过后,倏然脸泛桃红,顿觉又
羞又急,双手乱抓,身子一仆,就向华云龙怀里扑去,不依地道:「你……你怎
么可以……」华云龙哈哈一笑,两掌一伸,抓住了她的双臂。

  华云龙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道:「告诉我,我该叫你什么?」

  蔡薇薇挣了一挣,未能挣脱他的手掌,因此脸上一红,道:「我叫薇薇。」

  华云龙心中欲火高涨,再也忍耐不住,用手搭住蔡薇薇香肩将她搂在怀里。

  「龙哥……你……」蔡薇薇一惊,羞得粉脸通红,本能地用手推拒,可全身
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儿力气。蔡薇薇正值花季年华,情窦初开,哪禁得起异性的
挑逗?更何况这少年正是她心目中的如意情郎,芳心暗许的对象。

  蔡薇薇半推半就,嗯了一声,整个娇躯无助地倚在他的怀里,呼吸急促,脸
颊红得像是怒放的山茶花。她激情的反应,立即感染了华云龙。他感到蔡薇薇体
内所散发的热力和幽香,令他气血翻腾,下身起了奇异的变化。他将蔡薇薇紧紧
搂在怀里,伸嘴去吻她的樱唇。蔡薇薇婉转相就,两人吻在一起。华云龙将蔡薇
薇的丁香小舌吸出来,含在嘴里慢慢品尝,伸出左手在她身上上下游走。只片刻
间,蔡薇薇被他吻得神智大乱,在他的一双魔手中喘息、颤抖、昏眩。

  蔡薇薇发乱钗横,罗裙半解,娇喘吁吁地呻吟着说:「龙哥……我……好舒
服……我爱你……」

  「薇妹,我也爱你……」华云龙低唤,吻着她半裸的、羊脂白玉似的胸脯。

  蔡薇薇在他火热的吻下颤抖,紧抱着他的虎腰迎合著他,感到意乱情迷。

  华云龙欲火中烧,将蔡薇薇横抱在怀里,向床前走去。华云龙将蔡薇薇放在
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蔡薇薇一惊,往床里一缩轻声道:「龙哥……不要这
样……」

  华云龙上床搂住蔡薇薇求道:「薇妹,我以后若负了你,让我不得好死。」

  蔡薇薇小手虚掩他的嘴,羞笑道:「快别说了,我……我信你……」说着双
手捂住脸,羞态甚是可爱。华云龙大喜,搂住蔡薇薇为她宽衣解带,片刻间将她
剥得一丝不挂,露出欺霜赛雪般的雪白胴体。蔡薇薇捂着脸,哪敢看他一眼?

  华云龙看着蔡薇薇美丽的少女胴体,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她雪白的玉体肌
肤细腻柔滑,吹弹得破,娇艳得像要滴出水来。粉红的小脸妩媚动人,一副又羞
又怕的神情甚是可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强自镇定。蔡薇薇的身
材苗条,曲线凹凸玲珑,酥胸高耸丰满,两个雪白玉乳上的鲜红樱桃让人垂涎欲
滴。雪白的小腹镶嵌着迷人的香脐,再往下看是萋萋芳草,桃源洞口处已是溪水
流淌。

  华云龙见到这种美景,哪里还能忍耐得住?他扑上前去,握住蔡薇薇的雪白
双峰揉搓起来,更低下头来品尝她那两颗樱桃。蔡薇薇紧紧抱着他的虎腰,轻呼
道:「龙哥……痛……轻点儿……」

  华云龙心下甚是怜惜,抱住蔡薇薇的柳腰,轻吻她的耳垂道:「薇妹,对不
起,我弄痛你了。」

  蔡薇薇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龙哥,你不老实……」

  华云龙使劲亲了她一口,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呢?可迷死我了。」

  「你……」蔡薇薇满脸娇羞,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华云龙心中怦怦乱跳,
他大胆地分开蔡薇薇的两条玉腿,尽情地欣赏她身体的最美最神秘的地带。只见
蔡薇薇的下体阴阜丰满,乌黑的嫩草均匀地分布在花瓣四周,粉红色的花瓣半开
半闭,上面还挂了几滴晶莹的露珠。

  蔡薇薇被他看得羞不可抑,挣扎着想合上两条玉腿,嘴里吐出如梦如醉般地
呻吟:「不……不要啊……」可是华云龙紧抓着她的两条玉腿,她哪里动得了分
毫?

  华云龙低下头,用嘴吸吮她下身的花露,咂咂有声。蔡薇薇用双手捂住脸,
羞得连雪白的脖颈都变成粉红色。华云龙见这小姑娘婉转呻吟,眼睛水汪汪的甚
是娇媚动人,知道她已是春情萌动欲火高涨。华云龙邪笑着脱去全身衣裤,露出
又粗又红的硕大宝贝,把它送到蔡薇薇的小手里。

  「这……这么大……」蔡薇薇又爱又怕,她握着这热气腾腾的宝贝不知如何
是好,想放手又舍不得。

  华云龙淫笑道:「傻丫头,用你的嘴……嘿嘿……好吃极了……」

  蔡薇薇羞得满脸红晕,嗔道:「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

  华云龙急忙道:「我……我可没胡说……」

  蔡薇薇扑哧一笑:「油嘴滑舌,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说八道。」说着轻轻握
着华云龙的宝贝,送进樱桃小嘴里。

  华云龙「喔」的一声,爽得像上了天,只觉蔡薇薇的小嘴又暖又湿,紧紧地
包着自己的宝贝。华云龙急忙收敛心神,摆动虎腰在蔡薇薇的口里抽插起来。蔡
薇薇起初甚是羞涩,后来渐渐胆大起来,开始伸出绛舌在华云龙的宝贝上轻轻舔
弄,最后把宝贝整根含在嘴里用力吸吮。

  华云龙只觉丹田一股热流直冲小腹,宝贝硬得发痛,他知道再也不能忍了。

  华云龙把蔡薇薇放倒在床上,分开她修长双腿,用龟头在她溪水淋漓的花瓣
上揉弄了几下,腰猛地往下一沉……

  「啊……不要……好痛啊……呜呜……不来了……」蔡薇薇痛得泪水泉涌,
用手使劲推华云龙。

  华云龙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红颊,安慰她:「对不起,是哥不好,我这就退出
来。」

  蔡薇薇抓着他的胳膊,颤声道:「龙哥……我能忍……」

  华云龙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你可不要勉强啊。」蔡薇薇轻咬下唇点
了点头。

  华云龙躺在床上,让蔡薇薇骑在自己身上,变成女上男下的姿势。蔡薇薇娥
眉微蹙,轻轻扭动着柳腰,起初还是有些疼痛,但不久体内又酥又痒甚是舒服。

  蔡薇薇紧闭双眼,可下身的快感波浪般袭来,她忍不住地娇呼道:「哥……
我好舒服……用力……」柳腰疯狂地扭动着,迎合着华云龙。

  「啊……啊……用……用力啊……啊……啊……用力挺啊……噢……噢……
大力些啊……噢啊……对……对啊……噢……很……很舒服啊……啊……爽……
爽死了啊……啊……」

  「啊……啊……喔这……种……感……觉……好……特别……龙哥哥……快
用力干……妹妹……嗯……好舒服……就是……这……这样……啊……美死……
我……了……啊……啊……啊……用力……对……真棒……喔……」

  华云龙抚着她滑润的丰臀,腰部卖力地向上挺进,将宝贝深深地进入到蔡薇
薇的身体里。在下面的华云龙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宝贝在蔡薇薇粉红湿润的花
瓣里进进出出,耻毛纠缠在一起,沾满了两人的爱液。蔡薇薇的肉壁紧紧包裹着
华云龙的宝贝,每一次的抽插都给两人带来无边的快感。

  「好哥哥……我好……舒服……好……爽……啊……我……啊……啊……我
快要……忍……不住……了……啊……丢……出……来了……啊……」

  「啊……嗯……好……哥哥……我……不行了……」蔡薇薇喘气凝重,玉体
微颤,肉壁阵阵紧缩。

  华云龙这时也到了紧要关头,他紧抓蔡薇薇香汗淋漓的玉臀,同时腰猛地向
上一抬。

  「啊……」蔡薇薇只觉下身火热,花心喷洒甘泉,同时一股滚烫的液体冲进
体内,在刹那间身体达到了愉悦的高潮。她滑下华云龙的身体,紧紧搂住他,充
满了幸福感。华云龙喘着粗气,满意地回味着交欢的乐趣,大手不规矩地在蔡薇
薇的娇躯上游移。

  房门咚的一声,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娇小俏丽的少女冲了进来,一看床上的
景况,羞得闭上了眼睛,口中啐叫了一声,她就是蔡薇薇的侍女琪儿。在隔壁听
见这边的动静,只听自己小姐呻吟不绝,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就冲了进来。

  华云龙赤条条地下床,紧紧抓住琪儿的粉臂,拉着她上床,她羞嗔地挣扎着
道:「不……要……坏蛋……色狼……不要……小姐……」地拼命扭动着。

  蔡薇薇羞笑道:「琪儿,龙哥哥很温柔的,你不用怕。」华云龙见猎心喜,
插了老半天,尚未射精,如今来了个艳丽的小侍女,怎还不欲火高涨呢?

  华云龙见她挣扎的厉害,一口就吻住她的樱唇,手也伸入她的衣内,抓到了
一对肥嫩的奶球儿,色急地又揉又捏着。琪儿哼哼地羞挣着,华云龙把刚才在她
小姐身上尚未满足的色欲全部发泄在她的身上,一手探进了她的裙子里,穿过小
亵裤,一把捏住了她那只毛茸茸,热烘烘的小阴穴儿。啊,摸起来真的是奇紧,
弹性高,既饱突又肥嫩。

  琪儿惊慌地娇叫道:「不……不要……不……要……」

  蔡薇薇道:「琪儿,不要怕,龙哥不会害你的,我叫他让你舒服,以后你还
会吵着要呢。」

  华云龙剥下琪儿的衣服,取下肚兜,两只娇嫩的玉乳抖突突,乳珠儿丹红欲
滴地跳了出来,再解开她的裙子,拉下亵裤,鼓鼓的小阴户也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了,好个成熟的少女肉体。华云龙的嘴开始吻着她全身的肌肤,乳房,奶头,乃
至她的处女阴户,渐渐凸起的阴核,所有敏感的地方都不放过,舔得她是全身扭
动,体温也越来越高。

  华云龙跨上她的玉体,拨开一双美腿,大宝贝一顶,对准肉穴猛地就干入了
半截。琪儿尖叫着:「妈呀……痛死了……哎唷……疼……疼死了啦……」

  蔡薇薇旁边帮忙揉着琪儿的奶头,好让她多些淫水润滑道:「龙哥,你倒是
轻点嘛。」

  琪儿节节叫疼,又是一阵挣扎地道:「啊……我不要……痛……我受……不
了……快抽出……去……我……不要……痛呀……」

  华云龙替她爱抚着性感带,让她分泌更多的淫水,心一狠地猛地捣了个全根
而没,琪儿大声喊道:「啊唷……救命……干……干死人……了……呀……」全
身乱扭,叫死叫活着。

  华云龙又吻又摸,加上轻抽慢插,琪儿渐渐地酥麻了起来,不再感到疼痛,
她这一麻,浪水流了不少,使华云龙的大宝贝抽送的更加顺畅了,一进一出快速
地操着她的小穴。琪儿此时口中也羞哼着:「喔……哦……现在不……痛了……
好……好舒服……嗯……好爽……顶到……子宫了……爽……爽……快干我……
痒……痒死了……」

  蔡薇薇在一旁听着琪儿的浪叫声,脸儿都羞红了。琪儿挺着她那肥嫩的大屁
股,迎着华云龙的大宝贝,华云龙更加像狂风暴雨地狠干着琪儿的小嫩穴。华云
龙发出爽快的哼声,开始有节奏的前后挺进着。

  「噢……干……用力的干……好龙哥……快……用力的干琪儿吧……啊……
琪儿……被你干的好爽……好爽……琪儿……永远都属于你……啊……嗯……好
美……嗯……啊……」

  华云龙一边挺着大宝贝抽干着琪儿的小穴,一边用手去搓揉着琪儿的乳房,
并用嘴吸着奶头,用舌头去拨弄着那因高潮而坚挺的乳头,上下的快感相互冲激
着,使得琪儿陷入疯狂的状态。

  「好龙哥……好公子……你快干死琪儿了……嗯……好爽喔……用力的干我
吧……琪儿愿意为你而死……唷……好哥哥……大宝贝哥哥……用力干啊……琪
儿的小穴……好舒服喔……嗯……琪儿快去了……」

  华云龙听到琪儿淫荡的浪叫声,更加的努力的抽干着。

  「喔……对……就是这……样……公子……啊……龙哥哥……深一点啊……
喔……用力干我……干……干……嗯……干我的小穴……就这……样……干琪儿
的小穴……上天……了……啊……嗯……」

  「噗……滋……噗……滋……」加上床摇动的声音,他们两认身体交缠着,
琪儿的小嫩穴被华云龙深情的干弄着,来回的进进出出,抽出的时候,只留着龟
头前端,插进去的时候,整根到底,当两人的胯骨撞击时,华云龙只觉得大腿酸
酸麻麻的,但是体内的欲火让他忘记了疼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体内高涨的欲
望。

  「嗯……琪儿……这样干你……爽不爽……龙哥的……宝贝……大不大……
干你的小穴……美不美……啊……琪儿的小穴……好紧……好美喔……哥哥的宝
贝……被夹的好……爽……」

  「嗯……嗯……公子好棒……好厉害……啊……啊……你的……大宝贝……
干的琪儿……骨头都酥……酥了……你是琪儿的……好哥哥……大宝贝哥哥……
嗯……好爽……好美啊……插到妹妹……花心了……啊……啊……」

  华云龙将琪儿的屁股抬高,把枕头放于琪儿的臀部,使琪儿的小穴更加的突
出。并抬起琪儿的左腿架于肩膀上,让琪儿能看到他们的下体连结在一起。

  「啊……琪儿……你看……我的宝贝……在你的小穴里……进进出出的……
看你的……啊……小穴……正在吞吞吐吐……我的大宝贝……嗯……嗯……干的
你……爽不爽……美不美……啊……」

  「嗯……嗯……啊……爽……琪儿的小穴……爽歪歪……了……哎呀……好
美喔……大宝贝哥哥……好会干喔……嗯……」琪儿媚眼如丝,这时她的小穴有
着阵阵的痉挛,一阵阵舒畅的感觉从小穴流出,华云龙也满身大汗了。

