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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童年】【全】(静静的辽河)作者:zhx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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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对,大侄啊,你不知道,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奶奶心疼你,听说城里很乱,
整天的武斗,你妈妈和你爸爸又装积极,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奶奶急得连觉都睡
不好哇。担心你没人照顾,吃饭没人给热、衣服破了没人给补,所以就打发我来
照看照看你!唉,我可算是找到好差事喽!”

  “奶奶!”听到姑姑的话,我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奶奶那慈祥的面容以及
临别时那涟涟的泪水:“奶奶,奶奶,奶奶为什么想我啊!”

  “废话,奶奶想你,都要想疯喽,可是,她有许多活要干,没有时间坐火车
来看你,奶奶是非常非常地想你啊,有的时候一提起你,她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
哭哇、哭哇!呜呜呜,……”说着说着,姑姑非常好笑地学着奶奶的样子,擦抹
着眼睛:“唉,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啊,呜呜呜,……”

  奶奶,我对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清,这可能是奶奶很少来我家的缘故,相反,
我对爷爷倒是情感极深,爷爷每年都要到我家,他待我极好,我要什么他便给我
什么,说句实在话,在爷爷面前,我很幸福,我一点都不惧怕爷爷,甚至还敢大
摇大摆地爬到他的脖子上去。

  我望着飞针走线的姑姑,一脸茫然地问道:“姑姑,奶奶为什么要哭呢?”

  “想你想的呗!”

  “姑姑,奶奶咋这么想我呢?”

  “唉,这个傻小子啊,”姑姑突然伸出热乎乎的手掌轻轻地拧了一下我的脸
蛋:“你这个傻小子啊,什么也不懂,你是奶奶的大孙子啊,奶奶能不想你吗,
嗯,你知道吗:老儿子,大孙子,那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奶奶能不想你、疼
你吗?”

  噢,原来是这样,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作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
界上,还有人会这般无比痴迷地、无比执着地想念我,疼爱我,并且,为我而哭
鼻子。

  “大侄啊,”姑姑继续说道:“等到过春节的时候,姑姑领你回老家过年去,
到时候你就看到奶奶啦!”

  “姑姑,奶奶好吗?”我怔怔地问道。

  “嘿嘿,”姑姑一边认线一边说道:“好不好,等你看见就知道啦!”

  “可是,姑姑,”我对姑姑说道:“妈妈不让我去啊,妈妈,”

  “哼,”姑姑坚定地说道:“她不让去,那不好使,这次,我可是下定了决
心,说什么也要把你接回老家去看看,让你认祖归根,你是我们老家的后代,怎
么能忘了祖宗呢。我先来软的,跟你妈妈好好地商量,如果她软的不吃,我就跟
她玩横的,别看姑姑总是迁就她,让着她,那是我不喜欢跟她一般见识,真的把
我惹火了,有她好瞧的!”

  “可是,姑姑,你有爷爷厉害吗?”我喃喃地说道:“妈妈很怕爷爷,可是,
上次爷爷来的时候,妈妈就是不让我回老家,还没到年龄,就把我送到了学校,
结果,爷爷没有把我接走!”

  “嘻嘻,”姑姑笑了笑:“你爷爷最重男轻女,你妈妈对你爷爷有点意见,
生你姐姐的时候,你妈妈让你奶奶给带,你奶奶是同意了,可是,你的爷爷说什
么也不肯,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一天都不用你管,从小给你带到
大。这事,你妈妈一直耿耿于怀,生了你以后,可能是故意跟你爷爷沤气,说什
么也不让你回老家,更不用你奶奶给带。”

  嘿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爷爷为什么会这样重男轻女呢,一个有鸡鸡的男
孩难道就那么宝贵吗?想到此,我又自豪起来,我有一个小鸡鸡,所以,我是那
么的了不起,我是爷爷、奶奶和妈妈拼命挣夺的稀世珍宝!

  妈妈不仅让姑姑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她自己缝制新衣服,还来者不拒地将单位

  里同事们的衣服、宿舍楼里比较要好的邻居们的衣服大包大揽地拿回家来让我可

  怜的姑姑给裁制,籍以让同事们以及邻居们领她的人情,从而达到借花献佛
的目的。

  望着越堆越高的各色布料,我可爱的姑姑毫无怨言,更没有表露出半点的为
难之色,她终日默默地埋头缝制那些永远也缝制不完的衣服。看着大木柜上那小
山丘般堆积着的布料我都为可怜的姑姑感到头疼,而姑姑那端庄秀美的脸庞上却
毫无惧色。

  她极有条理地、一丝不苟地,一针一线缝制着,那精益求精的认真劲就象是
一个艺术家对待自己的艺术作品。一件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从姑姑的手中魔术般

  地变幻出来然后又被借花献佛的妈妈心满意足地送到她为了买好的同事及邻居手

  中,一片片赞叹之声响彻在宽阔的大走廊里,从此,姑姑高超的缝剪技艺在
整个宿舍楼里家喻户晓,受到人们的由衷赞赏。

  如此一来,求姑姑缝制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姑姑也就越来越累。看着她飞针

  走线地一件接着一件地缝制着各种款式的新衣服简直比我玩游戏还要轻松、还要

  愉快,当做得兴起之时,姑姑竟然忘情地哼唱起优美流畅的歌曲,遗憾的很,
我怎么也听不懂她唱的是些什么歌、哼的是些什么词。

  夜晚,我和圣母般的姑姑同睡在一张木板床上,享受着一种从妈妈那里永远
也寻觅不到的,极其特殊的温暖,经过一天毫无休止的劳作,疲惫不堪的姑姑睡
得很沉很甜,发出轻轻的、幸福的鼾声。

  可是,每当我翻动一下身体,变换一种睡姿,姑姑立刻便会使我无法想象地
清醒过来,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被我折腾得乱纷纷的棉被角,十分谨慎地将被我蹬
踢到脚下的棉被重新覆盖到我的身上。

 沉睡之后的我时常会做出一件令人极其难堪但却又无可奈何的、无法抑制的

  事情来:尿床。唉,在这里把自己这段如此光辉灿烂的历史讲出来可真有点
让我无地自容啊。

  每次尿床,我都会不可避免地遭至妈妈一番毫无情面的贬损,弄得我十分难
堪。可是,当我在姑姑身旁发生这等尴尬之事时,姑姑会悄悄地将此事给我隐瞒
起来,把我的那幅杰作——画满地图的大床单悄悄地塞到床板底下去,等妈妈上
班后,姑姑再偷偷地把我的大作,掏出来在我的眼前顽皮地晃过来晃过去:“嘻
嘻,这是谁干的好事啊,嗯?”

  我惭愧地低下头去,灼热的脸蛋能烤熟鸡蛋,姑姑爱怜地拍拍我的脑袋瓜:
“大侄啊,脸红什么啊,没事,姑姑这就把它洗干净!”

  说完,姑姑已经将被尿液浸透的大床单扔进硕大的洗衣盆里然后坐到小方椅
上咔咔咔地揉搓起来。为了防备我旧病复发,每天晚上临睡前,姑姑都要督促我
把尿排净再上床睡觉,深夜,姑姑预感到我应该到了排尿的时刻,她悄悄地爬起
来轻轻拍打着我的额头:“哎,哎,哎,大侄啊,醒一醒,醒一醒,快点起来尿
尿吧。”

  “嗯,嗯,我困,我困啊!”

  “来,大侄啊,尿完尿再接着睡!”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把依然睡意朦胧的我搀扶住,拎起早已准备在床边
的小痰盂,然后一把掏出我的小鸡鸡,嘴里还不停地轻声嘘嘘着:“大侄啊,尿,
尿,快尿,快尿哇!”

  我最为可亲可敬的姑姑,没有一个地方与妈妈相同,造物主仿佛故意将这两
个截然不同的女性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品评谁好谁赖、谁是谁非,于好吃懒做的妈
妈正好相反,姑姑在饮食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

  “芳子啊,今天咱们吃什么?”妈妈问姑姑道。

  “什么好吃赖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呗!”姑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哎呀,这几天我的胃口不太好,嘴里没味,不知道吃点什么好,芳子,你
去市场买菜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妈妈将买菜的竹蓝子递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着妈妈塞给她的钞票默默地走
下楼去,当她再次推门进屋时,妈妈接过菜蓝子仔细地察看着:“哎哟,芳子啊,
看你都买回些什么破玩意啊,这都是谁也不要的破烂菜啊!”

  “嫂子,这菜最便宜,把烂叶摘掉还是可以照样吃啊,将就着点吧,现在的
日子不好过,那点工资得算计着花,别尽想着吃这吃那的啦,眼瞅着快到冬天啦,
留着点钱给孩子们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哼,这咋吃啊!”在饮食上妈妈从来不肯“将就着点”,只见她哗地一声

  将姑姑买回来的极其廉价的蔬菜倾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脸不悦地亲自下楼

  买菜。

  “唉,”姑姑最反感食不厌精的妈妈,望着妈妈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道
:“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妈妈突然兴冲冲地返回来:“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
场有卖猪头的啦,快,快,你快点排队去!”

  “嫂子,那,那,”望着妈妈口水直流的丑态,姑姑哭笑不得地说道:“嫂
子,那玩意买回来可怎么收拾啊!”

  “好弄,只要你排队给我买回来,剩下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啦,我收拾,我
收拾,我来收拾!”

  姑姑在潮水般涌动着的人流中一会被捅挤到一边,一会又被推搡到别处,经
过战斗般的争夺,姑姑终于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颗硕大的、滴淌着殷红鲜血的肥猪
头,妈妈乐颠颠地将沉甸甸的肥猪头放置到煤气炉上呼呼呼地烘烤起来,可是,
没过几分钟,妈妈便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溜回到屋子里:“芳子啊,你帮我烤烤
吧,我的头一闻到油腻味就发晕,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喽!”

  姑姑冲着妈妈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摇了摇脑袋,然后信步走进了烟
雾弥漫的厨房里。

  当被烟气薰呛的几乎晕倒的姑姑终于把肥猪头烘烤干净后,妈妈无比惬意地
将收拾利落的肥猪头剁成数块丢到热浪翻滚的大铁锅里,姑姑刚刚洗完挂满油渍
的脸,妈妈一面调制着油汤一面以命令的口吻对姑姑说道:“芳子,快去和点面,
一会我蒸馒头!”

  只要有姑姑在,喜欢面食的妈妈从来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
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妈妈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边望
着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划脚:“不对,不对,不应该这
样揉,应该这样揉,哎,对啦,对啦,就像我说的这样,这样,这样揉!”

  可怜的姑姑在妈妈嘟嘟嘟如机关枪似的絮叨声中,额头上渗着大滴大滴的汗
水,两只有力的手掌将面团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揉着、搓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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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一)

              作者:zhxma

          2003/01/31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为了出色、圆满地完成奶奶交给姑姑的,非常艰难的照管我的光荣任务,姑
姑凭借着少女那难以想象的暴发力,做着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同时,为了
能够说服妈妈,将我顺利接回故乡,认祖归根,姑姑在孤傲的妈妈前面,永远都
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低姿态,有时,活像是头任人宰割的、逆来顺受的羔羊,
默默地忍受着妈妈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苛刻和刁顽。

  当然,也是为了照管好我,当姑姑看到喜怒无常的妈妈在我的面前,偶然母
狼般地发作时,这头一贯温顺无比的羔羊,便会火山喷射般地爆发起来,并且,
迸发出义奋填膺的、令妈妈胆寒的怒吼之声。

  宿舍楼下又骤然响起高音大喇叭剌耳的叫喊声,伴随着雄壮有力的乐曲声,
宿舍楼里的大人们,一人手中拎着一把大铁锹,在宽阔的宿舍楼院子里,甩开臂
膀,热火朝天地挖掘起来。

  而我则和众多的小伙伴们不知疲倦地在缓缓堆积起来的泥土上,你追我赶地
跑来跑去,突然,玩兴正浓的我失足摔进深深的沟底,啪啦一声,我顿时被摔得
满脸血污,小伙伴们见状,一个个吓得惊惶失措,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唤来姑姑
和妈妈。看到我的惨相,姑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深沟抱起我高高地举过头顶:
「嫂子,快,你在上边接着,赶快把他拽上去!」

  「该!活该,叫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整天东跑西颠!这回可好,怎么没把
你摔死啊,嗯!」妈妈一边没好气地嘀咕着,一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拧掐住
我的耳朵。

  「嫂子,你干什么呢,他都摔成这样了,你咋还掐他啊?你还是不是人,哪
有你这样当妈的?」姑姑在沟下大声吼叫起来。

  姑姑将满脸血污,一身泥浆的我背到楼上,妈妈阴沉着冷冰冰的脸,一声不
吭的躲进里屋,没好气地、恶狠狠地摔打着屋门。姑姑没有理睬她,牵着我的手
走进厨房给我洗去脸上的血污,我的伤口已经痛疼难忍,一经姑姑的手指触碰痛
感愈加严重,我因疼痛而不得不加大哭喊的音量:「疼啊,疼啊,好疼啊!」

  看到我的痛苦之状,姑姑也情不自禁地陪伴着我一同哭泣起来,黄豆粒般的
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到我的脑袋上,溜进我的脖领里。

  洗净脸面后,眼眶里挂满泪水的姑姑,发现我的鼻孔下面裂开一道长长的伤
口,姑姑把我到医院,鼻孔下面被医生毫不留情地缝上三针:「小朋友,以后可
别再淘气啦,摔得脸上尽是伤疤以后可怎么找对象啊,嗯!」

  为了减轻我的痛感,转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医生一边在我的鼻孔下面穿
针引线一边兴灾乐祸地挖苦着我,这块疤痕至今犹存,可是,令胖医生无比失望
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块伤痕而打了光棍。

  「还疼不疼啦?」在伤口拆线之前的几天里,姑姑每天都要这样关切地询问
我,问得我都有点不耐烦。

  「不疼!」我机械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玩耍。

  「唉!」姑姑紧紧地将我抱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唉,要是让你奶奶知道啦,一定得骂死我,骂我没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没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满
面的小圆脸,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欢你!」说完,姑姑深深、长久地亲吻起我的小脸蛋。

  终于到了拆钱的日期,胖医生非常麻利地拽出两根黑乎乎的丝线: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伤疤被鼻孔盖住了,没事,不能耽误你找对
象,嘿嘿,回家去吧,以后别淘气啦!」

  「大侄,」姑姑乐颠颠地抱着我走出了异味剌鼻的医院,她猛一抬头看见大
街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大侄,咱们俩个照张相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妈的怀里,喃喃地说道:「妈妈有照像机,妈妈有一个
非常漂亮的照像机,让妈妈给咱们照吧!」

  「不,」姑姑摇摇头:「不用,你妈妈的照像机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
还没穷到照不起一张像的地步!」

  说完,姑姑兴冲冲地跑进照相馆的大门,照像馆的老师傅、一个极其敬业的

         老爷爷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我和姑姑:

  「嗯,这么站,哦,不行,应该这么站着,嗨,不对,不对,应该这样的,
对,这样的,好,好,别动,别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声,老爷爷终于按下了快门线,一张姑姑抱着我的大相片从此成为我
堆积如山的影集里最为珍贵的藏品,每当我翻出这张照片时,望着姑姑那慈祥的
面容,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一滴激动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在我摔伤的那些天里,姑姑再也不跟妈妈说话,妈妈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得
有些过份,为了缓和与姑姑的矛盾,妈妈常常没话找话地主动与姑姑搭讪,希望
和解,而姑姑则极不情愿地应付着:「芳子,你看,我给你买了双鞋,来,你试
一试,看看合不合脚!」

  「嗯,」姑姑冷冷地答道:「我手里有活,你先放在那吧,等会我再试!」

  「嗨,不行,芳子啊,你马上就得试,如果不合脚的话我好赶紧去换啊,时
间长了不去,商店就不给换啦!」

  「好吧,」姑姑很不自然地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新皮鞋!

  与宿舍楼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们所不同的是,姑姑非常愿意与宿舍楼
北面那些棚户区的散民们接触,极其友善地与之交谈,这些散民也非常真诚地邀
请姑姑到他们家中做客,每次应邀去做客时姑姑都要带领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我对姑姑说:「姑姑,妈妈说,那些人没正式工作、没有文化、缺乏教育、
为人粗野,他们的孩子都是很坏很坏的「野孩子」,妈妈不准我跟他们一起玩,
我们楼里的孩子都不跟他们在一起玩,他们总欺侮我们,用带钉子的大棒子追着
我们打!」

  「大侄啊,这是因为你们瞧不起人家,人家很生气。」姑姑耐心解释道:

  「大侄啊,可不能随便乱叫人家的名号啊,什么叫「野孩子」,你知道吗?

