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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极品雅词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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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  作者:极品雅词

              第九章  彷徨

  陈重,我好想念你。那些远离你的时刻,阳光也失去了颜色。

  我像一只迷路的羔羊,而你是我唯一可以眺望见的灯塔,我在黑暗中挣扎,
在绝望中艰难地向你的方向爬行,每接近一点,心里就多了一丝希望,等我完全
回到你的身边时,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

  剩下的日子,就是永远不停地,坚决爱你。

          ──2003年6月27日 江玉

     ***    ***    ***    ***

  一束阳光照进卧室。

  明媚的阳光,好像把希望也照了进来。陈重仍在沉睡,沉睡中他的面孔,简
单得像个幼童,他的嘴唇有种健康的红色,也是一种柔软的红色吧,像干净的婴
儿的嘴唇。江玉望着陈重甜睡中的安静,情不自禁去轻轻亲吻。

  江玉想,再过一些日子,陈重会答应让自己帮他生个孩子吗?他正在接近三
十岁,应该到了当爸爸的年龄。

  江玉轻轻支起了身子,捧起自己的乳房靠近陈重的嘴唇。睡梦中的男人也像
一个婴儿,会娴熟地捕捉女人的乳头,本能地把它含进嘴唇,甜甜的吸吮。

  每天早晨,江玉如果先于陈重醒来,她都会去和陈重做这样的游戏。在这样
一个游戏里,女人的母性和爱意毫无保留地倾淌出来,让江玉有种接近幸福般的
愉悦。

  乳头在陈重的嘴里变得发硬,陈重的嘴唇轻微一下动作,几乎就要让江玉呻
吟出来。大腿间变得潮湿,情欲开始不自觉的流淌。江玉的手贴着陈重的小腹,
滑过他浓密的阴毛,轻轻摸向他的阳具。

  晨勃——是每一个健康男人都会有的生理现象,现在的陈重,比任何人都要
健康。他的阳具充满了弹性的感觉,不仅涨满着江玉的掌心,也似乎涨满了江玉
的心底。

  陈重似乎醒来。

  江玉闭着眼睛,脸庞在他胸口温柔地滑动,她没有说话,只是热热的呼吸,
手指熟练地撩拨着陈重阳具上霍霍跳动的血管,用力夹紧了腿,把浓浓的情欲夹
在大腿里疯狂地化开,凝成朝露。

  陈重的手懒懒地伸向着自己的乳房。

  早晨的乳房敏感而饱满,可以清楚感触到男人抓握的力量带来快感。乳头在
他的指缝里滚动膨胀,是足以让女人销魂的撩拨。

  「小馋猫,这么一大早就不老实。」陈重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庸懒,可是他手
上的力量,已经接近兴奋地粗野。

  「因为我爱你。」江玉呻吟般的呢喃,「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每天早上醒
来,都可以和你做一次爱。」

  「是和我做爱,还是只要有一个男人就可以?」陈重轻笑起来,「玉儿,我
有些担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给我带绿帽子。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离
不开男人了?」

  江玉在陈重怀里颤抖,「陈重,相信我,女人只想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爱,
心里没有爱,那怎么能叫作爱呢?」

  陈重的手插进江玉的大腿,勾起中指挑逗江玉凝满露珠的花瓣,「那,世界
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奸夫淫妇?前几天我和王涛闲聊,他对我说最近又哄了一个良
家妇女上床。那女人很爱她的老公,但是照样会找任何机会和王涛上床。」

  江玉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她用力拧了陈重一把,「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
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拿出来乱讲。」

  陈重轻叫一声,「那应该怪王涛不是东西,你怎么把所有男人都怪上了?」

  他嘿嘿的笑,「我对人家的老婆就不感兴趣。我只对自己的老婆感兴趣。」

  江玉轻笑着问:「吹牛。你不是也睡过王涛的老婆?」

  陈重说:「玉儿,你要弄清楚,我认识王涛老婆的时候,她和王涛一点关系
都没有。早知道她后来会嫁给王涛,无论她有多漂亮,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你
知道的,我真正的朋友很少,我一直都认为朋友比女人值得珍惜。」

  江玉轻声问:「那你为什么和她上床?你并不爱她对吗?如果你爱她,她一
定愿意嫁给你,也不会后来嫁给王涛了。」

  陈重说:「玉儿,男人眼里的的性跟女人眼里的性不一样。不一定非要爱,
才会去做爱。」

  江玉很久没有说话。陈重温柔的问她,「怎么了玉儿,你不高兴了吗?我保
证,以后我不会再乱碰别的女人,因为我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江玉的心微微有些发酸,套弄着陈重阳具的手,动作也僵硬了下来。

  陈重说:「不是想做爱吗,怎么又停了?不要说王涛了,上来,我想了。」

  江玉骑上陈重的身子,大腿间淫水弥漫,阳具的插入无比顺滑,一下子就顶
进深处。

  可是快感中却包含着内疚,似乎一种来自心灵的惩罚。以前江玉最想要的,
只是陈重一次持久的勃起,现在他每一次都那么持久,把爱做到高潮连着高潮,
但突然间那所有的高潮,都仿佛夹杂着一缕无比尖锐的疼痛。

  江玉说:「陈重,王涛最听你的话,你不会劝劝他,现在都当上了局长,应
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不要整天出去勾引别人的老婆,万一给人家老公知道,
后果会不堪设想。」

  陈重嘿嘿笑,「他只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儿子。你不用担心他,这种事他机
警着呢,何况勾引良家,比嫖妓还安全,越是良家妇女越会在乎名誉,一个个伪
装得比处女都要清纯。有几个老婆偷人,会给自己老公发现呢?那些被发现的都
是笨女人,而笨女人王涛是不会去碰的。」

  江玉的脸色绯红了起来。她软软呻吟了几声,脸上是无比迷醉的表情。

  陈重捧着江玉的腰,一次次把阳具送进江玉的身体。那种深深的插入,好像
是一种强有力的征服。男人用阳具征服女人,最少也是他自己认为他在进行一场
征服。女人的呻吟较弱而无力,但很多男人不知道,正是那份貌似无力的娇柔,
最终可以把世界上最强壮的阳具彻底征服。

  「陈重,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陈重骄傲地笑了一笑。

  江玉的乳房随着她身体的起落开始飞舞,雪白的两团嫩肉,上下动荡着就像
两羽丰满的白鸽。完美的乳房应该有沉实的重量,江玉抬起双手,把乳房托起在
胸前,自己的指尖点在自己的乳头上,感受那绝佳的触感。

  因为快感里包含了内疚,所以就多了一种疼痛。

  江玉用指甲掐着嫩嫩的乳头,把感觉中的疼痛变成真实。她在疼痛中尖叫,
在尖叫中沉沦,自虐也是一种快乐,只要疼痛可以缓解自责。

  「你好像很迷恋暴力。」陈重捧在江玉腰间的手,开始用力拧着她腰间的软
肉,「疼痛也是一种快感吗?告诉我。」

  江玉忍着疼痛,身体耸动得却更加疯狂,「我不知道,觉得好疼,可是我更
想要,用力点老公。」

  下体撞击得发出了声音,耻骨也被撞得疼痛起来,江玉用接近嘶哑的声音叫
道:「陈重,我想永远和你做爱,哪怕就这样做到死,我都愿意。」

  陈重用力喘息,「我们不是正在做着吗?我们现在正在做爱。」

  江玉把乳头掐得几乎要滴血。

  她拚命摇着头,「不够,这样不够。我还想做,不停地做,永远都不想停下
来。」

  什么叫做爱?只有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才可以叫做爱。那些,那些被另外
的男人插进身体,并不叫做爱。那只是性交。

  性交是快乐的,来自本能,来自血液中从未停止流淌的情欲,来自耻辱与屈
服。

  快感变成了伤感,淫水化成了泪水,一滴眼泪流下来,滴落在江玉雪白的胸
口。江玉喃喃的哀求,「帮助我陈重,我想让你帮我。如果你能给我力量,我愿
意永远做你的奴隶。」

  陈重的手扭起江玉腿上的肌肉,他的扭动更多带着一种温柔的力量。温柔而
厚重的力量,不像江玉自己的指尖掠过,留下的尽是尖锐的疼痛。

  他说:「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隶,我要你做我的老婆。老婆才是让男人爱和尊
重的,你不是说做爱?我不可能爱一个奴隶,没有爱,怎么做?」

  江玉被陈重掀翻在身下。陈重压上江玉的胸口,把她的手拨离了掐得充血的
乳头,他用嘴唇代替江玉的指甲,软软的亲吻上面深深的印痕。江玉抱着陈重的
头部,努力挺动着腰肢,把他的阳具深深的吸纳进身体。仿佛被他的插入带入幻
境。

  他的头发好软,就像他的嘴唇那样柔软。柔软也是一种力量吧,不知不觉中
被那种力量征服,几乎沉醉。

  陈重说:「玉儿,昨天在影楼,你一定很伤心。你别计较芸芸说过的话,她
只是个小孩子。我保证永远都会尊重你,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最美的女
人,所有那些被流言蒙蔽了视听的人,都是笨蛋,都是有眼无珠的瞎子。」

  江玉摇着头,「陈重,你不要这么说,我……并没有伤心。请你相信我。」

  陈重抬起头,温柔地做着爱,温柔地望着江玉的眼睛,「那你问我要什么力
量?你要自信起来,做过小姐不是你的错。我像你发誓,我要洗刷干净你心中所
有的不安,用我对你的爱和信任。这是不是你想问我要的力量?」

  那是自己想要的力量吗?江玉也无法回答。

  江玉的骼膊绕上陈重的脖子,腿高高翘到空中,阴部完全展开在陈重身体的
下面。情欲已经涨满身体,只等最后一秒钟力量,把不堪负重的堤防摧毁。江玉
剧烈地抽搐,呻吟变成求饶,「我要死了,快点给我,快。」

  陈重的精液喷射出来,仿佛击穿了小腹,打得全部的身体千疮百孔,所有的
情欲潮汐一样退去。

  他跳动的阳具像是弹动钢琴琴键的手指,拨弄出几声散乱的音符。窗外阳光
闪动,江玉闭着眼睛脱力般的休克,仿佛站在蓝色的海水同耀眼的白沙滩面前,
恍然不觉,似乎耳边没有声音。

  很久江玉从迷濛中醒来,陈重已经擦干净身子,正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江
玉软软地说:「对不起,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要你自己收拾。」

  陈重得意的笑,「这是我的光荣。你现在起床还是再睡一会?我要起床了,
上午有很重要的事情。」

  江玉喃喃的说:「你去忙吧,我还要继续睡。」

  闭上眼睛休息。大腿间湿漉漉一片泥泞,江玉用力把腿夹紧,留在身体里的
精液似乎变成了看得见的固体,流动成清晰的形状。

  陈重出去冲洗,陈重回来穿衣,陈重留下最后一吻,陈重打开家门离去。

  江玉的身体仍在酸软,似乎比刚才还要软。身体里淫潮汹涌,仿佛落潮再一
次涨起。不再看见银色的沙滩,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岩石。那些黑色的岩石被
涨起的潮水喧嚣着冲刷过来,荡起一种巨大的声音。

  江玉挪动身子,拿起床头的电话。

「是我……江玉。你昨晚说,搞定了什么?」

  王涛在那端得意的笑,「你心里不清楚吗?嘿嘿,那小子抓到了,你是对的
玉儿,他手里也有一份拷贝,我已经拿到了手。」

  江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王涛,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你过来
吧,陈重刚走。」

  王涛用接近邪恶的声音问:「那……你有没有……给我准备奖品?」

  江玉轻声说:「你真是变态,快点过来。」

  心中虽有深深的自责,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冲动。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
物,越是接近变态的欲望,越带着一丝无以言表的刺激。股间的淫水仿佛升腾着
很高的温度,让江玉混身都热热地难受起来,期盼着门铃早一点被按响。

  王涛并没有让江玉等太久。

  江玉贴近房门,从窥视镜里看见王涛脸上充满兴奋的颜色,扭动门锁把门打
开。王涛几乎是冲进来的,裤子被顶起了一个高高地帐篷。

  锁上房门,江玉想伸手把防盗链挂上,王涛嘿嘿地笑,「有用吗?如果是陈
重回来,挂上也是死。」

  他摸向江玉的大腿,猥琐地对江玉淫笑,「这么多水,哪些是陈重流的,哪
些是你流的?」

  江玉嗔怪地打开他的手,「下流。」

  王涛抱起江玉赤裸的身子,飞快往卧室里面冲,「快点玉儿,我的鸡巴要爆
炸了。你知道吗,昨晚我整夜看你在酒店里的录像,你真厉害,差点把那小男孩
累死。」

  江玉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天自己真是够淫荡吧,恨不得把他的阳具吞掉一样贪婪。被王涛抛到了床
上,江玉等着他脱光自己的衣服,「你自己呢?本来说好了一周一次,现在却变
成了不停地。」

  王涛把内裤甩掉,阳具狰狞地高高举起,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就压了上来,一
下子就刺进了江玉的身体。

  江玉低叫了一声:「你不能轻点?你自己家里没有老婆吗?见了人家老婆像
不要命似的。」

  王涛说:「谁让你是陈重的老婆?」

  陈重的精液还在阴道里流淌,混着江玉的淫水,王涛阳具插入的顺滑快感让
江玉一下子就连声轻叫了起来。江玉迎合着王涛耸动,小腹撞上他的小腹,发出
一阵疯狂般的声音。那些淫水在大腿间飞溅,把王涛浓浓的阴毛弄湿成了一团。

  王涛重重的喘着气,「真他妈爽,怀里抱着人家的老婆,鸡巴泡在她老公留
下的精液里,比任何时候感觉都要舒服。」

  江玉恨恨地说:「别以为你老婆就不会出去偷人。其他男人的鸡巴,也会泡
在你留下的精液里。」

  王涛说:「我无所谓。陈重的老婆都会偷人,我老婆又算什么?不过我要告
诉你一件事,别的男人可能有机会去干我的老婆,却绝对没有机会把鸡巴泡在我
的精液里,因为我现在根本不会碰她。」

  江玉的呼吸有些艰难,「王涛……你不是很爱你的老婆吗?」

  王涛说:「曾经爱过。我以为,我不会在乎她过去的一切,现在才知道我错
了。因为只要想起她被别的男人睡过,我就会阳萎。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阳萎?就
是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脱光了等你去爱,鸡巴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再也不能像个
男人那样给她快乐。」

  江玉心中一阵冰冷。

  王涛此刻插进身体里的阳具粗壮而有力,那是一条预想中几乎接近满意的阳
具,本应该给身体深处带来一种交合的快感,江玉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她用力
推着王涛的肩头,「你什么意思王涛,停一下。」

  王涛猛烈地撞过来,「为什么要停?我要在陈重还愿意碰你之前,好好地跟
你做。」

  江玉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心口剧烈地疼痛。阳具插进阴道,股间
仍然温软腻滑感觉却是一片麻木,仿佛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什么快感,什么阳具,
一切都不复存在,张开的两腿间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填充进来的只是空虚。

  江玉无声地流着泪,再也不能发出一声呻吟。

  王涛烦躁起来,狠狠地拧着江玉的乳房,「叫两声给我听,快。你不是最喜
欢叫床吗?」

  江玉冷冷地说:「以前那个在你下面乱叫的女人,只是一个妓女。你不是说
自己最讨厌妓女?你一直都想睡陈重的老婆,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你正在玩弄
的是陈重的老婆,但陈重的老婆不会在别的男人下面叫床。」

  王涛停了下来。

  很久,他说:「最早勾引我上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陈重的老婆不会在别
的男人下面叫床?我记得你当时很有成就感,好像你征服了整个世界。现在怎么
了?你开始后悔了?别忘了,河你还没有过去,别急着把桥拆掉。」

  江玉拿起电话,说:「王涛,我不想再过什么河了,我现在就把一切告诉陈
重。」

  王涛冷冷地望着江玉,「我不信。想打就立刻打,我等着陈重回来把我们捉
奸在床。」

  号码已经拨通,陈重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江玉恶狠狠地瞪着王涛。王涛满
不在乎地和她对视,骑在她的身上,忽然又用力抽动起阳具。

  江玉几乎要疯了。

  陈重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温和,「玉儿,你睡醒了吗?记得要去吃早点。」

  眼泪几乎立刻就流满了江玉脸,她用力屏住呼吸,控制自己不要被王涛身体
剧烈的冲击弄得发出惊叫,「我还没起来,就是问问你在干什么。」

  陈重轻声的笑,「我在忙啊,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很忙。等我忙过这一阵,我
一定好好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策划一幕盛大的婚礼,然后,去渡一个美好的蜜
月。渡完蜜月你也过来公司帮我,我们一起把公司做成清田最有实力的企业。」

  江玉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重说:「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

  江玉说:「嗯,我当然相信。」

  飞快地挂断电话,汗水已经渗透了江玉的全身。王涛淫邪地笑起来,一次次
把阳具顶进江玉。他说:「我知道,你不敢。」

  江玉说:「是,我不敢。因为我还幻想着自己的未来。王涛,你就不想你的
未来吗?」

  王涛说:「我从来不相信未来,我只相信现在。」

  身体被撞击到麻木,江玉忍无可忍,「你弄够了没有?就那么一点脏东西,
你快点淌出来好不好?」

  王涛说:「不好,因为我还没有听见陈重的老婆叫床。」

  江玉咬紧了嘴唇,坚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王涛冷冷地笑,「玉儿,我向你保证,如果你今天不叫给我听,我一直干你
干到陈重回来。」

  江玉擦去眼角的泪,同样冷冷地笑起来,「王涛,就像我不敢对陈重坦白一
样,你也不敢。我同样敢保证,只要你听见陈重回来的声音,你爬起来的速度会
比任何人都快。你有胆量欺负我,可你真的有胆量欺负陈重吗?」

  王涛微笑,「玉儿,我知道你很聪明。那又怎么样?别忘了是你先勾引我,
反倒把我说得像个婊子。」

  江玉长久的沉默。

  王涛说:「你别指望我会做得无趣。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做得很有趣,比你
心里以为的有趣多了。这才是干人家老婆的滋味,明明,你不愿意,却又无可奈
何。」

  他的身体摆动的节奏张弛有度,同时好整以暇地腾出一只手去摆弄着江玉的
乳房。江玉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如此令人厌恶的嘴脸,感觉自己几乎要呕吐出
来。

  江玉终于崩溃,「王涛,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王涛淡淡地笑着,「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玉喃喃地问:「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说要在陈重和我做过之后要我,我不
是完全遵从你的意思,大腿沾满了陈重的精液等你过来?你想睡陈重的老婆,我
已经答应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睡我,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我?」

  王涛冷冷地说:「我他妈后悔了,行不行?」

  江玉有些发愣,很久才艰难地问王涛,「你后悔什么?」

  王涛说:「当然是后悔自己会被你勾引。你真他妈的聪明,居然能猜到我想
上陈重的老婆。但那只是在心里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现实。以前我只有陈
重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现在你害我连唯一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他用力撞击江玉的身体,把江玉撞得一点点向床头方向移动。江玉不堪重负
地求饶,「轻一点王涛,你弄疼我了。」

  王涛不为所动,「你疼不疼关我什么事?我自己爽就行。」

  江玉伸出双臂缠绕着王涛的脖子,抬起胸膛用乳房厮磨王涛的胸口,「你并
不想这样,是不是?你轻一点,我会好好和你做一次。」

  王涛的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江玉放软了声音说:「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
舒服。你躺下来,我上去好不好?」

  江玉翻身上去,身体曼妙地摆动起来,粗大的阳具在她湿腻的大腿间吞吐,
弄得王涛呼吸也粗重了起来。王涛狠狠地骂:「你真贱,早一点就好好和我做,
也不用装模作样哭一阵笑一阵让老子觉得扫兴。」

  江玉轻声呻吟起来,「那都怪你。明明来找我做爱,却故意说什么鸡巴泡在
陈重的精液里才舒服。」

  王涛用力地把阳具顶了进来,「就是他妈的舒服,怎么啦?已经被你拉下了
水,凭什么不让我舒服?」

  江玉轻叫了一声,「好,你说怎么样舒服,我就怎么样让你舒服。行不行,
我的好王涛?」

  她的胴体奇异的变换着曲线,乳房悬在胸前上下跳动着,引得王涛伸手去抓
握,把两只红红的乳头揉捏得几乎要裂开。

  江玉轻声叫,「轻一点,留下什么印痕在上面,万一被陈重看出来,我们俩
谁都逃不过去。」

  王涛不服气的大声叫道:「陈重看出来,就看出来,反正要死也有你给我垫
背。」

  江玉轻轻拧了一把,王涛的胸口,「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一定要和我斗
嘴?亏陈重还在我面前夸你有前途,说你够聪明,也够魄力。」

  王涛说:「我连他老婆都睡了,算不算很有前途?」

  江玉说:「当然算。除了你,别的男人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江玉娇喘起
来,「唉哟,我要舒服死了,我们不要说陈重了,好好把这一场做完。」

  王涛低声骂了一句,被江玉勾得接近迷乱捧起江玉的细腰疯狂挺动着阳具,
把自己累得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江玉轻狂地起落,春水至上而下狂涌而出,弄
得胯下淫雨滂沱。

  王涛低声吼叫起来,阳具变得更加粗大,每一下都似乎要顶穿江玉的身体。

  江玉轻声叫,「王涛,你今天怎么这么厉害?我要被你插死了。」

  王涛狠狠地说:「那是因为你里面淌着陈重的精液,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春
药。」