  「喔……喔……龙哥……啊……琪儿快来了……啊……你也跟……琪儿一起
吧……我们……一起来吧……琪儿快给你……了……啊……」

  华云龙也到达爆炸的边缘,于是加快速度的插干着小穴,深深的插到底,华
云龙用手抚摸着琪儿和自己宝贝和肉穴的交合处,用手指去玩弄琪儿的阴蒂。

  「啊……啊……琪儿……我要来了……」华云龙快支持不住,要做最后的冲
刺。

  「来吧……嗯……嗯……嗯……射给……琪儿……吧……啊……啊……琪儿
也来了……琪儿来了……啊……」琪儿的小穴一紧,一阵暖流自体内涌向华云龙
的龟头,她泄了,高潮了。

  华云龙也支持不住了,腰骨一麻,出口道:「啊……琪儿……我也射了……
啊……」华云龙用力一顶,将宝贝全根没入琪儿的小穴,让龟头顶住琪儿的子宫
口,阵阵的阳精倾巢而出,把自己滚烫的阳精全部望琪儿的小穴射入。

  「啊……好烫……好舒服啊……好美啊……美的上天了……嗯……公子……
啊……」华云龙射完精后,压在琪儿的身上,再耸动几下,就趴在琪儿的身上喘
息着。

  两个人都汗水淋漓,呼吸急促,之后相拥一起,互相抚摸着身体。

     ×××    ×××    ×××    ×××

  休息片刻,华云龙又与蔡薇薇干上了,他用手扶着宝贝对准蔡薇薇的洞口用
力的挺进,因有淫水的润滑,宝贝毫不费力的穿刺了进去。华云龙再不迟疑,立
刻开始抽动起来。

  「啊……龙哥……好舒服……真好……嗯……啊……薇薇……好舒服喔……
啊……嗯……好美喔……嗯……」

  「薇薇……喜欢吗……哥哥的宝贝……干……干你……爽不爽……啊……」

  「嗯……喜欢……啊……哥……哥……你喜不喜欢薇薇……啊……嗯……好
棒啊……龙哥哥……薇薇……爱你……嗯……」

  「哎……呦……龙哥哥……你的宝贝……好……好……好大喔……插得妹妹
好舒服……啊……嗯……大宝贝哥哥……嗯……美上天了……啊……」

  华云龙听到蔡薇薇如此淫荡的呼喊着,更加卖力的抽干她的小穴,双手则去
玩弄她的娇嫩双乳。

  「啊……龙哥……你……插死薇薇了……嗯……呦……好哥哥……薇薇真幸
福……嗯……嗯……我要……啊……要你天天……干……干……薇薇的小穴……
嗯……嗯……」

  华云龙扶起蔡薇薇的左腿,使她的小穴更开,而那小阴蒂更加突显出来,华
云龙便伸手去扣挖那小阴唇和阴蒂。

  「啊……龙哥……好哥哥……你的宝贝……好粗……好大……啊……嗯……
快……啊……快……薇薇……要出来了……啊……快泄了……好舒服……啊……
嗯……啊……爽……爽死我了……」

  蔡薇薇泄了一次之后,华云龙抱起她往床上躺下。蔡薇薇依靠在华云龙的胸
膛上,用舌尖去舔舐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留在胸部,吸吮着他的奶头。华
云龙则双手去揉捏着蔡薇薇的乳头,轻抚着那乌黑的秀发。经过一阵的爱抚,蔡
薇薇的小穴感到阵阵的麻痒,一股淫水不知觉的从小穴中汩汩而流,就起身举腿
跨过华云龙的身体,握着他的宝贝对准小穴慢慢的坐下,因刚刚泄过小穴比较敏
感,不敢大力坐下。

  「龙哥……你的宝贝好粗……好长……啊……插得……哦……薇薇好爽……
嗯……好舒服……嗯……」蔡薇薇说完之后,开始扭摆身体,运用腰力推送着宝
贝,随着她一节一节的运动,把华云龙的宝贝一寸一寸的吞进小穴里,华云龙感
觉到一波一波的快感侵袭而来,顶着腰力用力的将臀部往上送。

  「哎……呀……插死我了……啊……用力……嗯……用……用力……快用力
干……啊……薇薇……薇薇……的小穴啊……哦……爽……爽死我了……啊……
啊……嗯……嗯……喔……快……快一点……啊……用你的大宝贝……插……妹
妹的小穴……嗯……」蔡薇薇的双脚夹得华云龙更紧,让小穴紧紧的包裹着他的
宝贝,忘情地叫了又叫,腰也不断的摆动,配合华云龙的抽送。

  「啊……用力……好哥哥……大力的干……嗯……爽……太爽了……嗯……
妹妹好舒服喔……嗯……啊……人家要大宝贝哥哥……用力……用力干妹妹的小
穴……好……棒……啊……啊……嗯……薇薇……爽……死了……嗯……」

  华云龙疯狂的将宝贝往上顶,蔡薇薇也疯狂的摆动她的腰,配合华云龙的宝
贝往下坐,谁也不认输。

  「嗯……好美喔……龙哥哥……啊……嗯……你干的薇薇好美啊……喔……
嗯……啊……妹妹快……快受不了了……嗯……哎……呦……泄了……龙哥……
嗯……薇薇要……泄了……你干死薇薇了……啊……大宝贝哥哥……妹妹……好
爽……嗯……啊……你的宝贝……干……干的薇薇……好爽……嗯……快……让
薇薇爽死吧……」

  「薇薇,我也要射了。」

  「来吧……啊……射……射进薇薇……的小穴里……啊……我……嗯……泄
了……泄了……爽死我了……薇薇被你……插的好爽……」

  华云龙立刻开放精关,将那又浓又密的精液,往蔡薇薇的小穴里射,蔡薇薇
受到华云龙那火热的精液一射,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软绵绵的趴在华云龙的身
上。

  华云龙搂过琪儿和蔡薇薇,三人带着甜蜜的笑容,相拥着进入梦乡。

  次日醒来,蔡薇薇和琪儿娇羞不已,蔡薇薇更是娇嗔道:「龙哥,你欺负我
们。」

  华云龙搂着两个娇娃,亲吻着她们道:「你们放心,等事情一完,我就带你
们回『落霞山庄』。」

  蔡薇薇娇嗔道:「要是让我娘知道了,非要骂死我不可。」顿了一顿,接着
道:「不知道娘会不会替我担心?」

  琪儿接道:「小姐,你要不放心,由我回去告诉夫人,让她放心,就说小姐
和公子在一起。」

  蔡薇薇沉吟道:「这当然好,但是你舍得离开我们吗?」

  琪儿脸一红道:「我当然舍不得离开小姐啦,但是怕夫人担心,也就只能这
样啦。」

  蔡薇薇笑道:「不是舍不得我吧,是舍不得龙哥吧?」

  「小姐,你真坏,怎么取笑起琪儿来了?」琪儿娇嗔不依。

  蔡薇薇笑道:「你敢说不是?」

  琪儿幽幽道:「琪儿不敢隐瞒小姐,琪儿能蒙公子宠幸,已属万幸。琪儿不
敢奢望名分,只望以后能永远服侍小姐和公子,就心满意足了。」

  蔡薇薇安慰她道:「琪儿,我们虽然名为主婢,但实似姐妹,到时候少不了
你的。」

  华云龙也道:「琪儿,你放心,哥哥到时候不会亏待了你。」

  琪儿笑道:「琪儿相信公子一言九鼎,咱们也该起床了。」

  三人起身穿衣洗涑,吃过早餐,琪儿就先告辞了。华云龙和蔡薇薇一看时间
还早,就回房中用了一回功,蔡薇薇看华云龙的运气方式,心中暗暗称奇。蔡薇
薇头脸一转,道:「对啦,你在那里见到我公公的?」

  华云龙一愕,讶然道:「你公公?」

  蔡薇薇信口应道:「是啊,你那套『无极定衡心法』不是公公传授的么?」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无极定衡』?哦,薇妹是讲,我刚才运功的逆气行
功心法,叫做『无极定衡』么?」

  蔡薇薇听他的口吻,不觉惑然道:「怪了,那确是咱们家的独传心法,而且
并未流传在外,也没有秘笈遗世,听你的口气,好象未曾见过公公,究竟是怎么
一回事,难道世上另有一套逆气行功的法门么?」

  华云龙道:「我不知道,我是幸得异人传授,那时……」

  蔡薇薇急于解开这一疑惑,不耐听他详述,当下截口道:「你背诵一段口诀
我听听。」

  华云龙一想也对,背诵一段口诀,强过叙述当日的经过,顿时念道:「此身
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来苍冥间,混沌无休止……」

  这一套心法,本是元清大师所授,蔡薇薇耳熟能详,听得几句,已知真伪,
只见她笑容一绽,欢声接道:「动静乘太极,顺逆犹轮回。好啦,好啦,正是咱
们家的独传心法,正是公公传授你的,不必再念了。」

  华云龙闻为之下,也觉欢畅无比,但见蔡薇薇身子不便,遂道:「薇妹妹,
你身子不便,咱们就在此休息一天,然后再走吧。」

  蔡薇薇娇靥酡红道:「还不是你?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华云龙连忙软
语安慰。

  两人白天就在城中走走,不知不觉,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于是二人携手
而行,直奔「宜兴楼」。此刻,蔡薇薇一身女装,那位店伙已不认得,但华云龙
衣着未变,那店伙却是记忆犹新,一眼便能认出。但见那店伙满脸笑容,急急迎
来,道:「公子爷回来啦?恭喜您不虚此行,哈哈,请,楼上请。」

  华云龙未加辩说,迳行登上楼梯,微笑道:「难得你还认得我,请问这两日
可有扎眼的人来过?」

  那店伙紧随身后,道:「扎眼的人?哦。」突然压低嗓门,悄声接道:「有
几个,现在还在楼上。」

  华云龙一惊止步,也悄声道:「有几个?什么装束?」

  那店伙眼角向楼上一飘,故作神秘道:「三个小妞,长的好标致,敝镇从未
见过,好像……好像……」他有意借蔡薇薇作个譬方,不料目光所及,见到蔡薇
薇举世无双的绝代容颜,却自舌头打结,嗫嗫嚅嚅的再也接不下去。

  蔡薇薇听说仅是几个「妞儿」,不由一声轻叱,「蹬蹬蹬」如飞奔上楼去。

  华云龙却自莞尔一笑,举手一挥,道:「随意弄点吃的吧,咱们吃完还要赶
路呢,你去张罗吧。」话落转身,缓缓上楼而去。

  楼上似乎已经客满了,蔡薇薇站在梯口东张西望,那伙计所讲的「三个小妞
儿」,坐在临窗靠西的一面,看去风致嫣然,确有几分姿色。华云龙在临窗靠东
的一面选了一付座头,挽着蔡薇薇分边落坐,一面打量楼上的食客,察看可有惹
眼的江湖人物,不料这些食客泰半俱是本镇人氏,够的上「惹眼」两字的,那便
只有那三个「妞儿」了。

  那三个「妞儿」年纪不大,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其中一人着翠绿,一人穿
红,一人着鹅黄,同样的短袄长裙,腰际束一条同色绸巾,冀边佩一支同色绸质
蝴蝶,显然俱是黄花闺女,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须臾,那店伙送来酒菜,华
云龙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的用起饭来,对那一壶温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蔡薇薇本来就不会喝酒,一面用饭,一面悄声道:「喂,龙哥,你看嘛,那
三个少女好似武功都不弱。」

  华云龙不经意的向西边瞥了一眼,道:「那三个少女虽然是武林中人,但武
功应该不会很高,快吃饭,不要惹人起疑,免得节外生枝。」

  蔡薇薇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那是你没有注意,你再看,看她们的
眼神,她们的眼神与人不同哩。」

  华云龙听她讲得正经,不禁又向西边望去。这一次他留了神,果然被他看出
蹊跷来了。东西相对,隔开了两张桌方,那三个少女一人背向东方,两人对面而
坐,眼神不易捕捉,但那举手投足的神态仍是清晰可见,华云龙凝神窥视,但觉
三个少女年纪虽小,却有一股撩人的韶致,而且那韶致看来颇熟,好似在那里见
过一般。

  他一面凝视,一面讨道:「那里见过呢?我下山以来,见过的女子虽不少,
但却从未见过这几个人,莫非……莫非……哦,是了,方紫玉的门徒,一定是方
紫玉的门徒。」他终于想起了方紫玉,想起了金陵「怡心妓院」一干女子的烟视
媚行之态,也想起了方紫玉曾有「姹女教」准备开坛之说,因之他见怪不怪,将
目光收了回来,向蔡薇薇点一点头。

  蔡薇薇随即悄声道:「看清楚了么?她们的眼神可是有一点特别?」

  华云龙低头用饭,信口应道:「嗯,全是『姹女教』的门下。」

  蔡薇薇暗吃一惊,道:「『姹女教』?岂不是那个邪教么?龙哥,你是怎样
知道的啊?」

  华云龙淡淡地道:「我见过她们的教主,该教命名虽然有欠妥当,对咱们却
也无害。」

  蔡薇薇眉头一蹙,不信地道:「真的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快吃饭吧,别空耽
心事。」

  一会儿,就解决了温饱问题,结清账目,出了「宜兴楼」,两人商议了一阵
后,双双奔向东方。

  他俩计议已定,准备由东而西,再由西而东,顺南还北,仔细搜索一圈,倘
无所见,决心沿江而上,取捷径直奔金陵,看看「医庐」的景况,再订尔后之行
趾。这时正当西成之交,下弦月尚未升起,大地一片昏黑,他俩的目力纵然较一
般人为佳,却也难以及远,摸索起来倍增困难,过了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

  前面是一片说大不大的丛林,中央有一块亩许大小的草叶地上的青草,显见
新近有人践踏过,可是,极目所至,却不见半个人影。蔡薇薇沉不住气,不觉目
光一抬,道:「有人打斗过?」

  华云龙摇摇头道:「看样子不是……」说到此处,突然纵声一笑,道:「何
方朋友到访?再不出来,华某要来促驾了。」

  蔡薇薇方始一惊,右侧林内已经傅来一阵银铃似的声音,道:「华公子确是
不凡,咱们自认为隐藏严密,不料仍然逃不过你的耳目。」话声中人影连幌,陆
续走出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赫然竟是「宜兴楼」所见到的少女,蔡薇薇蓦然一见,不觉中竟脱
口道:「哦,原来是你们。」三个少女袅袅行来,到达近处,同时裣衽一福。

  其中那位黄衣少女道:「华公子知道咱们的来历么?」

  华云龙还了一礼,道:「如果在下推测的不错,三位应该是『姹女教』的属
下。」

  黄衣少女将头一摇,道:「错了,咱们乃是『倩女教』的属下。」华云龙瞠
目结舌,不觉一楞。

  黄衣少女忽又「噗哧」一笑,掩口葫芦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倩女
教』也就是『姹女教』,新近才改。」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少女「吃吃」一阵娇
笑,竟是毫无顾忌。

  蔡薇薇暗暗皱眉,忖道:「『倩女教』的属下,难道都是不检细行,肆无忌
惮的么?」华云龙却是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教命名,原是
因『姹女真经』而来,为何要改呢?」