  嗯?这是随便说的吗?告诉你吧,只有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那才叫野孩子呢,
我们那里管那样的孩子叫「野种」,这是骂人话,谁听了谁都会生气的,所以,
你们张嘴闭嘴地喊人家「野孩子」、「野孩子」,人家听了能不生气吗,能不打
你们吗?」

  「我看啊,那些人可比你们楼里念大书的人强多啦,他们都非常好接触,谁
也没有什么臭架子,他们的屋里随便进,我跟他们在一起很谈得来!」

  姑姑很快就得到散民们的好感,她们经常在楼下仰着头大声地呼喊姑姑着的
名字:「芳子,快下来啊,到我家唠咯来啊!」

  「哎,」正在刷碗的姑姑一把推开厨房的小气窗冲着楼下答应道:

  「范婶啊,别着急啊,等我一会,我收拾完这就下去!」

  「唉,」姑姑与楼下的散民们频频接触,妈妈对此很不满意:「芳子啊,别
理她们,你看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全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天到晚尽
知道唠唠叨叨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知识,没教养,就会骂人!」

  可是,姑姑对妈妈的话却不以为然,依然频频地光顾于楼下的散民家里,妈
妈没有办法说服姑姑,至从发生那次有关我的摔伤事件以后,妈妈开始惧怕起姑
姑来,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妈妈终于惧怕一个人啦,而这个人正是我最敬爱的姑
姑。

  在棚户区里,姑姑光顾最频繁的一户范姓人家,范婶有一个肤色黑沉的小女
儿,我们很快便成为好玩伴。

  「咱俩玩过家门,我当妈妈,你当儿子!」当姑姑与大人们聊天时,小孩女
便牵着我的手溜进里间屋里去玩过家家。

  「我不要妈妈,我凭什么给你当儿子啊?」我气鼓鼓地嚷嚷起来。

  「妈妈不好吗?你不喜欢妈妈吗!」小女孩不解地问道。

  「嘿嘿!」我犹豫不决地嘀咕道:「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我喜欢
妈妈,有时,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妈妈,可是,有时,我又不喜欢她,有时,我特
别特别的讨厌妈妈,唉,我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也是,」小女孩赞同地点点头:「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啦,我的
妈妈也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好,有时不好,我也是有时喜欢她,有时不喜欢她。

  有一次,妈妈把包好的饺子藏起来不给我吃,我冲她要,她说:你们吃的日
子在后头呢,我和你爸已经老啦,这么大年纪啦,吃一点得一点。你想吃饺子,
等以后长大了,自己挣了钱再吃吧!」

  「哦,」小女孩的妈妈,也就是那个独眼的、不给自己的小女儿饺子吃的老
太婆相中了我的姑姑:「这个姑娘太好啦,稳重、大方,手针活做得好,将来给
我做儿媳妇吧!」

  什么,正在与小女孩玩耍的我听到老太太的话心里顿时深深地一震,怎么,
这个老太婆想让我敬爱的姑姑给她做儿媳妇,也就是让我的姑姑嫁给那个握着挂
满铁钉的大木棍追着我的极其可恶的男青年,这,这,这可不行,我不同意!

  「不行,我是农村户口!」姑娘平静地说道,听到姑姑的拒绝的话,我心里
终于坦然起来,心里嘀咕道:对,姑姑,不要嫁给他们家,他们家不好。

  「啊,哎呀,真可惜,真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是农村户口呢,唉,真可
惜你这个人啦,姑娘啊,农村户口那可不行啊,以后没法子找工作啊,生个孩子
也落不上户口,成了黑人。」

  听了老太太的话,我却糊涂起来,怎么,一本薄薄的户口竟然具有这等让人
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把人生硬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持红色户口簿的是城里人,
总是自以为高于农村人一等,在可怜的农村人面前永远自我感觉良好。而持白色
户口簿的则是农村人,在傲谩的城里人面前,心里总是酸溜溜的,自感低城里人
一等,其实,他们的确低人一等,永远都是二等公民,尤如印度的贱民。

  「姑姑,……」回到家里,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被窝里,我依在姑姑的
怀里悄悄地问道:「姑姑,你愿意嫁给那个独眼老太太的儿子吗?」我对那个曾
经殴打过我的男青年没有一丝好感,真担心姑姑会动了心嫁给他。

  「嗨,大侄啊,听她说可得了,我才不干呢,城市里有什么好的,挤挤查查
的,住的房子象个鸡笼子,喘气都费劲!」姑姑的话又让我松了一口气。

  「大侄啊,将来你准备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啊?」姑姑温情地抚摸着我的小
脑袋瓜。

  「姑姑,」听到姑姑的问话,我想了想:

  「唉,金花走了,永远也看不见了,李湘也回老家,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现在,只有林红一个人了,姑姑,看来,我,我,我只能娶林红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姑姑闻言顿时仰面大笑起来:「大侄啊,你可真
够贪心的啊,又是金花,又是李湘,又是林红的,一个媳妇还不够,你还想娶几
个啊,哈哈哈,……」

  「芳子,」

  妈妈又在讨好非常厌烦她的姑姑,她掏出两张电影票塞到姑姑的手里:「这
是两张电影票,单位发的,演的可是新电影啊,你带路路去看电影吧!」

  「嫂子,我没空,我不愿意看电影!」姑姑拒绝道。

  「不,……」我急得一蹦三丈高,童年时代的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
不,姑姑,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电影,我要看电影!」

  「唉,去,去,去!」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姑姑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活
计:「好,大侄,别着急,姑姑收拾收拾就带你去!」

  跟姑姑看电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姑姑拉着我的手,一面赶路一面快乐地跟
我聊天。

  「哎哟,大侄啊!」

  走着走着,姑姑突然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累了吧,是不是走不动啦!」

  「不累,不累,」为了能够看到电影,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姑姑,我不
累,我走得动!」

  「你可得了吧,你瞅你累的,好象连气都喘不上来啦,」姑姑无比爱怜地蹲
下身来:「来,大侄,爬到我的背上去,我背你走!」姑姑背起我继续赶路。

  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姑姑亦呼呼地喘起了粗气:「唉,好累啊,大侄,」

  筋疲力尽的姑姑将我放到马路边的草地上:「时间还赶趟,咱们歇一会再走
吧!」

  「啊,姑姑,」我一把捏住一只正在草丛里四处乱蹦的大飞蝗:「姑姑,你
看,多好玩的大蚂蚱啊,哎哟,姑姑,它咬我!」

  绝望的大飞蝗毫不客气地咬我一口,我咧着嘴将大飞蝗恶狠狠地远远拋开,
姑姑抓过我的小手轻轻地按揉着:「看看吧,被虫子咬了吧,别抓它们,会咬坏
手指的,来,……」

  姑姑顺手从茂密的草丛中拔起一根嫩绿的青草然后非常娴熟地拧搓起来,一
眨间的功夫那根青草便在姑姑的巧手里变成一只极其可爱的草狗狗,姑姑顽皮地
按住草狗狗的长尾巴轻轻地点了点,草狗狗立刻小鸡捣米般地摇头晃脑袋起来,
我喜滋滋地望着姑姑手中的草狗狗,它冲着我非常可笑地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那
憨态之相真是有趣极啦。

  「真好玩,真好玩,给我,给我,我要!」

  我喜出望外地伸出手去,一把夺过姑姑那件妙不可言的艺术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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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二)

              作者:zhxma

          2003/02/01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阴霾的天空,看了让人极其沮丧,浓墨般的云朵,像个调皮的顽童,不知好
歹、十分讨厌地与冷冰冰的太阳嬉戏着,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变换着各
种形状的浓云,不怀好意地追堵着渐渐远去的太阳,太阳那丝丝缕缕的光线越来
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噎着,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冰块似的,阴冷无比的大圆般,
可怜巴巴地孤悬在冷气嗖嗖的苍穹。

  淘气的浓云骤然间凝聚起来,以一个超级抽象派最为怪异的形状将大圆般彻
底覆盖住,天空顿时极其可怕地阴沉起来,整个城市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浓浓的
云块无情地压迫之下,行将坍塌。

  从天而降的狂风,伸出它那威力无穷的巨手,一面极其赅人地吼叫着,一面
在死气沉沉的城市里肆无岂惮地横冲直撞,赤身裸体的老杨树痛苦不堪地在狂风
中无奈地呻吟着,早已枯死的叶片像是用锋利的尖刀刮抹着的鱼鳞唏哩哗啦地洒
落着,继尔又低声抽泣着,漫无目标的飞向空,中去找寻它们最后的归宿。

  空空荡荡的、弥漫着剌鼻尘土的马路上人迹稀少,远处有几个蹬自行车的男
人缓缓而来,在纠缠不休的狂风骚扰之下,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与狂风周
旋着。

  呜——,老驴拉磨般的有轨电车哼哼叽叽地从怒吼着的狂风中挣脱出来,一
身尘土地停靠在马路边,六七个男女乘客刚刚跳下车门便被狂风刮拽得站不住脚
跟,尤其是那个身材矮小、穿著深蓝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险些被狂风掀翻在地,
她非常可笑地顺着风向一路小跑着,同时将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把蓬乱的小脑袋
尽可能地隐藏起来,以躲避狂风的袭击。

  灰蒙蒙的宿舍楼在狂风中凄惨地颤抖着,隔壁早已是人去屋空的李湘家那扇
掀开的窗户,在狂风的百般戏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着,时尔东摇几下,然后再
西晃一番。

  「噢,好大的风啊!」望着这让人沮丧的、无比悲凉的景色,我自言自语地
嘟哝起来。

  「是啊,这风刮得好吓人啊,唉,冬天要来喽!」

  嗯?不知是谁接过我的话茬,发出一番无可奈何的感叹,我循声望去,一张
白净的、秀气的、因稚气而充溢着纯真的孩童的小脸蛋映入我的眼睑,这是一个
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此刻,他正趴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与我一样,满面愁容地
审视着眼前这落花流水般的景色。

  他的容貌在许多方面酷似一个女孩子,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撞到一起,
默默地对视着,他首先冲我友善地微笑起来,这一微笑,使他更象个女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非常友好地询问道。

  「陆陆!」我立即予以答复,同时亦报以友善的微笑。

  「我叫孙逊,到我家来玩吧!」

  「好哇,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我与最要好的朋友孙逊,就这样在阳台上相识了。

  孙逊住在我家的西侧,位于林红和金花家的中间,如果不是在阳台上不期而
遇,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扇终日紧闭着的大门里还住着一户人家。

  孙逊的爸爸名叫孙德宏,亦是上海人,但普通话说得可比同样也是上海人的
杨姨要出色得多。

  他的容貌在所有方面都与他的同乡阿根叔完全相反,无论脸上的肉还是身上
的肉都是非常圆滑的、疏松的,好似缺少筋骨,没有一点阿根叔那种刀割般的棱
角,孙逊爸爸的头发也是卷曲着的,形成一个又一个永远也数不清的、非常可笑
的小圆圈,可是,他的头发却稀疏得可怜,其顶部已经裸露出一片十分难堪的、
寒光闪烁的淡黄色头皮。

  他说起话来也是圆圆滑滑的、委委惋惋的,从不肯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是
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毛孩子,他也报以和蔼可亲的微笑,
然后真诚地问候一声:你好啊,小朋友!

  孙德宏的学历在单位里是最高的,跟我爸爸一样,孙德宏也曾在苏联留学、
工作过,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

  象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至今能够安安生生地、太太平平地与妻小终日厮
守,享受着无比温馨的天伦之乐,默默地打发着腥风血雨的时日,这在整个宿舍
楼里极其鲜见,这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我们的高级知识分子孙德宏在单位里不肯加入任何组织,绝对不参与任何一
个派系。他是那种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碎脑壳的人;他是那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的人。如果孙德宏是一个农民,没有读过汗牛充栋般的书籍,那么,他一定是个
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似的非常合格的、极其典型的中国式的农民。

  每天清晨,孙德宏用过简单的,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沪式早餐后,他便蹬上那
辆令整个宿舍楼的居民都无比羡慕的永久牌自行车,去单位公干,下班后,我们
的高级工程师换上便装,扎好洁白的小围裙非常投入地溜到厨房里,为娇妻爱子
烧制可口的、但却很不合我胃口的精美晚餐:「小朋友,吃吧,这可是正宗的上
海风味啊,你好好偿偿!」

  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非常热情地把他刚刚烧好的菜肴推到我的面前,盛
情难却,我不得不抓过筷子在这位可爱的大朋友那慈祥的目光下,心不在焉地品
偿着他那超人的厨艺,早已习惯于东北口味的我,对味道怪异的上海菜肴显然很
不适应。

  「怎么样,好吃吧,荷荷!」

  「好吃,好吃!」我一面咽药般地咀嚼着,一面违心地应承着。

  「荷荷,」听到我嘴不对心的赞赏,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立刻乐得合不拢
嘴:「好吃吧,那就再偿偿这个吧!」

  说完,我的大朋友孙德宏工程师非常自信地将另一盘冒着滚滚热气的菜肴推
到我的眼前,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咽药。

  用过据说是正宗的上海晚餐后,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便开始孜孜不
倦的向他的宝贝子,也就是我的小朋友孙逊传授他那满腹、但却早已没有用武之
地经纶,如果有我在场,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与孙逊一起,接受他真诚的教诲,
这使童年时代的我受益匪浅,我应该永远感谢这位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

  「儿子,这个字念什么?」

  「孙!」孙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好儿子,好记性,陆陆啊,这个字你认识吗?」工程师大朋友将笑脸
转向了我,我草草瞅了瞅:「张,姓张的啊!」

  「……」

  「好啦,」

  我的大朋友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腕上闪烁着晶莹光泽的上海表,他轻轻地
合上了又厚又沉的大字典:「时间不早啦,应该上床睡觉啦,来,孩子,爸爸已
经烧好了热水,咱们洗脸、洗脚,睡觉吧!陆陆,」

  他把永远带着微笑的圆脸转向我,同时,伸出手来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朋友,太晚啦,你应该回家睡觉啦!」

  「叔叔再见!」

  「小朋友再见!」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吃饭、工作、下厨、教育孩子已经是我的高级工程师
大朋友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他有许许多多贵重的藏书,统统塞进几只硕大的木
箱里,并用手指般粗大的铁钉狠狠地封死,然后高高吊挂在小走廊的棚顶上,他
已经不敢再去触碰这些书籍,就象老鼠不敢触碰猫爪一样,那将使他遭至灭顶之
灾,好多人已经为此吃过大亏,有的甚至丢掉身家性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妻子姓苏,我称她为苏姨。

  她是吉林市人,生长在美丽的松花江畔,苏姨身材适中,体态丰满,却一点
也不显得臃肿,极具贵妇人那种孤傲的高雅气质。

  她的皮肤细白滑腻,雪白之中透出迷人的微红。然而,她所拥有的仅仅是一
副姣好的容貌而已,她没有任何学历,她也不需要那个,苏姨坚定地认为:女人
只要有一副出色的脸蛋就万事OK啦。

  苏姨不仅生着令许多女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出色容貌,同时更热衷于不厌其烦
地修饰自己的美丽,尽一切可能地使之锦上添花,从而达到更高的、炉火纯青般
的境界。

  只要苏姨在家里,便没完没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长发刚刚洗过一次,不出
半小时不知为什么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苏姨对着梳妆台的明亮无比的大镜子一丝
不苟地描画着两片光艳的朱唇,经过一番极其费时的涂抹,似乎已感满意,便久
久地伫立在镜前如痴如醉地孤芳自赏着。

  突然,苏姨两道柳叶眉令人费解地拧锁起来,迷人的容颜可怕地阴沉起来,
只见她抓起洁白的毛巾毅然决然地将朱唇上的口红擦试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
迹,然后,苏姨又拿起另一种颜色的口红,重新开始耐心的描画、描画,然后又
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赏着。

  苏姨的梳妆台是她温顺的丈夫从遥远的上海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据说是她的
婆婆曾经使用过的。小巧玲珑的梳妆台造型非常精美,一个紧邻着一个的小抽屉
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悄悄地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哇,好家伙,里面塞满了各式
各样的口红和指甲油,相比之下,妈妈那些质量低劣的口红,以及非常廉价的雪
花膏,在苏姨超级商场般的化妆品前真是自惭形秽,扔到垃圾箱里也毫不足惜。

  苏姨是我们这个宿舍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公认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较之于
气质更为高雅,不喜欢浓妆艳抹的杨姨来说,我总是感觉到,苏姨的美丽在某些
方面还欠缺点什么,那么,苏姨到底欠缺点什么呢?