  江玉起落的幅度更大,每一次都把身子抬起到王涛的阳具几乎脱离才猛力再
落下去,性器交合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江玉忍不住尖叫起来,「王涛,我不行
了,快,你上来插一阵,我想让你狠狠地弄我。」

  王涛不肯,「记不记得刚才你的样子有多拽?想要高潮就自己用力,现在求
我已经晚了。」

  江玉颤抖着身体求饶,「真不行了,我知道你是最好的男人,快上来,给我
一次。」

  屁股每一次抬起都流出大股的淫水,江玉的身体越来越重,煎熬像一团火在
身体里燃烧,她的欲望几乎已经满溢。王涛猛地翻到了江玉上面,「你说,我有
没有陈重好?」

  江玉说:「你比陈重还要好,快点给我。」

  王涛狠狠地骂:「小婊子,我知道你他妈在骗我,你想快点把我哄高兴。不
过我现在已经爽了,我爽了,你知不知道?」

  他开始猛烈地冲刺,把江玉顶得弓起了腰身,江玉放声痛呼,「你这个王八
蛋,快点给我,我要被你弄死了。」

  王涛抽搐起来,热热的洪流冲进身体,江玉的狂叫声奇异般戛然而止,脑子
里变成一片空白。

  原来被王八蛋弄到要死的瞬间,和被陈重弄到要死并没有怎样太大区别。


              第十章  迷阵

  陈重,也许你从来都不知道,在你认识玉儿之前我已经认识她了。她对我说
不肯出台,我就没有勉强她,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不是那种心里想要什么,无论
如何也要得到的人。那天见你第一次带玉儿出台,我差点要开口拦住你。我总在
想,如果当时我真的开口说喜欢她,你一定会留下她的,因为你从来都对我很纵
容。

  那是认识你这么久,我唯一后悔没有阻拦你的事情。

          ──2003年6月27日 王涛

     ***    ***    ***    ***

  身体里充满了淫液,顺着江玉的双腿滴落在床单上。

  浓浓的淫液里,混杂着三个人的欲望,分不清谁是谁的。很多话憋在胸腔,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江玉一动不动,任凭淫水一股股涌出来。

  仿佛沉寂了很久,江玉隐约听见王涛问:「你不是真的死了吧?」

  江玉懒懒的,眼睛也不想睁开,「一早上,被你们两个大男人弄,怎么会不
死?你自己随便擦一下吧,我现在真的一动也不想动。」

  王涛不再说话,也没有爬起来清理身体。江玉张开双眼去看,看见王涛直直
的躺在床上,眼紧闭着,也像是一个死人。

  「你不是一定要我帮你吧?」

  恨恨地嗔怪着,江玉还是倾过去身子用嘴去帮王涛清理阳具上残留的污渍。

  王涛说:「算了玉儿,不用麻烦了,等下我去洗澡。」

  江玉淡淡的说:「又不是第一次帮你弄,怎么变的这么客气?」

  王涛沉默着阻拦住江玉不让她再继续,「躺一下吧,你也应该疲倦透了。」

  江玉忽然有些想哭,忍了很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轻轻摇着头,「王涛,
我不怕累,但是我怕没有未来。」

  「你不用说下去,我都明白。」王涛拦住了江玉的话,很久,他犹豫着说,
「玉儿,其实这不是你的错。」

  江玉终于哭了出来,「是我错了,王涛,我知道是我错了。」

  王涛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当初不曾一声不想就离开清田该多好,也许很多
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不会认识那个小风,我也不会对不起陈重。你知道
吗玉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孩……」

  江玉愣了一下,这是王涛在说话吗,记得当初,他的话里带着那样的一种刻
薄,一口一个婊子,一句一声妓女。

  她疑惑地望向王涛的眼睛,王涛却停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再说
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错过了。」

  泪水在无声地在江玉脸上流淌,她几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王涛问她,「听陈重说,最近想和你举行婚礼?」

  江玉呆呆的坐着,头深深地垂落到胸口,「他是这样说,可是王涛,你觉得
我,还有脸面问他要什么婚礼吗?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我还能留在他身边,我
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忽然跳下床去,在床前跪下了膝盖,冲着王涛重重磕了下去,「求求你王
涛,我求求你。」

  王涛坐了起来,「玉儿,你这是干什么?」

  江玉不肯停止,头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王涛大声说:「够了,玉
儿,我知道你想求我什么,你起来吧,我可以答应你。」

  江玉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王涛,他的眼睛里有种很深的难过,
似乎不忍心和江玉对视。江玉问:「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王涛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江玉却已经没有力气站立,身子慢慢在地板上软倒。王涛跳下床,托起玉儿
把她放到了床上,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在距离她泪水最后一寸,犹豫着停
了下来。

  很久,他慢慢把手收回去,对江玉说:「玉儿,你不用再难过了,那天在酒
店的拷贝已经全部追了回来,我连夜审问过,那两个服务生都不认识你。这件事
我已经帮你搞定了。」

  江玉拉过王涛的手,把他厚厚的手掌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祈求地望着王涛的眼睛,「王涛,谢谢你。可是……我想求你……」

  王涛淡淡地说:「求我,不要再拿这件事要挟你对吧,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
吗?」

  江玉哭出了声音,「王涛,我会永远都感谢你,我一辈子都会感谢你。」

  王涛自嘲地笑笑,「美人计,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会中美人计。玉儿,
如果你没有这么聪明该多好?那样你就勾引不了我。如果不被你勾引,我就不会
觉得心疼,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抢在陈重之前把你哄走。」

  江玉不敢去看王涛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放过我,好不好?」

  王涛从江玉的胸前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已经答应你了,不是吗?我只有最
后一个条件,你也要保证服从。」

  他苦笑了一下,江玉看见他刚才垂下的阳具,又慢慢举了起来。江玉喃喃地
说:「如果你还想要,我可以再答应你一次,这一次,是真的答应你。」

  王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又滚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这
么说,以前那些次,你都是在应付我?」

  江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那……都是被你逼的。但是这一次,我是真心想
和你做。」

  王涛的手伸了过来,摸上江玉的大腿,淫液滴在他的掌心,他轻声的喘息,
「这么多水,我还真想多试一次。」

  江玉拨开他的手,「什么啊,这些都是刚才……刚才没有擦干净的东西,我
先去清洗一下,回来再和你做。」

  王涛一下子把江玉推倒在床上,「为什么要洗?这样弄进去才爽。」

  江玉飞快地躲到了一边,轻轻冲着王涛微笑,「变态,你以为你刚才插进来
的时候,里面真留着陈重的精液吗?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今天早上陈重根本没
碰过我。」

  王涛追了上来,江玉在床上来回翻滚,王涛连扑了几次,终于把江玉一身白
嫩的软肉压在了身下。他用力抓着江玉的乳房,另一只手挤进江玉的大腿里,伸
出一根手指把江玉的淫水勾出来,「我不信,如果不是陈重留下的,难道你还有
别的野男人?」

  江玉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男人有力的臂膀,终于忍不住轻笑着求饶,「我坦
白,是陈重留下的精液,你过来的时候,他射进来还没超过十分钟,行了吧。」

  王涛用力掰开江玉的大腿,阳具重重地插了进来,江玉的身子软绵绵倾倒,
一下子就哼出了几种不同的声音。王涛惊奇的抽动着,语气中充满了赞叹,「玉
儿,你这样叫床,真他妈好听。」

  江玉的腰肢软软的摆动了起来,胸腹间每一寸肌肤都在尽力和王涛厮磨。她
伸出舌尖轻轻舔着王涛的耳垂,「王涛,这次是你真正哄到了陈重的老婆上床,
以前我都是在骗你。」

  王涛大叫起来,「美人计,我靠,你又在对我使美人计,你明明知道,我最
想睡的就是陈重的老婆,你这样一哄我,我马上就想射出来。」

  江玉轻咬了王涛一口,「不要这么快就射。我还想多要你一会,你知道,能
哄到一个女人的心,她才会从心里想要你。」

  她动了起来,似乎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随着王涛的插入颤动。她捧起雪白的
双乳:吃一口,我知道你喜欢吃我这里;她捧起王涛的脸颊:亲一个,我想和你
接吻;她用力搂着王涛的脖子,连声催促:快,快,快用力插我几下。

  王涛舒服地叫出声来,「玉儿,你真是个狐狸精,陈重那混蛋……真该好好
疼你。」

  江玉轻轻呻吟,「你肯放过我,他当然会疼我。现在,我只想要你好好疼我
一次,你肯疼我吗?」

  王涛说:「我当然肯,你想要我怎么疼?这样,还是这样?」王涛变起了花
样,阳具在江玉的阴户进进出出,连着变换了无数种花样。他掀起江玉的腿搭在
自己肩上,插入变得更深,每一次都插得江玉停顿一下呼吸。

  江玉的屁股被顶得离开了床面,一连声轻叫起来,「好,就是这样,还要,
还要。」

  她藉着王涛的肩头,弯曲着双腿用力,耸动下体的节奏随着王涛的插入越来
越快。血液倒流向头部,江玉的脸色变成绯红,快感似乎蔓延到了胸口,她用力
揉着自己的胸脯,把娇嫩的乳头揉成两粒鲜红的蓓蕾。

  王涛的身体的重量已经全部压了上来,江玉感觉他的阳具几乎要顶进到胸腔
里。江玉轻喘着哀求,「王涛,你快要把我弄死了,再快点,再快点,我想要你
弄死我。」

  王涛重重喘着气,「玉儿,和你做爱真他妈舒服,我开始后悔答应你的事情
了。」

  「不。」江玉呻吟着,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涛,「你答应我以后不会纠缠我,
是不是?因为你答应,我才好好和你做这最后一次。你是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一
定要算话啊。」

  王涛狠狠骂了一声,对江玉说:「真不知道陈重那混蛋有什么好。我说话算
话,但这次却不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要我来做主,无论我什么时候想要,或许
是明天,或许是明年,又或许等上十年八年,你都要记着,你还欠我一次。」

  「只有一次吗?你骗我怎么办?」

  「骗你我就是王八蛋,OK?」

  江玉快乐的淫叫,「你真是个好人,比陈重好多了。可谁让我是他老婆呢,
如果,我不是他老婆,一辈子做你的情人我都愿意。你知道吗王涛,以前跟你上
床,虽然每一次我心里都不怎么愿意,可是没有一次不被你弄到高潮。」

  「美人计。你又对我使用美人计。」

  「这一次不是,相信我,这一次我真的是心甘情愿和你做爱。你知道吗,我
已经开始喜欢上和你做爱了,如果你再多纠缠我几次,我一定离开陈重,永远缠
住你不放,我要当你的小老婆。」

  江玉拚命耸动起来,乳房被自己抓得几乎要爆开,「快来啊!王涛,我要飞
了。」

  王涛喉咙里吼出了声音,「玉儿,我不行了。」

  江玉连声叫:「不,再坚持一分钟,一分钟……」

  那一分钟,在江玉的哀求声里,一次次延长下去,不知道究竟坚持了多久,
终于坚持到王涛投降。

  王涛阳具在身体深处颤抖,江玉的全身也在颤抖。最后的那一阵喷射,似乎
掏空江玉所有的内脏,王涛已经伏在身上喘息了很久,江玉仍抱着他不肯放开。

  「再让我抱一会。」

  王涛的阳具慢慢变软,一寸寸退出了江玉的身体。王涛轻轻的笑了笑,「好
了,放开我吧,洗个澡,一切都过去了。」

  「王涛,你说,我真的只欠你最后一次了吗?」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你不要忘记就行。」

  「那你别怪我,我想多抱你一会。」江玉闭着眼睛,眼角又滚出两行滚烫的
泪。

  王涛问:「不是已经说好了。为什么还要哭?」

  江玉轻声说:「那是我在感激你。王涛,你别认为我是个用尽心机,只想着
怎么骗人的女人,当有人对我好过,我一定会记得。」

  王涛从江玉怀里抽出身子,他望了江玉很久,慢慢地说:「我已经得到了我
想要的,希望你也会得到,我是很诚心的祝福你,你也别把我当成一个……一心
只想着睡朋友老婆的男人。」

  江玉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没有睡过朋友的老婆,我也没有勾引过老公的朋
友。这样是不是最好?」江玉轻声问王涛。

  王涛说:「那也不一定就是最好。如果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睡过陈重的老婆,
我肯定到死都不甘心的。所以,我并没有觉得一定要惭愧。」

  江玉轻轻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承认,你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她轻轻去拨弄王涛的阳具,「怎么样?你还有没有力气,再来一次呢?」

  王涛大叫着跳起来,「这招没用了玉儿。既然只剩下最后一次,我一定会等
到最想要的时候,才会被你勾引。我要去洗澡了,你要不要一起来?说不定洗着
洗着,你就有机会哄去那最后一次呢?」

  江玉眼珠转了转,亮晶晶闪起了光芒,「好啊,我试试。」

  身体已经冲洗干净,衣服已经整整齐齐穿上。

  一起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江玉并没有得逞,有两次她虽然成功地挑逗起王涛
的阳具,却没能成功地说服他进入自己的身体。但她已经感觉到满意。只剩下最
后一次而已,再有一次,她所有的债务就全部还清。

  王涛衣冠楚楚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还不想走,江玉也并不急着赶他走。

  陈重不在,家里就显得空旷,一个人的家,无论装饰怎样豪华,都会让女人
觉得寂寞。

  江玉望着王涛,王涛也望着江玉。望着望着,两个人都突然笑了起来。这一
刻两个人的距离是安全的,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咖啡杯捧在手上,怎么看都像是
两个关系亲密的普通朋友。

  王涛问:「你笑什么?」

  江玉轻轻笑着,「我觉得你穿上衣服,比不穿衣服帅。」

  王涛说:「我倒觉得你不穿衣服,要比穿上衣服漂亮。」

  江玉说:「下流,你们男人总是这么下流。」

  她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如果,两个人一起做过
很多次下流的事,那么无论再说起一些怎样下流的话,都可以像平常聊天那样自
然。

  王涛叹了口气,「玉儿,看你把那些拷贝毁掉,我真有些舍不得。多么生动
的镜头,那些画面简直美丽得无与伦比。比我看过的任何一部A片都能勾起自己
的情欲。」

  江玉瞪了王涛一眼,「你不能不能把那件事情忘掉?我已经忘掉了,再也不
想听有人提起。」

  王涛还是不停的摇头,不住口的说可惜。

  江玉重重的叹气,「你有完没完?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你有心情,不如我们
把最后一次做完?」

  王涛哈哈笑了起来,「我才没那么笨。我刚才在想,等你和陈重举行婚礼那
天,我再问你要那最后一次,你觉得会不会比较过瘾?」

  「你……」

  江玉放下手中的杯子,「王涛,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王涛得意的笑,「我当然要想。讲好的条件就是我什么时候想要,你都要答
应。如果你觉得后悔,谈过的条件可以作废,我们还是像前些天那样,只要陈重
不在,我就随时可以过来找你。」

  江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王涛说:「玉儿,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贪心。」

  江玉问:「我贪心?我只想跟自己的老公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也叫贪心?王
涛,我知道你还是从心里看不起我,但我真的没想过要太多,我只想要一份简单
的幸福。」

  王涛说:「什么是简单的幸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幸福会是简单的,都要付
出很多才能够得到。何况,你又太聪明。而一个人如果太聪明,就会把最简单的
事情弄到复杂。」

  他淡淡地笑笑,「玉儿,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相反,我很佩服你。我知
道你不会赞同我的说法,那是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两种人。」

  江玉说:「也许是吧,你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小女人。但是……」她迟疑了
片刻,问王涛,「你真的不怕陈重发现我们之间的事情?」

  王涛说:「我当然不怕。」

  江玉问:「为什么?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样害怕。」

  王涛笑笑,「那是因为你先怕了,所以我就没必要再怕。还有就是,我敢说
比你要了解陈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涛说:「他一旦认定一个人是朋友,就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下去,除非让他
亲眼看见朋友的背叛,否则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他那样自大,自大得以
为没有人敢伤害他。」

  江玉喃喃的问:「所以你就一定要去伤害他?」

  王涛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那样可恶,恨得江玉牙根都痒了起来。

  王涛说:「你看上去很想咬我一口。可是你别忘了,不是我想要伤害他,而
是你。你自己先做错了事,然后又拉我陪你一起下水,当你把对自己老公的伤害
加倍,现在却反过来责问我,这就是女人。」

  江玉哑口无言。

  王涛问:「现在,你仍然觉得,我应该比你怕陈重发现真相吗?你拿起电话
威胁我的时候,我差点没笑出来,如果不是觉得你可怜,我当时真想哈哈大笑几
声。」

  江玉低声说:「王涛,你这样会把我逼疯的。」

  王涛说:「为什么?为什么敢作却不敢当?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做错事并不
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疯了,我不会认
为是我逼你,那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那一步。」

  江玉问:「我疯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疯了就会把你丑事也一起揭出来。」

  王涛说:「嗯。被朋友的老婆勾引上床,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我早就
想好了,如果给陈重知道,我就让自己的老婆陪他睡几次,他还觉得不爽我把家
里的钥匙给他配一套。他想什么时候去睡就什么时候去睡,够不够补偿他?」

  江玉浑身颤抖了起来,「王涛,你不是人。」

  王涛说:「我当然是人,只不过我是个坏人。你以为陈重是什么人?他比我
还要坏。」

  他用一种邪恶的眼神望着江玉,「你呢?」

  江玉说:「我不是好人,但我也绝不想去做坏人。王涛,其实你不像自己说
的那么坏,你要相信,陈重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坏。其实你也知道他究竟对你怎么
样,关于你老婆的事情,那不是陈重的错,甚至也不是你老婆的错,为什么你这
么想不开?」

  王涛淡淡地笑,「我没什么想不开,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玩。」

  江玉望着他,冷冷的问:「你一定要让我觉得你可恨,永远也不想让我觉得
你可爱吗?」

  王涛说:「那也许是我的角色,注定就是要让人觉得可恨吧。你用不着把我
想得我可爱,那样我心里也许更舒服一点。」

  江玉说:「可是王涛,每一个女人,都希望和她上过床的男人,是从心里觉
得可爱的。我们上过床,不止一次上过床,我一直希望你是可爱的。如果你是男
人,最少让你睡过的女人有一点点爱你,好不好?」

  王涛哈哈笑了起来,「靠!玩笑开大了,如果你爱上我,陈重怎么办?你们
怎么还会有婚礼?我又怎么在你们婚礼那天跟你做爱?」

  江玉狠狠地瞪着王涛,「我再对你说一遍,你想都不要想,我宁肯去死,都
不会答应的。」

  王涛说:「我保证你会答应。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做到了,你还要多答
应我一次?」

  江玉大声叫了起来,「够了,王涛,你别得寸进尺。」

  「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可爱像个泼妇一样,怎么去做陈重的老婆啊?」他轻轻
地冲江玉笑,「婚礼的日子还没有定下来,你不是没有机会,如果你表现得好,
在那之前可以成功的勾引我一次,不就什么都了结了?」

  江玉无力的低下了头。

  王涛的眼神有些迷乱,「这才让人看着心疼。过来,让我抱一抱,说不定你
现在就可以遂了心愿。」

  江玉走过去,在王涛的大腿上坐下。王涛的手插进裙底,慢慢揉捏着江玉的
大腿。

  「王涛,我就像一只掉进笼子里的老鼠,是吗?」

  「掉进笼子并不可怕,我不是也在你的笼子里。关键是我们怎么冲出去,你
以前的自信哪去了?」

  江玉徒劳地摸向王涛的大腿间,他又已经勃起,但是江玉知道,他绝不会让
自己轻易得手的。

  「我从来没有自信过,王涛,你不会了解这种感觉。」江玉喃喃着说。

  王涛的手指插入江玉的阴道,那里又开始变得湿滑。江玉解开王涛的拉链,
把他的阳具释放出来,「求求你,跟我做爱好不好,你已经硬了。」

  王涛轻轻地叫:「真舒服,你多摸几下,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

  江玉的手温柔的套弄,一滴亮晶晶的淫液从王涛的阳具顶端渗了出来,江玉
低下头,用舌尖轻轻舔去。刚刚清洗过的阳具上透着一股男人淡淡的味道,江玉
张开嘴唇,轻轻把它含进嘴里。

  王涛从撩起江玉的短裙,手指贴着江玉的臀缝往下滑,却在江玉的臀缝停留
了下来,他拨弄着那朵柔嫩的菊花,轻声说:「我怎么把这地方忘记了?」

  他的手指探进去一点点,江玉惊呼着跳了起来。

  王涛色迷迷的笑,「看你这么吃惊,陈重一定还没有碰过你这里。」

  江玉定了定心神,对王涛说:「是,我这里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碰过。如果你
想要,现在我可以给你。好不好?我保证那一定会很紧。」