  黄衣少女道:「你不是说,『姹女教』是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么?」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一时气愤之言,想不到你们教主竟当真了。」

  黄衣少女窃笑道:「你又错了,这仅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咱们师祖的意思。
她老人家喜爱清静,不愿因『姹女』之名扰乱她的清修,此外就是咱们教主的意
思了。」

  华云龙啼笑皆非地道:「你们教主又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道:「取用现在的教名啊,『倩女离魂』的故事,你知道么?」

  华云龙性格风流,「倩女离魂」的故事缠绵徘侧,记载于太平广记之上,他
不知读过几遍了,焉有不知之理?当下但见他微笑颔首,故意道:「原来如此,
这样讲,贵教已经正式开坛啦?但不知贵教的总坛设在何处?职司如何分配?姑
娘三位担任什么职务?」

  黄衣少女忽然正容道:「这个我不能说,事关敝教的机密,讲出来是要受罚
的,你请原谅。」蔡薇薇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露出了少女的本来面目:一时忍
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黄衣少女目光一转,突然道:「这位姐姐,敢是蔡昌义公子的令妹么?」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是啊,我叫蔡薇薇,你是怎样知道的?」

  黄衣少女微笑道:「我不瞒你说,凡是与华公子有关的人,咱们没有不知道
的。」

  话声中目光一瞟,向华云龙抛去了一个媚眼。她这个媚眼当真有荡人心魄之
力,蔡薇薇看得直皱眉头,暗暗称怪不已。

  华云龙却是视若无睹,道:「贵教关顾之情,在下万分感激,但不知姑娘蹑
踪在此,有何指教?」

  黄衣少女闻言之下,当即由怀内取出—张纸条,双手递了过来,道:「我要
讲的全都写在纸上,你请过目。」

  华云龙接过纸条,正待望去,忽见黄衣少女身子一转,举手一挥,道:「五
妹,九妹,咱们走。」脚下一蹬,宛如乳燕投林一般,已朝林内射去,其余二位
少女一声不响,也向林内射去,瞬眼消失不见。

  她三人说走就走,既无所求,也不等待下文,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这等行
径,大出华云龙与蔡薇薇两人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他二人不觉双双怔住。过了
半晌,蔡薇薇好似从睡梦中醒来,楞楞然道:「怪人,怪人。」

  目光一瞥,但见华云龙仍在发呆,于是扬声道:「喂,龙哥,人走远了,看
看纸条上写些什么。」

  华云龙眨眨眼睛,恍然道:「正是,正是,你也来吧,咱们一起看。」蔡薇
薇跃了过来,二人运足目力,齐向纸条上望去。

  但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归禀天子剑,慎防眼前
人。」

  这是一张字迹娟秀的小纸条,既无上款,亦无下款,倒有一个「一剑擎天」
的美女画像,那画像作金鸡独立之状,聊聊数笔,钩画得极为传神。

  看清纸条的字句,蔡薇薇一声轻叱,咒道:「见你的大头鬼。」伸手一撩,
将那纸条劈手夺去,就待将它撕碎。

  华云龙身子一转,握住她的手腕,道:「且慢。」

  蔡薇薇将头一昂,蹙眉道:「干嘛?纸条上的意思是叫你提防我,难道你信
它?」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你多心了,纸条上的意思,乃是广泛之论,未见得
就是指你而言,再说,我还不一定信它。」

  蔡薇薇神情一愕,道:「真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再揣摩看。」

  蔡薇薇果真将头一低,再次朝那纸条上望去,仔细揣摩起来。过了一会儿,
但见她螓首一抬,神色凝重地道:「龙哥,你看出来没有?情势好似愈来愈严重
了。」

  华云龙淡然道:「是指江湖上的一般情势么?」

  蔡薇薇认真地道:「是啊,『倩女教』既然不是邪教,又似专为传送这张纸
条而来,照理讲,应该有某种程度的示警之意才好,否则的话,这张纸条词意含
混,岂非过于笼统?那就变成不切实际,一点价值没有了。」

  华云龙点头微笑道:「嗯,有道理,『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这两句
话,不但确有示警之意,便连眼下江湖的情势,也已讲得明明白白了。」

  蔡薇薇接道:「可不是嘛,前一句乃是魔劫四起,眼前已遍及天及下之意,
后一句则是说明前途维艰,处处都有危机,下面一句,她们又叫你『归禀』伯父
得知,那恐伯不仅仅是示警而已,而是劝你盱衡大局,谨慎从事,不可轻易涉险
哩。」

  华云龙眼神一亮,微笑道:「你是这样想么?」

  蔡薇薇眉头一扬,道:「不是这样,『倩女教』何必专程送张纸条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这样讲,你不说它乃是叫我提防你啦?」

  蔡薇薇蹙眉怨声道:「怎么样的么?我讲正经事,你尽揭我的疮疤,难道非
要叫我口头认错么?」

  华云龙但觉她那颦眉蹙额之状十分娇柔妩媚,不禁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扬笑
道:「管它哩,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多操心。」

  蔡薇薇用力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小嘴一厥,道:「你看你,毫不正经,
你再涎脸,看我不打你。」

  华云龙心里发笑,口中连声道:「好,好,不涎脸,你讲正经的吧。」

  蔡薇薇这才脸色一霁,道:「她们叫你回去禀告伯父,你是回不回去?」

  华云龙道:「不回去。」

  蔡薇薇听他答的干脆,不觉一怔,道:「为什么?」

  华云龙突然脸色一黯,道:「薇妹妹,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发誓,任何
人都不能告诉。」

  蔡薇薇惊疑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我发誓。」

  华云龙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家父十年前已经病逝了。」

  蔡薇薇蓦然一震,华云龙点点头道:「江湖上无人知晓,你可明白?」

  蔡薇薇点点头道:「那这么办?想那『倩女教』当是一个耳目众多的组织,
她们传讯示警,叫你回去禀告伯父,自然是衡量过情势。经过一番斟酌的。」

  华云龙笑道:「她们斟酌什么?是看我年轻,料我本领有限,不堪担当重任
么?」

  蔡薇薇一指他的鼻尖,道:「你啊,你就是好胜。」

  华云龙趁机握住她的柔荑,正容道:「说真的,薇妹,这不是好胜,这是志
气。一个人不能没有勇气,不是么?」

  蔡薇薇见他说得正经,不觉微怔,道:「志气……你要独担重任,消弭方兴
的浩劫?」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若说独担重任,那是狂妄自大,我岂是不自量力一
的人,我是说,妖焰纵然方兴未已,详情却是混淆未清,咱们总得先将真情实况
弄清楚,然后量力而为。」说到此处,蔡薇薇口齿一张,好似有话要讲,华云龙
一见,忙又接道:「薇妹不必再讲了,总之,你龙哥昂藏七尺,乃是男子汉、大
丈夫,不历艰危,如何能成大事?设若畏首畏尾,你怕也要瞧不起我了。」

  蔡薇薇想了一下,幽幽说道:「好吧,由得你,反正我不离开你……」

  言犹未毕,华云龙已自揽腰将她抱了起来,欢声道:「好啊,有你相助,那
是愈无可怕了。」这一次拥抱,乃是面对面,彼此胸腹紧贴。

  蔡薇薇纤手一伸,螓首一歪,将华云龙的下颔往上抬,道:「可是,你要听
我的啊,我可不准你粗心大意,凡事毫不在乎。还有……还有『倩女教』的话也
要听,说不定真有亲朋好友暗算你,那就防不胜防了,知道么?」

  她讲这话十分认真,华云龙但见她杏眼桃腮,既娇且媚,一付煞有介事的模
样,不由情不自禁地在她右颊亲了一下,道:「那是当然的了,你不讲我也会小
心的。」

  蔡薇薇嘴唇一厥,在他肩上擂了一拳,道:「讨厌,还不放我下来?」

  华云龙道:「别忙,让我再亲一下吗。」他说着果然又在蔡薇薇左颊亲了一
下。

  蔡薇薇不依了,擂鼓似的一拳接一拳朝他肩上擂去,嘴里连声道:「讨厌,
讨厌,讨厌……」

  华云龙哈哈大笑,将蔡薇薇放下地来,道:「薇妹,你知道你很美么?」

  蔡薇薇星眸横睇,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还说呢?你最涎脸了,就
知道欺侮我。」

  华云龙眉头一扬,正经的道:「谁欺侮你了?我是喜欢你,说真的,你的确
很美,比那『九阴教主』还美。」

  蔡该感右掌一扬,道:「你再讲,再讲我可真要打你啦。」

  四野岑寂,星光迷朦,这是一幅似真还假的玉女含颦图,华云龙瞧在眼里,
乐在心头。但见他眉开眼笑,喏喏连声的道:「不讲啦,不讲啦,说真的,咱们
也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蔡薇薇突然眼珠一转,问华云龙道:「龙哥,『倩女教』的宗旨是什么?」

  华云龙道:「说来话长,如想讲个明白,那得从头讲起。」

  蔡薇薇娇声说道:「择要讲嘛,将来我要帮你的,有关『倩女教』的底细,
总该让我知道一点啊。」话头已经打开了,华云龙不讲已是不行。

  他想了一下,于是择其所要,将方紫玉师徒,以及「玉鼎夫人」讲过的话,
简略地说了一遍,期间,难免涉及他所知道的因果关系,也提起过「玉鼎夫人」

  如今已经出家为女道士,更名「长恨」的事。蔡薇薇听得十分仔细,听完以
后,不觉长长吁了口气,感慨系之地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这位教主乃是
暗恋伯父,所以创下『倩女教』,用情如此之深,当真罕世少见了。」

  华云龙感触更多,喟声一叹,道:「少见的还是那位『长恨』前辈,她对家
父不但用情极深,而且洞悉家父的为人,宁可自苦,宁可折磨,也不愿家父稍有
陨越,交友若此,那是两心如一,犹胜同胞了。将来我定要设法将她老人家接回
云中山去。」

  蔡薇薇惋然接道:「可不是么,如说用情能以入圣,『长恨』前辈是以当之
无悔了。龙哥,将来咱们一起去找她,你说好么?」言谈至此,两人的情绪已经
完全转变,便连原来的目的也已忘怀了。事实上,此刻再谈『倩女教』的宗旨,
那似乎也属多余。

  突然,万籁俱寂的夜空之中,传来一声极为低微的喟然长叹。这一声喟叹,
几不可闻,可是,听在华云龙与蔡薇薇这等高手耳内,也有平素讲话一般清晰,
他二人蓦然闻之,不觉齐齐一怔,顿了一下,却又听不见任何声响。

  华云龙忍耐不住,扬声喝道:「哪位高人莅临此间,何不请现身一见?」话
落,不闻回音,华云龙再问一遍,仍是没有回音。

  蔡薇薇悄声说道:「咱们搜他一搜。」

  这一回,回音来了,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必搜了,老身
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要找的人,目前在……」

  活犹未毕,华云龙已经一声欢呼,道:「嗨,是顾老前辈么?晚辈正想拜见
您哩。」

  只听那人慨然道:「你这孩子,唉,贫道原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想不到你的
记忆力竟然这样好,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贫道确是长恨。」

  蔡薇薇听说那人自称「长恨」,连忙接口道:「好啊,咱们正在谈您呢,您
老人家容许咱们拜见么?」

  长恨道姑道:「不必了,孩子,贫道已是世外之人,相见何益,办你们的正
事去吧。」

  蔡薇薇娇声道:「我想得到,眼前的正事,您老一定替我们办好了,我好想
见您一面啊。」

  她讲此话悦耳动听,仰慕之情又复溢于言表,长恨道姑不觉赞许道:「好聪
明的孩子,你叫什么?」

  蔡薇薇连忙应道:「我叫蔡薇薇,我娘叫我薇儿,您也叫我薇儿吧。」

  长恨道姑道:「贫道记下了,倘有机缘,咱们来日再见吧。」

  蔡薇薇着急道:「不,不,我想见您,我现在就想见您,您老人家为何吝于
让我见您呢?」

  长恨道姑道:「贫道已经讲过了,出家人相见无益。其实你刚才的谬许也错
了,贫道忍恨出家,焉当得『情圣』二字。」

  这片刻间,蔡薇薇一句紧接一句,不断的要求长恨道姑容许她见上一面,华
云龙插不上嘴,于是运足耳力,捕捉那话声的来源,岂知长恨道姑好似真的不愿
相见,所讲的话闻之在东,忽焉在西,竟像其人正在绕场奔走一般,听了半晌,
总是拿捏不准真正的停身之处。

  华云龙他心意一变,接口说道:「你当得的,老前辈,不瞒你讲,那天晚上
您与方紫玉前辈所讲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当时的情景,我也全都看到了,这世
上既有文圣,也有武圣。您老人家便是情圣。真的,我对您老人家所知不多,那
天晚上,我却感动得哭了。」

  但听长恨道姑幽声一叹,道:「看来你也是个情种,孩子,你叫华云龙?」

  华云龙恭声应道:「是的,晚辈表字云龙,长者们都叫我龙儿。真正的讲,
晚辈该称您姨姨或姑姑。老前辈,你准我这样喊您,也叫我一声龙儿好么?」他
讲这话时充满了感情,也洋溢着无比真挚的孺慕之意,令人一听,便知他语出至
诚,乃是肺腹之言。

  长恨道姑显然被他的话语感动了,只听她慨然一叹,道:「贫道不是娇情之
人,如果提前十年八年,你喊我一声姨姨或姑姑,贫道还不见得满足呢。可是,
如今贫道已是出家人,这些俗家的称谓,贫道早已陌生了。」

  蔡薇薇听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对啦,我何不趁她说话分神
之际前去寻她?寻到了她,她老人家想不见我也不行了,嗨,就这么办。」

  她想到便做,连华云龙也不告诉一声,立刻悄悄地掩入从林,一闪不见。

  华云龙却是打蛇随棍上,连忙改口道:「顾姨,称谓那有什么陌生的?出家
人也有俗家亲友的啊。顾姨,您老人家喊我一声龙儿吧,您不知道,自从那晚见
您以后,如非迭生变故,龙儿早就找您来了。」

  这是真诚的呼唤,长恨道姑自然听得出来,因此她顿了一下,幽幽一叹道:
「孩子,自古多情空余恨,你的感情也太丰富了。」

  华云龙道:「我错了么?顾姨,难道龙儿不该对您有份孺慕敬仰之情么?」

  只听长恨道姑道:「贫道不能讲你错,但也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记得两句古
诗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孩子,你的感情过于丰富,将来
可有苦头吃了。」

  华云龙亢声接道:「龙儿不信,鸳鸯交颈,孤雁凄鸣,飞禽走兽,尚且有一
份失单与互爱之情,何况人乎?人若寡情,那就与冷血动物无异了。」

  长恨道姑道:「唉,你涉世未深,想法过于天真,须知人生变化多端,许多
困难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到时候情天难补,恨海常存,你就知道禽兽与人不能
相比了。」