  苏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对她那可是恩爱有加、百
依百顺,当苏姨心情舒畅时,便轻柔地、半撒娇似地呼唤着:「德宏啊——!」

  「哎,……」

  听到妻子那娇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唤,孙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着的家
务活,活象一只深得主人宠幸的哈巴狗,欢快地、乖顺地拥到爱妻的跟前,点头
哈腰地唯唯诺诺着:「亲爱的,什么事啊?」

  「来,德宏啊,」苏姨甩了甩刚刚梳洗好的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冲着我的大
朋友妩媚地问道:「德宏啊,怎么样,这个造型怎么样啊?」

  「好,好,」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像老妈子似的弯腰弓背地奉承着,突然,
他感觉到有点什么问题,便怯生生地嘀咕道:「亲爱的,这个发型好倒是挺好的,
不过,不过!」

  「怎么啦,什么不过不过的啊,」「不过,不过,有点太,太,太那个啦,
亲爱的,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你留着这样显眼的发型,有些不太妥当吧!」

  「哼,」苏姨闻言,一分钟之前还是满脸扬溢着幸福微笑的秀脸,突然从晴
转阴,她瞪着雪亮的大眼睛冲着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来:「少废话,这事用不着
你管,我愿意留什么发型跟运动有什么关系,瞅你那个熊样,怕这怕那的,连喝
水都怕呛死,你啊你啊,一辈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怜的大朋友顿时成为苏姨的出气筒,她那两条刚刚描画完的柳叶眉陡然
横竖,抹着厚厚口红的嘴唇爆豆般地骂声不绝:「他妈的,你个废物,干啥啥不
行,吃啥啥不剩!老娘为你操透了心,没有我,你早就进牛棚喝稀粥去啦,没准
还得进劳改场呢。哼哼,」苏姨悄悄地扫视我一眼,腥红的小嘴一呶:「呶,陆
陆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吗!哼哼,没有老娘!你,也得劳动改造去!」

  我的大朋友孙德宏高级工程师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呆呆地低垂着可笑的、闪
着剌眼光芒的圆脑袋,木然地躲在床角,显现出一副活脱脱的可怜虫之相。

  苏姨在单位里可是个不甘寂寞的风流人物,有关她的风流韵事传闻很多,成
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聊时必不可少、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们都说是她在造反派头头面前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惜作出任何牺牲,当然
也包括肉体上的牺牲,从而保护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大朋友孙德宏高级工程师免
受冲击,得以苟且偷生。

  是啊,在这个处处充满着凶险、人吃人、人骗人的骯脏世界里,为了生存,
人们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除非他已经活得不耐烦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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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三)

              作者:zhxma

          2003/02/02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与孙逊接触不久,我便感觉到,孙逊待人极其傲慢,尤其在我的面前,他更
是狂傲得让我常常难以忍受,但我还是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耐力忍受了下来。挖
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已经是孙逊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我的面
前,孙逊总是坚定地认为高出我一等:「哼,」孙逊一脸不屑地冲我嘀咕道:「
我爸爸是上海人,我们家是上海人!」

  上海人,上海怎么啦!林红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林红也很孤傲,亦是
一有机会便挖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可是,林红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摆大架子,
更不提什么、什么上海人的。看到孙逊那高高在上的可笑样子,我心中暗暗嘀咕
道:哼,你妈妈苏姨是地道的东北人,你顶多应该算是半个上海人,嗨,既使你
就是纯粹的上海人,又有什么值得比别人高傲的呢?

  但是,我的小朋友,我最亲近的知音——孙逊可不这样认为,他坚持认为自
己就是纯粹的、百分之百的上海人。在他的眼里,整个宿舍楼里的人,都统统是
乡巴佬,只有他自己才称得起是个上等人,是贵族:「你看看他们吧,都是些什
么家伙,嗯,穿得破衣烂衫的,一说起话来妈啊、妈啊的满嘴都是脏话、粗话,
简直太下流啦!」

  这是孙逊对宿舍楼里其他小伙伴们的总体评价,有鉴于此,孙逊在整个宿舍
楼里几乎没有、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非常要好的小伙伴。孩子们同样也看他不起,
不跟他在一起玩耍:「嘿嘿,你瞅他那个样子吧,说话慢声细语的,穿著只有女
孩子才可以穿的衣服,活像一个小娘们!」。

  「你嘛,还可以,比他们强得多!」

  这是孙逊经过一番认认真真的考察之后,给我下的定语,这使我在孙逊面前
非常自卑的心理,多少得到一点可怜的安慰,说句心里话,我之所以愿意与傲谩
的、目中无人的孙逊耍在一处,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便是:与孙逊接触我能够获得
许多意想不到的文化知识,从而充实了我使童年时代行将荒芜的心田。

  为了从孙逊那里获取我迫切需要的、文化上的营养,对于孙逊怪僻、傲谩、
自我陶醉、孤芳自赏,我全部默默地忍受下来,从而使我们之间终于建立起一种
牢不可破的纯真友谊。

  孙逊的父亲学问高深,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却全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百无
聊赖之中便将自己渊博的知识传授给心爱的宝贝儿子。

  孙逊又将这些知识在与我玩耍之中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输入到我的脑海里,这
是一件对我非常有益的事情。在这里,我必须说句老实话,是孙逊以及他的爸爸
启蒙了童年的我。

  「你看你,手也不洗就拿馒头吃,脏不脏呀!」孙逊眼里带着鄙视,象个小
大人似地教训着我:「你们北方人就是不讲卫生,你看看一楼老于家,哪有在屋
子里养鸡的啊,嗯,臭得都没法进屋,我总是纳闷,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在那样的
屋子里吃饭睡觉的呢!」

  做工考究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精致的收音机,传出嘹亮、震耳欲聋的歌声:

  「* 敏感信息过滤* 就是好!……」

  「好,好什么好哇!一天到晚什么正经事也不干,除了开批斗大会就是游行
吵架,所有的东西都给砸坏了!」

  「孙逊,你可别瞎说啊,这话传出去可会挨斗的啊,你这么小不得把你打死
啊,难道你忘了,你家的邻居,金花的爸爸是怎么死的,还有,李湘的爸爸,卡
斯特罗是因为什么跳的楼吗?」

  我一面真诚地警告着我的小朋友,心里一面暗暗地想道:孙逊的这些话,一
定是他的爸爸嘀咕过的,然后,传进他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在家里听过爸爸和
妈妈说过一句* 敏感信息过滤* 不好的话,真的,我敢向毛主席保证,一句也没
有。

  「陆陆,我只是跟你随便说说,咱们俩不是好朋友么?你能出卖朋友吗,你
能当被人最看不起的叛徒吗!」

  「不能,那多不够意思啊。」我俨然像个立场无比坚定的革命烈士似地回答
道:「我可不当叛徒,你没看电影吗,叛徒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最后都被枪毙
啦,」说完,我用手指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啪——,啊,我死啦!」

  我模仿着电影里叛徒们可耻的下场,缓缓地仰躺地冰凉的地板上,孙逊女孩
般娇嫩的小脸蛋顿时微微一皱:「你瞅你,装死就装死呗,还往地板上倒啥啊,
地板多脏啊,你的衣服白洗啦,再说啦,水泥地板很凉,会得关节炎的,你啊你
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唉,……你可怎么办呢,真拿
你没有办法!」

  孙逊继续深有感触地叹息道:「唉,陆陆,你知道吗,我爸说,咱们中国如
今在世界上臭得要命,哪个国家都不愿意理睬咱们,简直都快成狗不理啦!」。

  我的老天爷,我这位可亲可敬的大朋友,表面上看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
在单位里对任何人都是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可背地里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嗨,
还似乎个什么,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哇,从我爸爸的嘴里,可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些
让我心惊肉跳的话来,从爸爸的嘴里冒出来的话永远都与收音机里喊出来的一个
样,就是一个字:好!好!好!……

  写字台靠着暖气的一侧有一个柜橱,那是属于孙逊个人所有的,他拉开柜橱
小门,骄傲地向我炫耀着他那一本又一本令我直流口水、崭新的、包装精美的、
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人书。

 我伸出手去、兴奋不已地翻腾着:《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

  「啊,《童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小人书,里面精美的图画看得我
心花怒放:「哇,原来,高尔基,不,谢廖莎,小时候长那是这个样子!」

  「哼哼,」

  孙逊则一把将其夺过去,让我好不失望:「你看过《童年》吗?」

  「看过,不过,是大书!」

  同样是在苏联学习、工作过,爸爸却不像孙德宏那样,对苏联有一种极其浓
厚的、非常真诚的感情,在我的孙德宏大朋友家时,收藏着大量苏联艺术作品。

  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更是孙逊的妈妈最喜欢哼唱的歌曲,几乎挂在了嘴
上,但只能在温馨的卧室里偷偷地、声音极低地哼唱。

  「这些可都是老毛子的玩意啊,全是老苏修的书哇,他们是老毛子!」

  与我的大朋友孙德宏完全相反,我的爸爸对苏联人可没有任何好感,当然,
家里也就没有这么多的苏联文艺作品,爸爸的书籍都是我永远也看不懂的马列着
作、毛泽东选集以及堆积山的《红旗》杂志,一提苏联,爸爸便恨恨地对我说:
「老毛子最他妈的不是个物,占了我们中国好多好多的土地,八。一五光复的时
候他们在中国尽调戏中国女人,还把中国工厂里的机器全都搬回到他们家去!」

  想到此,我表情郑重地提醒着孙逊:「孙逊,爸爸对我说,老毛子最坏,他
们总想打咱们,还要往咱们这扔原子弹呢?」说着说着,我猛然想起家里画报上
赫鲁晓夫那狰狞的形象,这愈发加深了我对苏联的憎恶和恐惧。

  「嗨,你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孙逊振振有词地反驳我道:「
人家苏联人真要想打咱们的话,那早就把咱们给打扁喽。你知道个啥呀,老毛子
最厉害!谁也打不过他们,当年的拿破仑让他们给打败了,希特勒也让他们给打
败了,人家一直打到了柏林,现在,那里还有人家的军队呢,苏联周围的小国家
全归他们管。」

  「他们的战马好象挺厉害的,并且非常多!呼呼呼地往前冲!」孙逊的话使
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的一个镜头,于是我学着瓦西里的
样子抓起写字台上那把光滑的钢板尺:「同志们,为了列宁,前进——!」

  「你可得了吧!」孙逊一脸不屑地望着在地板上狂跳不止的我:「你啊,什
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你吧,战马那玩意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早就过时
啦,现在打仗得用原子弹了,苏联人有的是原子海,海啦,如果他的原子弹全部
点响的话,嘿嘿,能把地球炸个希巴烂,你一个小小的中国算个什么啊!」

  「那,那,那怎么办呢,那我们不是全都死了吗?」

  「往地道里钻啊,钻到地道里也许还能活!」

  苏联人是好还是坏姑且不论,孙逊收藏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
学》这三本小人书却深深的触动了我童年那稚嫩的心灵,尤其是《童年》,在结
识孙逊之前,我被爸爸和妈妈强迫着,捧着《童年》小说,生硬地死啃,由于年
龄甚幻,根本无法读懂,而孙逊那图文并茂的《童年》,则让人一目了然,我看
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

  看完了《童年》之后,我彻底改变了对苏联人的看法,我没有成为孙逊的叛
徒,却成为爸爸的叛徒,我从此成为了亲苏份子,如痴如醉地沉迷在高尔基以及
苏联大作家那令人热血沸腾的文学作品里,特别是高尔基的那三本书,启蒙了的
我,我已经永远将其珍藏,时常翻出来细细地品味着、反复地阅读着,每读一遍
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仿佛再次回到那无比难忘的童年时代。

  这三本书教会我如何去生活,使我树立起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而孙逊的小人书,只准我在他家与他共同阅读,却不肯让我拿回家去慢慢地
欣赏。我最喜欢高尔基的《童年》,屡屡央求孙逊容我将此书拿回家去好好地细
嚼慢咽,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从言语中流露出如果不肯借书给我就不再与其要
好的意思:「孙逊,把这本书借给我拿回家去好好看看吧!」

  「不行,我怕你给弄坏啦!」

  「孙逊,如果你,你不借给我,那我,我,我就不跟你玩啦!」

  「嗯,」听了我的话,孙逊白净净的脸蛋顿时阴沉起来,他默默地望着我,
我也默默地注视着,看来,孙逊不太愿失去我这个朋友,只见他很不情愿的、极
其痛心地拿起那这本书:「你拿去吧,拿回家看去吧!」

  「谢谢你!」

  可是,孙逊依然放心不下他的宝贝小人书,第二天便溜到我家向我索要:「
你看完了吧,还给我吧!」

  当孙逊从我的手里接过他的小人书时,他小心奕奕地捧著书仔仔细细地审查
着终于完甓归孙的小人书:「你看,这个地方让你给弄脏了,这页怎么给折了,
哼,也就是你吧,别人我谁也不能借。」

  孙逊一家人对苏联的特殊感情在潜移默化中传染到我的身体里,流淌到我的
血液中,直至今日我仍然无比执着地偏爱俄罗斯的文艺作品。

  孙逊最引以自豪的是他家的那台老式留声机:「你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啥玩意啊!」我伸出手去便掀开了留声机的盖子。

  「别,」孙逊非常严厉地推开我的手掌:「你可别瞎弄啊,如果弄坏啦,我
就让你赔,过来!」

  说完,孙逊俯下身去从床板底下抽出一张唱片,他一脸神秘之色对我说道:
「咱们可得小声点啊,可千万不能让我妈妈知道啊,如果让她知道啦,我可会挨
打的啊。」

  孙逊望着手中的唱片似乎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妈妈说这种东西反动,是黄
色的,不能随便放!」可是,孙逊的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唱
片放到了唱盘上。

  「嘘,陆陆,咱们得小声点听,让别人听到就得去报告喽。那咱们可就完蛋
啦!」孙逊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转动着电唱针。

  很快,从留声机里飘逸出一首优扬悦耳的、与收音机里所播放的、与造反派
们整天高喊着的完全不同的、彻底背道而驰的旋律——《蓝色的多瑙河》,整间
屋子立刻弥漫在无比欢畅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圆舞曲的曲调之中。哇,这是我有
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过的如此轻柔和暖的曲调,我很快就陶醉其中:「这曲子哪里
反动啊,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哪里下流哇」。

  「嘘,」孙逊冲着我摆摆手:「你小声点,小心点!」

  说完,胆怯的孙逊唯恐招至祸端,卡嚓一声便无情地将留声机关掉,屋子再
次沉寂起来,意犹未尽的我呆呆地望着突然哑吧起来的留声机,心里说不出是一
种什么滋味,就像是一枚甜蜜无比的糖果,刚刚放进嘴里还未完全含化便被人无
情地掏出去扔到楼下。

  「孙逊,再放一会吧,多好听啊!」我发自内心地央求道。

  「好吧,」最会吊我胃口的孙逊又换了一唱片,这次,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是风格独特的印度歌曲《流浪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孙逊伴随着节秦明快、欢畅之中流露着淡淡忧伤的歌曲在屋子中央忘情

  地欢蹦乱跳起来,嘴里「啊啊啊」地叫个不停,卡嚓一声,我正跳得起劲,
孙逊又令我无比懊恼地关死了留声机。哼,无可奈何的我心里恨恨地嘀咕道:等
我有钱的时候一定自己买一台留声机,到时候我愿意怎么听就怎么听,愿意听什
么就听什么。

  每次摆弄这台留声机,我和孙逊都仿佛是在进行着一场冒险行动,即兴奋又
紧张,充满了剌激性。当然,孙逊总是在我陶醉其中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卡嚓一
声关死留声机从而达到吊我胃口的目的。

  还没上学的孙逊不仅认全了常用汉字,并且,他的素描技法也令我羡慕的直
流口水,在孙逊床铺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他的几幅相当出色的代表作:「陆陆,」

  孙逊指着他的大作向我炫耀道:「你看,这是我画的,怎么样,好不好啊?」

  「好,」我傻呆呆地奈赞道:「好,好,真是太好啦,画得跟书上的一个样
啊!」望着孙逊一脸的得意之色,我继续说道:「孙逊,你教我画画好嘛?我做
你的徒弟!」

  「行啊,」我的要求正合好为人师的孙逊之意,从立即拉开抽屉:「给,这
是你的笔和纸,咱们开始上课吧,今天讲第一课:怎样画线条!」

 我接过小朋友孙逊老师递过来的笔和纸放到桌子上在他喋喋不休的教训声中

  开始没完没了地画各种直线、曲线、粗线、细线。

  「哎呀,不对,不对啦,你的笔拿的不对,应当这样,你看我!」

  收徒之后的孙逊异常兴奋,他握着铅笔开始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课:「哎呀,
你怎么用左手画画哇,啊,这可不行啊,以后一旦你出了名,人家看见你用左手
画画,一问:谁是你的师傅,你说是:孙逊教我给的,嘿嘿,那岂不让我丢尽了
脸面?告诉你,你一定要给我改正过来,否则,我就不教你这个徒弟啦!」

  「好,好,好,」我诚恳地回答道:「我一定改,一定改,」嘴上虽然这么
说着,可是,只要孙逊不注意,我还是偷偷摸摸地用左手画素描。

  在孙逊手把手的教导下,我的绘画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提高,经过一个阶段
的不懈努力,我终于完成了一部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我成功地临摩了小人书《
童年》中的一副画——高尔基的外祖父搂着高尔基教他认字,我也学着孙逊的样
子,把自己的大作悬挂在床头每天都要美滋滋地欣赏一番。

  孙逊拥有两本极其精美的素描教材,是一位名叫哈定的人编着的,我不晓得
这位可敬的哈定先生是何方人士,但他所编着的这两本书却把我喜欢的爱不释手,
尤其是书中那一幅幅美妙绝伦的世界名画看得我赏心悦目:《蒙娜丽莎》那诱

  人的眼睛、《最后的晚餐》里使人生厌的犹大、《大卫》那充满着男子汉刚阳之

        气的身躯、《维纳斯》莫名其妙的断臂……

  这些让人着迷的名画使我感觉到这个世界是伟大的,人生是幸福的。非常遗
憾的是孙逊总是无情地阻止我翻动这两本书:「别乱翻,好好的书都让你给弄脏
啦!」

  尽管孙逊总是不很公平的对待我,我从未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但是这一次,
他阻止我欣赏这两本书,却深深地剌伤了我的心,使我不思饮食,夜不能寐。我
认为孙逊不是阻止我欣赏那两本书,而是在阻止我追求幸福、完美的生活。我暗
暗发誓,一定要得到那两本书,就象我一定要得到人生的幸福那样。

  在这里,我可以非常自豪地告诉诸位:最终,我如愿以偿,我不但能翻弄这
两本书,并且彻底地得到了它、永远地占有了它,就像我彻底地得到了人生的幸
福,并且永远占有了这一幸福那样。这两本书被我珍藏至今,并且将永远珍藏下
去,这是对幸福的永远珍藏。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少年以后,我买到一本《说文解字》的书,孙逊看后立
刻对这本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却苦于无钱购买:「真羡慕你啊,你哪来的钱
买这么贵重的书籍啊!」