  王涛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妈的,你真让我情不自禁。」

  江玉靠近他,轻声说:「你现在要不要?如果被陈重先要去了,你会觉得很
遗憾的。」

  王涛连声骂起来,「我真失算。玉儿,你太他妈的了解男人了。」

  江玉忍着痛让王涛的手指一点一点探进自己的菊花里。她的屁股又是颤抖,
又拚命收紧,「好王涛,现在就要,好不好?」

  王涛低吼了一声,「好,算你厉害玉儿,我要了。」

  江玉轻轻问:「在这里,还是去床上?」

  王涛踌躇了一下,「就在这里吧,刚换了床单我不想给你惹那么多麻烦。」

  江玉轻轻摇着头,「那算什么麻烦?一定会很疼,王涛,那一定会很疼,你
会对我温柔一点吗?」

  王涛说:「温柔我当然没有陈重那么会温柔。如果你肯永远都这么乖,我一
定保证做得比他还要温柔。」

  江玉紧张了起来,「没有永远,王涛,这是最后一次。」

  王涛笑了起来,「哈,你刚才那样好听地对我说话,我差点以为你是我的小
老婆呢。嗯,这是最后一次,做过这次,你要保证永远不要再他妈的勾引我。」

  「臭美,我……除非你让我喜欢上你。」

  「女人只会去勾引自己喜欢的男人吗?那不一定,女人也会勾引她有所求的
男人,而且,主动去勾引后者的决心,比勾引前者还要大很多。我说的对不对玉
儿?」

  江玉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涛站起来,「走吧去床上,我发现,你似乎对床比较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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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  作者:极品雅词

              第十一章 游戏

  什么是最难的?不之不觉迈出的第一步。

  某日路过歌厅的大门,鬼使神差地迈进去,问自己可不可以在那里上班,然
后,一个原本干净的少女,就变成了婊子。

  陈重,我再也不想去当婊子,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2003年6月27日 江玉

     ***    ***    ***    ***

  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江玉发誓这真的是自己最后一次背着陈重和别的男人上床。可是拉上窗帘的
那一刻,阳光被隔断在窗外,房间里的光线突然变得暗淡,江玉又忍不住开始怀
疑,自己的誓言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力。

  衣衫又一次除去,江玉美丽赤裸的娇躯,柔顺得就像一只小猫,楚楚可怜的
蜷曲在床上。

  新换的床单,把脸颊贴在上面,隐隐感觉到一丝干净的、太阳的味道,很快
就要被再次弄脏了。床单脏了可以再洗,但自己被弄脏这么多次,还可以洗得干
净吗?多么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像床单一样,可以取出来清洗一次,然后放到阳光
下干净的晒上一次啊。

  「你还在等什么?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江玉翻动了一下身子,有意无
意地把屁股轻轻翘起一点,提醒王涛自己正在等他上来。

  王涛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也许是因为他并不像江玉一样,希望这最后一次
能早点结束。他慢慢的解开衣服,慢慢地把衣服放去床头。他站在床边,仔细的
一寸一寸打量着江玉赤裸的诱惑。

  他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爱怜。

  那种奇怪的眼神,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怪怪的,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几乎让江
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看清他的意图。

  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恶的一面,可是眼前这个叫王涛的男人,他
的善良还是邪恶,永远是那样的暧昧,仿佛紧紧的交织在一起,根本无法清楚地
判断。

  江玉的身子有一些轻微的颤抖。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点轻颤,「你一定要轻一
点,我怕你会弄疼我。」

  王涛立刻冲了上来。江玉闭着眼睛,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似乎王涛的手指轻轻
一碰,她就已经在深深地害怕了。男人都是这样吧?女人越是诉说着自己害怕,
就越容易激起他们的欲望。

  王涛用手指勾起一丝江玉的淫液,慢慢涂抹上江玉的菊花周围。

  江玉屏住呼吸,高高翘起屁股,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并不是所有的颤抖都
是伪装,她心里真的也有一些恐惧。王涛扶正了江玉的腰,阳具一点一点逼近了
过来,马上就要被他撕裂了,江玉用力咬住枕巾,小腹剧烈的跳动起来。

  突然听见电话铃响,是王涛的手机在响。王涛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电话,他
只用眼角扫了一下来电号码直接就挂断了轻轻地对江玉说:「陈重回来了,车刚
开进小区的大门。」

  江玉惊呼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手疯一样在抖,扣不好胸衣的纽扣。

  王涛的手伸过来,从后面帮江玉把纽扣扣上。江玉连声催促,「你还在等什
么?快点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

  王涛轻轻地笑,「我穿衣服比你快,我们两个有一个人衣衫不整,给陈重看
见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他果然很快,江玉还在整理裙边的时候,他已经衣冠整齐的把床单也整理得
平平整整。

  王涛在江玉脸颊上亲了一下,「脸不要通红,你去冲咖啡,顺便拿半包饼干
放在茶几上。不用担心,陈重停好车再上来,还需要几分钟时间。」

  他走去窗前把窗帘拉开。「多好的太阳啊,这么好的阳光,一切看上去都会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王涛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江玉,「快点去啊,你发什么
愣?」

  重新在客厅里坐下。王涛慢慢抽着烟,对江玉说,「早餐总吃这种东西,对
身体不好的。」

  喉咙里干干的,要就着咖啡,江玉才能把嘴里的饼干咽进肚子里。江玉艰难
的问:「电话是谁打给你的?你在找人监视陈重吗?王涛,我真是越来越觉得你
可怕了。」

  「怕?我觉得你应该更加相信我才对。因为我会把坏事做得更安全。你不希
望安全吗?」

  江玉轻轻叹了口气,陈重真的很了解王涛,他早上还对自己说做这种事情,
王涛一直很机警。江玉问王涛,「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他认不认识陈重?」

  王涛笑了起来,「当然不认识,他甚至连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不相信我说的话?好吧我告诉你,是小区大门口的保安打给我的,我告诉他
看见陈重的车回来,就打个电话给我。」

  「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王涛说:「因为我是警察。我告诉他我正在查案,陈重就是嫌疑对象。他什
么都不用做,只要在陈重的车开进大门时,打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你知道,陈重
的车牌号很容易辨认。」

  江玉问:「万一那个保安认识陈重怎么办?」

  王涛轻轻笑笑。「你别傻了,陈重是谁?他会去认识一个小区保安?你知不
知道他多骄傲,那种人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江玉微微地发愣,王涛说的对,骄傲也许是陈重最愚蠢的地方,一个人若是
太骄傲了,就难免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

  江玉说:「王涛,你和陈重是好朋友,我希望你也能像他那样,做一个骄傲
的人。」

  王涛问:「为什么?」

  江玉说:「因为,骄傲的人就一定靠得住,他绝不会去做丢人的事。」

  王涛懒懒的抽着烟,烟雾慢慢从他嘴里吐出来,吐成一个个缥缈的烟圈。所
有的烟圈散尽,他冲江玉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说话算话,能像陈
重那样,做一个有傲气的人,不会言而无信。」

  江玉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王涛的眼睛。

  王涛说:「我会的。一件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保证做到。谁让我是陈重的朋
友呢?我只能最大限度地向他靠拢,虽然我有时候并不赞成他做事的态度。」

  朋友,男人嘴里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江玉并不能真正明白,那是一种
什么样的感情。和女人眼睛里的爱情一样,当其中夹杂了欺骗和背叛,那份感情
是不是变成了黑色的,谁又能说得清楚。

  钥匙在门锁中转动,陈重正在推开房门。

  一瞬间王涛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丰富,满满的笑容和亲切,像六月的阳光一
样突然灿烂起来,江玉难过地想,如果自己不曾那么近距离的看过王涛的脸,自
己一定因为他这样的一种灿烂,哄得心头暖融融一片吧。

  「今天怎么这么早?」江玉回过头,甜甜的问陈重。

  「嗯,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忽然很想你。」陈重走进来,「王涛什么时候来
的,怎么没打个电话给我?」

  王涛哈哈笑:「陈重,你的嘴巴真甜,难怪把玉儿哄得这样神魂颠倒。你看
你这刚踏进房门,玉儿就笑的像开花一样灿烂,我都来半天了,也没见玉儿这样
对我笑一笑。」

  「别不知足了,换了别人过来,玉儿门都不让他进。」陈重走去江玉身边坐
下,「怎么又吃这种东西?对胃不好。」

  「嗯,今天我想偷懒,谁让你走那么早。」江玉问:「你吃过早饭吗?要不
要我帮你做一点?」

  陈重轻轻刮了一下江玉的鼻子,「这都几点了,还早饭。早饭我吃过了,在
路边快餐店上吃的。」

  陈重问王涛,「过来有什么事?这几天局长当得还算可以吧?」

  王涛笑了笑,「局长是当上了,却要我主抓什么狗屁刑侦。陈重,能不能再
帮我做一下工作,让我去主抓缉毒,工作轻松又有油水。」

  「你是聪明,还是傻?你才多大年纪,这时候想要什么油水,抓刑侦才有前
途,大案多也容易出成绩。不会是一个分局副局长,你就满足了吧?」

  江玉递给陈重一支烟,王涛飞快地拿起打火机帮他点燃。

  陈重抽了口烟:「王涛,我再对你说一遍,眼光要放得长远。我爸还能干多
久?趁着现在形势大好,我们都抓紧时机往前走。如果你缺钱用,随时都可以向
我开口,需要行贿我会帮你,但受贿的事情一次都不能发生,我还想看你未来能
坐上市局局长的位置呢。」

  王涛苦笑了一下,「你不是在骗我吧,真会有那么一天?」

  陈重骂,「妈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从小到大,我骗过你什么?」

  王涛摇着头,「就是从来没骗过,才更让我担心。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突然骗
我一把,我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陈重大笑起来,「那你现在就去死。」他轻轻拍了拍江玉的腿,「玉儿,你
看这混蛋,是个可以被人家骗得去死的人吗?」

  江玉望着王涛,「你真没良心。我从没见过陈重对一个人这么好,你居然这
么说他。」

  王涛嬉皮笑脸的说:「他对你就比对我好,朋友和老婆永远都没法比,是不
是玉儿?」

  陈重放声大笑,「王涛,如果你能帮我生个儿子,我保证我对你也会像对老
婆那样好。你能吗,混蛋。」

  「我当然愿意。这种好事我相信很多人都愿意。」王涛停顿了一下,话语中
里有种意味深长的含义,「但还要玉儿答应才行吧?」

  江玉不禁笑了一声,「不要脸。你想帮陈重生几个儿子就帮他生几个,我不
会吃醋的。」

  陈重轻轻在江玉腿上拍了一下,「玉儿,这家伙是个流氓,你别和他斗嘴,
这种事你不是他的对手。」

  江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嘴巴张了两下,却
终于没能骂出口。

  陈重对王涛说:「我警告你,别当着玉儿的面把话说得那么下流。说说找我
有什么事。」

  王涛说:「昨晚请张局吃饭,他一定要我介绍你给他认识。今天来,就是要
你赏脸一起去吃顿饭,那是我顶头上司,我不好拒绝。」

  陈重懒懒的说:「真够麻烦,好不容易偷一下懒,我还想多陪陪玉儿呢。你
知道我最近一直很忙。」

  王涛说:「所以,我直接来家里等你。如果去公司找你,你把老总的架子一
摆,借口这事那事,我肯定请不动你。正好,把玉儿也带去,让人家看看你老婆
有多漂亮。」

  陈重望向玉儿,「怎么样?一起去见见王涛的顶头上司?」

  江玉摇着头,「我不去,也不认识他,你和王涛去就好了,男人的事情,我
女人家跟着不方便。」

  陈重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我老婆,他想认识还来不及呢。开车走
在开发区,哪天违章被警察扣了,如果认识他们的局长,打个电话就解决了。」

  江玉说:「我认识你,不就行了?」

  王涛说:「那是,认识陈重比认识我们局长强多了,一个分局局长才管多大
片,哈哈。」

  陈重笑了笑,「玉儿,你要学着多跟人接触,这样子可不像我的老婆。等我
们婚礼那天,我要把清田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介绍给你认识。」

  江玉望着陈重,他的表情真的是那样骄傲,骄傲得让人有一些心酸。

  江玉摇摇头,「陈重,我真的不稀罕什么婚礼,我们不要举行什么婚礼了好
不好?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涛在一旁大声叫了起来,「玉儿,你这是什么话。不举行婚礼陈重肯答应
我都不会答应。一定要最隆重的婚礼,那才是男人给一个女人最动人的情话。」

  陈重笑,「靠,好像你要举行婚礼似的,那么兴奋干什么?玉儿,王涛说的
对,我能够给你最大限度的快乐,我都想给你。今天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我不
勉强你,婚礼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王涛说:「你还当真了,陈重?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她嘴里越着说自己不想
要,心里就比任何人都想要,我早就看透了。」

  陈重去卧室换衣服,王涛冲着江玉眉目传情。

  江玉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躲去什么地方。陈重就近在咫尺,王涛每一个暧
昧的眼神,都让她从心底深处惊慌。

  王涛冲了过来,从后面搂住江玉的腰,江玉想要挣扎,却怕弄出了声响。

  他的阳具从身后贴过来,隐约感受到又有一些膨胀。江玉用力扭转身子,恶
狠狠地瞪着王涛,张大了嘴巴骂他,却不敢发出声音。王涛的手伸进裙底,顺着
内裤的缝隙熟练地插进了江玉的身体。

  江玉惊恐地回头望向卧室的房门,心脏涨裂般难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
丝力气。

  王涛的手指抽了出来,举向江玉的鼻端,他伏在江玉的耳边,「你看,你又
流了好多的水?是不是陈重在家,更加让你觉得刺激?」

  江玉几乎要哭出来,「王涛,我那是吓的。你快点放开我,我快要小便失禁
了。」

  王涛低声说:「那好,我现在放开你,但在临走之前,你要和我接一次吻,
像你和陈重吻别那样。」

  江玉说:「你疯了,王涛,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王涛的手,又一次插进江玉的裙底。

  「没有什么事不可能,只要你愿意去做。」

  他的手指在身体里蠕动得是那样邪恶而放肆,害得江玉的双腿夹紧也痛苦放
开也痛苦。她狠了狠心对王涛说:「只要你敢当着陈重的面亲我,我答应你。」

  王涛放开了江玉,他举起手指,轻轻在鼻尖前呼吸,轻声对江玉说:「当着
陈重的面,我当然不敢!」

  江玉冲进卫生间。

  她的动作那样失控,锁上房门的时候,弄出了很大一声闷响。怎么会走到这
样一步呢,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只要走错了第一步,那之后的脚步,就仿佛再也不受自
己控制。

  江玉坐在马桶上发呆。

  拿纸巾擦拭过阴部,纸巾上沾着的液体,并不完全是小便的痕迹。似乎有一
些淫液,因为王涛手指插入而分泌出来的淫液,淫液是粘滑的和小便全然不同。

  为什么一定要有淫液这样一种不干净的液体会从身体里面分泌出来?女人的
身体从来不能由自己作主吗?仅仅一次偷欢,然后所有的人生都被污染,想想都
让江玉几乎痛不欲生。

  人生是一场残忍的游戏,由谁来制定这场游戏的规则呢?江玉希望能够是自
己。

  陈重换好了衣服出来,问王涛,「玉儿人呢?」

  江玉打开门走出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重,「老公,真帅!你们这就要走了
吗?」

  陈重说:「嗯!」

  江玉轻轻和陈重拥吻,吻得王涛在一旁连声羡慕,「我靠,看你们两口子这
么恩爱,我都想和陈重换换位置。」

  江玉笑笑:「想得美,回家多陪陪你老婆,你也能让别人觉的羡慕。」

  王涛笑了起来,房门打开,他和陈重走了出去,江玉微笑着叮嘱陈重,「少
喝点酒,如果王涛要灌醉你,就罚他永远不能尽我们家一步。」

  陈重轻轻的笑:「喝酒他哪是我的对手,泡妞才是他的强项。」

  他们走下楼梯,江玉轻轻把门锁上。没必要害怕王涛,江玉暗暗想,只要自
己抓紧陈重,他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脚步声在楼梯的拐角处停止,王涛对陈重说:「晕,我的打火机忘在茶几上
了。」

  他咚咚地跑回来,又一次按响门铃。

  江玉恨恨地把门打开,王涛冲进来几步,抱着她一阵亲吻,口水沾上了江玉
的嘴角,江玉抬手用力去擦。

  王涛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轻轻拨弄了几下,对江玉说:「做人很简单,只
要你肯用心,没有什么事很难。别忘了哦,你还欠我最后一次。」

  他微笑着问江玉,「慢慢地你就会发现,我其实也很帅。这世界坏人总比好
人要帅,你用心去观察,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王涛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混乱

  拍出来的婚纱挂上了床头,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就在疑惑,照片里面幸福微
笑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真的是我吗?人生有这样幸福的微笑,我从前想,只要
能给我一瞬间,我就死而无憾了。陈重,今天你给我了这样的一瞬,可是,我又
好想问你要永远。

  王涛说我最大的弱点是太贪心,也许我真是很贪心吧,要了这样,又想要那
样。

           ──2003年7月3日 江玉

     ***    ***    ***    ***

  钥匙插进自己家门的锁孔。

  最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在江玉的感觉里就是,钥匙插进自己家门锁转动的
一刹那,弹珠轻微弹动的声音。

  她刚在瑜伽馆练完两个小时的瑜伽回来。流过一些汗做完最后的冥想课程,
全身的肌肉刚刚从极度伸展之后恢复过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最轻松
的一种感觉。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愉快地冲个澡。

  瑜伽馆里也可以淋浴,江玉更愿意回家冲洗,她一直不习惯在那种公共的地
方,把自己的身体赤裸裸地展示出来。如今变态的人似乎无处不在,谁知道什么
时候,自己无意的裸露就会被那些偷窥者摄取?

  何况阴阜上,新纹上了陈重的名字。红色的刺纹,仿佛一方精美的印章。那
刺纹的原迹也真的是陈重喜爱的一枚印章,江玉把印章带去,请美体店的高级刺
青师傅,原样纹在自己的身体上。

  江玉还记得,纹好了之后第一次秀给陈重看,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赞叹。现在
皮肤轻微的红肿已经消退,陈重的名字清晰的印上雪白的阴阜,像绽开了一朵娇
艳的小花,让原本空白的下体更多了一丝逗人心动的景致。

  很多时候江玉会悄悄拉下内裤,站在镜子前得意地微笑起来。所有的一切都
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江玉愿意相信,以后她的生活当然会越来越好。一个原本美丽的女人,一个
原本聪明的女人,当她很努力去追求幸福的时候,通常都可以得到。

  陈重的父亲去省里开会,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清田。昨天陈重说,只要爸爸
一回来,立刻就带江玉回家见他。

  相比对婚礼的憧憬,江玉更期待自己能早日得到陈重父母的认可。虽然说婚
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完整的家庭,也应该包括完整的家人。那么陈重的家人,
江玉当然希望也能成为自己的家人。

  现在,期待中的一切似乎近在眼前,轻轻伸出手,就能感觉到所有柔软的触
觉。江玉在推开家门的瞬间呆住了。满室都是鲜花的香气,一个巨大的花篮摆在
门口,江玉差点一脚踏进那堆盛开得无比娇艳的鲜花里。

  女人都爱鲜花,因为那是美丽。花篮的最上面,有一张粉红的信笺;江玉轻
轻把它拿起来,信笺上面是陈拙劣的字迹:我爱你。陈重的字迹仍然是那样让人
感觉想笑,可是那三个字江玉却一直看了很久,怎么看都看不够。

  发了很久的呆,江玉拿出电话打给陈重,「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重轻轻问:「你忘记了?」

  「我真的想不起来,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今天……」陈重慢慢地在电话那端说:「是你上一次离开我的日子。那天
早上,我打了很多电话给你,可是再也打不通你的号码。」

  江玉的眼睛一点一点湿润了起来,「你现在在哪?」

  「我很快就回去了。」陈重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有没有看见那幅照
片?」

  江玉说:「什么照片?我没看到,只有一个花篮,还有一句话。」

  「你现在走去卧室,就可以看见。」

  陈重的把电话挂断了,江玉飞快地冲去卧室,用力推开卧室的房门。

  映入眼帘比那些鲜花更美的,却是床头上方新挂上的巨幅照片。所有的鲜花
都堆在一起,也没有那样一幅照片更令江玉感觉到惊喜。照片中那个穿着雪白婚
纱的新娘,当然比自己的真人还要美。

  最美的是照片里面两个人的笑容。那样一种幸福的笑容,被影楼里接近完美
的灯光折射出来,在眼前清晰得毫发毕现。

  那就是自己和陈重,那是两个人深深相爱的一幕绝美风景。

  自己的笑容江玉在镜子中当然无数次看到过,可是照片中这样一种接近永恒
般美丽的笑容,连江玉自己都感觉到震动,原来幸福可以让一个女人笑得如此光
彩夺目。

  那应该是陈重冲着莹莹的妹妹、那个叫芸芸的小女孩大吼着让她滚之后,江
玉心中升起的那种幸福的折射吧。芸芸像极了莹莹的样子,可是因为她说话伤及
了自己,陈重竟然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滚开。

  那么今天在陈重的心里,自己已经比莹莹还重,江玉因此而深信。

  江玉又一次拨通陈重的电话,「你快回来。我想立刻就看见你。」

  她对着电话喊:「陈重,我再也不愿离开你了。」

  陈重嘴里的很快,似乎是那样漫长的一段时间。江玉跳上床头,紧紧盯着照
片中陈重的面孔,恨不得能把他从里面拽出来。

  手中的电话铃响,江玉飞快接通,一听见王涛的声音就狠狠骂了出来,「混
蛋。」

  王涛轻轻笑:「从好王涛变成混蛋,那说明你越来越想我,对不对玉儿?你
不用担心,陈重刚和我分手,他最少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家,我们有的是时间打
情骂俏。」

  江玉有些沮丧,暗暗劝自己不要再骂出口,斗嘴她不是王涛的对手,这一点
她自己早有体会。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早上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过来。」