  他二人你言我语,一时忘情辩驳起来,谁也没有注意蔡薇薇早已不见。华云
龙聪明绝顶,反应灵敏,言谈至此,不觉将长恨道姑引入彀中,长恨道姑一时情
急,竟自无话可反驳。华云龙听她半响无语,忙又接道:「顾姨,你别难过,说
真的,您也没有错,错的是咱们华家的人,咱们不该冷落顾姨,使您老人家怀情
忍恨,以致于出家当了道姑,这事龙儿原无所知,如今既然知道了,龙儿定无不
顾之理,顾姨,您让龙儿见您一见,好么?」

  这时始闻长恨道姑一声喟叹道:「你这孩子舌粲莲花,是想说服贫道么?」

  华云龙忙道:「不是的,顾姨,我娘也说咱们华家对您不起,您若不信,可
以去问我奶奶,龙儿若有半句虚言,让您打十板屁股。」

  长恨道姑不觉失笑道:「你这孩子……唉,贫道真是讲你不过,不上你的当
了。」

  此话出口,华云龙大吃一惊,但因从那话声之中,听出长恨道姑已有离去之
意,一时情急,不觉扬声截口道:「等一下。」

  「等下去,贫道的耳根不得清静,你们赶紧返回金陵,来日自有相见之期,
贫道去了。」话落,响起一丝的衣袂飘风之声。

  华云龙一听大急,尖声叫道:「顾姨,顾姨您不要走。」这片刻间,他用尽
了心思,想见长恨道姑一面,甚至有意说服长恨道姑,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料长
恨道姑洞察其心,说走就走,他急得连连跺脚,却是无可奈何。

  就在他急得跺脚不巳之时,突然听到蔡薇薇「嘿嘿」一笑,道:「顾姨,薇
儿等您很久了哩,您老人家当真吝于相见么?」

  华云龙方始一怔,已听长恨道姑惊异感叹的道:「咦,你这孩子忒慧黠了,
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但闻蔡薇薇俏皮地道:「您老人家分音化声的功夫忒高明了,薇儿那里找得
到,是神仙告诉我的。顾姨姨,龙哥在发急哩,咱们下去吧?」

  华云龙恍然而悟,脚下一顿,立时向左边林内扑去,同时欢呼道:「顾姨,
顾姨,原来您还没有走啊。」

  长恨道姑的确未走,她此刻仍然高踞在入林不远一株丛树的枝叉之间。薇薇
迎风绰立,站在她的背后。她二人同用一枝,长恨道路竟然未曾察觉,蔡薇薇轻
功之高,于此可见一斑了。华云龙到得树下,长恨道姑瞧瞧蔡薇薇,又瞧瞧华云
龙终于无奈地道:「好吧,咱们下去,遇见你们这两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贫道只
有认输了。」她说着缓缓起立,轻轻一跃,落身地面。

  蔡薇薇也随路落地面,笑脸盈盈的道:「薇儿骗你的,顾姨,您的功夫真的
很高,刚才倘若不是您老抛出一片树叶,划起一丝破空之声,我还正在奔波未歇
哩。」

  她这样一讲,长恨道始不觉莞尔道:「你也不必阿谀逢迎了,反正贫道已经
被你找到,要讲什么,那就爽直的讲吧。」

  华云龙早已迎了过来,闻言连忙接口道:「顾姨说得是,您请坐,咱们就在
这里谈。」

  长恨道站游目四顾,将头一点,就近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去,华、蔡二人相
视一笑,紧随身后,也在她面前坐了下去。这时已近子丑之交,下弦月升二三丈
许,那淡淡的月光,一丝丝从那树叶缝隙间洒了下来,满地都是点点银星,再加
一位娥眉凤目,体态轻盈的道姑,高高端端山石之上,在她的面前,又复并坐着
一双金童玉女一般俊美的痴儿,这一双痴儿目闪精光,脸含微笑,仰望着山石之
上的道姑,流露着天真无邪的神情,形成一副充满活措、和煦、温馨、谧静的画
面,令人见了,不觉倏生悠然出世之感。

  他三人相互凝视,不言不动,过了片刻,还是长恨道姑打破沉寂,道:「傻
孩子,你们苦苦相逼,就是看看贫道的模样么?」

  华云龙凝目如故,蔡薇薇却是将头一点:「嗯,顾姨好美啊。」

  长恨道姑莞尔道:「贫道出家人,出家人观念之中没有美丑的。」

  蔡薇薇黛眉轻扬,道:「唉,美丑是比较得来的嘛,真的,您真的很美,如
果不穿道装,薇儿相信一定更美。顾姨您为何要穿这种又肥又大的道装嘛?」她
是不明内情,不失天真,讲起话来莽莽撞撞,毫无顾忌,殊不知最后一问,恰好
问到长恨道姑最为感伤之处,长恨道姑心头一酸,脸色刹时暗淡下来。但她毕竟
是个通情达理,极富经验之人,瞬息便自恢复了常态,只见她目光一抬,微微一
笑,道:「贫道怕要使你失望了。」

  蔡薇薇不觉一怔,道:「顾姨可是不愿意再讲么?」

  长恨道姑依然含笑道:「贫道乃是为出家而出家,性之所近,便自穿上了道
装。你满意么?」蔡薇薇闻言之下,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可是,这种避重就轻的答覆,却难满足初知内情的华云龙,但见华云龙俊眉
一轩,断然接道:「不对……」

  长恨道姑脸庞一转,凝目笑道:「你既然知道不对,那就不必再问了。」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可是,您老人家心里很苦啊。」

  长恨道姑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个孩子也太聪明了,他们都是极富感情的
人,坚强一点,拿出理智来,莫要被他们的情感所征服,在小辈面前失去了常态
才好。」

  她心中有了警惕,越发淡然道:「贫道不是有说有笑的很好么?薇儿还讲贫
道很美哩。贫道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你母亲大得多,若是心里很苦,焉能赢
得薇儿的赞美?」

  华云龙道:「那是修练『诧女真经』的缘故,四十出头又怎样?您本来就很
美嘛。顾姨,何必呢,您也可知道您也有错么?」

  长恨道姑一笑道:「龙儿故作惊人之语,那是自作聪明了。」

  华云龙颇为激动的道:「龙儿决非自作聪明,龙儿讲话都有根据。」

  长恨道姑暗暗震惊,表面却是故作惊讶,道:「哦,这就奇怪了,贫道是否
很苦,你有什么根据?」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顾姨,您是原谅我所知不多么?须知我外公对我讲
过你的往事,那天晚上,在那荒凉的道观之中,您老人家的一言一动,龙儿更是
亲眼目睹哩。」

  此话出口,长恨道姑的神色一变,惴然急声道:「你外公讲些什么?」须知
当年的白啸天,乃是一世之枭雄,其为人不但好大喜功,性情偏激,而且最是护
短,是个爱与恨都走极端的人,长恨道姑不怕道观之中的言行落在华云龙眼内,
却怕白啸天加油添醋,在华云龙面前乱讲一通,至于白啸天严然已成德艺兼备的
武林隐者,她却是一无所知,情急变色,自也无怪其然了。

  华云龙倒未注意她的神色,应声接道:「曹州的事啊,我外公讲,您那时正
受『阴火炼魂』之刑,家父闻讯前去救您,当时的情形,据说是叫家父用玄铁剑
换您,家父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您却处处为家父着想,叮咛家父不可忍受委屈不
可受人协制……」

  提起这一段往事,当年华天虹双目泣血,身子颤抖,语不成声,几近疯狂的
模样又复涌现,长恨道姑心头隐痛,不愿再听下去,子是截口道:「你外公就讲
这些么?」

  华云龙道:「当然还有,我外公又讲,您老人家不是凡俗女子,对家父的爱
顾,情比天宽,恩比地厚。他讲『阴火炼魂』之刑惨绝人察,任谁见了也得义愤
填膺,您老人家却是宁可忍受千股痛楚,仍不愿家父受点委屈。顾姨,龙儿要斗
胆请问一句,当年您与家父情胜手足,如今却忍恨出家,心灰意懒,能说不是责
怪咱们华家对您不起,却又不愿令家父作难么?」

  听到此处,长恨道姑脸上一热,但也心头一宽,念头转动,急速忖道:「白
老儿总算还有一点是非,可是,龙儿这孩子心思敏捷,词锋犀利,再讲下去怕是
要招架不住了。」转念至此,连忙微笑道:「就算你判断的不错,事情也已过去
了,陈年老账,彼此两不亏欠,这不很好么?」

  华云龙目光一亮,道:「所以我说你也错了啊。」

  长恨道姑道:「错了也好,不错也罢,总之事已过去,不必再提。」

  华云龙本来有心将华天虹已经不在地消息告诉她,但想想此时不是时候。华
云龙目光凝注,庄重的道:「顾姨,您可知道,您的观念根本错误啦?」

  长恨道姑愕然道:「牺牲自我,成全你的双亲,贫道观念错误了?」

  华云龙道:「最低限度,龙儿的看法是如此。请问顾姨,安陵项仲山,饮马
于渭水之中,每一次投钱三枚,什么道理?」

  长恨道姑道:「项仲山清廉之士,饮马投钱,不苟取耳。」

  华云龙道:「渭水之滨,不见得常有人在,单单以『廉介而不苟取』,解释
他投钱之意,顾姨解释够了么?」

  长恨道姑一愕,道:「你还有另外解释不成?」

  华云龙道:「龙儿有一点补充,龙儿觉得,项仲山饮马投钱,只是在求心安
而已,否则的话,那就成了欺世盗名之辈,称不得清廉之士了。」长恨道姑想了
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禁点头「嗯」了一声。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道:「顾姨,龙儿再问,那所谓的『开门揖盗』,又该
作何解呢?」

  长恨道姑倏听此问,忽然眉头一皱,不悻地道:「怎么?你认为贫道所受的
苦难,全是咎由自取么?」

  华云龙摇头道:「顾姨会错意了,南史有云:『开门揖盗,弃好即仇。』吴
志又讲:『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
以为仁也。』龙儿对您老人家别无所知,但知您老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他故
意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不过,龙儿觉得您老的想法过于狭窄了一点,同时,
龙儿也在怀疑,所谓『勘破红尘,定下心来』,究竟有几分可信?」

  最后几句话颇为逼人,长恨道姑胸口一窒,瞋目反诘道:「你是讲,贫道欺
骗你?」

  华云龙淡然说道:「龙儿怎敢如此放肆,龙儿是讲,您老人家独处之际,未
必真能心如止水,不过是强自抑止,不让感情冲激泛滥而已。」

  长恨道姑微微一怔,道:「这并不错啊。」

  华云龙道:「错是不错,却嫌过于消沉了,须知人生在世,是有责任的。这
份责任不仅为己,也该为人;不仅是为少数人,而是要为多数人。遁世何用?那
连自己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长恨强自按捺颤动的心灵,冷冷地道:「你唠唠叨叨,究竟要讲什么?」

  华云龙道:「龙儿想请顾姨卸下道装,恢复本来面目,到咱们华家去住。」

  长恨道姑道:「唉,世间事哪有如此简单?」长恨道姑淡然一笑,挥了一挥
手,道:「再见了,龙儿,您很聪明,愿你好自为之,也别忘了贫道的托付。」
转脸又向蔡薇薇道了「再见」,然后袍袖拂动,飘然而去。

  华云龙呆了一呆,不禁敞声道:「顾姨,您……」长恨道姑头也不回,转眼
消失不见。

  华云龙欲待追去,蔡薇薇拉了他一把昨声说道:「追不回来的,龙哥,让她
去吧。」

  华云龙顿了一顿,颓然喟叹道:「是我操之过急……唉,谁知道她会绝裾而
去,说走真走哩。」

  蔡薇薇道:「她并非绝裾而去,乃是彷徨无主,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你放
心吧,二哥,其实她已经动心了,我看得出来,下次再见,你一定成功。」

  华云龙道:「若讲下次再见,谈何容易。」

  蔡薇薇黛眉一轩,道:「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其中的
道理。」

  华云龙听她讲得神秘,果真将头一低,凑了上去,蔡薇薇掂起脚尖,附在他
耳边悄声细语,也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完以后,但见华云龙微一颔首,道:「眼
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有幸被你言中。」

  蔡薇薇螓首一点,认真地道:「一定的,你若不信,我敢和你打赌。」

  华云龙不觉失笑道:「打什么赌,我信你就是,咱们也走吧。」于是,他俩
手拉手离开丛林,奔向江畔。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6 17: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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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星宿魔教现江湖
                
                (一)

  天亮时分,二人到了乌江渡口,胡乱用过早点,然后买船而下,前往金陵。

  这也是蔡薇薇的主意,她说舟行可以避人耳目,减少无谓的麻烦。事实上,
二人上船以后,蔡薇薇问东问西,一直问个不停。总之,她像一只依人的小鸟。
虽嫌喋喋不休,却也令人心头欢畅。

  顺水行舟,舟行极速,傍晚时分,船只已到下关,他二人弃舟登岸。现下已
是掌灯时分,街上的人熙来攘往,拥挤不堪,僻街小巷,倒可以走快一点。蔡薇
薇自幼在金陵长大,对金陵的街道极熟,听说叫她带路,立刻迈开步子,拐进一
条僻静的小街。

  他二人拐来拐去,先到「万隆」客栈结清账目,取回华云龙的行囊,然后转
向东大街,奔向蔡府。蔡府眼前的总管名叫谷宏声,是个年约五旬的壮健老者。

  蔡薇薇回到家中,召来谷宏声一问,方知余昭南等确已西去,蔡昌义虽然未
曾同行,却有两天不因人影了。

  蔡薇薇得知乃兄仍在金陵,当即吩咐谷宏声差人去找,然后方命家人整备饮
食,招呼华云龙沐浴更衣。蔡家的仆从甚多,庭院极大,晚饭过后,他二人就在
庭院中漫步闲谈,一面等候蔡昌义归来,以便问明余家出事的经过,再定尔后之
行止。

  以华云龙眼下的心境而论,本无闲谈的兴致,一则由于蔡薇薇小鸟依人,兴
致浓厚,再者既然已经到了金陵,不将余家的情形弄清楚,心中也是难安。此所
谓「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等人心烦,倒不如谈谈讲讲,那就容易打发「闲愁」
了。

  蔡薇薇却是不同,她心中只有一个华云龙,什么「江湖恩怨,武林血腥」,
在她都是其次,谈着谈着,不觉又谈起了元清大师,以及她们蔡家的家世。蔡家
的家世的确是够显赫的,三百年前,提起武圣云震的德行与武功,江湖人物谁不
敬仰?那个不竖大拇指?