  「那还用问吗,老师给我的呗!」我无比自豪地回答道,望着孙逊一眼不眨
地抚摸着这本书,感觉到他已经喜欢上这本书,我灵机一动:「孙逊,如果你喜
欢这本书,咱们可以交换一下!」

  「是吗,」孙逊顿时喜出望外:「有什么交换啊,你说!」

  「孙逊,用你那两本素描书换我这本《说文解字》,怎么样,你干不干?」

  「这,」孙逊先是迟疑起来,可是,他很快便点了点头:

  「行,我同意,来,拉勾!」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再要!」

  孙逊非常爽快跑回家去把他那两本宝贝塞到我的手里「给你,」然后,他喜
滋滋地捧起那本《说文解字》:「好啦,咱们的买卖就算做成啦!」

  捧着这两本素描书,我的双手微微颤抖,心里暗暗想到:哈哈哈,我的阴谋
终于得逞了,我终于得到了你,我的宝贝,我得到了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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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四)

              作者:zhxma

          2003/02/03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我还没
有起床,屋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防空警报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顿时,房间里可怕地沉静了起
来,窗框和门框在超强噪音的振捣下,吱吱吱地怪叫着,正忙着烧饭的姑姑捂着
耳朵,茫然地望着妈妈,妈妈慌慌张张地拽过外衣:「芳子,快,战备演习了,
快,快给陆陆穿上衣服,下楼,钻地道。」

  「哎」姑姑闻言,急忙掀起我的被角:「大侄子,快起吧,没听妈妈说么,
防空演习了」「不好啦!」走廊里一片嘈杂:「不好啦,不好啦,老苏修的大飞
机要来轰炸喽!」

  「快跑!」姑姑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拽着姐姐,跟在妈妈的身后,稀里
糊涂地走出房门,跑到楼下,伴随着剌耳的、此起彼伏地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防空
警报声,姑姑背起我,拉着姐姐,混杂在潮水般的人流中,很不情愿地钻进那条
刚刚竣工的、潮湿的、狭窄的、污浊的空气能将人活活窒息的坑道里。坑道的顶
部挂着一串暗淡的白炽灯泡,眨巴着无神的、昏昏欲睡的眼睛。越往坑道的深处
走去,呼吸越加困难,我恐惧到了极点,紧紧地搂着姑姑的脖子。

  「妈妈呢?」我问姑姑道:「姑姑,妈妈呢?」

  「妈妈,妈妈,」姑姑答道:「妈妈没下来,我听人说,她在上面搞组织动
员工作!」

  「姑姑,我好害怕啊!」

  「大侄子,别怕,一会咱们就出去!」姑姑强打精神地抚慰着我。

  「妈妈,这里不好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呜呜呜!」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大声地哭喊起来。是啊,我也深有同感啊,的确,这里很不好玩。透过孩子的哭
闹声以及叽叽喳喳的低语声,我隐隐约约声到马路上有汽车驶过的声音。

  「哼哼,这叫什么地道哇,嗯,挖得离地面这么近,连过车的声音都能听得
到,如果老苏修的飞机真飞来了,往下丢炸弹,哼哼,炸弹根本就用不着爆炸,
咕咚一声掉下来,光当地这么一砸,就能把这地道砸给塌喽!」这是身后的阿根
叔在悄声地发着牢骚,身旁的杨姨闻言,顿时秀眉紧锁,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
了顶多嘴多舌的阿根叔:「哎呀,好好呆你的得了,瞎白虎个啥啊」。

  杨姨的警告绝非多余,这是一个祸从口出的非常年代,说话定要谨小慎微,
否则便会受到无情的打击。

  「唉,我只是随便说说啊!」

  「那也不行,让人听到怎么办?」

  「……」

  杨姨正与阿根叔嘀咕着,突然,坑道顶部那串昏暗的电灯泡,全部莫名其妙
地、尤如断了气似的熄灭掉了。

  「哎呀,这是怎么搞的啊,什么也看不出见啦!」

  黑漆漆的坑道里霎时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人们到处乱跑乱窜,纷纷拥向坑
道的出口,争先恐后地挤出坑道,大人们喊叫声、孩子的哭闹声,汇集成一部让
人心烦意乱的交响曲。姑姑紧紧地搂抱着我:「别怕,大侄,别怕!」

  「芳子,」姑姑正胆怯地不知所措,黑暗之中,身旁的阿根叔扯了扯她的手
膊:「别慌,来,跟我们走!」

  「哎,」听到阿根叔的话,姑姑终于坚定下来,她运了运气,背着我,拽着
姐姐,紧紧地尾随在阿根叔的身后。让我非常困惑的是,前面带路的阿根叔,背
着林红,拉着杨姨,并没有与其他人那样,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到处乱跑乱撞。

  而是信心十足地走向坑的深处。

  「阿根哥,你这是往哪走啊!」姑姑悄声问道。

  「芳子,放心地跟我走吧!」阿根叔则胸有成竹:「走吧,走吧,快走吧,
我知道出去的路。」

  姑姑不再言语,与杨姨肩并着肩,跟着阿根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坑道的
深处摸索而去。我们穿过狭长的坑道,也不知走出有多远,渐渐地,前面现出一
道幽暗的光亮,阿根叔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林红,放到湿淋淋的红砖地上,恐惧
到了极点的林红,死死地拽着阿根叔的手膊:「爸爸,我害怕!」

  「别怕,到出口喽!」阿根叔拉着林红,兴冲冲地对杨姨和姑姑说道:「到
喽,到出口喽,芳子,来,把陆陆放下来,你先上去!」

  「这是什么地方啊!」姑姑依然背着我,一脸迷茫地走向光亮处,我倚在姑
姑的背上,抬起头来,顺着光亮向上望去,好家伙,头顶上是一块深重的下水井
盖,我的老天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啊。

  「嘿嘿,」看见我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下水井盖,阿根叔微微一笑,风趣地
说道:「这都是我们臭老九干的好事,一个一个呆头呆脑地挖啊、挖啊,挖着挖
着,嘿嘿,竟然挖到了下水井,领导一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干脆,歪打正
着吧,就在这里设了一个秘密出口!芳子,你先上吧!」

  「不,」姑姑摇摇头,将我举到凉冰冰、湿漉漉的铁扶手上:「大侄子,你
先上去吧!」

  「哈,」我兴奋地抓住铁扶手,攀援,这可是我的怀身绝计,我将双脚蹬在
下面的铁扶手上,双臂一用力,极其灵巧地向上攀爬而去:「哈,真好玩,真好
玩!」

  「陆陆,」阿根叔突然想起什么:「哎呀,我咋忘了,应该我先上去,把井
盖掀起来啊!」

  「没事,」我回答道:「阿根叔,我有力气,我能把井盖掀起来!」

  「小心,」姑姑嘱咐道:「可别砸了手哇!」

  我很快便攀爬到井盖底下,我伸出只手,很轻松地将井盖推向一边,然后,
纵身一跃,跳到宽阔的石头马路上。

  「哎哟,」马路上狂风大作,树叶纷飞,几个与狂风搏斗的行人,看见从下
水井里钻出来的我,登时停下了脚步:「哎哟,这小孩,你怎么钻下水井玩啊,
太危险了!」

  「嘻嘻,」我顺着风势,扑通一声坐到下水井盖上,冲着几个好奇的行人,
指了指井下:「还有人,还有好几个没上来呢!」

  「哦,」几个行人走到井口边,阿根叔刚好露出头来:「嗨,瞅什么啊,有
什么好奇的啊,防空演习,防空演习!」

  「……」

  「啊——,」当姑姑满身泥土地背着我,拉着姐姐走进家门时,在遥远而荒
凉的五。七干校进行着繁重而屈辱的劳动改造生活的爸爸,非常意外地站立在屋
子里,他一身地道的农民打扮,正风尘仆仆地整理着那骯脏不堪的、充溢着剌鼻
土腥味的行李卷,姑姑喜望外地惊叫起来:「哥哥!」

  「哦,芳子,」爸爸亲切地对姑姑说道:「你受累了,哥哥不在家的这些日
子,这个家,多亏你喽!」

  「哥,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姑姑抓起一件爸爸的脏衣服:「我的天啊,这
衣服脏的,跟逃难的差不多!」

  「爸爸,」我扑通一声,从姑姑的背上跳下来,跑到爸爸的身旁,好奇地盯
着他那堆纷纷、脏兮兮的衣服和物品。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爸爸一面整理着乱纷纷的行李卷一面

  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述着他在大山深处那段不同寻常的比囚犯强不了多少的生活:

  「我们的宿舍就搭建在原始森林边缘的大山沟里,你看,……」

  爸爸从破旧的军用背包里掏出一本装帧简陋、印刷粗糙的画册来,我随意翻
了翻,爸爸指着一幅模糊不清的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我们自己建造的宿舍,你
好好看看,这堵墙可是我亲手砌的,嘿嘿,我这双只会写字画图的手可是平生第
一次干泥瓦匠的活啊,虽然累点,把手都磨出了血泡,不过,挺有意思啊!」

  「爸爸,你们那里真不错啊,这山可真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的大山
呢!」我的目光停滞在宿舍的背景那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上,爸爸摇头表示反
对:「什么不错啊,那大山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们那里连电都没有,一到晚上到
处是漆黑黑的一片,连自己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对啦,大山里的熊瞎子经常到我们的宿舍里来串门,那大熊啪嚓啪嚓只几
下便把我们好不容易钉起来的木板院墙给扑倒,熊瞎子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东游
西逛,把我们吓得浑身出冒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到了晚间啊,谁也不敢
出去解手。」

  「我们除了学习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之外,还要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丰
衣足食嘛。我的任务是喂猪,我很喜欢这项工作,我小时候帮你奶奶喂过猪,所
以现在干起这活来非常在行、得心应手,那些个小仔猪让我伺候得又肥又壮,我
的事迹还登上了干校办的报纸呢。」

  说着,爸爸又掏出一份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扫视一番,在第一版极其醒目
的位置上印着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的标题则是「好猪倌」,标题旁边还有
一幅爸爸扎着白围裙、拎着大水瓢正在和颜悦色喂猪的白描画。爸爸不仅给我带
回这这张对他有着深远意义的报纸,同时还还给我和姐姐采集到许多原始森林里
的特产:黑木耳、黄蘑菇、松树籽、深棕色的大核桃……。

  与妈妈截然相反,爸爸是个沉稳寡言且性格极其内向的人,无论心情好坏从
不随意表露出来。爸爸身材高大,方方正正的圆脸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两道浓
重的眉头下面嵌着一双明晰漂亮的充满善意的大眼睛。方方正正的脑袋两侧生着
一对与众不同的大耳朵,算命先生说那是两个大谷仓,能装满一辈子也吃不完用
不尽的粮谷,因此,爸爸的乳名就称谓「大仓子」,预示着粮谷充足,终生可以
丰衣足食。

  除却一对出色的大谷仓,与妈妈相反,爸爸一双漂亮的手,手掌宽阔,手指
秀长,十个指头九个斗,算命先生继续借题发挥:「九头一笸,到老稳坐!」。

  的确,爸爸的晚年生活是无比惬意的,享受着高额的养老金,医病吃药全部
由党来报销。

  「我死了都不用你们管,」爸爸对我说:「我的火化费都由党给报销」。

  美中不足的是,爸爸肤色较深,并且影响到姐姐和我,成为我们最为显著的
特征。青年时代,爸爸家境贫寒,爷爷常年有病,并且患有不止一种疾病,终日
与装满各种药片的药罐子为伴。爸爸上面有一位大姐姐嫁给一个技艺高超的木匠,
同样过着清贫的生活。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小妹妹。

  爸爸聪明好学,学习成绩相当突出,尤其是在数学方面,在班级里被冠以「
数学大王」的美誉,老师非常喜欢他,认为将来准有出息。令人遗憾的是爸爸的
文科不甚理想,书写的汉字极其差劲,实在不敢让人恭维。爷爷和奶奶以及全家
人省吃俭用、不顾一切供养着爸爸完成了学业,爸爸最终毕业于一所名牌院校,
并且被公派到苏联继续学习。

  从苏联学成回国,爸爸被分配到甘肃省的九泉钢铁厂,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过
遥远,爸爸向单位领导阐明贫寒的家境以及重病缠身的父亲,终于使单位领导萌
动了怜悯之心,重新把他分配回东北。

  「你最终将生活在南方!」算命先生非常自信地预言着爸爸的未来。「你可
拉倒吧,」爸爸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净胡说,我怎么能生活在南方呢,那里无
亲无故,我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啊?」然而,命运却跟爸爸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
笑,爸爸的晚年果真就安安稳稳地生活的南方,并且是中国最南方,坐在家里的
真皮沙发上,远方蔚蓝色的海水历历在目。

  每每提及此事,爸爸便无可奈何地冲着我耸耸双肩:「唉,那个早已死掉的
算命瞎子说得咋这么准呢,我的晚年果真就生活在了南方,并且不能再往南啦,
再往南就是大海啦」爸爸对妈妈那可真是百依百顺,无论妈妈所做的事情正确与
否,爸爸均事事迁就她、姑息她。爸爸之所以如此,他有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
他怕妈妈犯癫痫病。

  不仅如此,爸爸还教导我们也必须以他为榜样:「你们什么事情也不要反驳
你的妈妈,她说什么你们都得听着。」

  「她说鸡蛋是树上结的,你们就附合她说:对,鸡蛋就是树上结的,还长着
把呢!」

  对于爸爸这种让人哭笑不得、荒唐透顶的谬论,我始终置若罔闻,我永远坚
持着妈妈的癫痫病是故意装出来的这一坚定的观点,直至今日年愈古稀的爸爸终
于翻然悔悟,但为时已晚:「你没说错,你妈妈的癫痫病真是装出来故意吓唬我
的,我上了她的当,她用这种手段骗了我一辈子!」

  当姑姑不在时,所有的家务活均由爸爸一个人承担,他非常满意这种工作,
也极其胜任这种工作,并且是任劳任怨,每天下班后爸爸便一边哼哼着革命歌曲
一边扎起小围裙信走进厨房里烧火作饭,而星期天则是爸爸法定的洗涤全家人脏
衣服的日子。

  爸爸不仅寡言少语,同时又极其本份,做任何事情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可
是,当空前绝后的* 敏感信息过滤* 的风暴席卷而来时,一向谨小甚微的爸爸却
不假思索地投身其中。

  「就是要革他们的命!」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都是资本家、大地主出身,他们的祖辈靠剥削我
们这些穷人起了家,我们世世代代是穷人,越穷越革命!」

  爸爸希望能在这场台风般的政治风暴中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投下了极大的赌
注:「我家祖祖辈辈是雇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怕谁啊!」

  这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 敏感信息过滤* 运动的确给爸爸带来好运。

  他由一个小职员一步一步迁升为单位里的主要领导人。因为与一些造反派头
头产生矛盾,发生龌龊,受到他们的排挤,最后被流放到五。七干校。但是,从
干校归来后,爸爸突然时来运转,上级提升爸爸为副院长,并被告之不久以后将
会得到再次提拔,有晋升为正院长的希望。单位里面爸爸的许多亲信、死党早已
迫不急待地称呼爸爸为院长,而根本不提那个「副」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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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五)

              作者:zhxma

          2003/02/04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今天是国庆节,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今年的国庆节逢值大庆,晚间将
燃放爆竹。那是一个极为壮观的场景,一颗颗艳丽夺目的礼花被雨点般地拋向晴
朗的夜空里,绽放出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花形图案,令人赏心悦目。为了占据
一个较好的位置观赏爆竹,我很早便守候在走廓里的窗台上,随着夜幕的降临,
众多的小伙伴相继聚拢而至,紧紧地将我挤压到最下面一层:「起来一点啊,干
什么呢?压死我啦,你们快压死我啦!」

  凭凭我喊破嗓子也是无济于事,楼梯上还有人影晃动着继续不断地向着窗台
这边聚拢过来,有一个人拎着手电筒从楼梯下面缓缓走来,那雪亮的电光直射到
我的眼睛上,我按住被手电筒照射得直冒金花的双眼,以为这又是哪位小伙伴在
跟我搞恶作剧,于是,我愤愤地慢骂起来:「谁啊,谁啊,这是谁啊?这是谁在
照爹呢?」

  「好小子!」拎手电筒的人闻听此言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小兔崽子,你骂
谁?嗯,你骂谁?」

  我睁开昏花的眼睛仔细一看,我的妈妈啊,我立刻被吓个半死,冒出一身凉
丝丝的冷汗,周身上下激起一层层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哎呀,这不是那个凶恶的造反派头头「大蚂蚱」吗?他现在已经是革命委员
会的主任,在单位里骄横拔扈、不可一世,谁见了他都直打冷颤。我今天怎么把
他给骂啦,怎么撞到了他的枪口上,我可惹下了大祸,我敢拿脑袋作赌注:我死
定啦!