  王涛问:「我为什么要过去?是你在想我,又不是我想你。如果你总是用这
样的态度对我,我保证一定要坚持到你们婚礼那天,才给你最后勾引我的机会。

  听陈重刚才说,那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

  江玉努力控制着情绪,「你想要我怎么样?」

  王涛淫亵地说:「我现在没有机会去碰你,我想你帮我摸一下你的下面。要
摸出一点淫水,才证明你真的想让我早点去干你。」

  停顿了几秒,江玉说:「我已经在摸了,水流了满手都是,你明天早上过来
好不好?」

  王涛轻轻地笑:「玉儿,如果你的水流到满手那么多,你还能这样清楚的说
话?恐怕你除了拚命哼哼,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吧?我太了解你的反应了,你根本
骗不过我。」

  很久,王涛问:「怎么样?」

  江玉恨恨的说:「跟本一点水都没有,王涛,如果你了解女人,你应该知道
的,这会我一点心情都没有。」

  「不会的。女人那东西,只要你肯摸,没有不出水的洞。我相信你正在摸,
可是你不能在心里想着陈重,你正在跟我调情,心里想着别的男人,怎么可能出
水?」

  江玉又一次崩溃。那个混蛋,居然连自己现在心里想着陈重都能猜到。

  好像已经有那么一丝淫液开始分泌。淫液是一种很奇妙的液体,只要一开始
分泌,接下来的抚摸就会带给身体更多的快感。

  「有了。真的有水了,我没有骗你。」

  「心里开始想我了吗?」

  「是的。」江玉慢慢闭上眼睛,「我想你随便碰一下就会变硬的样子,我想
你色胆包天在陈重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摸我,我想你变态得一定要我留下陈重的精
液等你过来……所有你碰过我的细节,我都在想。」

  江玉的膝盖用力交叠在一起,手指在阴道里抽动得越来越快,身体开始颤抖
起来。

  江玉说:「明天早上,你过来好不好?我会留一肚子陈重的精液等你,如果
一次你做不够,我可以让你整个上午随时都随你去做,整个上午。」

  王涛问:「那样的话,不算我不守承诺吗?」

  「不算,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想我们俩最后一次,可以痛快的去做,不用受
什么次数限制。」

  王涛轻轻笑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好玉儿。明天早上,我等你电话,现在我
要去找个小丫头爽一下,你把我的兴致勾起来了。」

  淫水变得汹涌,江玉的手指飞速抽动并紧的膝盖战栗着用力碰撞,「王涛,
今晚别把自己累着,别忘了明天早晨,我会很想你。」

  王涛已经挂断了电话,江玉的手指却没有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突然被燃烧
起来的欲望,接近邪恶般的奇怪欲望,似乎正主宰着她此刻的身体,她已经无力
自拔。

  身体正在极度的渴望,但是此刻自己在渴望陈重还是王涛,江玉自己都已经
分不清楚。

  房门轻轻锁响,陈重已经回来。江玉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迎着陈重的脚步
声冲出卧室。在卧室的门口江玉重重扑进陈重的怀里,抱着他用力亲吻。

  陈重有些不太适应,搂着江玉的腰,刚吻了几下就匆忙把嘴挪开,「你怎么
了?好像有些不太正常的样子,怎么突然用这种方式迎接我?」

  江玉的手已经解开他的拉链,伸进底裤用力套弄着他的阳具。江玉说:「我
爱你。所以,我想跟你做爱。」

  陈重哇哇的叫,「我刚进家,还没有准备好,玉儿,你停一下,让我先喘口
气。」

  「不。」江玉拉过陈重的手摸向自己的下面,「你摸,我已经准备好了,我
现在就要做。」她拉着陈重往床上跑,一下子把陈重推倒在床上。

  「你先来。」

  「来就来。」

  江玉扑上去,退下陈重的长裤,低下头去亲吻。陈重仰面躺在床上,喃喃地
说:「玉儿,你越来越厉害了,大白天窗帘不拉就敢强迫老公陪你做这种流氓事
情。」

  江玉跳过去把窗帘拉上,她甩开自己的外衣,再跳回床上已经把自己变成一
条赤裸的白羊。

  「你不想吗?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吗?」江玉的嘴离开陈重的阳具,他沾满
了口水的阳具已经勃起。

  「老婆都准备好了,我再不想还算个男人吗?」陈重盯着江玉雪白的娇躯吞
着口水,「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上来?」

  江玉嗷地一声扑了上去。很短的时间江玉已经把快感冲击到接近高潮,自己
骑在上面,似乎可以更尽情,阳具插入的深浅轻重全由自己控制,要它往左它就
绝不会跑去右边。做爱需要充沛的体力,男人常常认为他们的体力才更充沛,那
跟本是错的。

  江玉轻声尖叫起来,身体起伏的频率更快。体力是什么?当女人渴望高潮的
时候,体力绝对比男人充沛多了。

  「我靠。」陈重抓着江玉臀肉,喃喃地低声叫。

  「别只顾着用嘴,下面也要使劲。快,我要好了。你动啊,不是躺在下面,
连动都不会动了吧?」

  「玉儿,我警告你,这种动法,我坚持不了多久。」

  「不要你坚持。想射吗?那就射出来。」江玉更加用力地坐下去,陈重的阳
具几乎顶破了自己的子宫,每一下都让自己临近疯狂,「你还等什么,我已经不
行了,快给我……」

  感觉到陈重精液喷射的的一霎那,江玉全身的力气神奇般地消失,拖长了声
音颤声尖叫,身体失去控制般颤抖了很久,一头从陈重身上栽倒在床上。

  一个世纪?还是几个世纪过去?

  飞翔的快感和下坠的快感,哪一种是女人更想得到的快感?江玉不清楚别的
女人是怎样判断,但对她来说,她更喜欢下坠的那个过程。耳膜失去了听觉,世
界变得安静,所有汹涌的欲望沉至湖底,就像从来没有泛起过波澜。

  江玉曾经跟陈重探讨过,对这种现象,陈重说:「也许你是对的。但那并不
说明飞翔的快感不美,只能说明飞翔更美。从没有升至最高,又怎么会感觉到下
坠?」

  陈重好像真的很了解女人,他的话听起来仿佛总带着一些耐人寻味的哲理。

  江玉慢慢坐起了身子,精液从身体流出来,提醒她刚刚的确经历了一幕真实
的高潮,不是春梦,也不是幻觉。

  「你自己先去洗澡,我把床单换了。」

  高潮后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庸懒,江玉忍不住被自己的声音惹得微笑
了一下。

  陈重说:「我还想躺一下,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阵你是多么疯狂,把我也给
累坏了。今天吃了什么好东西,突然变得这么热情高涨?」

  「还不是你害的?」江玉伏上陈重的胸口,他的身体是那样健康,乳房贴近
他的身躯,立刻感觉到男人雄浑的力量,那么厚重,那么让人恋恋不舍。

  「我怎么害你?」陈重惊奇的问:「我们一整天都没见面。」

  「那些花,那句我爱你……」江玉忍不住轻笑,「你的字好丑啊,怎么看怎
么像小学生写出来的。」

  「去。」陈重也笑了起来,「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再说我跟本需要写什么
字,能把陈重两个字写好就足够了,有本事的男人只要能签好自己的名字,就不
会惹人笑话。」

  「还有这张照片,我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想哭出来。陈重,我再也不会离开
你了,哪怕你天天打我,我也不会再离开。」

  陈重满足地笑起来。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过江玉的肩头,「还有好多呢,不过,要等几天才能送过
来,我要他们抓紧时间先赶制出来这一幅,为了在今天把它挂上床头。」

  呼吸中全是陈重淡淡的体香。江玉的鼻尖在陈重的胸口上蹭来蹭去,忍不住
张开双腿夹住陈重,一点一点把流出来的精液蹭在他粗壮的大腿上。她的屁股轻
轻扭动,鼻子里开始哼出让自己听见都忍不住有些心动的声音。

  「王涛说请我们吃饭。」陈重在江玉屁股上拍了一下,「别哼哼了,晚上我
们再做,你还怕我喂不饱你?」

  「不去,他说请吃饭就请吃饭?我不想去。」

  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陈重苦笑了一下,「肯定是王涛。如果你不愿意去,
你跟他说吧,我去洗澡。」

  陈重走去浴室冲洗,江玉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哈,陈重呢?」

  「他在洗澡,王涛,晚上陈重有事,他说不去吃饭了。」

  「别借口陈重有事,是你不想见我才对,那好,明天上午我会很忙,你不用
打电话给我。」王涛叹了口气,「唉,老公上了床,媒人丢过墙,真是一点都没
有错。你一定刚缠着他陪你上床,玉儿,刚才一定做得很爽吧,听你的声音就能
听出来。」

  「吃,就知道吃,也不怕吃穷你个王八蛋。」

  「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副局长,随便吃顿饭就想把我吃穷,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也要洗个澡才好,见面的时候让我闻见你身上有陈重精液的味道,我会控制不
住自己的。」江玉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陈重冲洗完回来,江玉仍坐在床上发呆。陈重问:「推掉他了?」

  江玉抬头笑了笑,「反正都要吃晚饭,让王涛请吃一顿也好。」

  「那你还等什么?去冲洗一下吧。」

  江玉起身走去浴室,「嗯,衬衣在壁橱里,你自己挑一件。」

  水流哗哗地响,江玉用力在水流下甩动头发,想把满脑子混乱通通甩到九霄
云外。女人最大的无助,也许就是当自己遇到麻烦,最想要避开的,却是最亲最
爱的老公。

  明天能把这一切结束吗?从那个叫秦守的卦者帮自己摆下那个「阵」,到今
天就是整整四十九天。明天早上醒来,一定会发生奇妙的变化,江玉拚命地想。

  陈重似乎在卧室里叫自己的名字,「玉儿,这是什么东西?」

  江玉大声问:「什么?」

  陈重问:「你在褥子下面压的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你压个黄纸包在褥子
下面干什么?」

  江玉大吃了一惊,「不要动它,陈重。」

  她惊慌着冲出浴室,慌乱中肩膀撞上门框,发出沉闷的声响。江玉顾不上疼
痛,一口气冲到卧室,从陈重手里抢过那个纸包。

  陈重惊讶地望着江玉,「你怎么了?脸色纸一样惨白?」

  浑身一阵阵发冷,江玉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牙齿轻微地打着架,一个字也
说不出口。黄纸包已经被陈重拆到零散,结成阵型的红绫抖成散乱的杂缕,江玉
徒劳的捧着,双手剧烈的抖动,再也无法把它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陈重说:「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这是什么?看起来是某种巫医神棍摆弄的
那种神秘的东西。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为了给我祈福叫人弄的把戏。」

  他笑了起来,「玉儿,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些神棍?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乱
七八糟的东西,你以后也不要相信。那帮神棍,就会吓唬那些相信他们的人,你
要当心啊,如今被神棍骗财骗色的案件可是越来越多了。」劫!江玉默默地想起
这个词。

  从认识陈重,就没有看见他动手做过一次家务,他跟本就是一个连洗碗都不
会的男人,怎么忽然就想起来去更换床单呢?四十九天不是一段太长的时光,可
是如果四十九天,每一天心里都在念叨,每一天心中都在祈盼,这四十九天就会
变得特别漫长。

  感觉有多么苦涩和失落,只有江玉自己才能够知道。陈重抽去江玉手中的红
绫和黄纸,一下子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抱过江玉的肩头,爱怜地望着江玉无助的脸,他的声音那样轻柔,让江玉
一下子就委屈得流出一些眼泪,「玉儿,你坚持要在身上纹上我的名字,我就知
道你一定还在担心那些荒诞的说法,我答应你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其实我自
己,更喜欢你光光的样子。」

  江玉难过地问:「陈重,那些真的都是神棍骗人的东西吗?真的是吗?你告
诉我。」

  陈重说:「当然都是骗人的。我从来不信鬼神,你是我的老婆,也应该不去
信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见神棍就讨厌,如果,给我知道是谁拿这些东西骗
你,我一定打落他满嘴的牙,没事让他来给我口交。」

  他的笑容是那样坏,让江玉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因为弟弟骂了他一句,他
也说过要打落弟弟的牙。

  「你肯不肯为了我去打王涛一顿?」

  「当然可以,我要打他,他从来不敢还手。可是……」陈重问:「总得有一
个理由吧?他怎么惹你生气了?

  「他……」江玉艰难地想,如果不是王涛刚才那个电话,自己一定不会忘记
先把床单换好的。「他调戏我,我刚才说你在洗澡,他说肯定是我……」

  「勾引老公做爱对吧?哈哈哈!」陈重得意地大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我
们夫妻做爱,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混蛋
就那样,你别理他。」

  江玉努力让自己也微笑起来,那混蛋究竟怎么样,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让陈
重知道。

  总做错事的人才会信命,陈重也曾经这样说。不管怎么说,命运这东西你一
旦开始相信,就再也逃不出迷信的怪圈。

  已经整整四十九天,说不定今天就是圆满呢?江玉一边去打开衣柜取衣服,
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那个叫秦守的卦者,留下的电话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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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  作者:极品雅词


              第十三章 覆水

  当你做了一件错事之后,永远也想不到老天会在什么时候惩罚你,这虽然不
是做错事的最大痛苦,至少也是痛苦之一。

           ──2003年7月6日 江玉

     ***    ***    ***    ***

  这两天,江玉始终有些精神恍惚。

  整整两天,无数次拨打那个卦者留下的电话,电话里却提示说,自己拨打的
电话是空号。就像世界上从来不曾有过那样一个号码,也从来不曾有过秦守那样
一个人。

  王涛也两天没见到人影。大前天晚上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有电话通知他开发
区发生了一起凶杀,离开前他苦笑着说:「妈的,上任第一起命案,最近我怕没
机会陪你们玩了。」江玉知道那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早上陈重开车去了省城,有件特别急的事情一定要去省城找他正在那里开会
的父亲商量。他对江玉说:「最迟三五天。等我回来,我就带你一起回家见父母
大人。」

  突然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江玉一个人。

  天色暗了下来,不知不觉一天又已经过去。江玉在孤单中想起弟弟江帆,也
许应该把早点他叫回清田陪在自己身边,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在自己感到不安
的时候,只有亲人的陪伴才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

  白天江玉没有心情做任何事,下午的瑜伽课也没有去参加,心常常会莫名其
妙地颤抖一下,那缕被陈重抖散的红绫在眼前晃动,什么冥想,什么平和,就一
下子被打乱了。

  简单洗了个澡,很早就躺去了床上。她懒懒的躺着,紧闭着眼睛也全无一丝
睡意,她只是不想睁开双眼。

  有人按响了门铃。

  江玉披上睡衣去看,王涛站在门外。江玉打开门让他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心
中忽然暖和了一下,觉得王涛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这一刻,他好像是唯一一
个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你好大胆子,过来电话都不打一个。」

  王涛说:「不用打,陈重走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这几天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样子,他要离开几天,让我有空就过来看看你。」

  完全封闭的世界,一对孤男寡女。江玉淡淡地问:「先去客厅坐一会,还是
直接去卧室?」

  王涛望了江玉很久,他眼睛里并没有江玉早已熟悉的那种色迷迷的眼神,取
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他没有动,喃喃地骂了一句,「怎么说你也是
他的老婆,随便说一声就扔给其他男人,真他妈没劲。」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并不是其他男人。对不对?」江玉淡淡地问:「你
怎么不说话,去客厅,还是去卧室?」

  王涛说:「我记得你床头有台电脑,能上网吗?」

  江玉说:「可以上网。你来,不是为了要借我家电脑上网的吧?」

  王涛疲惫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走进卧室,江玉直接躺去床上,丝质的睡袍顺着江玉竖起的膝头滑下去,露
出她白嫩的大腿。她没有去遮掩那暴露的腿根,最羞耻的样子都已经被他看过,
再装模作样只会令江玉觉得更加羞耻。

  王涛没有急着跳到上床,轻轻在床边坐了下,甚至没有去多看一眼江玉的大
腿。

  江玉问:「你想先和我说会话?也好,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王涛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江玉有些奇怪,「那起命案破了吗?是不是累坏了?」

  王涛默默地抽着烟,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抽个不停。

  江玉说:「那就是没破?没破也没必要这个样子啊,还是个大男人,这点小
事就放不开?人又不是你杀的,不至于拉你去枪毙吧?」

  王涛低声说:「玉儿,我们如果做朋友,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你
常常让我不知所措,后悔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

  江玉说:「希望以后,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干干净净的朋友。」她拉动睡袍
上的带子,衣襟慢慢敞开,睡袍里面的身子是赤裸的。

  她轻声说:「上来吧,让我们把最后一次结清。」

  王涛仍然不动。他望了一眼江玉,轻声说:「玉儿,结束了。」

  江玉奇怪地问:「结束了,你的意思是?」

  「全都结束了。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我们两个都欠陈重一个人。」王涛问
道:「怎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你不信我在很认真的说话?」

  江玉慢慢的把衣襟拉上。她并没有完全拉紧,也没有把睡袍上的带子系起,
「你忽然觉得愧对陈重的信任?我怎么觉得你又好像在捉弄我,算了王涛我不会
怪你,本来就是我先去引诱你的,我们把最后一次做完也算我对你有个交代。」

  王涛问:「你告诉我,现在在你的心里,对我究竟怎样评价?」

  评价?江玉认真地望了王涛一会,她应该怎样评价眼前这个男人呢?有时候
讨厌他,但有的时候,他似乎又不那么令人讨厌,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孔,反而有
些奇异的亲切感,比如此刻。

  女人孤单的时候,心中的好恶容易产生动摇,摇来动去之中变得没有原则,
没有道理可言。

  想了很久,江玉对王涛说:「爱恨交织。」

  王涛有些迷惑,「我想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爱恨交织
算什么评价?」

  江玉说:「我没资格评价你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都有着两面性,好和
坏的标准并不是绝对的。我只是对你说自己的感觉,恨你的时候,在心里狠狠诅
咒你最好马上就死,觉得你可爱的时候,是发现其实除了陈重,你竟然是我唯一
可以依靠的人。」

  王涛问:「是不是因为,我们曾经上过床?我知道女人对曾经和自己上过床
的男人,会产生一些依赖感。」

  「也许是吧。」

  江玉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身体向上移动了一些,靠在床头的靠背上。她突然
多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望着王涛同样充满疲惫的表情,觉得有个人可以让自
己赤裸裸的敞开胸怀面对,真的是一件无比安慰的事情。

  王涛说:「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肯对我用「爱」这样一个字,表达自己的感
觉。」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江玉轻轻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很久,「其实爱也
是一种可以用不同意义解释的一个词汇,我也想换一个字来表述,但是除了爱这
个字,一时却想不出更加准确的字眼。爱不一定全都是神圣的,今天我试着这样
去理解。」

  王涛说:「我明白。」

  江玉笑了笑。她知道他会明白,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江玉调整了一下半坐半躺的姿势,膝盖抬高的时候,睡袍又一次裂开,露出
了纹在阴阜上陈重两个字。她牵动衣襟把它盖起,王涛却伸手又把衣襟揭开。

  他用手指轻轻去碰触。

  江玉说:「女人在身体纹上一个人的名字,无非想表明一种态度。但是态度
并不能决定一切,无论自己有多虔诚,总有些事情在不受自己控制地发生。比如
现在,我很想让你温柔地抱抱我,可是一但我们身体接触,说不定你会想,说不
定我会想。然后我们会在快乐的时候忘记陈重,在快乐之后又痛苦地想起他。」

  王涛轻轻的说:「玉儿,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今晚的样子是最漂亮的。」

  江玉说:「男人当面夸一个女人漂亮,有时候是为了讨好她,有时候是心里
想着不干净的事。你现在是出于什么目的?」

  王涛说:「是我发自内心地赞美。逢迎之态哪比得上真情流露?所以无论你
今晚看上去有多憔悴,却是我看见你最美丽的一次。」

  「你也看出我很憔悴?」江玉说:「那说明一个人做了错事,真正能折磨自
己的,还是自己的良心。我真希望自己的良心能被狗吃掉,你呢王涛,你现在还
有没有良心?」

  王涛说:「良心这东西我早就没有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没良心,你们女人不
整天这样说?」

  江玉笑笑。可是她忽然难受了起来,隐约听见胸腔里像有种巨大的冰块破裂
的声音。天底下的男人都没良心,那也是女人孕育他们的时候,自己都忘记了良
心是什么狗屁东西。

  她问王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忘记我们两个曾经上过床?偶尔
想起我的时候,只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就像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么
下贱?」

  王涛的神情有些低落,「为什么这样说?」

  江玉说:「一个淫荡的女人还不够下贱?我不爱小风,但是我想和他做爱,
真的想。甚至在陈重去北京之前我就想过,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好客人,当我
不再是处女,我一定要跟他上一次床。」

  王涛说:「也许……这种事男女都一样吧。」

  江玉懒懒地笑笑:「王涛,你知道吗,最早坐你的台,我真的有想过答应让
你带我出去。在我当时的眼里,你应该算是个好客人,因为你的身上没有臭味,
被你抱进怀里摸我的时候,我居然感觉到兴奋。」

  王涛说:「那真是可惜了,为什么你当初不答应我呢?」

  江玉说:「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警察,歌厅里很多姐妹们说,你们警察
叫小姐通常是不会付钱的,而那时候,我真的很需要钱。」

  王涛苦苦地笑,「钱真是种害人的东西。」

  江玉说:「钱也是能救命的东西。我倒是觉得,感情才是害人的东西,重感
情的人会受到感情的伤害,有钱的人却不会受到钱多的伤害。」

  王涛说:「哈哈!」

  哈哈的意思,通常表示他已经无话可说。

  「你今天好像很怪。」江玉说:「从你进来的第一秒开始,我就觉得你有些
怪。你是不是也像我,突然有很多感慨?突然有很多从前从没有认真思考过的问
题?还是只是偶尔疲惫,被那前天那起凶杀案困扰?」