  在这闲谈之际,华云龙心中暗暗决定了二件事:第一,根据昌义此前所讲,
「九阴」「玄冥」两教,似有对武林前辈采取各别行动之趋向,因之他要设法与
「倩女教主」方紫玉见上一面,运用「倩女教」的耳目之灵,一面监视前述两教
之蠢动,一面无分正邪,打听武林前辈隐迹之处,再者通知他提高警觉,免受伤
害,邪者加以劝说,以免为两教所用。第二,他想到眼下的邪恶势力遍及天下,
各踞一方,大有顾此失彼之感,得如何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将他们消灭净尽,
连根除去。

  这两个决定,纵然都是粗枝大叶的原则,却也可说已有通盘的计较。不过,
这是暗中的决定,他并未说出口来,更未与蔡薇薇商量。尔后,被遣的家人纷纷
归来,人人都说找不到蔡昌义。于是,蔡薇薇沉不住气了,乃问华云龙道:「怎
么办?明天再讲,抑是咱们先到『医庐』察勘一下?」

  华云龙微一吟哦,道:「咱们去察勘一下。」

  薇薇点头道:「好……男装俐落,我去换一身男装,你去前厅等我。」

  午夜时分,他二人同着劲装,到了玄武湖。远远望去,「医庐」已成灰烬,
奔到近处一看。入目俱是断传残瓦,偌大一座上好的庄院,此刻已是满目疮痍,
变成一片废墟了。这座庄院,本是蔡薇薇旧游之地,华云龙也曾来过两次,住过
一宿,如今面对废墟,迎着寒风,一阵阵尚未散尽的焦炭气味扑入鼻端,他二人
不禁咬牙切齿,暗暗忿恨不已。

  过了片刻,但闻蔡薇薇冷声一哼,道:「好狠毒的心肠,龙哥,余伯父号称
儒医,生平活人无算,与人毫无怨尤,竟有人毁他的庄院,将他老人家掳走,这
人还有人性么?」

  华云龙的恨意不下于她,闻言也是一声冷哼,道:「倘有人性,那能作出这
等丧心病狂的事?如今空言无益,咱们先到灰烬中勘察一下,看看可有蛛丝马迹
可寻。」话声甫落,人已扑出,蔡薇薇见了不再多言,也随后扑出。

  他二人脚踏残瓦,剑挑断砖,循着那前厅、偏舍、回廓、后院的遗址,一路
仔细勘察,岂知到达后院的断垣之下,仍是一无所见。这现象殊非寻常,华云龙
不禁暗暗心惊,忖道:「这主事人是个历害的角色,偌大一片房舍,岂能不见一
丝可疑的痕迹?」

  忖念中游目四顾,忽见东边假山之下好似有一线光亮。那光亮若隐若现,若
非角度恰好,确是不易发觉。华云龙若见到这一线光亮,心中又惊又喜,连忙一
拉蔡薇薇,俏声说道:「薇妹随我来,小心一点。」

  薇薇纵然不知天高地厚,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敢大意,忙将短剑藏在背后,
小心翼翼地紧随华云龙,朝那假山掩了过去。那是一座积石而成的假山,四面临
水,东西两边各有木桥相连,水面宽度不等,最窄处也在一丈五六左右,形成一
个狭长的湖面。在那湖面的北端,有五六座黄土堆成的新坟,想必就是新近丧命
之人的埋骨之所,南面是一块长形的草坪,再过去乃是花圃,花圃过去是长廓的
遗址,可以通达原先的正屋。

  他二人先在四周转了一圈,相妥了形势,也看清了四周无人,才由东方越过
水面,先后登临假山之巅。这座假山高可寻丈,方圆却有五丈大小,只因坡面凹
凸不平,更栽有龙柏、翠竹、花草之属,身在山岭,那一线光亮早就看不见了。

  好在华云龙目光锐利,已将光亮的来源牢记在心,他在山巅微微一顿,立即
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假山的西麓。原来那西麓栽有一排翠竹,迤北的西壁之上,
有一个三只见方的窗口,一窗门系用木质所制,此刻窗门紧闭,但窗内仍燃着灯
火,可知刚才那一线光亮,正是由这窗户的缝隙中所泄,透过摇曳不停的翠竹,
自也难怪若隐若现,发觉不易了。

  所谓「有窗必有屋,有屋必有门」,这一发现,华云龙心头狂喜,当即将蔡
薇薇招了过去。朝那窗口一指,悄声说道:「薇妹请看,这里面燃有灯火,可知
是间石室,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门。」

  那窗口蔡薇薇也看见了,但见她点一点头,也悄声道:「不,你守在这里,
我去找门,你听我的招呼,再喝破他的行藏。」身子一转,就待沿着山麓奔去。

  华云龙一见,忙又阻道:「薇妹,且慢,以我看来,此人当非凶手一路,如
若不然,他怎敢潜住在此?」

  蔡蔽蔽不以为然,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人胆比天大,不知死……」

  话犹未了,忽听一个银铃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承你夸奖,本座在此,那
就不用去找门户了。」此话一出,华云龙凛然一震。转头望去,但见对岸草坪之
上,赫然卓立一个白色人影。

  虽然星光黯淡,但凭华云龙功力,依然明察秋毫。只见来人白衣飘飘,手执
鸠头杖,赫然是那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的「九阴教」新任教主梅素若。也不
见蔡薇薇提气做势,娇躯已如燕子般,曼妙地越过小塘,落在梅素若之前不及一
丈。

  她在钟山曾见过梅素若,当时虽然未交一语,事后却屡闻华云龙及她哥哥谈
及,但她天真娇憨,对梅素若未存丝毫恶感,反是惺惺相借,嫣然一笑道:「这
位姊姊,你是梅姊姊么?你好美啊。」

  梅素若见过她翩然下降的绝顶功力,心中实是万分忌惮,见她扑来,以为她
意欲出手,正提足全身功力,严加戒备。不料蔡薇薇竟然笑脸相问,望见她那丽
若春花,天真诚挚的巧笑,梅素若一时竟不忍冷语相加,任了一怔,神色略缓,
道:「我就是梅素若。」

  虽说略缓,仍是冷冰冰的,蔡薇薇可有些不乐了,忖道:搭什么架子?哼,
有什么了不起的嘛?华云龙却因她冷傲弧僻,喜怒莫测,恐她猝然出手,提气纵
落蔡薇薇之侧,一拱手,道:「梅姑娘初膺重任,可喜可贺。」

  梅素若做不为礼,道:「你应该悲伤都来不及。」

  华云龙明知其意,却故作一愕,道:「梅姑娘此话怎讲?」

  梅素若口齿启动,似欲出言,忽又闭口,冷冷一哼,螓首一昂。她貌若不屑
解释,字则蓦见华云龙与蔡薇薇并肩而立,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娇花照水,
分明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芳心无端一片紊乱,是妒是恨,连她也分辨不出来。

  华云龙追问道:「梅姑娘言中之意,可否示下?」

  梅素若强捺心神,道:「华家子弟难道都是不知礼仪之辈?」

  要知她如今身为一教之主,身份非比寻常,华云龙却一口一个「梅姑娘」,
那确是太失礼了。但华云龙此举本有用意,梅素若责问此言,早在他意料之中,
闻言朗声道:「华家子弟小小知礼,唯有在下……」

  梅素若脱口问道:「你又如何?」

  蔡薇薇黛眉一蹙,轻扯华云龙衣袖,道:「龙哥,这位教主架子大的很,你
不如……」言犹未毕,华云龙已示意她静以观变,她本觉华云龙见了梅素若,不
追问「医卢」惨变之事,净在这枝枝节节上浪费时间,故出言提醒。

  华云龙如此示意,她也是千伶百俐之人,心知华云龙必有用意,果真闭口不
悟。华云龙止住蔡薇薇出言,方道:「在下么?讨好卖乖,偎薄可恶,其他也不
必讲了。」

  他将梅素若在钟山斥他之言自我形容,梅素若也不知当喜当怒,微微一怔,
道:「华家出了你这种子弟。哼,也该休了。」

  华云龙朗朗一笑,心如电转,已将眼前情势想过一通,觉得梅素若这条线索
决不可放过,可是直接询问,梅素若也绝不肯说出,必得旁敲侧击才行。笑声一
歇,他漫声道:「梅姑娘难道不觉得姑娘之称,比教主亲切多……」

  梅素若截口峻声道:「住口。」

  华云龙果然停口,笑吟吟地望着梅素若,那目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梅
素若被他那目光盯着,没来由玉面一红,芳心骤跳,转面向侧。忽觉如此示弱过
甚,星目挟刃,猛然回盯,鸠头杖一顿,峻声道:「华云龙,你找死?」

  华云龙淡然道:「死么?也平常的很。」

  蔡薇薇黛眉紧蹙,暗暗忖道:「岂有此理,你与她谈来谈去,尽是些废话,
如何探得出半星儿消息?」她急急插口道:「谁死谁活,手底下见真章,余家的
事,可要先交代个明白。」

  梅素若冷然一笑道:「你以为是本座下的手?」

  蔡薇薇道:「纵然不是你干的,九阴教……」

  华云龙截口道:「九阴教堂堂天下第一教,焉能像盗贼般杀人放火,薇妹不
可胡说。」

  梅素若冷冷地道:「讨好卖乘,偎薄……」倏尔住口,将「可恶」二字咽
下。

  蔡薇薇却是不依道:「我胡说,你就是正经话?」

  华云龙心道:「薇妹既已将话挑明,看来是难以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套出内情
了。」心念一转,含笑道:「姑娘想来深知此事始末,在下那余伯父夫妻下落,
如蒙见示,感激不尽。」举手齐额,一揖至地。

  梅素若不为所动,道:「本座何需你感激………」

  华云龙连连拱手,道:「拜托,拜托。」

  瞧那模祥,生似在向朋友商量似的,这事恐怕也只有华云龙做得出。梅素若
啼笑皆非,顿了一顿,道:「你与本座嬉皮笑……」说至此,蔡薇薇噗哧一笑,
她见了华云龙那滑稽样子,如何忍得住笑。

  梅素若闻声忽然改口道:「你想知道江南儒医下落?」

  华云龙心中惊疑不定,梅素若如肯告知江南儒医被困之处,那简直是不可思
议之事,口中却道:「如蒙指点,感激不尽。」

  梅素若冷冷说道:「感激不中用,要代价。」

  华云龙道:「什么代价?」

  梅素若道:「代价太高了,恐怕你付不起。」

  华云龙道:「在下不惜任何代价。」

  梅素若玉面凝霜,狞声道:「要你的命,你付得起么?」

  蔡薇薇忍不住娇叱道:「放屁,你胡说……」梅素若不理她,冷然凝注华云
龙。

  华云龙淡淡地道:「薇妹何需发怒,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价钱不公道,慢
慢商量好了。」

  梅素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云龙佯为蹙额道:「这就难了……我这条命不知是要双手奉上,还是由姑
娘取去?」

  梅素若道:「想要你自己奉上,看你贪生怕死,是决不可能的了……」华云
龙淡淡一笑,毫不动怒。

  蔡薇薇怒道:「你不贪生怕死,你把命送上来好了。」

  梅素若听而不闻,继道:「本教金陵分坛,你是知其所在了?」

  华云龙笑道:「当然,不知倒悬在下三天的那株榆树,是否依旧无恙?」

  梅素若何等聪慧,如何不知他在讥刺九阴教教主驻所之处,被高泰击折大木
倏然离去,芳心暗恼,欲待讽刺华云龙被自己倒吊三日,却觉此事自己并无半点
光彩可言,怔了一怔,道:「本座何等身份,焉能与你这浪子斗口……」

  蔡薇薇截口道:「不识羞,九阴教旁门左道,有什么了不起。」

  梅素若美眸中煞气大盛,却仍不答理,道:「明天酉正,本座在厅中等你,
你想要知道江南儒医下落,就一个人来……」

  华云龙虽是轻佻好耍,心思却是万分缜密,一点小节也不肯放过,道:「不
知在下应约而至后,梅姑娘是否立刻见示我余伯父夫妇下落?」

  梅素若漠然道:「你想知就来,说不说,就要看本座的高兴了。」

  华云龙忖道:「听这丫头的口气,那实是毫无诚意的了。」敞声一笑,道:
「如此未免太不公平了,梅姑娘。」

  梅素若道:「你觉得不公平,尽可不来,既然愿来,那便该死而无怨,本座
并未强你。」华云龙啼笑皆非,心道:「这还算并未强人?」

  蔡薇薇黛眉一挑,道:「擒下你,怕你不说?」她说到做到,右掌虚捏,食
中二指若伸还屈,玉臂轻舒,娇躯前欺。

  梅素若见她这一式似拳非拳,似指非指,摇摆不定,外若无力,实则已笼住
了右胸腹「膺窗」、「期门」、「神封」、「大横」、「腹结」诸大穴。梅素若
心中疾忖:「这是什么招式?」那敢怠慢,鸠头杖全力一招「鬼影幢幢」,但见
乌光满天,怪啸斗起,杖头的九个鬼头,翩翩如生,宛若九个厉鬼,张牙舞爪,
择人而噬。

  蔡薇薇究竟是少女,对此招威力并不放在心上,但那杖上鬼影,却骇得她尖
叫一声,霍然后退。她猛觉一招就被人迫退,大失面子,玉面泛霞,羞怒地道:
「好,你这杖上果有些鬼门道,算你接下我这招『变动不居』,看你接不接得下
我的这招『周流六虚』。」梅素若知她这一招必具石破天惊之威,连出言讥晒也
自不暇,鸠头杖斜挑,护住身前门户。

  华云龙突然道:「薇妹住手。」

  蔡薇薇本已右掌斜伸,中指独挺,食指微屈,正欲出手,闻唤收掌,讶然回
首道:「龙哥,什么事?」

  华云龙微微一笑,双手一拱,道:「在下准时赴约,梅教主请便。」

  他忽称梅素若为教主,梅素若芳心一震,恍然间若有所失,一敛心神,道:
「候教了。」娇躯一转,忽又回首道:「你是蔡昌义之妹,什么名字?」她见过
蔡薇薇两次,第二次是蔡薇薇身穿文士装,化名宣威之时,女子看女子,她是一
眼就瞧出来了,但仍不知蔡薇薇之名,仅由华云龙称呼中,知道其中有个「薇」
字。

  蔡薇薇不忿她冷傲之态,也冷冰冰地道:「我叫蔡薇薇,紫薇的薇,你记清
楚了。」梅素若也不说话,回首就走,但见她雪白衫裙随风飞舞,似慢实快,眨
眼已然消失在废墟残垣中。

  蔡薇薇待她离去,嗔声道:「龙哥,你为什么让她走掉?」

  华云龙见她微颦浅嗔,却是梨涡微现,那一份娇姿,更是醉人,美人本是宜
喜宜嗔的,况蔡薇薇嗔声而言,更是少见,给他另一种感受,不禁右手轻抚她如
云鬓发,笑道:「梅素若老谋深算,岂能一人来此,必是早有准备……」