  「你他妈的骂谁呢!」

  「大蚂蚱」伸出尤如蚂蚱般细长的手指恶狠狠地把我从窗台上拽到水泥地板
上:「走,走,小兔崽子,咱们找你爸爸讲理去,走,找你爸爸讲理去!」

  说完,「大蚂蚱」好似老鹰捉小鸡般地拽着我的衣领不顾死活地将我拖进黑
漆漆的走廊里,啪啦一声,「大蚂蚱」气鼓鼓地推开了我家的房门,爸爸和杨姨
正坐在屋里闲聊,杨姨穿著一条淡蓝色的短裤,两条肥硕雪白的大腿在日光灯的
照耀下折射着迷人的光彩。

  「大蚂蚱」阴沉着脸,没好气地把我推搡到屋子中央:「老张,这就是你养
的好儿子,啊,他在走廊里骂,骂我是,是,是他的儿子!」

  「叔叔,我,我,我没看见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是……」我绝望地申辩着。

  「什么!你个混球,……」

  爸爸闻言,腾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将我拽过去,另一支胳膊高高地举
起:「你叔叔比我的年纪还要大,他是你骂的吗?嗯?混球!……」

  暴跳如雷的爸爸话还未说完,重重的大巴掌已经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我那稚嫩
的小脸蛋上,顿时留下一块深红色的印迹,我的耳朵仿佛被炸弹刚刚震击过,嗡
嗡作响,我的眼睛里面迸射出数也数不清的、比屋外正在燃放着的焰火还要光彩
耀目的金星扬扬洒洒地飞向惨白的棚顶。……

  「哎呀,老张啊,你疯啦,你怎么能这么凶狠地打孩子呢!」

  杨姨先是纵声惊呼起来,继尔便瞪着圆鼓鼓的秀目,接紧着便不顾一切地冲
过来,死死地按住爸爸准备再次向我袭过来的大巴掌:「老张,你下手这么狠会
把孩子打坏的啊,你会把他打坏的啊!」

  杨姨把我从爸爸的手里夺过去,搂在她那柔软的怀抱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
着我那缓缓肿胀起来的小脸蛋:「孩子,疼不疼!」

  「疼!」

  我悲惨地点点头,一滴无比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杨姨,不怨我,不怨我
啊,走廓里面太黑,他举着手电一个劲地照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以为是哪
个小伙伴跟我开玩笑呢,所以就,就,就,……呜呜呜,……」

  「不哭,不哭,好孩子,来,擦擦眼泪,一会,杨姨领里出去看焰火!」

  「大蚂蚱」是爸爸的顶头上司,就是他将爸爸流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
的,爸爸好不容易重返单位。而我,今天晚上无意之中得罪了「大蚂蚱」,爸爸
非常担忧「大蚂蚱」再次公报私仇,使之再次回到五。七干校继续当他的猪倌,
重温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

  还有一点:杨姨仅穿著极少的内衣、内裤被「大蚂蚱」撞见,使爸爸非常难
堪,从而激怒了爸爸,如此一来,今晚我是难逃皮肉之苦。

  「哥,你,」听到我的哭声,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着的姑姑不顾一切地冲进屋
子里,看到我悲惨地捂着面颊,姑姑一步跃到爸爸的面前:「哥,你这是干什么
啊,你怎么能这样打他啊,咦——,」话没说完,姑姑已经涕不成声。

  「芳子!」

  爸爸气鼓鼓地走进里屋,杨姨悄声地安慰着姑姑:「芳子,芳子,别哭了,
别哭了!」

  「呜——,呜——,我走,我走,哥,给我买票,我走,我明天就走,我告
诉我妈去,看你把陆陆给打的!」

  说着,姑姑冲进里屋:「哥,给我买票,明天,我就走,我要把陆陆带走,
你太也不象话了,怎么这样打孩子啊!」

  「他,他,」爸爸吱唔起来:「芳子,嗨,……」

  「唉,芳子,走!」杨姨走到姑姑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拽扯着姑姑,另一只
手拍着我的肩膀:「芳子,走,咱们陪陆陆一起看焰火去」随即,杨姨牵着我的
手便溜出屋子,来到漆黑的走廓里。

  「我不看,我不看啦!」

  被爸爸的一计耳光打得头晕目眩的我,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观赏焰
火啊。

  「不看啦,杨姨,我真的不看啦?」

  「不看啦!」杨姨俯下身来:「那,跟杨姨回家吧!」

  杨姨亲切地将我和姑姑领到她家里,林红还是老样子,嘿嘿嘿地笑道:「嘿
嘿,陆陆,惹祸了吧,让你爸爸给打了吧!」

  「去,」杨姨冲着林红撇了撇嘴:「你少说两句吧,人家够难堪的啦!」说
着,杨姨将我拽到厨房里:「陆陆,洗洗脸,跟姑姑、杨姨和林红一起睡觉。」

  洗过脸,杨姨将我抱到床上,一面给我脱鞋一面说道:「你爸爸把你打疼了
吧,唉,这也不能全怪他啊,你可千万别记他的仇哦!你的爸爸也是没有办法啊,
你骂人骂得也太正道啦,骂谁不行啊,偏偏骂的是他,全单位里最狠毒的人,你
知道我们暗地里都叫他什么吗?」

  「大蚂蚱呗,大伙都这么叫!」

  「不,不对,这是明面叫的,「大蚂蚱」背地还有一个外号呢,我们都偷偷
地叫他「秦桧」,你知道秦桧是谁吗?」

  「知道,宋朝的大奸臣,把岳飞给害死啦!」

  「对,大蚂蚱比秦桧还坏,一看见女人腿就迈不动步,粘粘乎乎的,要怎么
恶心就怎么恶心啊!」

  「阿根叔呢,他干什么去啦!」

  「他出差啦,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出事啦,小鬼,你猜我们单位
里出了什么事?」杨姨给我盖上了厚重的棉被。

  「什么事啊,有意思吗?」

  「有意思,那才有意思呢,杨姨慢慢地讲给你听,听完之后,你的心情一定
会好起来的,」

  杨姨一边说着,一边面对着梳妆台上的大镜子,整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然
后,她极其自然地脱掉内衣,挂在衣服钩上,继尔又顺手操起一支小巧玲珑的瓶
子,冲着仅剩下一条淡绿色胸罩以及短小白内裤的、白嫩如玉的胴体「哧哧」地
喷射起来。

  瞬时,房间里香气充溢,杨姨高高地抬起胳膊,冲着被刮抹得干干净净的腋
下继续喷射。放下香水瓶,杨姨伸出肥美的玉手拍了拍我的脑门:「睡觉,快点
睡觉!」随即,杨姨爬上床来,脱掉雪白的丝袜,露出一双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
美脚。

  她依附在我的身旁,一股成熟女人诱人的体味混合着清新的香水味立刻扑进
我的鼻息,我深深地猛吸一口,杨姨扯了被角:「来,既然你没有心情看焰火,
那咱们俩就睡觉吧!」

  「杨姨,你还没给我讲单位里发生的可笑事呢!」

  我头枕着杨姨细滑的胳膊,身体紧紧地贴附着她那一对浑圆无比的大乳房,
我偷偷地从胸罩的缝隙处向里面窥视,发觉杨姨的乳头又扁且小,几乎看不太清
楚,我心中暗暗嘀咕:这么小的咂咂头,林红是怎么吃奶的啊?

  「哦,对啦,你瞅我这脑袋,」杨姨可爱地笑了笑:「真是的,我这个人,
说完的话怎么转身就忘了,唉,杨姨老啦,不中用啦。来,咱们躺在被窝里,慢
慢地讲,等讲得差不多啦,你也就困啦,然后,咱们就开始睡觉!」

  「……前天,我们设计建造的钢铁厂给单位打来电话,我们设计的厂房盖好
后,高炉却无法安装啦。」

  「原来是土建科一时马虎,计算上出现错误,结果厂房的举架不够,高炉装
不进去,有人挖苦道:强行安装,把天棚开个窗让高炉伸出头去!哈哈哈,你说
可笑不可笑,我们单位的脸这回可算丢尽啦,土建科所有的人,现在都在写检查
呢,上级怎么处理他们还不知道呢,弄不好统统都得下放。」

  「把厂房拆了重盖不就完啦!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笑话呢,就这个啊!」我
不以为然地撇起嘴来。

  「什么,孩子,这事还小吗?拆了重盖?说得可倒容易,吹气呢。那得浪费
多少钱啊,你知道建筑一个大跨度的厂房得需要多少钱吗?上千万啊,我的宝贝
孩子。」

  杨姨很不满意地伸出白嫩的肥手轻轻地掐拧着我的脸蛋,同时瞪着那双圆眼
睛,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很快就转变为机关枪般的上海普通话,杨姨红通通的嘴
里喷出的香气,扑在我脸上,我贪婪地呼吸着,享受着这迷人的香气:「孩子,
你知道吗?」

  「什么啊!哎呀,好剌挠啊,」我慌称腿痒,向下面伸出手去,故意轻柔地
触碰着杨姨软嫩的腹部以及她薄丝般的内裤,我已经感觉到内裤里面的阴毛剌扎
着我的手背。

  「我告诉你,好好听着!」杨姨却是异常的认真,抱住我东瞅西瞧的脑袋,
我早已被杨姨温暖的胴体撩拨得心烦意乱,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唠唠叼
叼,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什么啊,什么啊!」

  「土建科的科长曹利君知道大祸临头,难过此关,在家里偷偷地溜进厕所自
杀,可是他选的那把刀太也不快啦,或者是怕痛,下手太轻,胡乱砍了十多刀,
血是流了不少,人却没有死掉,现正在医院抢救呢。」

  「救过来了吗?」一听说又要死人,我立刻被惊呆住,关切地问道。

  「现在看来死是死不了啦,可是活着更着罪,整个变成了废人。」

  「他为什么要死啊,写个检查不就完了!」

  「哦,不,不,他是负责人,是最后把关的人,这可不是写个检查就完事的
啊。唉,本来我们已经办完了调回上海的手续,这下可好,只好等着把这件事情
圆满地解决了才能调走,这种事啊,返起工来少说也得大半年,唉,真倒霉!」

  「什么,杨姨,你要调走?」杨姨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是啊,上周就批准啦,我和你阿根叔刚要准备张罗着收拾收拾行李,没想
到,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出了这种事情。」

  「那,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啦!」上帝啊,你太无情啦,真让我太遗憾啦,
眼前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即将永远地离开我。

  「哈哈哈!」

  「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杨姨又没死,怎么能再也看不到了呢,孩子,
以后,去上海,一定要到杨姨家作客哦,杨姨给你烧地道的上海菜,我敢保证,
绝对百分之百的上海风味。」杨姨越说越激动,这是因终于可以如愿地回归故乡
而迸发出来的喜悦之情:「祝贺我吧,孩子!」说完,杨姨赠给我一个深深的香
吻,我的舌头趁机在杨姨香气四溢的红脸蛋上狠狠地舔食一下。

  「啊,困了,……,睡吧!」

  杨姨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侧过身来,搂着我,缓缓闭上了美丽的大眼睛。

  我可没有一丝睡意,杨姨丰满的胴体、高耸的豪乳、雪白腻滑的玉腿,使我
垂涎欲滴,我的口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流淌到洁白的枕巾上。

  我耐住性子一直等到杨姨渐渐地睡熟,发出轻微的酣声,然后,轻轻地挣脱
开她的双臂,摒住呼吸,偷偷地向着棉被的深处滑去。我偷偷摸摸地拉开杨姨的
乳罩,因做贼心虚而哆哆嗦嗦的手指触摸着杨姨洁白如玉的乳房,同时,把嘴巴
凑过去,叼住她那平缓的小乳头深深地吸吮起来。

  「嗯!」杨姨在梦中呻吟一声,登时吓出我一身冷汗,急忙吐出刚刚吸到嘴
里的小乳头,慌慌张张地把乳罩给她拉合上。过了片刻,发现杨姨并没有醒来,
我便继续往下面滑去,同时,伸出舌头贪婪地亲吻着杨姨丰满的胴体,渐渐地,
我的脸贴到杨姨的私处,隔着薄纱般的内裤,我嗅闻到一股浓烈的、令我极其兴
奋的、成熟女人特有的腥骚味。

  我扒开杨姨的内裤,借着窗外礼花燃放时发出的耀眼的光芒,非常认真地欣
赏着杨姨肥硕嫩白的小便。很显然,杨姨的阴毛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修剪,乱蓬
蓬的杂毛全部被刮除掉,仅在微微隆起的阴阜上保留着一小块密密实实的阴毛,
这块阴毛也经过精心的修剪过,齐齐刷刷地闪着幽暗的亮光。

  我伸出舌头舔食着这块混合着香水味道的阴毛,内裤里面的小鸡鸡不安份地
摇晃起来,我将一支手伸进自己的内裤,紧紧地抓握住兴奋起来的小鸡鸡,不断
地轻轻揉搓着。

  接下来,我开始亲吻杨姨嫩腻的、充溢着股股汗腥味的大腿根部,我的小鸡
鸡愈加亢奋起来,……

  「唉——」一声轻微的叹息之后,杨姨再次改变睡姿,蹬掉棉被叉开两条肥
美的秀腿。我的机会终于来临,扒开薄薄的内裤,杨姨那诱人的、因刮净阴毛而
光洁粉嫩的小便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缓缓地、试探着将一支手指插进杨姨的小便里,很快便被里面的淫水彻底
润湿,我色胆包天地搅动起来,杨姨的小便轻微地痉挛起来,粉嫩的赘肉和缓地
撞击着的手指,我一边继续在杨姨的小便里面抽插着手指,一边拼命地揉搓自己
饥渴难奈的小鸡鸡。

  「砰——」一声巨响,一颗硕大的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裂开来,令人目
眩的光芒吓得我哆哆嗦嗦地将湿淋淋的手指,从杨姨的小便里抽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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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卅六)

              作者:zhxma

          2003/02/05发表于:情色海岸线

  「呜——,呜——,呜——,……」

  怒气冲冲的列车声嘶力竭地呼啸着,铿铿镪镪地奔驰在辽阔无垠的大地上,
我依在姑姑温暖的怀抱里,望着车窗外一棵棵疾速地向后面退去的参天大树,以
及一闪而过的小村庄,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新奇。

  拥挤的车厢里,充溢着污浊的空气,缭绕着呛人的烟雾,满脸疲倦、无所事
事的旅客们,或是相互面无表情地对视着;或是以低沉的嗓音叽叽喳喳地交头接
耳着;或是反反复复地、毫无目标地乱翻着一张不无翻了多少遍,早已皱皱巴巴

  的旧报纸;或是默默地、孤独地一口接着一口地狂吸着劣质的烟卷;或是百无聊

  赖地抱着发束蓬乱的脑袋呼呼傻睡。

  「啊——,」姑姑仍然处在归乡的极度兴奋之中:「终于可以回家了!」

  姑姑俊秀的面庞着扬溢着幸福的神色,一双有力的、但去是温柔的手臂紧紧
地搂抱着我,健壮而又轻盈、丰满娇艳、曲线分明的身体上,不可遏制地发散着
浓浓的、沁人心脾的、令我心旷神怡的青春气息。

  姑姑将我轻轻地按俯在她那高高耸起的、即坚挺又软嫩的胸脯上,一对美艳
的大眼睛充满温情地望着我,我也甜甜地望着心爱的、比妈妈还要亲近百倍的姑
姑。在我心灵的深处,姑姑远比妈妈要重要得多,那是因为姑姑给予我比妈妈还
要多的、人世间最美好的、最幸福的母爱,一挨离开妈妈的身旁,我便永远、永
远地把姑姑当作妈妈来看待,同时,又当作最为神圣的女神来看待。

  望着女神姑姑流溢着无比爱怜的目光,我忘情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姑
姑那白嫩中泛着微微红晕的脸庞。姑姑厥起红通通的朱唇,冲我妩媚地笑了笑,
一缕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秀发,从她的脑袋后面非常不听话地溜过来,遮住了姑姑
的眼睛,她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可是,那缕秀发好象故意跟姑姑过意不去,依
然无比讨厌地遮在姑姑的眼前,我伸过手去,一把拽住那缕缓缓飘逸着的秀发,
使劲地往姑姑的脑袋后面拉过去,由于用力过猛,姑姑细长的眉毛微微一皱,本
能地摇晃起脑袋来:「哎哟,好痛!」

  「哦,姑姑,对不起,」我急忙松开姑姑的秀发,一把搂住姑姑的脖胫,厚
嘴唇吧哒吧哒地亲吻着姑姑的面庞,姑姑微闭着双目,任由我肆意狂吻。

  「嘿嘿,」

  旁边的旅客以羡慕的口吻问姑姑道:「这个小家伙是你什么人啊,看你们,
好亲热啊!」

  「我大侄,」

  听到问话,姑姑睁开了眼睛,一边深情地抚摸着我的脑袋瓜,一边极其骄傲
地答道:「我大侄,这是我大侄,目前为止,我只有这么一个大侄!」

  「啊,」旅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难怪,我说的呢,看得出来,你特别喜
欢他!」

  「那还用说!我,这是领我大侄回老家,不光是我,我爹、我妈,都喜欢这
个小家伙!嘻嘻,」

  「姑姑,」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姑姑,咱们的老家,在哪啊?」

  「在,」一贯不跟我开玩笑,说话总是认认真真的姑姑,今天却破天荒地,
第一次与我卖起了关子:「在哪,你猜猜?」

  「我哪知道哇!」我木讷地摇摇脑袋:「姑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
我,我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啊!」

  「在,」姑姑用圆浑的手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鼻子:「告诉你,大侄子,
咱们的老家跟张作霖是邻居,哈哈哈,这回,你知道在哪里了吧!」

  「哈哈哈,……」座位四周的旅客们闻言,都轰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真
有意思,原来,张作霖是你们的老乡哦!」