  王涛很久没有说话。他的手从点上了陈重的名字之后,就不曾离开过江玉的
身体。虽然无数次游移,绕来绕去都没有绕开江玉微微轻启的花瓣。而江玉的双
腿间,已经被他弄得一片泥泞潮湿。

  但是他却又一点想要和江玉做爱的意思都没有,所有的抚摸和留连,并没有
让他兴奋得勃起。

  江玉说:「其实如果你想,我还是会答应你的,因为我也有一点想。」

  王涛说:「我不想,是因为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

  江玉问:「关于我的事情?还是关于我们俩的事情?」

  王涛说:「现在我们两个,还有什么事情能分得开吗?任何关于你的事情,
都已经和我有了关联。」

  「那你就快点说出来。」江玉说:「我不喜欢警讯,但如果真的有警讯,我
还是希望能早点听见。」

  王涛问:「你知不知道互联网上,有一种资源,叫BT下载?」

  江玉说:「知道。」

  王涛打开床头的电脑,联好了网线,输进去一个网址。屏幕上出现一个BT
发布画面,最上面是一行字:转贴,酒店偷拍,俊男美女疯狂做爱。

  江玉呆呆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落在屏幕上再也收不回来。

  第一秒钟悲伤凝固在脸上,荒草蔓延着覆盖上枯黄的山坡;第二秒钟悲伤换
了弧度,嘴角抽动起来,潮水哗哗地涌动;第三秒钟如破堤的潮汛漫上整张脸,
岁月如洪水从记忆里席卷而过。

  第四秒,江玉知道自己哭了。

  影片的截图慢慢打开,某一张截图上面,是她充满迷乱的面容,页面的下方
有一行小字滚动出现:「本附件下载次数:6308……」

  江玉像是听到头顶无数候鸟突然飞过的声音,雪花混着扬花一起纷纷扬扬地
落下。她再抬头就看到王涛无奈的面容,黑色一片一片蔓延,一瞬间让江玉失了
明。

  「我喜欢下一些偷窥类的影片看,今天早上,我发现了这部片子。下午提审
那个酒店的服务生,他交代被抓前曾经把拷贝里的部分内容上传到了网上。」王
涛的声音低沉而悲凉,「玉儿,对不起,我并没有真正帮到你。」

  江玉喃喃地说:「覆水难收。」她把这个词,反覆在口中重复了好多遍。

  覆水是一瓢什么水?最早开始在身体里流淌的那一汪淫水,原来就是一瓢覆
水,泼出去再也无法收回。江玉突然对王涛说:「能不能跟我做爱?」

  王涛有些愕然,「做爱?现在?我不是说过,已经结束了?我也并没有帮到
你,再和你做爱,我觉得问心有愧。」

  江玉问:「什么叫结束?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无论我们多想能
去改变。何况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难道还可以告诉自己,彼此只是纯洁的男女关
系?」

  她慢慢解去身上的睡袍,慢慢地说:「所以不如尽情做爱,做过之后,再说
结束。」

  王涛说:「痛快。」

  痛,然后快。快乐居然和疼痛能连在一起,第一个创造这个词汇的人,绝对
是个天才。

  赤裸相接,江玉泪如洪水。「痛快。」她在王涛下面轻叫:「我从来没有感
觉这么痛快过。王涛,你会不会告诉陈重,我们俩之间发生的这些事?」

  王涛说:「如果我可以选择,当然永远都不想让他知道。」

  江玉用力挺动,「是的,那也是我最早会去勾引你的原因。你怕不怕我会把
我们的事告诉陈重?因为我现在已经走到了绝路。」

  王涛没有说话,撞击的力量逐渐加大,引得江玉连声呻吟。

  「好,我就要你这样跟我做爱。」江玉流着泪轻声笑,「王涛,如果你能让
我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晨,不停地感觉到高潮,我答应就算去死,都不会在陈重
面前把你卖了。」

  王涛拚命般倾泻着自己的体力。

  江玉抱紧他,嗯嗯的喘息着。她说:「这种感觉真好。你知道吗王涛,为所
欲为地控制别人的感觉真好。你看到希望,然后你努力争取,这恐怕将是你最难
忘的一次做爱,在你射精的一霎那,你都没办法分清是我要你射,还是你自己想
射出来。加油,我感觉到高潮就要来临。」

  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尽情呻吟。

  然后她一次次让自己飞翔到高处。

  夏天的夜总是很短,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夜已经悄然过去。江玉的呻吟声
平息了很久,王涛的喘息也恢复了最早的淡定。

  「你还行不行?」江玉拿起纸巾擦干净大腿间的精液,轻声问王涛。

  王涛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阳具软绵绵搭在两腿间,像条冬眠的死蛇。江玉
用手轻轻拨弄了两下,「你应该去练习瑜伽。你知道吗,现在陈重在床上越来越
厉害了,射不射精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

  「真的假的?」王涛说,「我才不信那种鬼东西。」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为你好才肯告诉你。男人不都希望自己可以金枪不
倒,可以在床上征服所有女人?」江玉懒懒地笑了一下,「王涛,我还是喜欢跟
陈重做爱。」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一双眼睛却没有恢复平日的神彩。

  她忽然问:「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王涛苦苦一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你刚才说覆水难收,目前的情况我
是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江玉说:「对陈重,我已经不抱任何幻想。我不准备再见他,这一次会是永
远。我连当面和他说声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王涛叹了口气,「他一定会很难过,会再去满世界找你。」

  「一个人真心离开,没有谁能找到,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找到我的机会了。

  所以我才求你,在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陈重。」江玉摇着头,制止
王涛一次次想打断自己的意图,「王涛,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想让你听我说完。」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拿着酒店里的录像找我,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一个
女孩,一个可以让陈重喜欢上的女孩?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因为你比我要了解陈
重,如果还有人能设计一幕改变陈重的情变,那个人一定是你。」

  王涛艰难的说:「玉儿,让陈重接近一个女孩很容易,但是让他爱上她,我
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玉儿,请你不要给我戴这么大的帽子。」

  江玉说:「你会做到的。陈重说一个人决心做一件事,就一定可以做到。我
想你会有这样的决心,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曾经做了伤害他的事情。而他,至始
至终没有伤害过我们。是人都有良心,我相信你也有。」

  王涛长久地沉默。

  「其实爱情是最不牢固的东西,因为它实在太美。所以当一幕爱情登场,我
们都不能期待它能永不落幕,王涛,我很知足了。我的爱情已经结束,而陈重的
爱情,却一定要继续下去。拜托给他留心一个好女孩,你看女人的眼光很准,这
一点陈重远远比不上你。」

  突然之间,仿佛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

  王涛说:「玉儿,希望这不是你最后的遗言。」

  江玉说:「我才没那么傻,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傻,对不对?」

  黎明将至,黎明仍未至。

  江玉送王涛离开,门前的最后一次拥抱,王涛很久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江玉
任他抱着,听见自己的骨头被抱得发出声响。王涛说:「我电话永远开着,你随
时可以打给我。玉儿,我真希望你能明白,这世界不只陈重一个男人。」

  江玉无力地笑,「但他是最好的一个男人。」所以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    ***    ***    ***

  路上行人纷纭。

  江玉走出银行的大门。她刚存了最后一笔钱给江帆,那是她自己的钱,过去
辛辛苦苦存下的所有积蓄。陈重给她的那张卡上,还有很多剩余,但她一分钱都
没有动,她不想再多欠陈重任何东西,哪怕是钱这种对陈重无关紧要的东西。

  车是陈重新买给她的,很普通的丰田花冠。

  本来陈重说,买就买一辆好车,那才配得上陈重的老婆,江玉坚持要买辆便
宜的,她刚拿了驾照不久,太好的车弄花了她会心疼,先开辆便宜点的车练习一
下驾驶技术,然后再换好车开也不迟。

  当然江玉并没有真正告诉陈重自己的想法。她心里想着江帆,她想等江帆回
来清田,能把这辆车送给他开。如果是送太贵重的车子给弟弟,即使陈重不说什
么闲话,江玉自己也会不好意思。

  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一切最初的预想都没有了意义。

  江玉把车开上高速,风景一路倒退过去,她的眼前变得朦胧。那些过往都是
今天的序幕,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只希望当死亡是由自己决定,可以选一种
自己喜欢的死法。

  车从高处坠下。那是一处高桥,桥下是条废弃的公路,车撞断护栏,腾空然
后坠落。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警讯。


             第十四章 不是结局

  一直觉得你就在我血液中流淌。

  你离开之后我变得沉默,但很多时候我也会笑。那些笑容是骗人的,每次笑
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对我说要记得对你的承诺,好好活着,就像你从来
都不曾离开那样仍然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我就掺着红酒,把你的骨灰一口一口吞
进肚子里。

  那是不是就永远也不再分开?

  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做到,比如死生契阔;

  有些却永远也没有机会,比如与子偕老。

          ──2003年7月15日 陈重

     ***    ***    ***    ***

  没有葬礼。江玉的后事是委托王涛办理的,陈重大多都把自己锁在公司的办
公室里,除了王涛任何人都不见。

  那场事故发生,没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简单的的结果。

  陈重说:「当初如果不是玉儿坚持要买一辆日本车,也许她就不会摔死,你
知道中国人开着日本车行驶在中国的路上,会有很多冤魂随时去向他索命的。车
到山前必有路,如果那是辆日本车,很多路都是死路。」

  王涛点点头:「所以我永远不坐日本车,因为我是中国人。」

  然后他问陈重:「玉儿的骨灰怎么办?」

  陈重说:「你通知她的弟弟吧,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王涛说:「靠!」

  每一个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有人说没有结局的故事是令人沮丧的。这个故
事已经写到结局的部分。

  江玉的死只是结果,但结果并不是结局。

  王涛对陈重说:「我知道你总认为自己很牛B,但我却对你不太放心,因为
我总觉得你真的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所以我想再看看你的刀。」

  刀在陈重手里。正宗的德国索林根守护神,亮晶晶的原钢本色,弧线精致得
就像一件艺术品。陈重抛起一张A4纸,手中的刀光挥过去,闪了一下,然后又
是闪了一下,纸在空中破开成4片,慢慢飘落下来。

  陈重问:「看见了?」

  王涛认真地盯着陈重的眼睛,「昨天我看见芸芸,她已经长成个漂亮的姑娘
了,你都不知道多像莹莹。」

  陈重说:「你知道我现在的人生满是遗憾,遗憾到连话都懒得说。」

  王涛说:「所以我不希望自己也变成你现在这样,你一定要保重。」

  桌上有一本书,陈重的目光落在翻开的书页上,很久都没有收回来。

  书的名字是《新约全书》。

  王涛轻声问:「你不是开始信上帝了吧?你整天拿这样一本书摆在面前,我
都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变得有问题。」

  「我喜欢其中的一两个句子,不代表我就相信里面所有的内容。」陈重淡淡
地说:「一个人变得多话,就说明他正在变老。都告诉你我现在懒得说话了,你
为什么还不打电话给江帆?」

  于是这个故事终于写到了结局。

  耶稣说:你们要警醒,因为那日子,那时辰,你们不知道。

     ***    ***    ***    ***


               终章余韵


               SideA

  陈重,看你就着血一样刺眼的红酒,抓起莹莹的骨灰大口大口吞咽的时候,
我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

  很想帮你分着去吞掉那样深切的一场痛苦,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和你
分享,唯独不能和你分享莹莹。所以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轻声告诉你,除了
莹莹之外,你身边还有一个可以随时冲上去为你挡向利刃的朋友。

  相信每个人都有种信仰,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

  像是你对我、对莹莹,或者我对你。

          ──2002年9月30日 王涛

     ***    ***    ***    ***

  2003年7月31日,清田市开发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阵雨。

  王涛接过刑警小杨和小张递过来的案件卷宗,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查阅,卷
宗的纸页在手中哗哗地翻过,一段旧事也即将尘封。王涛的表情凝重而审慎,整
个审阅过程是那样缓慢,害的小杨和小张不禁有些紧张,生怕卷宗整理得有什么
差错。

  很久,王涛从卷宗上抬起视线:「没有什么还需要补充了吧?」

  小杨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7月23日,案犯江帆挟凶器闯入受害者陈
重的办公室,企图刺杀陈重,用匕首刺入陈重腹腔;陈重迫于自卫,一刀割在案
犯颈上大动脉上,案犯当场死亡。后陈重拨通报警电话后被送往医院抢救,现已
脱离危险。」

  王涛沉默了片刻:「结论陈重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证据够不够充分?」

 小杨说:「根据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作出无限度防卫的规定:对正在进行行

  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
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小张补充说:「从陈重提供的保安系统当时录下的录像以及其他旁证,都足
以证明案犯有故意行凶的明确意图。另经核查凶犯的指纹,与去年中秋节夜里,
刺杀受害人任莹致死的凶犯遗留下凶器上的指纹吻合。」

  小杨说:「该凶犯在去年就已经有杀人历史,所以,对陈重结论为正当防卫
的理由是完全充分的。」

  王涛轻轻嗯了一声。

  小张说:「王局,我真的佩服死你了。你怎么想到要我们去核对过去那些未
破凶案的指纹档案的?」

  王涛笑了笑,「别忘了你是个刑警,你要学会怀疑一切。」

  小张的眼睛亮了一下,对王涛说:「如果这么说,这件案子还真有那么一点
可疑。」

  王涛说:「哦?」

  小张说:「江帆去年刺杀的对象任莹,是陈重的老婆。当时市局刑警队去找
陈重了解情况,陈重声称他也回忆不清现场凶犯的体貌特征,所有的一切都描述
得很含糊,这也是那件凶案一直悬而未破的原因之一。」

  王涛问:「描述不清,也很正常啊,夜晚突如其来的刺杀,忙于救护伤者,
这都是很合理的解释。疑点在那里?」

  小张说:「动机。」

  王涛说:「不是已经查明,江帆的姐姐江玉因为和陈重结婚未果,在前些日
子自杀身亡,江帆才回来找陈重报复行凶的吗?你想要什么动机?」

  小张说:「江帆这次行凶的动机当然很明显,就连他去年刺杀任莹的动机也
很明显,说不定就是为了姐姐能和陈重在一起,而去刺杀任莹。我是说陈重的动
机。」

  王涛问:「怎么说?」

  小张说:「传闻陈重很爱他的前妻任莹,为什么会在任莹遇害后那么短的时
间内就要和江玉结婚,却又在准备结婚前突然甩掉她?那是导致江玉自杀的原因
对吧?陈重是不是故意以此引诱江帆回来找他?然后用正当防卫做借口,把江帆
亲手干掉?」

  王涛问:「陈重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小张说:「因为陈重爱那个任莹啊。去年江帆才十六岁,如果是落在警察手
里,够不上判处死刑。陈重当初故意不描述清楚凶犯的特征,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原因。」

  王涛问:「证据呢?」

  小张说:「我调查过陈重的资料,他曾经是G省武警总队两届的散打比赛冠
军,退伍后还取得过跆拳道黑带四段的证书。以他的身手,制服一个江帆应该不
在话下。我仔细看过当时的录像,陈重挥向江帆的那一刀,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我反覆看了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职业杀手都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

  王涛狠狠地骂了一句,「扯鸡巴蛋!这就是你的证据?我先在你肚子里插把
刀,看你能不能制服我,行不行?你不是也很能打?」

  小张挠了挠后脑,「王局,是你说刑警要学会怀疑一切。」

  王涛冷冷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刑警更要学会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
以信口开河。你最近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吧?现在是在和我讨论案情,还是在跟
我打屁聊天?」

  小张说:「嘿嘿,王局,刑警工作压力重啊,随口扯两句放松放松。您看,
这份卷宗能通过了吗?」

  王涛拿过笔,在卷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王涛的表情严肃下来:「你们是名刑警,说话要注意纪律和自己的身份。这
种牵涉到市委主要领导家庭成员的事情,不是随便就能乱开玩笑的。你们给我记
住,别他妈到时候害我和张头替你背黑锅。」

  把卷宗递给小杨,王涛说:「好了,抓紧时间结案上报市局吧。市局领导也
肯定高兴,去年任莹被害一案迟迟没能告破,逼得刘大队长都快要引咎辞职了。

  如果见到他,告诉他要请我们开发区分局的客,特别是你们两个。」

  从王涛办公室出来,小杨拍了拍小张的肩膀:「王局不满三十岁就跻身份局
副局长的位置,并且上任就主抓刑侦,升任局长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背后都说
他是市委陈书记的干儿子,你居然当他的面乱说陈重有预谋犯罪的嫌疑,我看你
不想在开发分局混了。」

  小张吐了吐舌头,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骂了一声:「靠,看我这张臭
嘴。」


               SideB

  临近中午,外面雨渐渐停了。

  这里是清田市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雪白的,陈重躺在病
床上的脸,也显得那样苍白,几乎看不出血色。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陈重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王涛坐在床头沙发上闷着头
抽烟。

  没有阳光照进来,窗外的天空,仍然是暗淡的。

  沉默了很久,王涛说:「陈重,我知道你不应该伤得这么重。我看过录像,
江帆的刀子刺进你身体之前,你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陈重轻声问:「莹莹死了,我伤得够不够重?」

  王涛用力跳了起来:「你已经亲手为她报了仇,你还想怎么样?陈重,当初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看着我坐上市局局长的位置。你这个样子,怎么看?」

  陈重说:「不用我看,我知道你早晚能坐上那位置,说不定还会坐得更高,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

  王涛冷冷地笑:「你不用抬举我,我自己心里清楚,离开你陈重,我什么都
不是。」

  陈重的脸扭向了一边。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可是一滴泪水滚落在床头,浸染
出一片悲伤的水印。他很久没有回头,也许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眼泪。

  王涛说:「我已经看见了,你不用再躲着我。」

  陈重低声说:「你应该明白,莹莹离开了,什么对我都不再重要。」

  王涛狠狠地骂:「妈的,那我算什么?你说啊,我在你眼里算什么?脑袋提
在手上都会去帮你,你他妈的把刀插进自己肚子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陈重猛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冷冷地望着王涛:「你真的越来越有种,当着我
的面都敢骂我了。」

  王涛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骂你又怎么了?看你现在这个熊样,你还能咬
我?别装得像头狮子似的,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呢。我真他妈没想到,你居然也会
哭,哈哈,熊样。」

  陈重深吸了一口气,手捂向腹部的伤口。王涛凑过去,「他妈的你一个伤病
员,那么用力坐起来干什么?要不要紧?」

  陈重一拳挥过来,重重落在了王涛的下巴上。王涛大叫一声跳开了很远,狠
狠地冲着陈重叫:「我警告你,我不想欺负伤病员,现在别在我面前耍狠,等你
伤好了,我一定陪你好好打一场。」

  陈重慢慢躺了下去,靠着床头深深吸气,「好,最多过半个月,我保证打得
你回到家老婆都不认识你。」

  王涛苦笑了一下,「那当然,你把莹莹的骨灰都吞进了你肚子里,等于是两
口子一起和我打,我以前虽然能打赢你,估计现在真的不行了。你没事吧?要不
要叫医生过来?」

  陈重摇着头,「不用,莹莹就流在我全身的血液里,她不让我死,我怎么舍
得死。」

  王涛问:「那玩意真的管用?没见过像你那么变态的,爱一个人爱到骨灰都
要吞下去。」

  陈重说:「王涛,我答应过莹莹死都不会和她分开。不这样,我除了陪她一
起死,怎么能兑现最初的诺言?可是我如果陪她死了,又怎么亲手帮她报仇?」

  王涛很久没有说话,默默取出香烟点燃。

  他问陈重,「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诺言?保证你不会想不开,哪一天突然丢
下我这个朋友,一个人跑去重色轻友?」

  陈重懒懒地摇着头:「放心吧,我不会那么蠢,莹莹现在,不是永远都在我
的身子里了?我们比以前还要亲密无间。」

  可是他的泪水突然又夺眶而出。

  他轻轻摇着头,眼泪乱七八糟流过脸孔,一张脸扭曲得像个丑陋的小老头。

  王涛走过去,把烟递进他的嘴里。陈重哽咽着抽了两口,呛得大声咳嗽了起
来。他把烟蒂从嘴里吐出去,用力抱紧王涛的脖子,艰难地说:「可是王涛,我
真的很想她。」

  王涛说:「我也想。」

  陈重无声地流泪,抱得王涛几乎喘不过气来。王涛轻轻拍打着陈重的背说:
「好了陈重,都过去了,不是吗?我们都对得起莹莹,如果,以后我有机会见到
她,我一定觉得问心无愧。相信我,有那么一天,我们都可以再见到莹莹。」

  陈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擦去脸上的泪,问王涛,「要我对你说谢谢吗?」

  王涛说:「不用了,那多虚伪啊,你弄脏了我身上的名牌,赔我一件新的就
好。」

  陈重轻声说:「王涛,我所有的一切,你随时可以拿去。」

  王涛嘿嘿笑了起来,「那不是比你当老婆还要厉害吗?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
的啊?你小子最会骗人,把人骗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陈重说:「当然是真的。我虽然骗别人,可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涛咳了两声,「嗯,我想问你件事,就是那什么狗屁瑜伽,练了之后,是
不是真的像玉儿说的那样厉害啊?想射就射,不想射就不射?」