  蔡薇薇道:「鬼话,除了她,我们那里看见半个鬼影?」一语甫毕,忽然一
声清啸响起,随起四面都响起啸声,有的宏亮,有的低沉,但一个个含劲敛气,
分阳皆出自高手之口。

  华云龙笑道:「如何?」

  蔡薇薇玉靥一红,道:「这也没什么,九阴教主不过如此,她的部下更差,
一起上来,我也打他个落花流水。」

  华云龙道:「九阴教下个个功力高强,梅素若也是绝顶身手,一涌而上,我
们全身而退,容或可以,想占什么便宜,那就难以办到了,薇妹不可轻敌。」

  其实他所说的理由,都属次要,最大原因,还是他怜香惜玉的毛病,想起梅
素若如今身为一教之主,凭她高傲的性情,若失手在蔡薇薇手中,十之八九会愤
而自刎,江南儒医的下落,仍是杳然,何苦来哉?这等心事,当然不便向蔡薇薇
开口。

  蔡薇薇冰雪聪明,凭少女的敏感,却是隐有所觉,黑眸一转,道:「龙哥,
先前你与梅素若眉来眼去……」

  华云龙笑叱道:「胡说,什么叫『眉来眼去』?」

  蔡薇薇认真的道:「你盯她,她回盯住你,这不是『眉来眼去』?」

  华云龙哑然失笑,道:「这也叫『眉来眼去』?小孩子,不懂的事,不要信
口胡说。」

  蔡薇薇樱唇一噘,道:「小孩子,你又多大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改口道:「薇妹,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掌法?那一招『周流
六虚』与『蚩尤七解』之二有些相似,可以告诉我么?」

  蔡薇薇道:「有什么不可以,这二招是『四象化形掌』的第二式及第七式,
是云祖师揉合天下各派的掌法精华,竭数十年之功创出,与『无极定衡心法』互
为表里。龙哥如果想学,我就教给你。」

  华云龙肃容道:「你家独门绝学,岂可私相授受?」

  蔡薇薇摇头道:「不啦,我公公既然已将『无极定衡心法』传与龙哥,分明
是有意尽授绝学,我将『四象化形掌』教给龙哥,并不算私相授受,何况祖师遗
训,遇见心性、资禀两者皆上乘之人,毋论能否收入门下,都应斟酌形势加以栽
培。」

  华云龙心中一动,却仍是不愿让蔡薇薇教他武功,略以吟哦,道:「以后再
讲吧,我们先将那所透出灯光的石室搜寻一遍。」飞身越过水面,回至适才发现
木窗处,蔡薇薇紧随着他。


                (二)

  华云龙侧顾蔡薇薇道:「眼下没有多余时……」

  忽然发现蔡薇薇螓首低垂,一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之状,顿了一顿,讶然
道:「怎么?还为我刚刚一句戏言生气?」

  蔡薇薇螓首一抬,期期艾艾道:「龙……龙哥……」

  华云龙柔声道:「薇妹,你对龙哥我有何不满,尽管说吧。」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不是不满。」

  华云龙心中暗道:「这就奇了。」口中道:「那是为什么?」

  蔡薇薇想了想,道:「龙哥,你清不清楚我云祖师一生的事迹?」

  她突然扯上了不相干的事情,华云龙大感愕然,道:「愚兄不甚了了。」

  蔡薇薇道:「我云祖师初出道时,武功低微,连三流身手也未必够得上,内
功练的是因缘凑巧得来的『罗候心法』,拳掌却是由祖师母教的,可是并未损及
他老人家『武圣』的威名……」

  原来当初武圣初时,仅学一套「开心掌」,那真是连三流人物也不及了,曾
由紫薇仙子高洁藉互搏之时传以拳掌,这段时间长达一年。她话说到这里,华云
龙已恍悟其用意,见她为了欲自己接受武功,如此煞费苦心,那怜爱之意,竟是
不由自主的油然升起,凝视着她那若缘波美般的娇靥,一时竟然忘了开口。

  蔡薇薇接道:「我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龙哥你……」倏尔而止,美眸迫
切地望着华云龙。

  她这平淡的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如巨潮般冲激着华云龙心湖。华
云龙心中大叫道:「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魔劫方兴,来势汹汹,必是
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浩劫,我正该努力充实自己,如何可以拘于小节,不识大礼,
忘了天下万世的太平。」他心中虽似掀天巨浪般翻腾,直欲放怀长啸,但仍强自
抑住,凝然有顷。

  蔡薇薇见他久不作答,以为他意欲不允,星目一热,珠泪盈盈,低声说道:
「我……我说错了?」

  华云龙轻轻揽住她柳腰,道:「薇妹谊如一家,我也不言谢字了。」

  蔡薇薇破涕为笑,道:「龙哥……」她眉蕴喜气,却颊含珠泪,梨花带雨也
不足以形容,华云龙愈看愈爱,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吻她玉颊珠泪,然后落在她
的樱唇上。蔡薇薇娇躯一颤,「嘤」了一声,软绵绵地倒向华云龙怀中。

  良久,两人才如梦初觉,华云龙抬起头来,柔声低唤道:「薇妹。」蔡薇薇
螓首深埋,娇羞不胜,「嗯」了一声,却不言语。

  华云龙暗道:「薇妹少女情怀,我可别羞了她。」他低低在蔡薇薇耳边道:
「薇妹稍待,看我捉贼。」轻轻放松右手,敞声道:「朋友好耐性,躲了这久,
可以出来了吧?」举手一掌,击碎木窗。

  木屑纷飞,灯光耀射中,但见光芒一闪,一柄长剑已自斩向他右腕。原来窗
内躲着人,深知华云龙的厉害,屏息待机狙击,不料华云龙久久不入,他闭息不
住,呼吸略为沉重了些,华龙云何等功力,焉能不知。他冷冷一笑,右手「袭而
死之」,迅若闪电,点中执剑者腕脉。那人「哎呀」一声,长剑已自啷呛堕地。

  华云龙更不疑迟,身形一长,穿窗而入。蔡薇薇怔了一怔,羞恼上心,跟踪
入室。以她的功力,早该发觉有人,只是一则经验不够,二则全心全意俱在华云
龙身上,其他之事,一概置之度外,竟未发觉。她此际心愤为人所扰,竟泛起从
未有过的杀机。

  这石室广阔不过二丈左右,室中仅有一榻一桌,三四木椅,桌上一盏油灯,
别无他物。那出剑之人,是一个紫衣精壮大汉,华云龙一瞥之下,己认出是与仇
华出现在司马家灵堂中八大汉之一。那大汉右臂软软下垂,满脸恐惧之色,目光
转动,似是打主意欲逃。

  华云龙暗暗一哼,却含笑道:「这位朋友,我们似是见过一面,敢问贵姓大
名啊?」紫衣大汉微微一怔,转身向室门奔去。华云龙哈哈一笑,已然挡在他面
前,道:「朋友一句话不说就想走,怎么?华某不配与你相交?」

  紫衣大汉惊怒交迸,道:「滚开。」右掌击向华云龙胸口。

  蔡薇薇冷冷一哼,纤指疾点,她何等身手,紫衣大汉如何能躲,闷哼半声,
被点中「乘风穴」,颓然倒下。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这是敬酒不吃
吃罚酒,何苦来哉?」紫衣大汉咬牙怒目,却不作声。

  蔡薇薇峻声道:「龙哥,我看要用刑才行。」

  华云龙深明少女心意,知她芳心不悦,但他却不愿蔡薇薇濡染此类之事,损
了少女纯真善良之情,微微一笑,温言道:「薇妹,由我来处理如何?」蔡薇薇
不敢违拗,满心不愿,退了一步。

  华云龙好整以暇,道:「朋友,尊姓?」

  紫衣大汉知道逃不走,目光一转,道:「陈。」

  华云龙容色可亲,道:「大名?」

  紫衣大汉道:「明达。」

  华云龙道:「陈明达,好名字,请问陈兄在『玄冥教』中就何高职?」

  陈明达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华云龙并未发怒,含笑道:「医庐是贵教下的手吧?」

  陈明达沉吟半晌,冷然道:「不错。」

  蔡薇薇忍不住怒道:「我余伯父跟你们有何深仇大恨?你们竟然下此毒手,
还有人性么?」

  华云龙心头也是怒火高涨;但不动声色,道:「如今我那余伯父何在,可以
见告么,陈兄?」

  陈明达冷冷地道:「不知。」

  华云龙含笑道:「陈兄大概是嫌华云龙太过吝啬,没有大菜抬出招待,因此
不肯赐告么?」

  陈明达心头一寒,暗忖:「这小子是个笑面虎,不知要展什么辣手?」将心
一横,暴吼道:「华家小儿,你有什么手段,尽管往你家大爷身上招呼,你家大
爷如果皱一皱眉,便不算响铛铛的好汉。」

  蔡薇薇见他出口不逊,娇叱一声,道:「你想吃苦头,那还不容易。」素手
一扬,就欲下手。

  华云龙忙道:「薇妹稍待。」面容一整,道:「参与毁烧医庐的是哪些人,
讲。」

  陈明达阴声道:「你想知道?」

  华云龙道:「当然。」

  陈明达狞声道:「是任玄、天乙子、九阴教主,还有你家爷爷,这下满意了
吧?」

  华云龙勃然大怒,暗暗忖道:「不用些霹雳手段,想来这家伙是不肯吐实的
了。」哈哈一笑,道:「满意,满意极了。」

  右手连点陈明达身上大穴,陈明达立觉全身麻痒,有若蚁行,开头还可咬牙
忍受,到最后竟如万蚁啮身,痛还好,那种痒,真是直痒到心里,五腑六脏无处
不痒,令人恨不得把脏腑都抓出才快活,这痛苦,真非人所能忍。他穴道被点,
连想爬一下都不能,惨嗥道:「你有种便杀了你家爷爷。」

  华云龙毫不生气,道:「你骂,骂得多,受的苦也愈久。」

  陈明达见骂不生效,改口哀声道:「华云龙,你做做好事,一刀将我杀了,
你们华家……」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惨号起来。

  华云龙剑眉一蹙,暗道:「这『玄冥教主』何许人?教规有多严?这陈明达
在这等情况下也不敢透露丝毫口风。」

  蔡薇薇见陈明达「秉风穴」被点,身形无法稍动,但浑身肌肉,痉挛不已,
惨叫哀嚎之声凄厉已极,心中大感不忍。她心地善良,忍不嗫嚅道:「龙哥,我
想……」倏又住口。
  华云龙向她望去,但见她樱唇一阵启动,欲言又止,玉面上一片不忍之色,
心知她本想为陈明达求情,又感兹事重大,不宜轻易放过,暗暗一叹,便连拍数
掌,解了「万蚁钻心」的手法,峻声道:「陈明达,我那余伯父是死是生?」

  陈明达想起「万蚁钻心」之苦,余悸犹存,脱口道:「是生。」

  华云龙微微一晒,道:「我如问你我余伯父何在,你是决不敢说的,也未必
知道,我只问你,你一人来此何为?」

  陈明达一愕,猛又道:「你怎知我一人来此?」

  华云龙暗忖,此人色厉内荏,显然来此必有任务,我倒要看看他干什么?仰
天一笑,道:「也罢,我也不问你来此为何,你们那仇公子的停身处,你总该知
道吧?」

  陈明达不料他忽然变得如此好说话,心中惊疑不定,半晌道:「反正在金陵
城中,你华公子神通广大,不会自己去找。」

  华云龙正色道:「你说出来,我让你走。」

  陈明达大出意外,道:「我怎么信得过你?」

  华云龙肃容道:「凭华家的声名,难道还会骗你?」的确,华家自华云龙之
祖华元胥以来,均为侠义道的泰山北斗,可以说得上吐辞为经,举足为法,一言
一行,皆为天下武侠表率,连敌人也无法不信华家人所讲的话。

  陈明达犹感疑迟,道:「我讲了,你不信,又待如何?」

  华云龙道:「只要你讲,真假我华某自会分辨,倒毋需你费心了。」

  陈明达目光一闪,道:「我全身一件东西都不少的走?」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这是不打自招。」朝蔡薇薇望去,两人相视一笑,均
已察觉。

  蔡薇薇用传音入密,练气成线的功夫道:「龙哥,要不要搜他身上?」

  华云龙也用传音入密道:「不必了,我自有计较。」面容一肃,道:「你现
在可以讲啦。」

  陈明达沉吟半晌,道:「在朝天宫中,信不信由你。」

  蔡薇薇娇叱道:「朝天宫岂是常人可以进去的,你骗人。」

  陈明达怕华云龙下手,忙道:「我们是翻墙进去的,宫内地方如此大,随藏
一处,宫中人少,发觉不到。」一顿又道:「本教高手已然齐至,没有瞒你们的
必要。」话一出口,大感后悔,只是已不及收回。

  华云龙暗想,他的话倒也几分可信,道:「来了些什么人?八个仇华都聚齐
了?你教主呢?」

  陈明达正为失言惶恐,闻言怒道:「姓华的,你说只问我们公子居处,我已
说了,又将怎地?」

  华云龙哈哈一笑,一掌拍开他「乘风穴」,道:「好,你可以走啦。」陈明
达想不到他如此爽利,真有点不敢相信他如此轻易的就放走自己,翻身站起,竟
然楞住。

  蔡薇薇冷然道:「怎么?不想走了?好极了,那就留下来。」陈明达一惊,
怕华云龙又变卦了,连场面话也不敢交待,狠狠扫了二人一眼,开了室门,匆匆
逃走。

  陈明达方一离室,蔡薇薇已促声道:「龙哥,追啦。」

  华云龙却是不慌不忙,道:「逃不了的,且等一会。」

  游目四顾,但觉那竹榻四脚为竹筒制成,最为可疑。他自幼顽皮,对于这类
搜物、藏物,可真的算独有专长了,嬉戏已久,任何隐秘也瞒不过他的利眼。他
行近榻边,蹲下略一搜寻,即找出奥妙所在,那竹简有一节竟可开启,唯衔接之
缝极细,不易瞧出。

  启开一看,空空如也。华云龙还不死心,将食中二指,伸入掏摸。蔡薇薇款
移莲步,至他身边,见他不厌其烦地搜寻,早已不耐,嗔道:「走啦,真是的,
如有东西,早给拿跑了,还等你来检这便宜。」

  华云龙哑然一笑,正欲起身。突然心中一动,觉得筒壁似乎触及一条坚滑之
物,不象是竹片。他也懒得费心掏出,一掌便将竹筒拍碎,登时见碧光闪闪,露
出一条长形之物。他随手拔出,原来是一只玉尺,尺上镌着六个大字「九曲宫藏
经斋」,尺上却是雕满了比蝇头还细的字,及一些人物,东倒西歪,疏密大小不
一。