  「张作霖,」

  我茫然地嘀咕道:「姑姑,张作霖是谁啊?是咱们一家的么?」

  「哈哈哈,」一个男旅客笑吟吟地告诉我道:「小家伙,张作霖你都不知道
哇,想当年,他可了不得啊,是东北王啊!」

  「大侄子,」狂奔着的火车,恰好爬上一座巨大的钢铁大桥,望着滔滔的河
水,姑姑感慨万分地说道:「大侄子,你的老家,你的故乡,你的祖根,就在辽
河边上!」

  「辽河,」我瞅着窗外的河水,问姑姑道:「辽河,大么,有这条河大么,
有这条河长么?」

  「嘿嘿,」姑姑不以为然地瞅了瞅窗外的河水:「哼哼,比她,可大多了,
可长多了,并且,」

  姑姑不无自豪地说道:「在大辽河的边上,长着数也不数清的榆树和柳树,
特别是柳树,多得简直遍地都是啊,在辽河岸边的一条大深壕里,柳树最集中,
最多,最密,那里,就是咱们的老家,叫柳壕!」

  「柳壕!」

  「对,柳壕!」

  「呜——,呜——,呜——,……」

  火车再次尖叫起来,听着闷声闷气地吼叫声,我问姑姑道:「姑姑,这个火
车可真好玩,它为什么一个劲地乱叫啊!」

  「哦,可能是火车一天没吃饭了吧,他这会正吵着肚子饿了,要吃饭呢!」

  姑姑眨巴着眼睛,非常认真地解释道。

  「啊,原来是这样,姑姑,火车饿啦,应该给它吃饭啦,姑姑,坐火车可真
好玩哟!」

  「嗨,你啊,」

  姑姑埋怨我道:「陆陆,你太小,过去的事记不得啦,姑姑告诉你吧,你还
没到周岁的时候,就开始坐这趟火车了,每年至少坐两趟,大侄啊,你已经记不
得啦,每次都是我、或者是你爷爷抱着你,坐这趟火车,回老家!」

  「嗯,」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姑姑,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啊?」

  「那时,你还太小,你才几岁啊,能记住个什么啊,等你有了记忆,你的妈
妈就说什么也不让你回老家了,唉,你的妈妈哟,心眼真毒,怕你跟老家的人亲
近,疏远了她!」

  「哦,」听到姑姑的话,我释然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到:原来是这样,
如此说来,我与这趟火车真是前世有缘啊,我刚刚糊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人世上,
它便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不知疲倦地在我的人生之路飞驰着、狂奔着。

  啊,从此以后,这一奔驰,这一狂奔,可就是数十个春夏秋冬、数十个寒来
暑往。把一个茫然无知的幼儿,狂奔成为一个中年人,是啊,人生之路与这狂奔
着的火车又能什么两样呢,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得一刻不停向着永远也看不尽
头的目的地,狂奔而去。

  我接过姑姑递过来,已经精心剥好皮的红苹果,兴致勃勃地倚靠在车窗边,
一边卡卡地啃着可怜的苹果,一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驶过的每一个小车站:「嘿
嘿,公主岭、郭家店、四平、大榆树,姑姑,下一站该到哪啦?」

  「可能是十里庙吧!」姑姑没有把握地嘀咕道。

  渐渐地,火车做久了,铁路沿线的车站名被我无意之间牢牢地刻印在童年时
代的脑海里,再以后,竟然能够如数家珍般地倒背如流。

  成年后,我在酒桌上结识一位列车员,谈及铁路上的事情,我借着酒兴念叨
起这条贯穿东北全境的大动脉上那一座座名不见经传的小车站,竟把那位列车员
朋友听得目瞪口呆:「哥们,你挺厉害啊,这些小车站的名字,我们许多列车员
都记不全啊,业务考试的时候,经常为此丢分,你是怎么背下来的啊!」

  铁路两侧的站名不仅被我牢记于心,我甚至还能凭着旅客们谈天时差别不太
大的语音,猜测出他们是何方人士:「叔叔,听口音你是梅河口那一带的吧?」

  「阿姨,你是沈阳人吧?」

  当列车驶过沈阳之后,车上的旅客顿时来了一次大换血,潮水般汹涌上来的
旅客们,七嘴八舌地操起令我兴奋不已的、倍感亲切的家乡话。

  「喂——,这是咋的啦,地板咋这么湿啊,差点没把我滑倒!」

  「妈哟,给我一块面包!」

  很多时候,每当聆听到附近的旅客们大声小气地聊天时,那带着浓厚地域口
音的话语,听起来就像已经回到了故乡一样。啊,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酷似我的
三叔,而那个身着灰色风衣的女士,扯起海栗子味的长音来,简直与我的老姨毫
无二致。哦,是不是我的三叔和老姨在车上啊?我抬起屁股,跳到椅子上,扯着
脖子举目望去:嘿嘿,不是,根本就不是!

  火车不再尖声浪气地瞎叫乱喊,大概是开车的叔叔已经把它喂饱,你看,它
运足了气力,呼哧呼哧,更加疯狂地奔驰起来,铮亮的铁轮无情地撞击闪着寒光
的钢轨,发出极有节奏感的、铿镪有力的巨响。我在姑姑的怀抱里,悄悄地昂起
头来,偷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便模仿着火车的样子,纵声喊叫起来:「呜—
—,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厢里面正昏昏欲睡的旅客们,顿时被我的恶作剧惊醒,他们抬起头来,望
着我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车厢里原本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这个孩子,真好玩!」

  「好个淘气包啊!」

  「……」

  「姑姑,」望着渐渐远去的太阳,望着缓缓阴沉下来的天空,望着已经是朦
胧一片的大地,我满脸疲倦地问姑姑道:「姑姑,老家还有多远啊,什么时候才
能到哇!」

  「哦,」姑姑吧哒亲了我一口:「我的大侄子,你累了吧,别着急,等天彻
底地黑下来,咱们就到家啦,来,大侄子,在姑姑的怀里,睡一觉吧,睡省了,
就到家了!呶,」说完,姑姑拽过她的外衣,覆盖在我的身上:「闭上眼睛,睡
一觉!」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脑袋一歪,在姑姑温暖的怀抱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就这样,我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在姑姑圣母般的怀抱里,稀里糊涂地回到
了辽河岸边的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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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的辽河》(全)作者:zhxma

            (重写《我的老师》)

                 1

  ***********************************

        附注:《静静的辽河》为《童年》的续章

  ***********************************

  一觉醒来,我便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睁开惺惺松松的睡眼,我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一个陈旧不堪的外星球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其可怕的
陌生。与家里惨白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间陈旧的屋子四面的墙壁以及天
棚,全部用废旧的报纸一层一层地裱糊起来,哇,长着大鼻子的赫鲁晓夫什么时
候爬到了天棚上,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哼,我冲他扭了扭鼻尖,将目光挪移开
他那个奇丑无比的大圆脑袋。

  我左右环顾起来,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东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年画,一
位解放军叔叔正喜笑颜开地给一个幸福的胖娃娃理发,看着那可笑的姿式,我敢
打赌,这位解放军叔叔的手艺,比起阿根叔来,强不了多少;西侧的墙壁亦有一
幅年画,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衣衫蓝缕,高抬着性感的大肥腿,一
只细嫩的脚尖竟然能够支撑住整个丰硕的身体,真是让我不敢想象。她激动不已
地手抚着红旗,热泪盈眶。

  我又将目光向头置上挑了挑,头上油漆斑驳的窗户是单层的、呈着讨厌的深
蓝色,一块紧邻一块的长方形玻璃透射着朦朦胧胧的暗光,在单层木窗的最上方
有一排长长的四方形小木格,裱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纸,有些地方已经被可恶的冷
风撕裂开几道细窄的缝隙,嗖嗖嗖地狂灌着丝丝凉风。

  贴满废报纸的天棚上,孤零零的悬挂吊着一只昏暗的小灯泡。纸棚由中央开
始缓缓向两侧低垂下来,在与方木格接合的地方,非常显眼的挂着一个小竹蓝,
上面盖着一块洁净的花手绢。

  “咪——,”

  一只深黄色的,浑身布满虎皮似条纹的小花猫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悄悄地走
到我的头置旁,无比机警地嗅闻着我的脑袋,那尖尖的,细长的触须,险些没剌
到我的眼睛,我冲它友好地笑了笑,轻轻地伸出小手,小花猫身子一跃,非常灵
巧地躲开我的抓摸,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我冲它摆摆手,可是,小花猫根本不予理睬,它将眼睛微闭成一条迷缝,转
身离我而去,安然地坐在土炕的尽头,有来道去地舔吮着毛茸茸的利爪,继尔,
又用利爪不停地揉搓着可爱的小脸蛋。

  “哦,陆陆,你醒喽!”

  正当我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着,姑姑悄悄地坐到土炕的木沿上,温情脉脉地
注视着我,一只细嫩的玉手热切抚摸着我的面庞,梳理着我的头发,看到我怔怔
地望着小花猫,姑姑温柔地说道:“陆陆,小猫洗脸,一定会有客人来,嘻嘻,
这不,我的大侄子,来奶奶家串门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贵客啊!”

  “哎哟,你睡醒啦?”

  听到姑姑的话音,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妇人面带微
笑,一双慈祥的眼睛里充溢着无尽的爱怜,和善地问我道:“大孙子,你饿了吧?”

  老妇人一边亲热地问候着,一边用她那结实的、生满硬茧的、比普通女人略
显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抓摸着我的脸庞。啊,奶奶,我依依稀稀地记得,眼前这位
老妇人,就是我的奶奶。奶奶贪婪地抚摸啊、抚摸啊,直把我抚摸得好难为情,
啊,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抚摸过我啦,我的身体感觉着暖洋洋的。

  还没容我回答,一只余温尚存的煮鸡蛋已经塞到我的手里:“吃吧,”奶奶
非常自信地说道:“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呢!”

  “嗨,这个老鳖犊子!”

  我握着温热的鸡蛋正在发楞,土炕的尽头,传来爷爷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
嗓音:“你倒是把鸡蛋皮给他剥掉哇,他咋吃呀?老鳖犊子!”

  “爷爷,”

  听到爷爷的话音,我扑楞一下跳起身来,握着热乎乎的煮鸡蛋,不顾一切地
扑向了我亲爱的、我敬爱的老爷爷:“爷爷!”

  “嗷哟,挠哇!”

  爷爷张开干枯的双臂,一把将我搂抱住,因过于激动,他喊叫的声音都走了
调,同时,瘦弱的病体剧烈地颤抖着:“嗷哟,嗷哟,嗷哟,……,大孙子,真
挠哇,还记得爷爷呐!……”话没说完,一串混浊的老泪哗地涌出爷爷那暗淡无
光的眼眶,爷爷即兴奋又伤感地抹了抹面庞。

  望着热泪纵横的爷爷,我心里好生纳闷:挠哇!挠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呢?以前,在我家里,我也时常听爷爷念叨这两个字,从爷爷的口气和语调里,
我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是一种语气助词,用来强调一些什么。

  嗨,此刻,我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我搂着爷爷的脖子,非
常委屈地向爷爷诉说道:“爷爷,爸爸打我了!”

  “嗯,挠哇,”

  爷爷立刻停止了抽泣,表情严肃地望着我:“真的?这个兔崽子,你等他回
来的,爷爷一定好好地收拾收拾他,挠哇,……”

  “来,大孙子!奶奶给你剥鸡皮,”

  奶奶一边剥着鸡蛋皮,边指着身旁一位跟她几乎一样苍老的妇人对我说道:
“她是你大姑,”

  “嗯,”

  我满脸疑惑地盯着老妇人,心中嘀咕道:怎么,她,也是我姑姑,一个看上
去跟奶奶年岁不相上下的老妇人?老妇人似乎猜出了我的心事,她和蔼地冲我笑
笑,慢声细语地说:“大侄子,大姑老喽,跟你奶奶一样,已经成老太婆喽!”

  “是啊,”

  姑姑抚着我的肩膀说道:“大侄,以后,你就叫她大姑,我,”

  姑姑指着她自己对我说:“你就叫我,二姑吧!”

  “妈哟,”

  在苍老的,与奶奶年数差不多的大姑身旁,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一
只小嫩手怔怔地指着我,喃喃地问大姑道:“妈哟,他,是谁啊?”

  “哦,”

  大姑介绍道:“他,是你大舅的儿子,你的表哥啊,”

  看到我望着小女孩发呆,二姑对我说道:“嘻嘻,她,是你大姑的老闺女,
你的表妹,小蒿子!”

  “嘿嘿,”

  我冲着表妹小蒿子笑了笑,觉得她的名字很可笑,小蒿子冲我挤了挤圆浑浑
的大眼睛:“哟——,”

  “她,”

  我正与新结识的表妹小蒿子,面对面地挤眉弄眼着,奶奶轻轻地拽了拽我的
手臂,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土炕下边,站着一个年龄与我相仿,个头稍稍
高出我半头、脑袋后面梳着两条乌黑发辫的小女孩,奶奶指着她,对我说道:
“大孙子,她,是你的老姑!”

  豁豁豁,我的老奶奶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真是老糊涂了,简直是糊涂透
顶,不可救药。与你年纪差不多的老妇人,你让我叫她做大姑,这,也就罢了,
我——,认了。可是,就她,如果我没猜,她很有可能还没有我姐姐的年龄大,
这,也让我叫姑姑?还什么老姑、老姑的呐,嗨嗨,这是哪跟哪啊,唉,全乱了
套。

  “大侄子,”

  还没等我开口,一直默默地站立在土炕边的小女孩,听完奶奶的介绍,突然
欢快地张开手臂,热情地握住我的双手,同时,张开小嘴,叭嗒一声,在我的右
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然后,又一本正经地,非常得意地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我
说道:“陆陆,叫我老姑,快叫我老姑啊,来,让老姑好好地希罕希罕你!”

  说完,她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左脸,顿时,一股股清香的、小女孩特有的
气味,热滚滚地扑进我的鼻息,我贪婪地作了一阵深呼吸,随即抹了一把脸蛋上
的口液,很不友好地嘀咕道:“不,”

  我拚命地摇晃着脑袋瓜,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还没有姐姐高的,所谓的
“老姑”,我突然发现,她的下颌有些与众不同,比普通的小女孩稍显长些:
“不,不,你这么小,长得还没有我的姐姐高呢,我凭啥叫你姑姑啊,叫你大下
巴还差不多!”

  “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顿时轰堂大笑起来,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议
论起来:“这小子,好调皮!嘻嘻,”

  “真够机灵的,一见面就给老姑起了一个外号!”

  我发现,她们的话音以及语调,非常地特别,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是自
觉地或不自觉地拉着尖细的长声,尤其是她叫妈妈的时候,她们总是这么叫“妈
哟——,妈哟——,”乍听起来,很是别扭。

  爷爷笑吟吟地拉着我小手:“大孙子啊,跟长辈可要有礼貌哦,怎么能给老
姑随便起外号呢!”

  “这混小子,”

  奶奶佯怒地教训我:“嘿嘿,这混小子,怎么能这样讲话,她是奶奶和你爷
爷的老闺女,你当然得叫她老姑喽!”

  “那,那,”

  我依在爷爷的怀里,顽皮地说道:“那,我就叫她大下巴姑姑吧!”

  被我称谓大下巴姑姑的小女孩,受到我无端的羞辱,原本嫩白的脸蛋腾地红
胀起来,满脸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滴无比委屈的泪
水,在秀美的眼眶里直打转转,她恶狠狠地瞪了瞪我,然后一把将我推开,转过
身去擒着满眼的泪水飞速地跑出屋外。

  “哎呀,”

  咕咚,痛哭流涕的小女孩一头撞在一个正向屋里走来的小脚老太太的身上,
老太太惊叫一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菊子,你这是咋啦!”

  “看看吧,”

  爷爷耸了耸干瘦的双肩:“老姑生气了,老姑让你给气哭了!”

  “我渴,我渴,”

  我故意将话题引开:“我渴,我渴,……”

  “哦,”

  奶奶闻言,立刻迈起可笑的,脚面高高隆起的双脚,慌忙走出屋外,很快,
她端着一只让我直想发笑的大木瓢,走到我的面前:“给,这是奶奶新打上来的
水啊,快喝吧!”

  我接过大木瓢,仔细地审视一番,望着黝黑的瓢底,我迟疑起来,认为有些
肮脏,然而,在奶奶亲热的目光之下,我还是张开嘴,勉强地喝了一小口。

  我咕噜一声,将清水咽进喉咙管里,立刻感受到一股难奈的苦涩,我吧嗒吧
嗒一下嘴唇,望着仍旧一边指点着我,一边继续叽叽喳喳的人们,我突然觉得他
们的语调,与清水那苦涩的味道,何其相似乃尔。

  哇,原来,常年喝什么样的水,说出来的话,便会不可避免地带着这种水的
特殊味道。

  “五嫂哟,”

  刚才被小女孩险些撞倒在地的小脚老太太双手轻抚着病态的,严重浮肿的面
庞,冲着奶奶嘟哝道:“五嫂哟,你看看,我是不是又胖了?”

  “还行,”

  奶奶安慰道:“还行,没有昨天严重!”

  “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么漂亮啊!”

  听到奶奶的话,小脚老太太放下手来,她一回头,看见土炕上的我,便晃晃
悠悠地走到炕沿前,手扶着炕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戴着小圆帽的脑袋非常可
笑地哆嗦着:“好漂亮的孩子啊,细皮嫩肉的,”

  “我大孙子!”