  陈重说道:「靠,要讲天分的,你以为随便什么人练练,都可以练到随心所
欲?不过肯练的话,多少有点好处。你弄来的那种熏香,任何女人闻见都他妈像
头母狼一样,怎么都喂不饱,如果不是我瑜伽练得好,早鸡巴精尽人亡了。」

  王涛问:「那我是练还是不练?」

  陈重说:「无所谓,反正你也不会把那种熏香拿去给自己的女人用,除非你
喜欢绿帽子。」

  「靠,女人在床上当然越淫越有味道啊,明天我就开始练,也练它个金枪不
倒。」王涛忽然色迷迷地笑了起来:「事情结束了,我也算够辛苦对吧?陈重,
我不缺什么,就想问你要个人。」

  「人?什么人?」

  「芸芸。我想问你要芸芸,就是莹莹那个小表妹。」

  陈重连声大骂:「靠,王涛,那绝对不行,我警告你,你小子想都不要想,
我还要等她长大娶回来做老婆呢。」

  「哈,还说从来不会骗我。那,算不算你骗了我一次?」

  陈重点点头:「算,就算是吧。我保证以后绝不会了。」

  王涛嘿嘿笑着,眼睛里闪着狡诘的光。陈重有些不放心起来:「王涛,说好
了,关于你老婆的事,我们两个算扯平了。」

  王涛说:「扯平?你想得美,那可是我的亲老婆。玉儿算什么,没婚礼,没
证人,连结婚证都是假的,没底册没档案,狗屁证书一烧谁都不知道她算你什么
人,最多算是一个道具而已,当初我说不碰她,你都急得要和我翻脸。」

  陈重苦笑了起来,「OK,我们不说玉儿,我们就说你老婆。我从来都没有
错,对不对?是你自己喜欢她,一定要跟我抢。从你第一次说喜欢,她的手我都
没再碰一下。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王涛说:「我并没怪过你吧?是你自己在喋喋不休对吧?好像我不睡你老婆
一次,你心里永远不会平衡似的。」

  陈重狐疑地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诡异的笑?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
意?」

  王涛问:「你猜谁在外面?」

  陈重说:「没有人,你少来唬弄我,如果外面有人,你会这么跟我说话?」

  王涛问:「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重说:「什么日子?今天……是芸芸的生日。你别告诉我你把芸芸叫过来
了。」

  王涛喊:「芸芸,进来给陈重看看,我是不是在唬他。」

  芸芸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上,似乎也留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泪痕,可是她的
嘴角,却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她踏进房间的那一瞬,陈重有些发呆,几乎以为
是自己的幻觉。

  她是那样美,白衫蓝裙的校服下,莹莹的影子重叠在她的身上,就仿佛许多
年前,在离开莹莹很久之后,陈重从部队回来,第一眼看见她。

  王涛笑着说:「陈重……」

  他愣了很久,声音变得轻了下来,轻得像是在自语,「你真是一个重色轻友
的家伙。」

  他悄悄走出病房,从外面轻轻把房门带上。


               SideC

  哥,我永远记得我去找你,你当着那个玉儿,大声对我吼出一个滚字。

  我没有伤心,也没有生你的气。因为那时候,我看见你的眼睛里,闪过了莹
莹姐的影子,你的目光充满了疼爱、关怀、和对我的歉意,还有一种……接近誓
言般的坚忍。

  所以我就对大姨和妈妈说,在你向我们解释原因之前,我们都不要再去逼问
你,为什么在莹莹姐被害那么短的时间,你就找了另外一个女人陪在你身边。

  哥是世界上最坏的男人……莹莹姐却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知道在哥的心
中,那是任何人都永远不能代替的。

  我一直都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2003年6月27日 芸芸

     ***    ***    ***    ***

  寂静得没有声音。

  任何一场惊心动魄重逢,世界都仿佛寂静得没有了声音。目光里交汇了太多
的激情,于是世界就变得无声。

  从来都是这样,一切都是无声的,只有两个人一点一点接近。唇齿相接,忘
情相拥,缠绵无尽,恍若隔世。

  陈重忽然轻轻呼痛:「唉哟!」

  芸芸想抽开身看他,陈重说:「别走,让我就这样抱着你。」然后他醒悟过
来,问芸芸:「王涛呢?他怎么一声不想就走了?」

  芸芸轻轻笑:「他说了啊。」

  陈重问:「他说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芸芸说:「我听见了。他说……你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陈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一只手楼着芸芸的腰肢,另一只手插进芸芸的校
服里,正贪婪抓握着她娇嫩的乳房,而他的口水,早已经沾满了芸芸整个脸颊和
双唇。

  他问芸芸,「我这个样子,王涛都看见了?」

  芸芸说:「嗯!」

  陈重说:「难怪他会这么说。平时我在他面前,不是这个形象。」

  他楼过芸芸,又去啃咬芸芸的嘴唇。芸芸不敢用力挣扎,顺着他的力量柔身
相就。

  一直到他啃得气喘吁吁,才弱弱地对他说了一句:「哥,小心你的伤口。」

  陈重喃喃的说:「你知道吗芸芸,我真的想死你们了。大姨,你妈,她们都
还好吗?」

  芸芸委屈的说:「不好,我们所有人都不好,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肯去看我
们。如果不是王涛哥去告诉我们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

  陈重说:「都是我不好。我打算伤完全好了,再去看你们,我不想害你们担
心。以前那些日子,也是因为,我不想害你们担心。对了,你刚才叫那个混蛋什
么?」

  「哪个混蛋?你是说王涛哥吗?」

  「什么狗屁王涛哥,芸芸,你记住我说的话,永远不能叫他哥,永远不要笑
着和他说话,永远不要让他靠近你三步之内的地方,他任何时候想单独接近你,
你都要打电话告诉我。」

  「为什么?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芸芸,你还不知道,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带给你最大的伤害。那家伙重
色轻友,阴险得很,让你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幸亏我的态度坚决,如果一不
小心中了他的圈套,那我真是亏大了。」

  芸芸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脸上又是害羞,又是娇媚,有是生气,又是欢喜。

  很久,她对陈重说:「哥,我又不是一件东西。就算,你答应把我送给他,
我自己不同意,他不是照样没办法。你明明知道,我只会喜欢哥一个人。」

  陈重说:「可是芸芸,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他,你会不会觉得伤心?你一但被
我伤了心,那混蛋不是就有机可乘?他绝对是个坏人,你要相信,一个坏人想要
达到目的,那办法真是要多卑鄙有多卑鄙。」

  芸芸问:「像你为了给莹莹姐报仇,宁肯把那个玉儿也害死吗?」

  陈重沉默了很久,「我告诉你芸芸,不管算不算卑鄙,哥并不觉得愧疚。你
记得吗?莹莹离开我们的时候,当时正怀着孩子,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亲
人。那是他们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陈重又有些难过起来,声音也变得嘶哑。

  芸芸说:「哥,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陈重轻声说:「芸芸,你还小,这些事情不要记在心里,都已经过去了。」

  「小?」芸芸轻声呻吟起来,「哥,如果你觉得我还小,为什么又把手放进
那里?」

  陈重愣了一下,大口吞下了一口口水。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芸芸的
校裙,顺着内裤的边缘滑到那层薄薄软软的茸毛上,一抹淫水顺着他的手指流出
来,把薄薄的内裤弄湿了很大一块。

  「真的是长大了哦,这才多长时间没碰你,居然都开始长毛了。」

  「哥……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坏!」


               SideD

  这一辈子,我们要永远相爱,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

  当江帆的刀刺过来,我抓住了他的手。莹莹,我对你说过,如果你不冲上去
帮我挡那一刀,我肯定能抓住他的手,你绝对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失去你。因
为你好傻,所以我总是在心里怪你。

  刀是我抓着江帆的手刺进自己身体的,因为我想知道他的刀刺进你身体的一
刻,我的老婆,是怎样一种疼痛。你说要我把一切交给警察处理,如果不是你离
开了,我当然可以听你的话,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去追究,我只想要你永远陪我。

  可是你走了,那些答应你的事,全都不再重要。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那才
是我活着唯一必须去做的事。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未来全部的生命,都变成
了垃圾时间。

  从你走那天开始,一切到今天结束,江帆撞上了我的刀锋,像我无数次想像
的那样,我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咽喉。那么不管明天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这个结局
都足以让我死而无憾。

  莹莹,你会明白我的对吗?因为你现在就在我身体里。

  每时每刻,我都能听见你和我一同呼吸的声音。

          ──2003年7月23日 陈重

     ***    ***    ***    ***

  夏天的天气变化很快,上午还有大雨倾盆,下午窗外已经满是阳光。

  芸芸把剥好的橘瓣含在口中小心地喂给陈重,她的嘴唇就像橘瓣那样柔软,
陈重心满意足地微笑。

  最后,他还要再谢谢一个人。他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阿守?我是陈重。谢谢你绝妙的策划和出场。」

  那个阿守,淡淡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全文完】

***********************************
  极品雅词:「终于在截稿前两天赶完了,得以参加今年风月的年度盛事。我
不习惯写很短的文字,因为文笔功力的不足,太短的话甚至讲不完整一个故事,
结果一写就超过了十万字。」

  召集人:「非常感谢您的参与,这真是一篇很见功力的大作,也很感人。」

  秦守:「感人?嗷,是气人才对。」

  极品雅词:「嘿嘿,我只不过安排你老兄在文中客串了一把……虽然形象猥
琐了一点,可是,也用不着生气吧!嘻……」

  秦守:「才不是为这个呢!看完本文,我最想形容的感受就是八个字:「又
是悲愤,又是勃起」。」

  小悴:「同感同感。看过雅词兄《执子之手》的,都知道本篇其实是《执》
的续文。当然,本篇在故事情节上几乎是独立的,也完全可以当作一个独立的故
事来欣赏。不过,《执》明明是喜剧大团圆结局,这篇却……」

  极品雅词:「嗯,解释一下。其实在写《执子之手》的时候,我就已经设想
过本篇这样的结局。终于没有这样写,是因为某朋友的坚决反对。所以最后的结
局是大团圆。我自己写得也非常高兴,因为团圆真的很美。」

  林彤:「干嘛要把这种团圆打破呢?唉……」

  极品雅词:「这个故事是全新的,故事的结局,在这篇文字里,我个人不认
为是悲剧。」

  迷男:「嗯,我也认为这是一篇纯正的爱情故事。男主角所用的某些方式或
许太偏激、太惊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成功刻画出了一种几乎到「痴」、
或者说是「疯狂」境界的爱情。」

  秦守:「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一点直到故事的结尾才揭晓。雅词兄的确是高
手,我一直没看出男主角的真正用意,还以为这篇是普通的凌辱人妻文。因此,
最后
一章给我的震撼,那种剧情、气氛上的突变,和悬念蓦然揭开的感觉,真是难以
形容啊。」

  rking:「真的,甚至可以当侦破小说来看了……」

  左胡:「不过,若站在纯恋文的立场,这篇又太狠心了!男主角居然可以如
此对待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狠毒的让我不寒而栗呢。」

  小悴:「那是因为男主角并不爱她呀,对他自己真爱的女人,也深情的太令
人感动了。」

  召集人:「总之,这是一个有争议的、极端的故事。再次谢谢。下面我们欢
迎一千零一夜的第十四夜。捡到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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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一)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罗大佑《追梦人》

  一九九一年。

  那年我满了十八岁,有一段日子基本上夜夜笙歌,整天除了睡觉就是跳舞喝
酒,迷倒了大片男孩和男人,没什么本事,只靠颓废,真正彻底的颓废。

  一个颓废的女孩对某些男人来说,有巨大的杀伤力。

  那个时候酒吧里还不流行嗑药,我只会大杯地喝酒,喝到半醉走进舞池让巨
大的声浪淹没身体。通常我进去舞池不久,就会有不同的人渐渐围在我的四周,
间或有人递过来点燃的香烟或者喝残的酒,半醉后的我通常都来者不拒。

  偶尔失态我会在舞池里和一些看上去还顺眼的男人接吻,在他神魂颠倒的时
候转过身去,然后冲另一个或者一群男人放电。

  有一天从小就和我死党的容容说我:「你喝醉了酒怎么那样子啊,什么人都
让亲,我都看不下去了。」

  我直直地望着某处,对她说无所谓。

  「反正喝醉了看谁都一个德行。」

  容容说:「你再这个样子,以后不跟你一起去那种地方。」

  「那就不要去好了,我从来也没求你跟着我,像个小丫鬟似的。」

  我恶狠狠地转身离去,听见身后传来容容眼泪叭嗒叭嗒落下的声音。

  过后容容仍跟着我去了舞厅,她走到我面前坐下时眼泪还挂在腮上:「你可
以不拿我当朋友,但我做不到,我心里真的放不下你。」

  心里有片刻感动,却飞快又凉下去,心想自己都这样了,还在乎谁放下放不
下呢!

  那晚照旧喝醉。

  隐约记得一个烂仔想趁醉过来亲我,老远就闻到他嘴里的口臭,一耳光抽过
去,结果被对方还手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然后我坐在舞池的中央吐酒,酒从喉咙
里大口大口地涌出,对环境的感觉也渐渐迟钝下来。

  在随后刺耳的叫骂声和酒瓶一声声破碎的混乱里,我居然没心没肺地酣睡过
去。

  酒有几分醒时发现自己在派出所的隔离室,身边陪我的还有容容。

  半年来我已经声名狼藉,虽然是第一次被关进铁栏杆里,心里并没有难受的
感觉,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一个人从开始堕落,就应该清楚最后的结果是什
么。

  我想,迟早我会被扔进监狱里,并且,会被在里面关上好多年!

  只是有些心疼容容,该被关起来的应该是我一个人,不应该拖累着她。

  却仍一副冰冷的表情,醒了半天,目光都不肯落在她脸上。

  夜里妈妈来保释我,同她一起来还有姓王的男人。

  铁门打开我就拉了容容飞快地走,把妈妈远远的甩在身后。妈妈一路小跑追
上来,留下姓王的满脸堆笑地对个官一样的警察不停说谢谢。

  谢他把我关起来吧?我想。

  在派出所大门外妈妈追上我,抓着我的肩膀,什么话都不说,望着我悲伤地
哭泣。

  冷冷地问她:「你哭够了没有?我困了,想睡觉。」

  姓王的男人走过来,对妈妈说:「案子很严重,受害者被敲碎后的酒瓶捅成
重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还好青青没受到牵连,凶手供认他和青青并没什么特
殊关系。」

  感觉容容握在我腕上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记不清什么凶手,昏睡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回忆不很清楚。讨厌地把头转
向一边,不想听见姓王的令人恶心的声音。怎么现在才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呢?

  记得从前我叫他王叔叔,他微笑着的样子,曾经带给我许多快乐时光。

  那些逝去了的快乐时光,今天都已经变成记忆中不可触碰的伤痕。

  生活充满着阴谋,现在才知道笑容越和善的人,越是心里最恶毒的。妈妈就
是在姓王的看似敦厚的笑容里,一天天和我,拉开了距离吧?

  姓王的男人仍一脸不识趣的样子,对我说:「青青,以后不要再和那些烂仔
们来往了,你妈妈很担心你。」

  冷冷地说:「我还跟那些烂仔睡觉呢,关你妈的屁事?你以为你们比那些烂
仔高尚多少啊?」

  然后,狠狠又地吐出四个字:奸夫淫妇。

  话说出来才知道心口在细微地疼痛,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半年时间我一次眼泪都没流过,无论在那些寒冷的日子,孤单的日子,痛
着的日子,早上醒来希望自己可以死掉的日子,和……无数次想念爸爸妈妈的日
子。

  是啊,想念爸爸妈妈的日子。

  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念,曾经一起欢笑着度过的时光,曾经骄傲地被他们爱
着的时光,曾经拿了满分就可以被爸爸妈妈争着举过头顶亲吻的时光,变成一片
片尖锐的碎片,在一日一日绝望的想念中,割得我体无完肤。

  半年前,妈妈嫁给姓王的那个男人的晚上,我在酒吧,用红酒掺着白酒把自
己灌得烂醉如泥。一个我记不清脸孔的男人扶着我去后巷的垃圾筒旁呕吐,醒来
时自己一个人蜷在垃圾桶旁边的狼籍中,内裤挂在脚踝,凉风顺着火辣辣的下身
灌进身体。

  那个夜里妈妈在和我经历着同一件事情吧。不同的是她幸福地躺在姓王的床
上,我绝望地蜷在后街满地的垃圾里。

  「叶青,你以后不可以流泪了,因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谁再会用心倾听
你的哭泣。」

  ——这是那晚之后,我暗暗对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今天,我怎么又放纵自己的眼泪流了出来呢?

  心口一阵阵细微的疼痛,感受到妈妈的心,在比我更密集地痛着,眼泪就是
在那一瞬流出来。从小我就被教育成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孩子,十八岁之前,我
从来没开口骂过任何人,碰见有谁口中稍微的不干净,就会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脏
的,要远远逃离。

  半年前出席妈妈的婚礼上,妈妈的朋友们还在夸我,青青越长越漂亮,也越
长越懂事。

  那天,我捧了大束的鲜花递上去,在宾客云集的明珠大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
里,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祝福妈妈新婚快乐的时候,妈妈微笑着的那最后一
吻,是她对我越长越懂事的最后一次褒奖吧?

  今天我们身体之间仍是同样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心和心之间,已经远隔
天涯。

  身上仍流着她一半的血液,心仍会在她心痛时突如其来的跟着悸动。

  可是,却已经可以冷冷地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受妈妈的心脏和自己连
在一起的疼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她说:奸夫淫妇。

  比‘婊子’还要恶毒的辱骂,就这样可以当着妈妈的面说出来。

  是什么改变了曾经的眷恋与景仰?是什么东西让曾经天籁般的一个名称,今
天变得可以让女儿如此残忍地践踏?

  妈妈,您新婚的那个夜里,女儿痛着哭着喊着想你的时候,您像这一刻女儿
感受到你内心巨痛时的心脏悸动一样,感受到女儿的痛了吗?

  我躺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家里,吞了整瓶的药片,一天一夜的昏睡里,您,
和爸爸,没有一个人回去看我一眼。

  爸爸走的时候,留了房子和他公司的一半股份给我们;您走的时候,告诉我
那些东西,您全部都留给我。

  可是您忘记爸爸走后的那些日子,您是一种怎样度日如年的孤单了吗?

  那么,您怎样可以,再像他那样,认为有了物质上的补偿,就不是一种抛弃
啊!

  感觉妈妈抓着我肩头的手渐渐无力。

  在姓王的冲过来扶住她之前,在我的注视里,妈妈一寸一寸瘫软下去。有一
秒想和姓王的抢着去抓住妈妈的手,飞快就放弃了。

  我连自己都抓不住,还能抓住别的什么?

  转过身决绝地离去。

  冷冷地听身后姓王的怒不可遏的喘息,和自己心脏结成冰块的咯吱声。


                (二)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发现容容呆坐在床的另一边,眼圈黑黑的,很
憔悴的样子。

  我问她:「一直没睡啊?」

  容容说:「是啊,睡不着。」

  我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被警察问问笔录而已,又不是留下案底。」

  容容摇摇头:「我没担心这个。」

  她问我:「你不记得昨晚在舞厅发生的事情了吧?真服了你,居然在那种情
况下醉倒,害我担心你被重击导致昏迷了呢。」

  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厉害,几乎可以称得上宠辱不惊临危不惧。

  我问容容:「昨天的场面很精彩吧?是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容容说:「当时只顾着怕你被乱糟糟的人群踩到,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笑笑:「很危险吗?」

  容容说:「你像只小猫一样蜷在地上,周围是四散奔走的人群,我怎么都没
办法把你从人群里拖出来,只能蹲在你身边,尽量把你的身体抱进怀里。」

  想象着平日纤细柔弱的容容用双臂围住我的样子,我有一些心疼,在那种场
面里,她本身就是一个惊惶的,需要被人张开臂膀保护的小女孩吧?