  他一眼之下,已知这是当年「九曲神君」遗下之物,却不知何以藏得这等隐
密。蔡薇薇从他身后见到,不禁问道:「是碧玉尺么?」

  华云龙无暇细看,顺手递给她,道:「不是玉的,碧玉架不住我掌力。」他
再一搜寻断成两截的竹筒,已无他物。手一松,竹榻倒下,他也站起身来。

  蔡薇薇又问道:「九曲宫是什么所在?」

  华云龙转身道:「九曲宫是一位号为『九曲神君』的人所建的,位于广西三
江县九曲山中。」

  一顿,道:「那『九曲神君』的一生诡异有趣的很,改日我向你细述,还有
三次『九曲掘宝』,也极惊险热闹,不过『九曲宫』的藏宝,已在第三次掘宝时
搬空……」忽见蔡薇薇聚精会神地看着碧玉尺,讶然道:「玉尺上有些什么,你
这般起劲?」

  蔡薇薇兴奋地道:「龙哥,尺上的人物似是些掌法及内功心诀。」

  华云龙诧道:「有这等事?」

  蔡薇薇柳眉一颦,又道:「不过,这些掌法、心诀杂乱无章,断续不全。」
说着,将玉尺递给华云龙。

  华云龙伸手接过,道:「我猜这些掌法及心诀,必是『九曲神君』所书,或
许这玉尺就是书笺。」纳入怀中,又道:「现在没有时间多推敲了,我们还是快
点追上去。」

  他们感觉耽误时间太久了,不敢再加稽延,出了石室,登上假山一棵龙柏之
顶,蔡薇薇向东一指,道:「那边有一条黑影,大概就是那陈明达了。」两人不
敢怠慢,立刻追上前去。

  两人对这无意中获来之物,都未加重视,岂知这条玉尺,将来对华云龙荡平
众魔,有莫大之功,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华云龙随口一猜,居然猜了个八
九不离十。这碧玉尺当年的确被「九曲神君」做为书笺,平日有所创获,即刻在
书笺之上。

  「九曲神君」所以如此,还抱有一重用意,只因他是个狂妄之人,希望自已
日用之物,他年为人所得,视为至宝,故将毕生所得,刻于此上。这书笺他随意
挟于那些秘芨中,无巧不巧,竟挟在余尚德所获「华佗正经」中。当时秘芨实在
太多,分予之际,并未发现。待余尚德发现,巳是掘宝已毕,众人分道扬镳。

  他功力不够,尺上心诀及掌法又是零零乱乱,有多奥妙,无法看出。欲待送
至云中山华家,又恐是废物一件,大惊小怪,岂不惹人耻笑。几经考虑,决定慎
重收藏,只待机缘,此次华云龙南来,他本待取与华云龙鉴定,终因华云龙来去
匆匆,他也未曾重视此物,搁了下来。不料几度波折,碧玉书笺依旧落入华云龙
手中,事情不可谓不巧了。

  且说二人如风驰电掣,转眼便已追近,果然见那陈明达躲躲藏藏,专往隐蔽
处行走,不时回头,显然也防到有人跟踪。华云龙对蔡薇薇目力之强,暗自佩服
不已,换了自己,只怕就察不出来了。蔡薇薇忽然凑近他耳畔,道:「这家伙骗
人,朝天宫在府西石城门外,应该往西才是,他这是往钟山方向,我真想一掌劈
死他。」

  华云龙笑道:「也不值得如此生气,我们不上当也就是了。」忽然一扯蔡薇
薇衣袖,道:「慢点。」原来二人已追至十丈之内,华云龙怕靠得太近,被陈明
达发现。

  蔡薇薇道:「龙哥,我们干脆在树梢上监视,你说如何?」

  华云龙闪目打量,见这一带林木茂密,如果在地面追踪,既易脱线,又易被
发现,当下一点头。蔡薇薇更不打话,一扯华云龙,已上了树梢。华云龙任她拖
着,半分气力也不花,身如腾云驾雾,舒适已极,回顾蔡薇薇,轻轻松松如漫步
平野般,不由脱口道:「薇妹,令师门的心法真是奇妙已极。」他是在称赞蔡薇
薇功力之高。

  蔡薇薇嗯了一声,道:「还有其他原故。」

  华云龙哦了一声,道:「想必服过灵药,是何灵药?」

  蔡薇薇一本正经的道:「是玉液琼浆。」

  华云龙笑道:「哦,是千年灵芝?」

  蔡薇薇窃窃一笑道:「是西王母蟠桃宴上的玉液琼浆。」

  华云龙听她原是胡扯,他本即调皮捣蛋的性情,也就道:「原来薇妹是蟠桃
会上的仙子,我这凡夫俗子,有缘得侍在侧,真是三生有幸了。」

  蔡薇薇吃吃一笑道:「你不信,回去我拿给你尝尝,包你喝过之后,功力高
我十倍。」

  华云龙将信将疑,道:「那真是九世修来的福缘了。」

  蔡薇薇见他不信,转过话锋,道:「龙哥,既知是『玄冥教』劫走余伯父,
我看你明晚也不必赴那梅素若之约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只怕不太好吧。」话声虽缓,但那语气却是坚决十
分。

  蔡薇薇见劝他不动,想了一想,道:「如果九阴教改邪归正,龙哥高兴不高
兴?」

  华云龙道:「自然高兴,只是殊不可能。」

  蔡薇薇道:「我有一个办法,能令九阴教投向侠义道,龙哥想不想听?」

  华云龙见她说来一本正经,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笑道:「说来听
听。」

  蔡薇薇道:「从古至今,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劝人为善了,正所谓洗面革
心,那是难之又难……」

  华云龙截口道:「我知道要人改邪归正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怎么难法,你
也不必讲了。」

  蔡薇薇强做肃容道:「纵然能教恶人放下屠刀,那劝说之人,也不知要受多
少挫辱,所谓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位道生法师也不知费了多大气力,唇焦舌
敝,才能令那顽石略为点一下头而已。」

  华云龙听她净说与人为善的困难,张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究竟有
什么法宝,赶紧献出来,我还会抢你的功劳?」

  蔡薇薇窃窃一笑,道:「我这个方法,是天下第一妙法,成了,不但有不世
功勋,还有齐天艳福。」

  华云龙恍悟所指,面一沉,左掌轻轻一拍她玉臂,佯怒道:「乱讲,看我不
好好罚你。」

  蔡薇薇道:「真的嘛,梅素若好美啊,若把她娶了过来,那不是一举两得的
事?」

  华云龙笑斥道:「异想天开。」心中却是一动,想想蔡薇薇之言,倒也并非
无理。要知他天性便爱与姑娘们厮混,放荡不羁,行事只问衷心无愧,对于世人
的毁誉,向来不太重视,自然,骗取他人之情,他也是不屑做的。但事实上,他
对梅素若非是无意。他对于梅素若,纯是一片爱慕之意,希望携手同游。向前望
去,蓦见迎面山峰磅礴奇峻,林木葱郁,原来已至钟山,在夜色中,更形巍然。
那陈明达在前奔驰,汗流浃背,那似他们在树上追踪,犹自言笑宴宴优哉游哉。

  进入紫金山,须臾,行经一道山谷之前。山谷甚狭,两壁峭立,谷口周围,
杂树草丛尽芟,露出一片旷地。陈明达方一走近,立刻有数道灯光照到他身上,
有人沉声喝道:「止步,口令。」


               17-3

  华云龙低声道:「蔡妹,你是否可以越过空地,一口气将对面的明桩暗桩制
住?」

  蔡薇薇略一估计,这段地面远及五丈,沉吟道:「或许可以。」这时那陈明
达已报过口令,由谷口又出来一个紫衣大汉,验过牌号,证明无讹,始允入谷。

  华云龙轻笑道:「看来严密得很,薇妹听听看,谷口是否仅有五人看守?」

  蔡薇薇略一凝神,道:「只有五人,除非有功力比我高的,否则不可能瞒得
住我。」只因内功愈深厚的,气脉愈攸长,鼻息愈微,故功力高强的,由对方呼
吸即可测知敌手功力高下,这是屡试不爽的事情。

  华云龙道:「你将五人制住后,那姓陈的……」他话犹未已,眼前一花,香
风过处,蔡薇薇已翩若惊鸿般消失。随闻谷口传来几声轻微已极地闷哼,知道已
被制住,暗道:「好快。」也闪电般飞入谷口。

  一瞥之下,已见紫衣大汉有的昏迷挂在枝上,有的晕倒地上,蔡薇薇却在三
丈外一株树下,向他招手,他掠身而至,却见陈明达亦被制住。蔡薇薇低声道:
「你搜搜看,我不方便。」

  华云龙一点头,蹲身细搜,除了在靴中搜得一只高约二寸的玉瓶外,仅有一
张铜牌及一些金银什物了。他将玉瓶递给蔡薇薇道:「大概就是这玉瓶,你瞧是
否是余伯父的?」

  蔡薇薇接过玉瓶,一瞥即道:「是了,瓶底有余伯父的铃记。」随手收入怀
中。

  却见华云龙撬开陈明达牙关,探指入颊,奇道:「你找什么?」

  华云龙道:「我听说一般秘密帮会,徒众均镶有假齿或其他类似物品,能在
被敌人擒住之际,自杀身亡,以防严刑之下,吐露隐秘,玄冥教理当也有。」

  蔡薇薇颇感趣味,「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下次我捉到时,必先搜索
一番,免得他熬刑不过而自杀。」

  华云龙莞尔一笑,心道:只怕当动刑之时,你就算掩耳疾走也都来不及。仔
细搜寻一阵,不得要领,立起身道:「看来玄冥教只有控制教徒之法。」张目四
扫,道:「我将被制住的桩哨藏起,否则极易被人发觉我们已混入谷中。」不待
蔡薇薇答话,迅速将那几个紫衣大汉塞入隐蔽之处。

  蔡薇薇自始至终,都与他寸步不离,她情窦初开,只觉得如果华云龙不在身
畔,芳心恍然若有所失。见他将人藏妥之后,星目一眨,道:「这样就可以不被
发觉?」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没那么容易。」

  见蔡薇薇惑然不解,又道:「玄冥教一定有巡哨的人,仍然不免要被察出,
不过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大不了混战一场而走。」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耽误太久了,我们快走。」

  谷中林深木茂,加上星月无光,任他明椿暗哨多密,二人蛇行鹭伏,轻而易
举的渗入,只是华云龙却知不一刻,口椿哨被拔的事,便要被察觉,今夜恐将徒
劳了。须臾,二人忽见林间火光闪闪,隐隐传来人声。心知已近敌人首脑所在,
益发小心翼翼。

  再行三丈,豁然开朗。那是一片方圆只有二三十丈的旷地,场中除了磊磊石
块,连杂草也无一丛。场正中,熊熊生起一堆篝火。火堆左右,盘坐着两起人。
左方约有十五六人,都是头挽着道髻,身着杏黄色及膝大褂,大袖才到腕肘,圆
领当胸开岔,脚上薄底皂鞋,高腰白袜。

  这一起人,不必说第二句话,便知是星宿海魔教的人马。为首一人,金丝腰
带,须眉赤红,丑怪已极。一见此人,心中一震,已猜出是东郭寿首座弟子,魔
教第二高手——房隆了。右边一起人,为首的却是一名长髯细目,身穿黑袍的老
人。他身后环坐着四个身穿海青织锦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的武生。其
他之人,都是身穿紫衣,也有十八九人,华云龙也不暇细看,凝神听房隆与那黑
袍老者交谈。

  听了一阵,除了偶而几句「你们教主」、「不行」略高之语外,因柴火「劈
劈啪啪」之声的混扰,他们又是位于上风,竟听不太真切。他心中大急,暗道:
「谷中戒备严密,想必商量要事,我怎生挨近一点才好。」闪目打量,由此距为
首二人,几达十七八丈,却是空荡一片,更无遮蔽。转头却见蔡薇薇黛眉轻颦,
一幅全神倾听之状,忙传音道:「薇妹,他们讲些什么?」

  蔡薇薇黛眉一舒,辗然道:「龙哥,你看穿黄衣那起人好丑啊。」

  华云龙回目望去,果见在暗红的火光映照之下,星宿派的人愈显诡异,房隆
的面孔,益形可怖。他匆匆一瞥,又问道:「你仔细听,他们讨论何事?」

  蔡薇薇重又倾耳运功,半晌,道:「他们似在争论领导人为谁。」

  华云龙急道:「说详细点。」

  蔡薇薇边听边道:「那赤色胡子的说……」

  华云龙解释道:「那人名房隆,是东郭寿以下第一高手。」

  蔡薇薇「哦」了一声,改口道:「那房隆说,论以往的身份、年龄,你们教
主都该尊家师为盟主。那黑袍老者却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尊,我们教主天纵之
才,神功盖世,这盟主之位,现当为我们教主所有方是。那房隆一直冷笑,似是
非常愤怒……」

  华云龙脱口问道:「房隆对武功高下有否争论?」

  蔡薇薇摇头道:「并未。」顿了一顿,道:「看来那玄冥教主的武功在东郭
寿之上哩。」

  华云龙吟哦不语,却是大感骇然,想那魔教教主东郭寿功力之高,连九阴教
主也顶多战成平手,或许犹逊一分,普天之下,除了华天虹及蔡家外,可说更无
敌手,而今却不知钻出来一个玄冥教主,功力居然还在魔教教主之上,念及魔焰
如烈火燎原,难怪他要忧心炽炽了。想了一刻,再想不出玄冥教主会是何人,他
促声道:「薇妹,他们有否道出玄冥教主名号?」

  蔡薇薇倾耳再听了听,道:「没有,那黑袍老者都称玄冥教主为我们教主,
或本教教主。房隆却是称为你们教主,或干脆称他,两人谈的似是不洽。」忽又
道:「二人还谈到那个九阴教主,言下似甚不满,今夜之会,九阴教本当参与,
梅素若却不遣人来……」

  华云龙急道:「有没有谈到如何对付梅素若?」

  蔡薇薇见他焦急之态,道:「他们商量要把姓梅的丫头撕成八块,抛到河里
喂鱼,你心痛啦。」华云龙哑然失笑,知她胡扯,却是不好再问。

  蔡薇薇一抿朱唇,道:「我吓你的,他们仅提起一句,就带过去。」突然凝
神听了半晌,道:「现在说到余伯父了。」

  华云龙问道:「讲些什么?」

  蔡薇薇道:「好像玄冥教主逼余伯父制造什么药物,余伯父先是不允,如今
不知怎地,又答应了。」

  华云龙脱口道:「余伯父宁折毋弯,岂会屈于威武,不可能吧?」

  蔡薇薇道:「又不是我说的,难道我骗你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还有么?」

  蔡薇薇道:「黑袍老者说诸物备齐,仅欠四日天蜈及三足碧蛛,希望星宿派
割爱。房隆在沉吟呢。」

  华云龙一边听她娇若银铃的声音叙述,一边注视着那黑袍老者及房隆。忽见
一名紫衣大汉奔向黑袍老者,心中知道不好。果然那紫衣大汉低低向黑袍老者说
了几句后,那黑袍老者细目一睁,四方掠视,精光摄人,敞声一笑,蓦地起身言
道:「不知哪位朋友枉顾?还请移玉一叙,孟为谦多有怠慢了。」这老者一发笑
出言,山鸣谷应,树梢籁籁,显的功力异常深厚。他身后四个仇华及紫衣大汉,
纷纷起立,四方扫射。