  奶奶自豪地说道,脸上扬溢着无尚的幸福之色:“我大孙子,我大孙子,我
大孙子,……”

  奶奶反复嘀咕着,仿佛永远也嘀咕不够,末了,她终于收住口:“大孙子,
她,是你范奶奶,咱们家的房客!”

  爷爷转过头,瞅了瞅窗外:“哎哟,日头都挺老高喽,我该打猪草去了!”

  说完,爷爷将身体挪到土炕边,他刚刚低头拽过布鞋,突然又痛苦万状的干
咳起来,老迈的大姑说道:“爹,身体不舒服,就别去啦!”

  “没事,”

  爷爷坚持道:“不动弹动弹哪行啊,这么一大家子人,……”

  “爷爷,”

  我张着双手嚷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打猪草!”

  “嘿嘿,小兔崽子,穿上鞋,走吧!”

  “大孙子,”

  奶奶劝阻道:“你刚坐了这么老远的火车,不累吗,歇歇吧!”

  “不累,我不累!”

  我尾随在爷爷的身后,走出屋子,当我迈过高近膝盖的门槛时,迎面而来的
一个大树根立即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我瞪着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大树根放置在
黑漆漆的灶台旁,胡须般的根茎尤如章鱼的触角,毫无规则地四处伸展着,那奇
形怪状的憨态,看得我心里暗暗发笑。

  大树根的上端研磨得又平又展,又光又滑,中央放着把寒光闪闪的大菜刀,
还有几根半截绿葱。

  绕过硕大的树墩菜板,再次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便来到奶奶家宽阔的院子
里,回头望去,是一栋高大的、青砖灰瓦的排字房,往前瞅去,秋天红灿灿的阳
光映照在硕果累累的、略显黄枯的菜叶上,几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在
秋风的吹拂之下,大院的门口有一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柳枝随风飘
舞,哗哗作响,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大柳树的旁边,有一眼深不见底、竖立着一个奇特大辘轳的古井,井边有一
块用整块的大石头凿岩而成的蓄水池,里面有几件尚待洗涤的衣物。一条清澈见
底的小溪从院门前缓缓流过,十数只可爱的小黄鸭呱呱呱地唱着欢快的歌曲,悠
哉游哉地嬉戏着,我一步迈到由数块石板铺就的小桥上,冲着小黄鸭摆摆手,小
黄鸭们呱呱呱地报以热切的问候:欢迎,欢迎,欢迎我们尊贵的小客人。

  走过石板桥,便是一望无际、苏缓迂回的沙石公路,路边伫立着一栋栋古朴
的,青砖灰瓦的民宅,公路的两侧栽植着整齐的大柳树,不知疲倦的鸟儿伫立在
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喋喋不休,时尔成群在从我的头上一掠而过,顽皮地挑逗
着我:嘻嘻,来啊,来啊,来玩啊,这么高的大树,你能上来么?嘻嘻,你能抓
住我么?

  “哎哟,”

  我和爷爷刚刚迈上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抱着婴孩的矮小女人,爷爷对我说
道:“大孙子,那是你三婶,这不,回娘家串门,回来了,三媳妇!”

  说着,爷爷冲着又矮又瘦的三婶喊道:“这是才车火车啊,”

  “哎,”

  三婶答应一声,看到躲在爷爷身后的我,立刻堆起了笑脸:“哎哟,这不是
陆陆么?”

  “快说,”

  爷爷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快叫,三婶好!”

  “三婶好!”

  “哎,好孩子!”

  草草告别了三婶,我站在公路边,放眼望过去,一片片无边的金黄色尽收眼
底,刚刚被放到的玉米杆凄惨地悲泣着,一堆堆采摘下来的玉米穗,泛着黄橙橙
的金光。

  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无边的大地,一群群劳作着的人们弓着脊背,好似朵朵云
块,缓缓地,井然有序地飘向远方,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

  我跟在爷爷身后,踏着纷纷扬扬的玉米枯叶,迈过一道道根茬丛生的□沟,
在雾气的尽头,奇迹般地出现一条高高的堤坝,爷爷转过身来,爱怜地问我道:
“大孙子,累不累,能走动吧,要不要爷爷背你啊!”

  “不累,不累,爷爷,我不累!”

  “那好,”爷爷背着柳条筐,干枯的手指着眼前的堤坝,说道:“大孙子,
到啦,前面就是辽河喽!”

  “冲啊!”

  爷爷和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堤坝下,我鼓起最后的一丝气力,大吼一声,
呼地冲上陡峭的土坡,爷爷笑合合地叮嘱着我:“哎哟,慢点,慢点,小心别摔
下来哟!”

  “啊——,上来啦!”

  我一口气爬上堤坝,兴奋得手舞足蹈,爷爷掏出小手绢,轻轻地擦抹着我汗
淋淋的额头,他指着脚下滔滔的河水,感慨万分地对我说道:“大孙子,这,就
是辽河!”

  “哦,”

  我拉着爷爷的手,默默地伫立在高高的堤坝上,秋风徐徐袭来,热情有加地
翻卷着我的发际,不拘小节地拥抱着我的身体,大大咧咧地吹拂着我的面庞。

  我理了理散乱的黑发,微微低垂下头,脚下茂密的草丛沙沙作响,充满深情
地冲我摇头摆尾:来啦,你终于来啦,你知道么,你的根,在这里,在这条静静
流淌着的辽河畔。

  凉意丝丝的秋风从我的身旁一闪而过,无情地冲击着脚下缓缓流淌着的辽河
水,泛起微微的涟猗,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柳树枝声,奏响起一曲舒宛悠长、深遂
如歌的行板,听得我胸襟荡漾,禁不住怆然欲泪:啊——,辽河,辽河,没有华
丽艳美的容貌,没有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态,你是那么的纯朴,你是那么的深沉,
在油彩浓郁的秋色之中,无怨无悔地流向苍凉的远方,哗哗哗地、如泣如述地感
叹着人世间的苍海桑田、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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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的辽河》(第一集)

  2       作者:zhxma2003/02/07   发表于:情色海岸线“啊——,”

  爷爷扶着我的肩膀,指着缓缓流淌着的辽河说道:“大孙子,往那边走,就
是辽阳,……”

  “哦,”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爷爷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就是鞍山!”

  “那,”

  我指了指辽河的正前方:“爷爷,往那呢?”

  “沈阳!”

  爷爷答道:“往那,是沈阳,再往北,就是边外了!”

  “边外?”

  我迷茫地望着爷爷,心里感到很是困惑:边外?什么是边外,在家里,我经
常听大人提及:关内,关外的,我稀里糊涂地记得,我家住在关外!怎么,到了
爷爷家,到了辽河边,又莫名其妙地弄出来个边外来:“边外,爷爷,什么是边
外啊!”

  “就是,就是,”爷爷含糊其词地答道:“就是,就是,就是你们家那,你
爸爸现在住的地方,就是边外,……”爷爷拽出雪亮的镰刀:“好啦,大孙子,
你自己玩去吧,爷爷该割猪草了。”

  “大侄,”我正站在堤坝上,望着滔滔而去的辽河水,长久地发呆,默默地
思忖着关内、关外、边外的具体界限,身后传来较为熟悉的声音,我回头一看,
原来是被我羞辱得流下伤心泪水的老姑,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上了堤坝,身后还
跟着一条大黄狗,吐着腥红的长舌头,摇头晃脑地向我走来,当它走到我的脚边
时,非常讨厌地低垂下脑袋瓜呼哧呼哧地嗅闻着我的鞋尖,吓得我本能地向后挪
移着身子。

  老姑讨好般地踢了大黄狗一脚:“去——,一边玩去!”

  然后,她安慰我道:“大侄,别怕,大黄狗是在闻你的气味呐,以后,它就
能记住你的气味,就把你当成自家人喽!”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到河边
玩去!”

  “小心,”

  由于河堤过于陡峭,脚下的草丛因茂密而变得极其光滑,我的身体突然失去
了平衡,咕咚一声,滑倒在散发着郁郁浓香的草地上,老姑惊呼一声,死死地拽
扯着我,结果,也一同翻倒在草地上,我们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咕碌碌地沿
着陡坡快速地翻滚而下,最后,慢慢地停滞在空气清新的河床边,我恰好压在了
老姑的身上。

  我咧着嘴呆呆地瞅着身下的老姑,老姑也瞪着眼睛木然地瞧了瞧我,继尔,
彼此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好玩,真好玩!”我继续压迫在老
姑的身上,感受着那份特殊的软绵,以及老姑那芬芳的气息,老姑呼呼地喘着粗
气,情深意切地搂着我,我则色迷迷地将小嘴贴到她的面庞上,老姑乘势张开了
珠唇,我们默默地亲吻起来,老姑那甘醇的口液,让我回味无穷,在这亲密的热
吻中,我渐渐地喜欢起老姑。

  良久,我终于从老姑的身上爬起来,老姑似乎意犹未尽,她笑吟吟地坐在我
的面前,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的衣领,非常真诚地帮我系好散开的钮扣。

  “哎——,”

  老姑坐起身来,嗖地摘下一朵光彩耀目的小野花:“大侄,你知道这花叫啥
名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

  “马蹄花,这是马蹄花!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马蹄子啊?”

  “像,是有点像!”

  “菊子,”

  已经打完猪草的爷爷,背着沉甸甸的柳条筐走了过来:“老闺女,别玩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大黑猪一定饿坏了!”

  “好喽,回家喽!”我和老姑手拉着手,欢快地跳下堤坝,我猛一抬头,突
然发现,在距离堤坝的不远地方,有一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我立刻像只欢快的
小鸟,不顾爷爷和老姑的阻拦,一头飞进小树林里。

  举目望去,寂静的树林散布着堆堆坟茔,在那些简陋的土堆前,歪歪扭扭地
竖立着粗制滥造的石碑,上面非常随意地镌刻着缭草不堪的字迹:×××之墓,
祖籍河北献县;××之墓,祖籍山东聊城;××之墓,祖籍山东诸城;……

  “大侄,快出来!”老姑站在小树林外,胆怯地喊道:“大侄,别往坟茔地
里跑哇,里面有鬼!”

  “大孙子,”爷爷放下柳条筐,喘着粗气,追赶到小树林里,看到我在一块
块石碑前发楞,爷爷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孙子,一个乱坟岗子,有什么
好看的,走吧!”

  “爷爷,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们这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
以后,爷爷死了,也得埋在这里!嘿嘿,这辽河边的所有人,谁也跑不了,折腾
来,折腾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这辽河边!大孙子,”

  说着说着,爷爷有些激动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说道:“大孙子,到这来,”

  爷爷将我拽到两个小土堆前,他一边指着土堆前的石碑,一边按我的脑袋:
“大孙子,快跪下,给你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连抚摸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太大的
气力,对待我,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时时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现在,
在两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爷爷突然猛一用力,逆发出一股我无法想象的力量,
不容分说地将我按跪在两座小土堆前,我跪在两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石碑上
的字迹:张××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大伯,爹,”

  爷爷语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的重孙子,给你磕头来啦,……,老张家后继
有人了!”

  说着,爷爷开始按我的脑袋:“快啊,快啊,大孙子,给大太爷、二太爷,
磕头!”

  咕咚- ,咕咚- ,咕咚- ,在爷爷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压之下,我稀里糊涂,
极不情愿地给两座小土堆磕了三个大响头,末了,爷爷爱怜地将我拽了起来,我
仍旧望着两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听到爷爷的呼
唤,我瞅了瞅两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门,问爷爷道:“爷
爷,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哦,”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不假思索地答道:“哦,这,还用问么,祖籍:山东莱
州!”

  “那,爷爷,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嘿嘿,”

  爷爷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脸蛋:“小兔崽子,可别胡
说,你离死,还远着呢!再说啦,那个时候的事情,爷爷可就说不准喽!”

  “唉——,”爷爷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条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这庄
稼一样,在这辽河边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
死死,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呶,呶,”

  胆小如鼠的老姑闻言,拚命地摇晃着小脑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爷爷拍了拍老姑的脑袋瓜:“好的,好的,俺老闺女不死,俺老
闺女不死,总也不死,总活着!……”

  “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
院门口,见我们且走且聊地走过来,它摇着尾巴,不停地冲我们汪汪着。

  “三叔,”还没走进院子,我便看见三叔手里夹烟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
吟地望着我,我喜出望外,像一只幸福的小燕子,欢快地飞进院子里:“三叔,
三叔,”

  “哈,”三叔啪地丢掉烟蒂,双臂一张,非常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大侄
子,我大侄子来喽!”

  “嘿嘿,”

  爷爷指着三叔身后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孙子,他,是你老叔!”

  年轻的老叔很是腼腆,冲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头,抡起铁锄,忙活起来。

  “哽——,哽——,哽——,……”

  早已是饥肠漉漉的大黑猪,哼哼叽叽地尾随在爷爷的身后,拚命地高抬起肥
实的大脑袋,伸出腥红的长舌头,企图拽扯住柳条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哗啦——,爷爷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哗啦一声,柳条筐滚落到了地上,大黑
猪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一头扑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来。

  爷爷喘了口气,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盯着大黑猪对我说道:
“唉,真不容易啊,大孙子,养头猪真不容易啊,现在这光景,特别困难,人都
吃不饱啊,猪就更没有什么好喂的啦,为了养这头猪,爷爷天天都要到辽河边打
猪草,唉,细细想来,这头大黑猪也真够可怜,长这大了,还没吃到一粒苞米呐。

  嘿嘿,“

  爷爷抚摸着大黑猪的肥胫,继续说道:“它已经三百来斤喽,到了腊月,就
能长到四百多斤,”

  “哈,大孙子,今天春节,爷爷给你杀年猪,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着埋头狂嚼滥咽的大黑猪,我调皮的本能又显露出来,我顺手
抓起一根柳条枝,顽皮地抠扎着大黑猪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猪摇了摇小尾巴,不耐烦地哼哼着:“哽——,哽——,哽——,…”

  大黑猪不愿忍受我无端的骚扰,丢掉所剩不多的嫩草,甜嘴巴舌,极不尽兴
地溜到奶奶家的后院,我也穷追不舍、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

  哇,一迈进奶奶家的后院,我顿时兴奋起来,望着一棵棵参天的大枣树,以
及绿莹莹的大甜枣,我乐得直拍小手,我看到墙角处有一根细长的竹杆,便一把
拽到手里,我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绿枣,用竹杆狠狠地击打着,啪啦啦、
啪啦啦,一颗又一颗绿枣应声而下,毫不客气地砸在我的脑袋上,痛得我不得不
扔掉长竹杆,皱着眉头,捂任隐隐作痛的脑袋瓜。

  “吱,吱,吱,叽,叽,叽!”

  头上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音,我循声望去,在奶奶家房后高高的山墙上,
结挂着一个令我垂涎的大燕窝,几只可爱的小燕子悠然自得地进进出出、飞来飞
去,我呼地站起身来,重新拽住长竹杆,准备一举捣毁小燕子的安乐窝,我双手
握住长竹杆,屏住呼吸,竹杆渐渐地袭向燕窝,我正欲做出狠狠的一击,突然,
一只有力的大手铁钳般地掐住我的手臂,我回头一看,是奶奶,她和蔼地对我说
道:“大孙子,这可不行啊,小燕子搭个窝,多不容易啊,你怎么忍心捣掉它的
家呐,大孙子,燕窝里还有一窝小燕子,你捣了它们的窝,它们住在哪里啊?”

  听到奶奶的话,我扔掉竹杆,抱住奶奶的大腿,反复地央求着:“奶奶,奶
奶,快给我抓小燕子,快给我抓小燕啊!”

  “大孙子,”

  奶奶永远都是耐心地解释着:“陆陆,小燕子,是不能抓的!”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奶奶,小燕子为什么不能抓啊?”

  “抓小燕子,会闹眼睛的!”老姑从旁插言道:“小燕子可不能抓,抓小燕
子,眼睛会瞎的!”

  “不,奶奶,老姑骗人,我才不信呐,奶奶,我要抓小燕子玩!”

  “大孙子,小燕子是绝对不能抓的,它们每年都来奶奶家串门,奶奶都认识
它们啦,如果奶奶抓了它们,明年,它们再也不会来奶奶家串门啦,陆陆,你就
站在院子里看吧,你看小燕子多好看啊,多漂亮啊!”

  “哼,”

  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奶奶都毫不犹豫地坚持着她那绝对不能抓小燕子的基
本原则,气得我眼冒金花,无名的怒火全部倾泄到无辜的大黑猪身上:“我打死
你,我打死你!”我拎着长竹杆,满院子追赶着可怜的大黑猪,无情地抽打着它
那肥硕的身体,大黑猪呼哧呼哧地狂奔着,无可奈何地哼哼着。

  “哈,”我终于将大黑猪堵在一处死角里,大黑猪嘴里冒着滚滚骚气,绝望
地瞪着我,我嘻皮笑脸地伸出竹杆,在大黑猪的眼前挑衅般地摇晃着。

  “哽——,”情急之下,无处可逃的大黑猪索性一头撞开身旁的木板杖,咕
咚一声,翻滚到院外的小溪里,辟哩叭啦地挣扎起来。

  “汪,汪,汪,”看到落水的大黑猪,大黄狗不知是可怜它,还是讥笑它,
冲着它不停地汪汪着,我又将怨气转移到了大黄狗身上,长竹杆冲着大黄狗一通
辟头盖脑的狂舞,把无辜的大黄狗抽打得嗷嗷嗷地哀鸣着,不顾一切地逃到公路
上,然后,再也不敢返回来,它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上,瞅着被我掀翻的狗舍汪汪
地哭泣起来。

  “嗷——,”我美滋滋地扔掉到长竹杆,看到在窗台上闲逛的虎皮猫,我一
把拽住它的长尾巴,恼羞成怒的虎皮猫可不吃我这一套,它转过头来,嗷地吼叫
一声,利爪毫不留情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痛痒难当的血印。

  “哎呀,”老姑惊叫一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哎呀,这该死的猫,看把
我大侄给挠的,”说完,老姑抓过一把烟灰:“来,抹上点烟灰,明天,就会好
的!大侄,以后,可别缭猫逗狗的啦!”