  我慢慢向她偎过去:「容容,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容容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想起昨天对她说的那些混帐话,我开始恨自己。半年前如果不是容容叫了小
区物业管理人员破门而入,那次昏睡就是我人生永远的睡眠了;半年来如果没有
容容寸步不离的陪伴,今天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会像我受伤的心灵一样,变成千
疮百孔。

  自己的父母都不肯像她那样再呵护我了,竟然还会说她像个丫鬟。

  轻轻对她说对不起。「容容,我发誓不会再说出像昨天那样的话,你知道,
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容容的眼睛,忧伤地湿润。

  我有些惊惶:「你骂我吧,只要你能原谅我!」

  容容忧伤地问:「青青,我可以吗?」

  「始终记得我们成为朋友的那一天。初中一年级那个中午,下着好大的雨,
我没有带伞,在学校大门口瑟瑟发抖,你坐在车里摇下玻璃冲我招手,我不动,
你打开车门跑向我,用力拉我的手,大雨同时淋湿了我们两个人。」

  「初中毕业我没有考进重点高中,你求了妈妈去帮我交捐资助学的学费,你
妈妈在前面走,你拉着我的手跟在后面,整个下午都没有松开过;高二那年弟弟
遭遇车祸,因为肇事司机逃逸,还是你拉了我的手在医院前后奔走,交齐了弟弟
手术住院的所有费用。」

  「我英语成绩不好,你坚持每天用英语对我说『Iloveyou!』坚持
在每天分手的时候要我对你讲:「Seeyoutomorrow!」渐渐把英
语变成我语言的一部分;我家条件不好,你像妆扮自己一样拉着我去那些昂贵的
专卖店,把我这个丑小鸭变成一只像你那么漂亮的天鹅……」

  「和你一起走过的这些年,无论我遭遇什么样的不幸或者沮丧,你都那样坚
决地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幸福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定要自信,快乐,永远坚
强地行走。」

  「我就那么相信了,相信你是上天派到我身边拯救我的天使,来牵引我走向
福的。我一直那么认为,只要是拉着你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奔跑,都是在奔
向天堂。可是现在,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啊,酗酒,堕落,不顾廉耻。」

  「你不愿参加高考,我陪你一起放弃;你一次次醉倒在酒吧,我扶你回家陪
你到次日酒醒;你叫了男孩去宾馆开房,我彻夜等在宾馆的大堂里;甚至你怪我
多嘴,嫌我碍眼的时候,我仍留在你身边不肯离去,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天使,
只是暂时受伤了啊,等你养好了伤口,就会象以前那样,张开翅膀,带着我朝着
天堂的方向继续飞翔。」

  「直到昨天,你拉着我,任由妈妈在你身后慢慢倒下的那一刻,才让我彻底
心冷了,你怎么可以那样残忍,那是你妈妈啊,从小把你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
呵护到今天的妈妈啊。对她你都能够那么绝情,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再回到从
前天使般善良的样子呢?」

  那些逝去了的时光,在容容的讲述中渐次鲜活。而伤痛在曾经的单纯快乐中
越发清晰呈现,满目疮痍。

  我一次一次泪流满面:「没有天使了,天使不是受伤,而是已经死掉了。」

  容容伤心地抱我:「天使怎么会死呢?你骗我,天使就是神仙,神仙永远不
会死掉。」

  我哭着对她讲述那个肮脏的夜晚,自己怎样在垃圾池里绝望地挣扎,挣扎,
然后一秒秒慢慢死去。

  「回到家里吞掉整瓶药片之后,我一直努力的睁大眼睛,希望睡去之前能再
看见爸爸妈妈的脸,能救赎我的,只有他们了。可是直到我醒来,医院的床头边
只有你一个人。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已经被他们残忍地抛弃了。」

  容容泣不成声:「青青,不是那样子的,不是。」

  「不是什么?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我的家在哪里?我被欺负的时候,
被伤害的时候,被恶徒强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回来看我一眼,不是抛弃,又
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而已。」

  感觉自己的心又在渐渐结冰。不知道,而已。他们躲进自己的家里,远远地
离开我,任何事都永远不会知道。

  「可是你不说,即使他们每天陪在你身边,怎么可能知道你心里都想了些什
么。还记得吗,你十八岁生日那天,你爸爸妈妈对着你说过的话:『你长大了,
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会再限制你的一切了,以后,你可以自由地飞翔。』他
们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边啊。自由地……飞翔!不是我们一直渴望的
吗?」

  「他们还说过,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你有任何要求,只要你开口说出来,他
们任何一个人,都会尽最大的能力满足你,那些话,我今天还记得啊。」

  「如果自由要以牺牲他们对我的爱来换取,我宁肯不要。」

  「可是,他们仍然爱着你啊。我都能感觉到,你怎么会感觉不到呢?跟你认
识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深深地羡慕你,我总觉得除了你的爸爸妈妈,世界上再也
没有别的父母,像他们那样宠爱着自己的孩子了。」

  我又一次痛哭出来:「不会再有那样一份宠爱了。在十八岁那个生日,他们
对我说我已经长大的那一天,所有的宠爱就都变成了过去。妈妈开始计划再嫁,
等不及我参加高考就匆忙把爸爸留下的财产明确到我名字下面。」

  「在律师楼办签字的时候,妈妈把每一样东西都对我交代得清清楚楚,告诉
我,那些什么和什么,从那天起都完全属于我一个人。我好害怕,觉得妈妈变得
离我好远,一家人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我们之间,已经陌生到不能再分享任何
东西了吗?」

  我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爸爸妈妈走之前各自留下的钥匙。

  「爸爸走的时候,把钥匙留了下来,从那天起,每次来接我都停步在大门外
面,等妈妈把我送出去;妈妈在出嫁之前的晚上,同样把钥匙留下来,我问妈妈
为什么,她说人都走了,还拿着钥匙干什么。」

  「那夜我躲在房里哭泣,她没有钥匙,怎么还能随时再回来看我呢?难道要
象每次爸爸来的时候那样,提前打过电话,或者只是安静地按响门铃吗?电话坏
了怎么办?我病了睡了听不到门铃声怎么办?」

  「那不是就错过了一次相聚的机会吗?我们之间的每一次相聚,对我来说都
是那么珍贵啊。」

  在爸爸走后的日子,我一直希望他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是悄悄推开房门,直
接走到床前轻轻地叫醒我,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一样。那个梦,我梦了六年,
没想到忽然之间,我和妈妈,也要在梦里才能那样相见了。

  如果这个家真的那样令人厌恶,凭什么他们相继逃离,却让我一个人不得不
继续留下来?

  我痛哭着问容容:「如果他们真的爱我,为什么离开得那么绝情,一脚踏出
去就不准备再回来?」

  容容陪我艰难地哽咽,或许有些伤痛,她只能陪我承受,却永远无法帮我治
愈。

  只能彼此竭尽全力拥抱,任由眼泪汹涌地流淌。

  哭累了躺下来休息。

  容容问我:「我可不可以拿走一串钥匙?」她犹豫了一下,「或者我重新去
配一串也好,那样无论有多晚,你有多累多倦,听不到电话声门铃声,我也可以
随时自由地看到你。」

  我说可以的,谢谢你容容。

  容容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支着身子望我:「青青,有些问
题,你可以当面问你的爸爸妈妈呀,他们肯定能给你一个合理答案的。就像我问
你要钥匙,鼓了半天勇气才张开口。说不定他们有他们难以开口的理由呢?

  心里沉了一下,或许容容是对的,爸爸妈妈也有他们不便启齿的原因吧。

  继而心更深地向下沉去,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当我对着妈妈恶毒地说出
奸夫淫妇的字眼之后,即使我想问,还会有那样一个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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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三)

  吃过晚饭,容容说今晚不要去酒吧了好吗,你太沉迷酒精了,常常把局面弄
得失控。

  问她失控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好烦啊?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再
说出烦就不要跟着我的话。

  容容问道:「又生气了?可是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伤害的都是关心你的人
吗?」

  真的生起气来:「我伤害了谁?我能伤害的只有我自己。如果对我的关心给
你造成了伤害,容容,请你不要再关心我。」

  容容笑笑:「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可是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会关心你啊,还记
不记得昨晚那个凶手?那个为了保护你不被人欺负敲碎了酒瓶行凶的人?」

  「哪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烂仔争风吃醋而已,我又不认识他。」

  「那个人不是烂仔,是我们的中学同学,被我们背地里叫他情痴的那个韩东
啊。」

  好像有点印象,初中二年级就给我写过情书,一个看见我眼神就会呆滞的男
孩。「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啊?泡在
酒吧那种地方,随便就砸碎了酒瓶行凶,不是烂仔又是什么。」

  容容强调了一遍:「他不是烂仔。最少在昨晚之前还不是。」

  「你怎么肯定?」

  容容说:「最近这些天,在我们常去的酒吧,每次我都看到他。整个酒吧里
面,只远远看着你喝酒而又滴酒不沾的大概就是我和他两个人。你喝醉后放荡形
骸的时候,知不知道有过多少烂仔乘醉挤到你身边轻薄你?他始终站在远处,和
我一起悲伤而痛心地望着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个烂仔?」

  我努力去想,却记不起来这些天身边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昨晚你被那个烂仔打倒的那一瞬,我们同时冲到你身边。他冲上去拉打你
的烂仔时,被三四个烂仔围殴。我只顾去护你,场面又那么混乱,没看清后来发
生了什么,直到警察进去,把我们一起带走。」

  感觉思维有些混乱,昨晚,在我身边曾发生过那样一幕吗?一个记忆中眼神
呆滞的少年,为了保护我,变成了一个凶手?

  在容容告诉我这些之前,我一直以为一切都跟自己毫无关系,在那起伤害案
里,我只是一个过客,因为酒醉,连见证都算不上。

  谁知道我竟然是其中的主角,接下来有一会我们都很沉默。

  容容说至少在昨晚之前,韩东还不能算是个烂仔。那么经过昨晚呢?在看守
所关上一段日子,然后判上三年二年徒刑,等他从监狱出来,这个世界还会给他
重新做回优秀青年的机会吗?有多少烂仔就是被这样锻造出来的?

  我看了一眼容容,她也正静静地望着我。

  我问她:「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吧?」

  容容说:「只要你愿意,你总能做到你想做的事。」

  我仔细地想了想:「抓紧疏通关系、尽量赔偿伤害,现在去做应该并不算太
晚。我总不能让一个人因为帮我,而独自承受那样严重的后果。」

  笑容在容容的脸上绽放:「叶青,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那些真正爱护你的
人。」

  我拿起电话,半年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妈妈的号码:「妈妈,你在
哪里?我有事情找你。」

  放下电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规则地跳动。我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在衣
橱前有些手忙脚乱。

  容容奇怪地问:「怎么了叶青?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喃喃地说:「妈妈在电话里说爸爸回来了,刚下飞机,她现在和爸爸在机
场外面的西餐厅里。」

  那么多衣服,可怎么都挑不出哪一件才是最漂亮的,我焦急得不知所措,用
颤抖的声音问容容:「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情景了吗?」

  容容猛地冲到我身边,一把拉出其中一件衣服:「这件,你十八岁生日那天
穿过的,保证漂亮得像个天使。」

  眼泪突然涌出来。

  天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再希望自己漂亮得像个天使了。

  ——多希望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漂亮的天使啊。

  一个可以让你们一起微笑望着的天使。

  跳下出租车一路奔跑进餐厅,我拦住服务生,没让他敲响VIP室的房门。

  希望爸爸妈妈单独相处的这一刻,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包括我。

  我站在门外,隔着门上镂花的玻璃,望着爸爸妈妈相对而坐朦胧的面容,眼
泪汹涌地流出来。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画面,无数次在日记本里偷偷描绘的画
面,就这样不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隐约听见爸爸的声音。

  爸爸说:当初你争着和我要女儿的时候,答应我会照顾好她,你是怎么照顾
的?你怎么把我们花一样的女儿照顾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们的——花一样的——女儿。

  有多久,就连在梦里,都不曾听见这样动听的一句话了?

  妈妈在隐隐地啜泣:我们的花一样的女儿!

  我是怎么照顾的?你走之后那些日子,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做到像你只是暂
时离开一样。每天微笑着给我们的花浇水,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我们最爱
着的那个人。

  每次你来接女儿,无论心中有多么恨你,我都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样子送到
你面前,在耳边叮嘱她一定要玩得开心点。

  女儿十二岁那年你离开我们,她十四岁那年,当你又成为另一个孩子父亲的
时候,老王就向我提出求婚了,我没有答应,那时女儿还小,我想,这一辈子,
除了你,我没有资格要求她再冲着另外一个男人叫爸爸。

  一直到她满了十八岁。

  如果不是你留下了房子,如果不是你当初留下的股权,我想,即使再婚,我
仍然不会离开女儿的。我走,是因为怕人家说我留下来是为了贪图女儿的东西,
那些你为了抛弃我,而留给女儿的东西。

  良久,爸爸说:「怪我,我错了。」

  妈妈放声痛哭:「我也错了。其实我和你一样抛弃了我们的女儿。」

  身后洪水滔天,生命里的每一次救赎,都是这样的一种洪水滔天吧?渐渐不
能呼吸息,感觉洪水淹没过鼻孔,慢慢灌满了身体。我在门前无声地倒下。

  如果张开眼睛不能再看见你们深爱我的目光,我将永远沉沦,不被救赎。

  迟了半年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期望中的那一幕。

  自己躺在爸爸的怀抱里,而妈妈,把头靠过来,再靠过来,和我,和爸爸,
接近成一个不能分割的整体。

  就像很多年以前,曾经无比亲近过的,那一家人。

  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VIP室里面待到很晚。

  从十二岁那年爸爸妈妈离婚之后,我的脑海里很少出现过一家三口这个词,
但是那晚,我真地相信了我们仍是一家人。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但是那种
被幻境欺骗着的美好感觉,很多年以前曾经无比亲近过的一家人,都沉浸其中,
迟迟不能走出来。

  点了平日大家最爱吃的东西,开了红酒,每个人都最大可能地露出笑容,小
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心的话题,彼此倾诉着从未被割断过的爱与关怀。或许伤痕
并不能真正被彻底抚平,回到当初平滑完整的镜面。但我完全可以感觉到,在大
家共同的努力中,心底最痛的那个地方渐渐结痂,不再滴血。

  夜深下来,爸爸的电话铃声首先从不远处的手提包里微弱地传来,爸爸没有
起身去接,若无其事地继续大声谈笑。不久妈妈的电话铃声也响了起来,妈妈拿
起电话,在铃声渐强之前飞快地挂断。

  我们小心翼翼地互相窥望,都尽量做出不曾被惊扰的样子。

  渐渐地眼前大雾弥漫,我知道自己要再一次流泪了。岁月那样无情地碾过,
把一切弄得物是人非。当「物是人非」取代了所有诸如惊惶、孤单、凄苦、绝望
这类词成为最狠毒的一个词语之后,我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问爸爸妈妈:「知道我为什么哭吗?因为我相信了你们都还爱我。知道为
什么我坚信了你们的爱,还是会哭吗?因为你们都由于对我的这份爱,变得胆怯
而脆弱。我的爸爸妈妈,在我的心目中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们曾那样坚决地
帮我撑起过整个天空啊。请相信我,在坚信了你们的爱之后,我不会再害怕长大
了,我会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在未来的日子里,坚强地生活。」

  我擦干眼泪,然后再去帮妈妈擦干。

  我警告爸爸说:「你不许哭啊,你是个大男人,别指望我会去帮你擦泪,我
一定会笑话你的。我会和妈妈一起笑话你的。」

  爸爸终于微笑。

  我们一家人,都微笑起来。

  最后我们在餐厅大门前分手。坚持不让他们送我,我对妈妈说:「回去见到
王叔叔,代我说声对不起,对他说我会专门去向他道歉的。还有爸爸,记得给阿
姨抱声平安啊,别让她这么晚了仍然担心你。」

  我第一个跑开,跑了很远,回过头冲他们大声呼喊:「爸,妈,希望从今往
后,我们三个人都能够,自由,快乐地飞翔!」

  我的声音带着多少有些忧伤的沙哑。在空寂的空气里回荡。

  「我们一定要……记得。」


                (四)

  两天后我和容容一起去了趟看守所。买了大堆的食物用品,却无法送到韩东
手里。求了看守所负责接待犯人家属的警察半天,被他用四个字轻易地就挡了回
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规定。」

  继续求下去,那个不通情理的家伙干脆起身离去,临走之前对我们说:「什
么能送,什么不能送,怎么送,需要遵守哪些规则,墙上的‘探视须知’里都写
着呢,自己看清楚吧。」

  悻悻地在看守所铁门外徘徊了近半个上午。

  一个好心的犯人家属对我们说:「你们这样子是没办法把东西送进去的,去
求那些武警兵吧,他们年轻,比较容易说话。」又教我们说:「记得要找那些老
兵,新兵胆子小,不敢犯纪律。」

  我们两个连声对她说:谢谢,谢谢!

  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转身离去后我和容容面面相歔,忙不迭从背后追上她,
不好意思地向她讨教道:「可是我们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去分清新兵还是老兵
啊?」

  或许我们的问题难住了那个女人,她犹豫了片刻,对我们说:「我丈夫在里
面关了快半年了,我陪你们等一会吧,看看能不能碰到一个我认识的。」

  接下来,她陪着我们仔细筛选我们买来的东西,告诉我们哪些东西能送哪些
东西不能送,很快就淘汰了一大半出来。望着那些被淘汰的东西容容和我有些傻
眼。容容喃喃地自语:「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啊,炸鸡不能送,牙刷不能送,
鞋子不能送,衬衣不能送,里面的人怎么生活的呢?」

  女人给我们解释,牙刷的材料过于坚硬,衬衣上钮扣是有机玻璃的,鞋子我
们买了带鞋带的那种,最过分的是炸鸡,理由是里面有骨头。我和容容这才恍然
大悟,慌慌忙忙又去做那些亡羊补牢的工作。

  做完之后,望着我们努力后的成果,我才明白当我和容容做那些弥补工作的
时候,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们了:鞋子张着大大的口子,
质量上乘的衬衣变成一块破布,那些从麦当劳里买来的炸鸡被我们笨手笨脚抽去
了骨头之后,形状惨不忍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为食物。

  终于等到一个武警战士从看守所里面出来。

  女人走上前去叫他陈班长,堆着笑脸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我和容容远远地望
着他们,深怕会遭到拒绝。

  过了一会看到女人冲我们招手。我和容容飞快地过去,把精心准备后的东西
呈上,让那个陈班长检阅。

  感觉他检查物品的过程那样缓慢。

  忽然,他停下来,发出一声惊呼:「哇靠!」

  我被那声惊呼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那堆已经被我们认真筛选过的东西,不
知道还疏漏了什么。帮我们求情的女人也凑上来,审视了半天,和我一样狐疑地
望向陈班长。

  他严肃地望着我们,用手指着那包抽去骨头后的炸鸡,用无比沉重的声音问
道:「你们能发誓没在里面下毒吧?」

  我发誓那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具力量的一句诘问,一下子问得我目瞪口
呆。

  很快,听到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可恶,洋洋自得,然后,又说出另
一句让我们三个人同时目瞪口呆的话:「不好意思,我刚下岗,你们找别的人帮
忙吧。」

  我想接下来我的目光一定比心里的诅咒要恶毒。

  帮我们求情的女人拉着笑脸,拼命恭维他,好像他真的曾经心地善良乐于助
人过。我恶狠狠地瞪他,忍了半天,还是从喉咙里冲出了‘无聊’两个字。

  他挑衅地迎接我的目光,看不出有一点惭愧的样子,嬉皮笑脸着说:「的确
很无聊啊,你们不知道当兵的都很无聊吗?」

  旁边容容用力掐我的手,制止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一边对他大肆献媚:「您
就别和我们开玩笑了陈班长,我们等整整一上午了,多可怜啊。您帮了我们这一
次,我们会感谢您的。我们请您吃饭,请您喝酒,给您送礼,您看怎么样?」

  我差点吐出剩饭来,就眼前这个微微歪戴了帽子,一副乳臭未干样子的小兵
弹子,值得一口气用那么多「您」字在他身上吗?

  容容的话好像起了作用,他考虑了一下,放肆地望着我的眼睛:「这么多好
处,我是只能挑一样呢,还是可以照单全收?」

  我在容容指甲下近乎残忍的摧残中妥协下来:「只要你肯帮我们,怎么着都
行。」

  他点点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吃要吃麦当劳,酒要喝百威,礼要收红
玫瑰。」

  还以为狮子张多大口呢!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目送那位陈班长拎着东西走进看守所的铁门,我问帮我们求情的女人:「班
长是个多大的官啊?怎么看着比将军还神气啊?」

  女人憨厚地笑笑,对我们说:「我们叫所有当兵的都叫班长的,他们喜欢听
这个。」

  回去的路上,我对容容说:「送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看你刚才一脸献媚的
样子,一定是看上那小子够帅吧。」

  下午六点钟,我和容容如约去军营外不远处等那个所谓的陈班长。

  容容怀里那束玫瑰显得有些夸张,买花的时候容容就吓坏了:「青青,随便
买个十支八支就行了,没必要弄这么大隆重得跟要去结婚似的吧?」

  我嘿嘿地笑道:「你忘记上午那小子故作神气的样子了,我不从他嘴里再整
出『哇靠』两个字,我就不叫叶青。」

  出租车我有意叫了两元一公里的豪华皇冠,接了人再开去麦当劳店,金额已
经跳到三位数,我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开车的师傅,轻描淡写地说道:「谢谢
您,零钱不用找了。」

  曳着眼睛看他,却听到他淡淡地说:「要给钱的啊?还以为是私家车呢。」

  被他噎了个半死,这才后悔没有早点把驾驶执照拿到手。恨恨地想,多大事
啊?

  自家车库里那辆宝马,半年都没人动过了。

  正是吃饭时间,麦当劳里面到处坐满了人,容容总想找机会把怀里的花塞给
我,我坚决不接,悄声附在她耳边安慰她:「放心啦,没人知道你要送花给那小
子,肯定认为是他送给你的才对。」

  容容恶狠狠地瞪我,脸被大束玫瑰映得红红的,我偷笑着把脸转向一边,装
着什么都没看见。

  叫过服务生,告诉她我们定过位置的。

  服务生领我们去了唯一空着的那片位置,取去了桌上‘生日预约’的牌子,
笑容可掬地问:「请问生日蛋糕什么时候上呢?」

  我说:「现在就可以,谢谢。」

  等服务生离去之后,那位陈班长颇不好意思地问:「哪位美女今天生日啊?