  华云龙知道藏身不住,低声道:「薇妹,待会若是动上手,你千万别手下留
情。」

  蔡薇薇一怔,惶然道:「要杀人?」

  华云龙暗暗忖道:「薇妹心地仁慈,我不该强她的。」他们二人未用传音入
密交谈,那孟为谦及房隆早运功搜索,登时双目如电,俱向他们望来。华云龙朗
然一笑,走出林外,道:「孟前辈既已有言,长者命不可辞,在下不敢不拜见,
这厢有礼啦。」团团一个罗圈揖。

  他生性刁钻,大敌当前,依然嬉笑以出之。那几个仇华均勃然作色,曾出现
司马长青灵堂的仇华,上前一步,狞声道:「小子……」

  孟为谦伸手一拦,道:「大公子且慢。」

  仇华老大止住语声,道:「孟老意欲何为?」

  孟为谦道:「教主吩咐,金陵方面之事,先由老朽作主。」

  仇华老大怔了一怔,道:「这……」

  孟为谦截口道:「还请大公子留给老朽一点面子。」

  仇华老大面露不豫之色,但仍悻然退下。

  华云龙这时已走至距火堆不及二丈处,蔡薇薇如小鸟依人,亦步亦趋。孟为
谦双手一拱,转目望向蔡薇薇,道:「这位姑娘姿容绝世,老朽得睹丰采,庆慰
生平,不敢动问贵姓芳名?」他这几句话,倒是由衷而发,只因蔡薇薇如艳阳下
的一朵绝世名花,芳馥袭人,无论何人,都不免油然而兴亲近之心。

  蔡薇薇芳心大悦,道:「我叫蔡薇薇。」灿然一笑,道:「我看你这人满好
的,干么要和这批人混在一起?」她天真烂漫,竟因孟为谦赞话,而对他大起好
感,这话娇憨已极,却令孟为谦啼笑皆非。魔教诸人本是盘坐地上,默不作声,
大有隔岸观火之势。

  此际,房隆忽狞声道:「华家小儿,你大概就是华天虹与白君仪所养下的杂
种了。」

  华云龙闻他言语辱及父母,勃然大怒,故作四面张望之状,道:「怪了,我
明明听到疯犬在狂吠,怎地却找不出一支狗来?」

  蔡薇薇娇笑一声,道:「狗披人皮,龙哥如何找得到?」

  房隆大怒而起,狞笑道:「小辈作死。」

  十指暴响,曲指如钩,掌心中空,吐气如雷,「嘿」的一声,遥击华云龙胸
口。蔡薇薇冷冷一哼,跨前一步,玉手轻抖,硬接过去。旁人见状,无不暗叫可
惜,如此娇滴滴的姑娘,就要死在这一拳上。只因房隆暴怒之下,这一拳已用上
九成功力,无人相信蔡薇薇能够接下。有人心中还暗骂华云龙让这一个怯生生的
少女送死,枉为华家子弟。

  房隆虽也暗道可惜,无耐怒火上冲,仍然击出。焉料掌力相接,「蓬」然作
响之下,蔡薇薇不过桥躯略幌一下,瞬即稳立如山,而房隆却退了一步,勉力站
稳,居然一阵摇摆,总算未再退却。这一拳,玄冥教及魔教众无不大惊。要知房
隆功力之高,当年连神旗帮主白啸天也未敢言胜,而一拳相接之下,竟败在蔡薇
薇手中。

  孟为谦捻须暗道:「这丫头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如何练成这等功力?她背
后的师长岂不更是惊人?不好,瞧这丫头与华家小儿亲热之状,迟早必是一双两
好,如容他俩师长连成一气,玄冥教还有不一败涂地的道理?」

  房隆也是骇然,色厉内荏地道:「小丫头,你师长是何人?」

  蔡薇薇樱唇一披,道:「你不配问。」

  房隆闻言心头震怒,只是他虽暴躁,却非毫无心机之辈,知道动上手,多半
必败。他心头暗道:「难道天下还有神妙于云中山华家的心法?如果……」思忖
及此,不禁朝孟为谦望去,孟为谦莞尔一笑,二人都是一般心思,想趁今夜,不
择手段也要将二人擒下,再不济也要将华云龙活捉了,以待他日留个退步,以为
必成,则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了。

  忽听华云龙道:「请问孟前辈,于玄冥教中,任何高职?」

  孟为谦暗忖:「告诉你这小子也不打紧。」哈哈一笑道:「老朽不才,蒙教
主错爱,俾予天机坛主之职,尸位素餐,惭愧得很。」

  华云龙道:「想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孟为谦道:「非也,本教高手如云,胜过老朽者不可胜数。」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哦,就算如此,能令教主首徒,奉命唯谨,权势之
大,可想而知。」

  孟为谦心中暗骂,好狡猾的小子,我还没说话,你倒先挑拨起来了,长髯一
拂,道:「华公子此言差矣,老朽岂能对教主之徒下令,此乃教主之命,职责所
在,不得不尔。」四个仇华在华云龙出言之际,皆面色微变,待孟为谦解释完,
方始释然。

  华云龙神目如电,早已暗记在心,觉得对方彼此既有心病,未尝不可大加利
用。华云龙心念一转,道:「贵教原来是以坛论职,不知坛下可有堂、舵之类职
位?」

  孟为谦道:「本教非同一般帮会,无这类职位。」

  华云龙又问道:「不知有否若九阴教引荐堂之设?」

  那马脸的仇华老三,忽插口道:「与本教为敌的,除死以外别无他路,何须
有此。」

  孟为谦含怒盯他一眼,笑道:「敝教三公子偶作戏言,华公子不可当真。」
沉吟须臾,道:「敝教虽无引荐坛之设,华公子如有意入教,老朽当代为引见,
敝教主念在故人之后,华公子雄才大略,哈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公子莫
属了。」

  华云龙就等他这一句,道:「贵教主究为哪位前辈高人,还请孟坛主示下,
免得华云龙失礼。」

  孟为谦一怔,道:「公子见过即知,恕老朽未得命令,不敢擅自奉告了。」

  华云龙暗道:「这老儿口风如此紧,看来是难探得那玄冥教主是何等人物,
夜长梦多,我得快刀斩乱麻。」心念一决,面色一沉,道:「既然如此,华云龙
不敢让孟坛主为难,医庐之事,还请孟坛主交待明白。」

  他说变脸就变脸,让孟为谦大感意外,心道:「这小子之稳健似华天虹,刁
钻古怪犹胜白君仪,是个难缠难斗的角色,嘿嘿,容他长成气候,分明是第二个
华天虹,留他不得。」他杀机大起,深觉今夜如不能活捉华云龙,也要毙了华云
龙,只是他城府深沉,外表依然一片恬然。

  房隆手一抖,登时那十几名星宿派弟子分别散开堵住华、蔡二人归路,他厉
声道:「华家小儿,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管别人的闲帐。」

  华云龙当机立断,低声道:「薇妹,冲。」宝剑已撤在手,手臂一抬,和身
扑上。

  迎面就是两名黄袍人,一个手执天王鞭,一个双握铜锤,都是重兵器,尤其
那铜锤有酒钵之大,两臂若无千斤之力,休想挥舞自如。虽见华云龙来势锐不可
当,却是丝毫不避。手执天王鞭的,斜扎华云龙右肋。双握铜锤的,一左一右,
双风贯耳,既拦剑,又击人。

  华云龙冷哼一声,身形一侧,已闪开攻向右肋的天王鞭,宝剑斜挑使铜锤的
双腕。他这一式,举重若轻,攻所必救,使铜锤的竭力旁躲,险险避过。华云龙
身形毫不停顿,刹那间已擦身而过,冲出重围。突闻顶上风起,劲气迎面。仓猝
下,一式抱元守将全身防得密不通风,转为鹤渡寒塘,横飞二丈。

  出手的正是房隆,他原待出其不意,一举擒下华云龙,怎耐华云龙这二式均
为华氏重剑十六神招中防身、避敌的无上妙着,那浑厚凝重,令人有铜墙铁壁,
无缝可乘之感。但房隆岂是易与之辈,蹑迹扑上,连下杀手。华云龙登觉压力如
山,那敢怠慢,宝剑一抡,「刷刷刷刷」连展重剑手法,九天诸籁、四顾苍茫、
阴阳两极,反而迫退房隆。

  房隆怒如山涌,暗道:「如连这华天虹与白君仪的杂种,兀自抢夺不下,还
谈什么雪耻复仇?」一横心,施出五鬼阴风爪,指端迸出五缕黑气,嗤嗤作响,
全力抢攻。

  他功力胜过华云龙不少,这一来,饶是重剑天下无双,华云龙火候尚浅,招
架不住,连连后退。只是房隆想在十招八招内,击败华云龙,礽是不可能的事。

  蔡薇薇在华云龙喊「冲」之时,她莲足一顿,身如彩燕,意欲由空掠出。两
个黄袍人四掌齐扬,带起一片狂风,袭向蔡薇薇。

  蔡薇薇那将他们放在眼里,玉手双抖,那两人但觉劲气如山,「噔噔噔」连
退五六步,气血翻腾,已然身负重伤。这还是蔡薇薇手下留情,不然二人非死不
可。蔡薇薇借着他们掌力,一划一拍,娇躯轻飘飘地落到七丈开外。她若想走,
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谁也拦不住她。只是回头却见华云龙被房隆截住厮杀,登
时又回身扑来。

  这也是房隆计算好的,他算准了只要能拦得住华云龙,蔡薇薇决对走不了,
故他一意对付华云龙。孟为谦早已有备,立刻抖掌迎上。他功力不在房隆之下,
蔡薇薇竟无法立时冲过,连换三招,蔡薇薇黛眉一挑,怒道:「我之前还当你是
好人,你原来不是,我不留情啦。」

  孟为谦笑道:「老朽职责攸关,姑娘恕罪。」口中说着,手下全力施展他毕
生心力所练的神鹰八掌,诡异莫测,有如鹰博隼护。

  蔡薇薇冷冷一哼,右掌虚捏,食中二指,若曲还伸,摇摆中,己罩住了右侧
十余大穴,正是变动不居,武圣云震所创的四象化形掌的第一式。孟为谦骇然一
震,已知非己所能接下。并力一招神鹰剔翎,双掌一分,若拍若截,旋身出掌,
勉强接下,依然被蔡薇薇纤纤玉指,轻拂过右肩。他右肩一痛,半身发麻,急叫
道:「九转龙舌。」

  蔡薇薇并未趁势攻击,娇躯一转,又扑向华云龙与房隆搏斗处。孟为谦出手
之先,早已命人布阵,所有玄冥教徒,个个长剑出鞘,火光之下,剑气森然。待
他一下令,惊虹暴现,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卷向蔡薇薇。蔡薇薇睹状不由暗
惊,身形一顿,运气出掌。她何等功力,虽是未尽全力,那威势,无人敢轻樱其
锋。

  这就显出这九转龙舌剑阵奥妙之处来了,她身形一动,方欲出阵,立刻又有
几缕寒风,袭向背后要穴,不得不出招防卫,又自停下。双方出招均是极快,眨
眼已是七八招,蔡薇薇芳心焦急已极,不由峻声道:「喂,你们如果再挡住我,
我就要施展杀手了,快些退开。」那批大汉哪听她的,更是猛攻不休,剑幕绵绵
密密,恍若一座寒光四射的绵屏。

  蔡薇薇见无人听她之言,银牙一咬,运足功力,连出囊仑虚屈、日月相推,
登时两声闷哼,两名紫衣大汉,各中一掌,狂喷鲜血,飞出丈外死去。她这两掌
都是四象化形掌中招式,这批紫衣大汉,纵然功力非比等闲,纵然九转龙舌剑阵
奥妙无论,如何接得下来?

  二人已毙,急切间填补不上,余人见此威势,骇然楞立。蔡薇薇初次杀人,
芳心也是一阵震栗,只是她一心在华云龙身上,呆了一呆,即掠身而上。那些星
宿派门下,将华、房二人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并未插手。见到蔡薇薇扑来,虽
感骇然,依然有三人迎上。

  三人出手各自不同,当中一人使出璇玑指力,右边的是天魔掌,左边的是化
骨神拳。三人三般武功,包括了拳、掌、指,招式如狂风骤雨,穷极变化。三人
以为这一联手,纵然蔡薇薇功力绝顶,缠个七八十招不成问题。哪知蔡薇薇在连
连受阻之下,杀机已然大兴,冷然喝道:「找死。」全力施出变动不居、囊仑虚
屈二式。

  当中二人,一指刚出,蓦见眼前一花,一双纤白玉掌已印至胸口,登时心脉
全碎,狂吼一声,倒地死去,七窍犹自鲜血泊泊。左边一人则被她一指点中中府
穴,颓然倒地。这还是蔡薇薇见到那人惨死之状,心中一软,改掌为指的缘故。
她更不犹豫,一幌之下,已攻向房隆背后。

  房隆闻声知人,急急左闪。蔡薇薇这一连串动作,均如闪电般迅速,待魔教
众人纷纷怒喝,伸手欲拦,早已不及。薇薇美眸流盼,却见玄冥教已将他们团团
围住,摆下三道九转龙舌剑阵。那孟为谦也手执一柄精光闪闪的宝剑,亲自主持
内阵,四个仇华也自加入阵中。星宿派的人,却在外方又围起一道,重重包围,
看来是想全力将他们留下。

  转眼间,阵势已变,孟为谦长笑一声,道:「蔡姑娘,老朽劝你还是委曲一
些,暂时留下,本教必奉为上宾。」

  蔡薇薇强作镇定,啐道:「做梦。」

  孟为谦道:「蔡姑娘自身纵然不惧,难道不为华公子设想?」

  一语正道着了蔡薇薇心病,她回眸一顾,华云龙犹在垂帘屹立,运功逼毒,
心道:「怎么办?龙哥不知几时才能完功,我一人自保虽可无虞,却无法兼顾龙
哥……」她忧心炽然,一筹莫展,竟然忘了答话。

  房隆在阵外却狞笑道:「孟兄何须多与这丫头罗唆,肯或不肯,一句话就是
了。」

  蔡薇薇方在忧急,忽闻一个欢畅扬溢的声音吟唱道:「柳堤竹溪,日影节金
翠,仗藜徐步近钓矾;看鸥鹭闲游剧,农父渔翁,贪营活计;不知他在图画里,
对着这般景致坐酌,便无酒也令人醉。」那歌声洪亮苍劲,刺入耳鼓,一闻而知
出自绝顶高手之口。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6 17: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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