  “菊子!”正在忙着烧饭的奶奶在屋子里喊老姑道:“菊子,快,给妈打瓶
酱油去!”

  “哎,”

  老姑应声跑进屋子里,很快便拎着一只空瓶子,向后院走去,我也随尾在她
的身后,当走到后院所的小角门时,老姑以大人般的口吻对我说道:“大侄,听
姑姑的话,别出去,有人打你哦!老姑打酱油,马上就回来的,回来后,老姑带
你玩!”

  我捂着被虎皮猫抓挠得隐隐作痛的小手,呆呆地站在后院的角门处,老姑的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喂,”在小巷的斜对面,有十余个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其中一个
满脸抹着脏鼻涕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根自制的红缨枪,他得意地冲我挥舞着粗
制滥造红缨枪:“喂,你是谁啊,我咋不认识你啊?”

  “陆陆!”我放开伤手,忘记了老姑的叮嘱,循声走了过去:“陆陆,我叫
陆陆!”

  “你是老张家的啥人啊?以前,我咋没见到你啊?”脏鼻涕用查户口般的语
气继续盘着,我答道:“我是奶奶的孙子!我刚来奶奶家不几天,……”

  “哈哈哈,”其他的小男孩子纵声大笑起来,以嘲弄般的目光,反复地审视
着我,脏鼻涕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喂,老张家的孙子,想不
想跟我们一起玩啊?”

  “想,”我点点头。

  “那好,走吧!”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加入到这些小男孩的行列之中,将老姑的告诫,全然抛
到了脑后,跟在脏鼻涕的身后,一溜烟地跑出小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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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 冲啊——," 脏鼻涕红缨枪一指,我们呼啦啦地冲出小巷,跑到了村口边,
在我目力所及的正前方,突然闪现出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 哇——," 我顿时
兴奋起来,望着迷人的水面,我不由自主地跳跃起来:" 太好了,太美了!" 我
非常自信地认为:这池塘,才是我的最爱;这池塘,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这池塘,
是我精神上最佳的归宿。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水边,激动不已地了望着开阔的水面。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宽阔的水面,碧绿的水面反射着耀眼的鳞鳞波光,浸入心
脾的徐风从那清澈得超乎想象的水面上轻轻掠过,泛起阵阵极有节奏感的滚滚波
浪。

  我幸福地低下头去,水底米黄色的沙泥以及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
中欢快游动着的小鲫鱼尽收眼中;无数只可爱的小蝌蚪扭动着稚嫩的小尾巴,拼
命地追逐他们的青蛙妈妈;懒懒散散的河蚌张开可怕的硬壳,艰难地搬动着笨拙
的身体;狡猾的黑泥鳅躲在自掘的洞穴中,露出机灵的小脑袋,异常警觉地东张
西望;一排毛茸茸的刚刚破壳而出十余天的小黄鸭,娴熟地浮在水面上,叽叽喳
喳地歌唱着。

  池塘的岸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和暖的微风吹拂着葱翠的枝叶,发出悦
耳的哗哗声,好似一首温柔的小夜曲,幸福的小燕子不知疲倦地在林间飞来荡去,
一面唱着优美的歌曲,一面给它们的小宝贝们寻觅着可口的食物;棕红色的大蜻
蜓象是马力十足的直升飞机,在齐腰深的嫩草葱中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

  我解开裤带,将裤子丢在水边,信步走进池塘,我的双脚淌着凉丝丝的水面,
溅起层层洁白的水花,一丝快意从脚掌传播而来,周身顿感清爽无比。

  在纯净的池水里,我欢快地与鱼儿赛跑,深绿色的大青蛙引导着它的儿女们,
慌慌张张地给我让出一条通道,一对莫名其妙的圆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我这个不
速之客;笨拙的河蚌立即将硬壳紧紧地收拢住,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块黑色的鹅
卵石,以躲避我的袭扰;黑泥鳅则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深不可测的洞穴里,再也
没了踪影;可爱的小黄鸭对我则毫无敌意,我们早已相识,它们是奶奶用温暖的
大手,一只一只地摸孵而出的,这些小淘气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天生的游泳健将,
在小池塘里跟我玩起水中捉迷藏的游戏。

  我悄悄地淌到小黄鸭们的身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它们,机敏的小黄鸭们一
头扎进深深的池水中,久久不肯露出头来:" 哎呀,完啦," 我惊呼起来:" 完
啦,奶奶的小鸭子全都淹死啦!" " 嗨," 一个小男孩嘀咕道:" 没事,没事的,
他们可淹不死,一会就上来啦!" 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小鸭子们果然在距离我十
余米远的地方重新涌出水面,呱呱呱!呱呱呱!它们正在嘲笑我呢!

  啊,潜水!谁不会啊,我在家里曾跟孙逊在洗脸盆里比试过,每次他都必败
无疑。小黄鸭们,你们仔细看好,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呼地扯掉了上衣,身子一沉,咕咚一声,没入水中。咕嘟嘟,咕嘟嘟,池
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耳朵孔里,鼻孔里,我睁开眼睛,池水又向着我的眼眶里
冲击过来,我惊恐地张开嘴巴想喊奶奶,池水则乘虚而入,立刻将我的嘴巴充塞
得满满当当。

  我使出所用的力量往水面上挣扎," 啊嚏,啊嚏,啊嚏……" 我站在水面上,
拼命将嘴巴里、耳朵里、鼻孔里的池水喷射出去。

  呱呱呱!呱呱呱!看着我这般窘态,小黄鸭们更加起劲地讥笑我。

  我重整旗鼓,咕咚一声,沉入水中,再次冲向小黄鸭,突然,我的左腿感觉
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 哎呀!" ,我一头翻倒在池水里,抬起左腿一瞧,不看则已,这一看,登
时把我吓个半死:在我的左小腿上,附着一只足以令人昏厥的吸血虫,正拼命地
向着皮肤深处恶狠狠地叮咬着," 啊,奶奶,奶奶!" 我本能地惊叫起来,同时,
大声哭泣起来。

  " 别怕,别怕,别哭!" 听到我的哭喊声,小男孩们纷纷跑到池水边,脏鼻
涕扔掉红缨枪,非常老道地脱下自己的布鞋,用坚硬的布鞋底,狠狠地击打着该
死的吸血虫。

  " 这是大蚂蟥,专门喝人血!" 万恶的吸血虫终于被脏鼻涕的布鞋底制服,
他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以后,可别随便下河啦!" " 谢谢你,
哥们!" 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腿,一脸感激地望着脏鼻涕:" 谢谢你,救了我!

  " 我的左腿,留下一块小孩嘴巴似的伤口,至今犹在。我难堪地站起身来,
走出池水,披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进池塘边的小树林里,我手扶着一棵大柳树,
无意之间,抬头一看:" 哇,鸟窝!" " 端了它!" 脏鼻涕举起红缨枪,无情地
抛向鸟窝,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别打鸟,奶奶说,打鸟不好!" " 哼,"
脏鼻涕根本置之不理,红缨枪嗖地飞向鸟窝,一阵可怜的嘶鸣之后,一只小鸟绝
望地逃出坍塌下来的安乐窝,数枚晶莹的鸟蛋,噼哩叭啦地滚落到柳树下的草地
上:" 哈,鸟蛋,鸟蛋,快拣鸟蛋啊!" 众男孩们哗地一声蜂拥而上,蹲在草地
上你争我夺起来,我咬着指头,默默地望着他们。

  " 叭——," 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我转过头去一看,立刻惊得目瞪
口呆,一只青蛙正安祥地匍匐地路边,一个小男孩" 叭——" 的一声,一脚掌将
其踩踏成一张薄片。

  " 好狠啊," 我冲着他叹息道:" 为什么这样狠啊,小青蛙又没有惹着你!

  " " 哼," 小男孩则不以为然。

  其他的小男孩听到我的话,鼻子一哼,似乎故意向我示威,纷纷炫耀他们的
残忍,只见其中一个小男孩扬起手中的弹弓,嗖地射向正在给孩子们觅食的小鸟
;而另一个小男孩则拣起脏鼻涕的红缨枪,继续寻找鸟儿们苦心经营的巢穴;又
一个小男孩做出让我更为惊赅的事情,他拎着锈迹斑斑的铁条,将树林里一只只
可怜的小青蛙戳成一串,用火灼烤;而脏鼻涕将大纱布抛进池水里,将尚未成熟
的小蝌蚪一网打尽:" 哇,拿回家,喂鸡去,……" 这些小男孩们对待无辜的、
弱小的动物,手段之残酷,简直令我目不忍睹,并叹为观止,尽管这些可怜的小
生灵们,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玩耍和戏闹。我站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他们
那残暴的举动,心里开始讨厌起他们来。

  " 操你妈!" 也不知为了什么,脏鼻涕与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他挥舞着
红缨枪,恶狠狠地冲向那个小男孩:" 耗崽子,我操你妈,我揍死你!" " 操你
妈," 耗崽子丝毫也不示弱,他俯下身去,顺手拣起一条柳树枝,张牙舞爪地迎
接着脏鼻涕的挑战。

  " 哈," 众男孩无一人出面调停,纷纷围拢过来:" 打啊,打啊,快打啊!

  " 一个黑脸男孩子煞有介事地往身后推搡着众男孩:" 闪开点,别崩身上血
啊!

  " 眼前这一切,让我哑口无言:这在美丽的池塘边,却大煞风景地上演出一
幕又一幕丑剧:对待动物,他们丝毫也没有一点爱怜之心,欲将之斩尽杀绝而后
快;对待同伴,也无需讲任何道理,一俟发生矛盾,由拳头来决定一切!这太可
怕啦,这是最原始的,也是最野蛮的,当然,也是最有效的竞争方式。

  " 揍他,揍死他!" 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同时,也是他们的座右铭,几句话
不投机,必然拳脚相见,必定分出个你高我低。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胜者王侯败
者贼,王者产生于敢于玩命、好狠斗勇者之中。成年之后,我的这些新结识的小
伙伴们,能成为王者的,简直寥若辰星,许多竞争者,要么残疾,要么丢掉性命,
要么远逃他乡,与他们相比,我真可以非常自豪地称谓长寿之人!

  他们没有书,没有棋,更没有收音机,他们不需要这些破玩意,没有人讨论
国家大事,这对他们毫无意义。搞恶作剧、虐杀动物、相互斗殴、恶毒谩骂,构
成他们生活中的一切。

  渐渐地,这些人将嘲弄的目标,莫名其妙地转向了向我:" 喂,我说,他还
没有外号呐!" " 是啊,应该送个外号给他啊!" " 咱们这伙人里,哪有没外号
的啊!" " 可是,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外号呐!" " ……" " 去,去," 听到他们
的话,看到他们仔细地端祥着我,挖空心思地捉摸着送我一个比较贴切的外号,
我顿时气便不打一处而来,我可不想忍受这无端的戏弄,转身便往奶奶家走去:
" 你们太坏了,我可不跟你们玩了!" " 嘻嘻嘻," 众男孩不怀好意地冷笑着,
将我围拢起来,你用柳条枝轻轻地抽打一下我的脊背,他用挂着焦糊的死青蛙的
铁条捅捅我的脚掌,而脏鼻涕则握着红缨枪,横在我的面前:" 想回家,没那么
容易," 我真搞不明白,他刚才还奋不顾身地帮我打掉身上的吸血鬼,使我对他
充满了好感和感激之情,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现出一副十足的无赖之相:" 敢不敢跟老子打一仗啊?" " 哼," 面对脏鼻涕的
挑衅,我感觉到自己突然受到他的传染,连自己都无法想像地粗野起来:" 操你
妈,有种的你别拿武器啊,咱们凭手打,老子不怕你!" 我拍着胸脯,仿佛像个
宁死不屈的烈士,与脏鼻涕叫起阵来。

  " 哎呀," 脏鼻涕闻言,啪地扔掉红缨枪:" 你挺横啊!" " 揍他," 众男
孩嚷嚷道:" 他不是咱们这疙瘩的,揍他,他是外地人!可不能让外地人震住咱
们啊!" " 是啊,如果让外地人把咱们给欺侮住,咱们的面子可就丢没喽!" "
揍他," " 对,大财子,二孩子,四权子,上啊,帮着三裤子啊,上啊,你们可
都是姓卢的亲哥们啊,姓卢的,大家一起上,保准揍扁他!" " 快,别让这小子
跑掉,快点把他围起来啊!" "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大家散开点,小心崩
身上血!" " ……" " 你们在干什么!" 我被五六个姓卢的亲哥们团团包围住,
你一拳、他一脚地向我发起猛烈的攻势,我顾了脑袋却顾不了屁股,在雨点般的
拳头中,尤如困兽般地做着绝望的挣扎,突然,包围圈外响起了老姑那清脆、圆
润的叫嚷声:" 嗯,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欺侮人,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真不要
脸!" 很快,一个又一个卢姓亲兄弟,被一只少女柔嫩的手掌推搡到一边:" 滚
开,一边凉快去,不许合伙打人,想打架就一个一个地单抠,一大群人打一个人,
算什么能耐啊!" 我停止无望的挣扎,呼呼地喘着粗气,转过脸来一看,嘿嘿,
老姑擎着酱油瓶,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好生感动。想起最初对老姑的不
敬,我不禁惭愧起来,我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老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对老姑
说些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老姑一个健步跃到我的身旁,一把拽住我那隐隐作痛的手臂:" 大侄子,别
怕,老姑来帮你,我看谁敢欺侮你," 豁豁,平日里,见到一条毛毛虫都要吓得
屁滚尿流,光天化日,连辽河边的祖坟地都不敢进去的老姑。今天,在一群与她
年龄相仿,但却如狼似虎的顽童面前,突然一扫往日之懦弱,握着嫩白的小拳头,
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 喂,老卢家的人,你们家最他妈的不讲理,怎么,想欺
侮我们老张家的后代,来吧,今天,姑奶奶跟你们较量较量!" " 哼," 脏鼻涕
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带领着他的卢姓亲兄弟们,悻悻地走开了:" 哼,好男不跟
女斗,谁跟你打架啊,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 哦,你们还怕人家笑话啊,你们
还有脸啊,那,你们合伙打人就不怕人家笑话吗,过来啊,打啊,我陪你们打!

  " " 哼,不玩喽,回家吃饭喽!" 卢姓亲兄弟冲着老姑做着种种可笑的鬼脸,
然后,一哄而散。

  " 大侄啊,你看你,……" 老姑蹲下身来,一只手握着酱油瓶,另一只细白
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那被众男孩拽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 哎呀,
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啦,来,快点把这条袖子套上,嗨,完啦,你看,连扣子
都打丢啦,走,快回家去,老姑给你找个扣子缝上!" 说完,老姑将我拽了起来,
像妈妈那样,握着我的手,走向奶奶家。

  帮我缝好纽扣之后,老姑非常自豪地拎过一只小花口袋,在我的眼前轻轻地
摇了摇,立刻传来哗哗的响声:" 走,老姑陪你玩!" 老姑拽着我的手臂,走到
柴草垛的后面,她哗啦一声,将一堆白森森、光溜溜的猪骨头倾倒在柴草上面,
然后,坐到我的身旁,老姑拣起几块猪骨头,非常灵巧地摆弄起来,只见洁白的
猪骨头在她的手心里上下翻飞,直看得我眼花缭乱,老姑渐渐停下手来,将猪骨
头塞到我的手里:" 大侄,你会不会玩啊?" " 不会,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玩意!

  " 我摇了摇脑袋,老姑失望地望着我:" 那,咱们玩点什么呐!" " 嘿嘿,
" 看着眼前秀气灵灵的老姑,我突然想起与之亲吻时那滚滚而来的芳香,不禁色
心顿起,小手淫迷地触碰着老姑的胯间。老姑见状,一脸惊讶地瞅了瞅我:" 大
侄,你,要干么?" " 老姑,让我看看呗!" 我悄声嘀咕道,非常讨好地叫了她
一声老姑。

  一听到我亲切地叫她老姑,老姑幸福地微笑起来,看到老姑和善的笑容以及
怯懦的神态,我色胆陡胀,小手索性插进老姑的裤子里,老姑本能地用双手按住
了裤带,面色绯红,吱吱唔唔地嘀咕道:" 大侄,这?" " 老姑,老姑,老姑,
" 我拽住老姑的裤带,一口一声" 老姑" 地央求起来,听到我终于张开尊口,称
她为" 老姑" ,老姑又是欣喜,又是自豪,她继续按着裤带,一对懦弱的眼睛久
久地望着我,而我,则死死地扯着她的裤角:" 老姑,老姑,让我看看呗,让我
看看呗," 老姑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热辣辣的目光注
视之下,红头胀脸地解开了裤带,我兴奋得再也不能自己,小手掌哧溜一声,便
滑进老姑那神秘的胯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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