  没提前准备礼物,真是对不起。」

  我和容容相视一笑,对他说:「等蛋糕上来你就知道了。」

  陈班长看上去有些不安,坚持要出去买件礼物,被我们笑着拦住了。望着他
略带着羞怯而渐渐微红的脸,我忽然觉得这男孩其实挺耐人寻味的。

  不一会蛋糕端上来,我和容容强忍着不让自己狂笑出来,一本正经的问他:
「陈班长,请问您今年贵庚?蛋糕上要插上多少支蜡烛才合适啊?」

  他望着蛋糕上「祝陈班长生日快乐!」的字样,惊愕得张大了眼睛,有一会
儿没有说话。

  很久,听见他说:「谢谢!」

  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解地看看他,他一脸的感动:「请不要再叫我陈
班长,我的名字叫陈重,重量的重。」然后指挥着我们插蜡烛:「别插太多,十
八支就够了,我刚刚满十八岁。」

  轮到我和容容呆住了,看着容容微微张开的嘴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和我一
样在狂叫着「哇靠」两个字。

  我想他肯定也了解这个游戏,现在正装模作样地陪我们玩下去。

  看着他点燃蜡烛,看着他闭上眼睛认真地许愿,看着他在我和容容言不由衷
唱起的生日歌里,把蜡烛一口气吹灭。

  我终于忍不住相信,今天真的是这个叫陈重的男孩十八岁生日。除了在真正
的生日里,没有人能把这一切做得如此虔诚。

  象征性的陪他吃下一小块蛋糕之后,陈重傻傻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
我生日的?」

  麦当劳只有生日预约,「陈班长生日快乐」只不过是为了提前占位置玩的一
个小把戏而已。偷偷冲容容吐了吐舌头,然后绷起脸冲着陈重,做出一副高深莫
测的样子。

  点餐的时候陈重好像有些犹豫:「可以按吃饱的点吧?」

  真以为听错了什么,请吃饭还有不让人吃饱的吗?

  陈重不安地说:「你们肯定没有和当兵的一起吃过饭,我怕会吓着你们。」

  暗暗觉得他还真搞笑。

  陈重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承认我真的被他吓着了。附近座位上已经有人停下
来,自己不吃只看他一个人吃。我不无担心地劝他:「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麦当
劳,我答应你只要你想吃,我随时都会再请你,这一顿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他一脸无辜:「不是说好了可以吃饱的吗?」

  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乎所有望着他吃饭的人都被他这句话震撼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神经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着看他吃着吃着大叫一声昏倒
在地上。

  我发誓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一顿饭吃得如此惊心动魄。

  陈重停下来的时候,容容慌着递上可乐,我捧着叠纸巾,在一边佩服得五体
投地,心里想:周围那么多观众,我怎么没听到掌声呢?

  从麦当劳里出来,我和容容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重,担心他会不会出现意
外。

  陈重在我们关切的目光下渐渐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说:「午饭吃得稍微少
了点,让你们见笑了。」

  才只是午饭没吃饱啊?还以为闹大半年饥荒了那。

  我说:「不见笑不见笑。我和容容只不过是大开眼界而已。我想请问你,你
一直都是这么能吃……饭吗?」

  陈重回答道:「是啊。」接着理直气壮地又补充了一句,「当兵的都这样吃
饭啊。」

  我大吃了一惊:「都这样吃?像你这样……吃?」

  陈重不以为然地说:「我算普通了,你还没见到真正能吃的,一个能顶我两
个。」

  心中顿时对所有当兵的肃然起敬。

  接下来去喝百威。找好了位置坐下,我立刻豪放地叫服务生上酒:「先送三
箱过来,喝完了我们再叫。」心想有个随便就把一顿饭吃得惊天动地的人在这,
今晚这酒怎么也喝它个鬼哭狼嚎吧?

  容容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记起来她说过我常常把局面弄的失控。

  我笑着对容容说:「今天我绝不失控,我们只看陈重表演。」

  陈重的脸唰的红了,喉咙里干咳了半天,迟迟说不出话来。

  我奇怪地望着他,安慰他说:「放心吧,没有人会笑话你,我和容容都会用
仰视的目光为你加油,对吧容容。」

  容容说:「是啊,能吃能喝才是男儿本色,你放开了喝,我们支持你。」

  陈重又咳了两声,吞吞吐吐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喝酒,那种600
毫升装的瓶子,我一瓶都喝不完。」

  他伸出一根手指:「350毫升装的百威,我只能喝一瓶。」

  容容和我顿时面面相歔.

  陈重说道:「你们可以偷着叫我饭桶,但没有谁规定饭桶一定也是酒桶,对
吧?」

  呆了很久,我说:「你还真的能随时制造惊喜。」

  没有了酒桶,气氛显得不那么紧张了,捧了酒杯小口小口地喝,平时滴酒不
沾的容容在我的鼓励下也端了杯子加入进来。我说:「容容,我们一起祝贺陈重
生日吧。」

  杯子举起来,诚心诚意地先说对不起,对陈重说明了麦当劳里的无心之过。

  陈重恍然大悟道:「我说你们怎么那么大神通呢,别人生日都可以一眼看出
来!」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陈重说:「希望你下个生日的时候,能给你好好
庆祝一次,以弥补我们今天怠慢的地方。」

  忽然想起还有礼物没送,我大声叫:「容容,上玫瑰。」

  话音未落,容容已经飞快地抛下杯子,‘唰’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
我一个人愕然很久,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重红着脸说:「谢谢你们,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快乐。」

  也许他真的不会喝酒,只喝了少少几口而已,短短的时间脸上已经盖满了红
晕。他直直地望着我:「很对不起,让你们花费这么多。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为
了要你们请客才帮你们送东西进去,只是因为今天生日,我不想一个人那么平淡
地度过。」

  笑着对他说:「知道啦。在麦当劳看到你以为我们两个谁过生日时,坚持要
出去买生日礼物给我们的时候,就发现你其实没那么讨厌了。」我问他:「怎么
会一个人过生日,你不是很多战友的吗?」

  陈重说道:「你没当过兵,根本就体会不到整天看着同样衣服同样面孔的感
觉。」

  看着他端着杯子,浅浅地小啜一口,再小啜一口。忽然想,他比我还要小六
个月呢,忍不住问他:「部队生活很苦吧?你年纪这么小,撑不撑得住?」

  他眉毛挑了挑,有些得意的说:「看走眼了吧,我都两年兵龄了。」

  真想象不出两年前他刚入伍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两年前的自己,夜里睡觉
偶尔都会从床上掉下来。

  拿过放在身旁的玫瑰递给他:「没准备生日礼物,这束玫瑰我借花献佛,祝
你生日快乐!」

  陈重的脸越发红了,迟疑着接过去。我笑着问他:「怎么想起非要我们送玫
瑰给你呀?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他连连摇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说:「想女朋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情,这都不敢承认?」

  他说:「我没女朋友。」

  迟疑了片刻,他又说:「其实这花我不是自己想要。」

  我笑着问他:「你也想像我一样借花献佛呀?老实交代,准备送给哪个漂亮
女孩?」

  他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上午向你们要花的时候,就准备好了送
还给你们,你们两个都那么漂亮。」

  「哇!看不出来你还挺贪心!」看着他害羞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可以稍稍放
肆一点,「那我们两个人,你准备把花送给谁呢?」

  他干咳了一声:「我想,谁送这束花给我,我就送还给谁。」

  他抬头望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如果有人对我好,
我就会同样对他好。他给我多少,我就努力去回报他多少。做人总应该懂得回报
吧?」

  我惊奇地望着他。有片刻感觉有些迷茫,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种人,
你只要对他好,就一定能得到他同样的回报。

  定了定神,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你
自己希望是谁把花送给你呢?」

  话问出口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混身烫了起来,暗暗想自己的
脸一定和他一样通红通红了。

  陈重小心地问:「我可以说吗?」

  我在心里偷偷猜测着他的答案。

  他说:「我当然希望会是你送给我,那样我就有理由送玫瑰给你了。」

  他突然笑了笑,眼睛一闪一闪地发光:「是送给你,而不是还给你,我觉得
你很可爱。」

  心跳就那么突然漏掉了一拍。渐渐有些呼吸艰难,感觉很像多年前那次跟爸
爸去青藏高原,突然遭遇到高原反应。

  不知道自己怎样从陈重手里接过了玫瑰,然后紧紧抱进怀里不肯放手。

  我隔着座位和陈重碰杯,一次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心跳和心跳之间总隔着
一小段空白无法连续,不明白这一次自己又遭遇到了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容容才溜了回来。

  容容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神情有些紧张,小声对我说:「青青,不能再喝
了,我刚才看到了前天闹事的那伙人。他们现在正盯着我们呢,怎么办?」

  我转头去看,果然有三四个烂仔模样的人在远处不怀好意地对我们窥望。心
中有些惊慌,韩东还在看守所羁押着,真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安慰容容说:「别担心,他们一靠近过来,我就打电话报警。」

  陈重在一旁问:「怎么了?什么事情要报警?」

  容容对他讲了几天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今天我们去探望的那个朋友,就
是因为捅伤了他们的同伙才被关进去的。」

  陈重微微笑了起来:「多大事情,还用得着报警?我一个人就全摆平了。」

  多少仍感觉到担心,劝他说:「他们如果真的过来还是报警好了,我不想又
多连累一个朋友。」

 陈重脸上又浮起上午曾经见到过的嚣张表情:「你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不想给

  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堂堂一名人民武装警察战士,除暴安良维护社会
主义的繁荣安定,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报警?你知不知道,真正抓那些亡命
之徒的时候,警察都靠我们冲在最前头。」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样一张脸和那样的神情,仍然顽固地认为,男人
在眉飞色舞不知天高地厚乱吹着牛皮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

  心情真就那么忽然安定下来,相信他一定能够保护自己。

  我笑着说:「说好了啊,如果真打起来,你可别像刚才容容那样,唰的一声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容容握着小拳头砸我:「死青青,你再取笑我,我永远也不帮你了。」

  我说:「说好了由你献花给我们尊敬的陈班长的,怎么说跑就跑了?」

  容容狠狠地「哼」了一声,转向陈重学着我的腔调说:「帅哥,在我们两个
人中间,你自己希望是谁把花送给你呢?」

  陈重笑嘻嘻地说:「希望你们每个人都送我一束,那我今晚就可以左拥右抱
着玫瑰做美梦了。」

  看到容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陈重的家伙嘴巴真甜,不知道之前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是
真的呢还是只为了逗我开心。

  偷偷地想:「如果刚才是我走开,留下容容一个人送花给他,他会怎样回答
呢?」

  接下来继续喝酒,其实真正喝的只有我一个人,陈重和容容都只是象征性的
小啜,感觉自己又要接近半醉,说话渐渐有些轻狂。

  我问陈重:「你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什么除暴安良啦,责任啦义务啦,听起
来一套一套的。」

  陈重说:「是啊,我真那么厉害。」

  我嘿嘿嘿乱笑:「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今晚我就以身相
许。」

  陈重陪着我笑:「没机会的,他们到现在都不敢过来,估计不会再来了。」

  我说:「那你过去啊,证明给我看。」

  陈重「嗯」了一声,开始一粒一粒解开上衣的扣子。

  我有些惊讶:「脱衣服干什么?」

  他说:「我主动过去就不是除暴安良,叫寻衅滋事。我总不能穿着警服去寻
衅滋事吧?」

  看陈重真的把上衣脱下来,容容开始阻拦:「陈重,青青喝醉了,你别陪着
她胡闹。」

  陈重笑笑:「美女要以身相许耶!我再不肯舍身成仁还算个男人吗?」

  容容真的急了,用力晃我的身子:「青青,你想让陈重像韩东那样被关进监
狱里吗?」

  我这才惊醒,站起来拦他:「陈重,我和你开玩笑的。」

  陈重狡诘地一笑,把衣服披到我的身上,对我说:「看你喝差不多了,吓唬
吓唬你而已。你看我像那么傻的人吗?」

  我叫了服务生结帐。隐隐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虽然不愿意去主动滋事,却
何尝不希望能亲眼看见,有人为了自己去做傻事的样子。

  他像那么傻的人吗?当然不像。整个一油嘴滑舌净说些瞎话哄人开心的小骗
子。

  被容容和陈重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往外走,心里有点堵,我又不是真的喝醉
到要人搀扶的地步。想挣开时听见陈重在我耳边说:「你不想我证明给你看吗?

  想的话就配合一点。」

  被他的话刺激得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不用刻意配合,都几乎迈不动脚
步。

  心惊胆战地飘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在冒着兴奋的光芒。

  越接近那几个烂仔,我的脚越软,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

  我开始后悔刚才给陈重开的那个玩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明白,明
知道是件傻事,还傻到希望看见有人去做呢?

  从那群烂仔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陈重有意踉跄了一下。

  我猛地拉住陈重用力往外拖,低声求他:「不要玩了陈重,我们快走。」容
容也惊觉到了什么,和我同时加快了步子。

  出了酒吧大门,陈重说:「他们要追出来了,我们找人少的方向走。」

  容容几乎要哭了:「青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到底想干什么呢?

  抬头望见陈重满不在乎表情,还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的一张脸,却似曾相识
了很久,就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凝视,已经注视了一生那样熟悉。

  感觉到他的心中,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做一件傻事。

  我真的明白那不过是件傻事吗?也许是的。可是我虽然明知道是件傻事,却
仍然期望能看见有人真正地去做一次。

  就……看他做一次也好!

  当那几个烂仔真的追上来之后,我目睹了陈重的拳头飞起来,脚飞起来,用
最帅的招式把那群烂仔们揍得落花流水的全部过程。

  我看见英雄救美、我看见才子佳人、我看见王子公主、我看见童话、神话、
梦话般的斑斓夜色,看见陈重的身影在夜色里清晰得纤毫毕现,倾国倾城。

  我喃喃地对容容说道:「你看到传说中的英雄了吗?」容容问我:「你花痴
了?」

  我胡乱点头:「是啊是啊,我决定以身相许。」

  容容犹豫着说:「第一次见面,不好吧?」

  我问她:「陈重是不是比以前任何一个跟我去开房的男孩都顺眼?」

  容容说:「是吧。」

  「是不是比任何一个都帅?」

  容容说:「也许吧。」

  「是不是帅得倾国倾城?」

  容容大叫说:「不会吧?」

  我说:「当然会啊,所以我一定要以身相许!」

  那晚我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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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五)

  从宾馆回来后,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都神情恍惚,满眼都是陈重的影子。拉
着容容不停地讲陈重,讲去了宾馆陈重对我讲过的每一句关于他的事情。

  听得容容几乎要精神崩溃。

  她可怜巴巴地问我:「我能不能把耳朵塞起来?反正你也不是想要人听,你
只是想不停地说话而已。」

  我大叫:「当然不行!」

  容容说:「可是你这样总也说个不停,我听得脑袋快炸开了,你给我点时间
休息一下行不行?」

  我说:「行,给你五分钟。」盯着床头柜上的座钟,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容容钻进被子里用棉被把头紧紧包住,不一会就憋不住把头露出来,大口喘
气,痛苦地说:「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青青,你饶了我吧。」

  我盯着她,眼泪马上要滴下来。

  容容被我的样子吓坏了,马上搂住我求饶:「我错了青青,我对不起你,我
和你开玩笑呢,我发誓我一点都不烦。」

  我忧伤地问:「你说现在陈重在干什么呢?」

  容容说:「除了站岗训练还能干什么?或许在训练吧,他不是说他们每天都
要训练八个小时以上吗?过些日子他还要代表中队去参加总队的比武呢,肯定比
平时训练还要苦。」

  我问:「你说他会不会想我呢?」

  容容说:「肯定会,哪个男人见过我们青青之后,不是念念不忘的啊?你忘
了以前那些总围着你转的男孩了?你不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快要哭了。」

  「我不要他们想我,我不要任何人围着我转,我只要陈重想我。」我有些惊
惶:「容容,陈重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讨厌我不是第一次?会不会觉得我是
个很脏的女孩?」

  容容说:「不会的,你不说他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吗?」

  容容的脸羞得红了起来:「你不是说,他刚碰到你,就……那个了吗?」

  我说:「所以我才觉得自己脏。我多么希望自己和他一样是第一次啊。」

  容容说:「别这样青青,你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我悲伤地摇着头。过去那些天的颓废与荒唐,一幕一幕落下,我哪还有资格
说最好?

  可是,老天作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曾经那么傻。

  我问容容:「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他走之前,我把手提电话和家里的
电话号码,都写在纸上亲手放进他的口袋里了,如果他也想我,为什么一个电话
都不打来呢?」

  容容无奈地苦笑:「青青,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拿个手提电话当玩具
啊?部队的纪律很严的,出来十分钟都要请假,他请不到假也说不定啊。」

  我叹了口气,心想下次见到陈重,一定要买个手提电话给他,即使他偶尔忘
记我,我也可以在想他想得厉害时随时打给他。

  我对容容说:「我请陈重做我的私人保镖好不好?如果陈重肯做我的保镖,
每天跟在我身边,遇到有人欺负我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冲出来保护我,我愿意分一
半财产给他,让他保护我一辈子。」

  容容说:「我晕啊,这叫请保镖?你干脆嫁给他。」

  我喃喃地说:「我也想啊,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然后我安静下来,开始为这个问题苦闷不已。

  两天不见,我甚至无法清晰回想起陈重的样子,他的面容一直在眼前模糊地
出现又模糊地消逝,生命中留下的,只有一丝淡淡的味道。

  那是一个男孩第一次的味道,清冽得像清晨的一滴露水,轻轻地滴落进我的
记忆。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挥散不去的。小时候思念爸爸,我总是想,总是思念,然
后开始记不清爸爸的模样,吓得在梦里哭出声来,结果更加思念,晃来晃去都晃
不出爸爸的影子。

  现在我长大了,我知道有种方法可以让自己不再被思念折磨。

  去见他,把他每一根头发都记忆下来,直到自己再也不会忘记。

  我决定再去探视韩东,那样又有理由可以再见到陈重。

  这个世界,现在总是容容对我最好。她陪着我,在看守所门外,等过了一班
班岗哨,等过了夕阳西沉,等到了暮色。

  空气凉得让人有些发抖,我用满怀歉意的眼光看容容,她安静如司守护的天
使,对我说她总会陪在我身边的,无论喧闹的酒吧,还是夜里寂静无人的宾馆大
堂,或者现在。

  她一直说我是她的天使,其实她是我的天使才对啊。

  陈重终于没心没肺地出现在暮色里,看到我和容容,大为惊讶:「你们怎么
知道我几点的哨岗?」

  容容说:「我们早来了,等了很久。」

  「你们就这样从下午等到现在?笨啊,随便找个战友叫我一声,我就可以出
来了。」

  心里委屈得要掉下泪来,嘴里却硬硬的:「我们愿意。」

  陈重嘿嘿笑着:「你男朋友真幸福,有你这么疼他。看在你们陪我过生日份
上,这次帮你们送东西,我不要回扣。」

  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只是朋友,并不是男朋友。

  忽然被被他后面一句话惊得呆住了,那一晚,只是回扣?

  那滴清冽着滴进我思念里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原来轻得像暮色里稀薄的空
气,他自己从来不曾在意过!

  心中一片冰凉,感觉自己是个溺水的孩子,突然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绳索。

  容容大声呵斥:「陈重,你会不会说一句人话?」

  陈重奇怪地问:「我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我低下头把自己藏进深深的暮色里,不让他看见我即将哭泣的面容。心在一
寸寸退缩,只想退到一个任何人都碰触不到的地方。

  想转身逃开,却迈不动脚步。能逃向哪里啊?根本无处可逃。

  容容冷冷地问他:「什么叫回扣,你说清楚。」

  陈重说:「麦当劳、百威、玫瑰花。还会是什么?」

  容容一下子张口结舌。

  陈重大声叹气:「都说女人和小人最难伺候,我现在明白了。一句话说不好
就立刻翻脸。」

  容容说:「你弄清楚,是你说话太……过分了。那个韩东是我们的同学,说
是朋友也行,你凭什么张口就说是青青的男朋友?如果他真是青青的男朋友,我
们会连饭也不吃等你等到现在?你以为除了你,我们就没别的办法给朋友送点东
西?」

  我拦住容容,不让她再说下去。

  陈重笑了:「原来不是男朋友啊?早点说呀,害得我这两天安排战友每班岗
都对他特殊照顾,估计再过几天他都快想自杀了。」

  容容问:「什么意思?你说的特殊照顾是什么照顾?」

  陈重说:「也就是让他倒倒马桶,清清厕所,搬搬石头,背背监规之类的。

  放心啦,没有打他骂他,监狱里不允许虐待犯人。」

  被他气到发狂,冲上去狠狠一拳。

  他一动不动承受,感觉自己的拳头砸在他身上那样微弱无力,轻得像棉絮。

  听见他说:「你别使那么大力啊,别弄疼了自己的手。下次生气了,就随便
抓个东西打我吧,我顶得住的。」

  然后他俯过头,贴近我的耳垂,轻笑着说:「以后你要关心哪个男孩子,最
好提前通知我一下,我会吃醋的。」

  心跳和心跳之间又开始间隔了一小段的空白,怎么都找不回突然漏掉的那一
拍。

  扑在陈重胸前问他怎么不给我电话。

  陈重说:「我以为你给我留电话,只是为了找我给那个韩东送东西。我怕一
给你打电话,就会感觉到你对他的关心。我怕你给我的一切,像那些炸鸡啤酒一
样,只是一种回扣。我怕你为了爱着别人,在把自己当礼物牺牲。你不知道,跟
你分开之后,因为嫉妒那个韩东,我杀人的心都起了。」

  我眼前有些朦胧,如果这是他不给我电话的借口,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借口
了;如果这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我愿意死在这个谎言里,永不超生。

  陈重轻轻地说:「我已经迟到了。我要去上岗了。两个小时才下来。你还愿
意等我吗?」

  我说:「只要知道你会从那扇门里出来,要我在这里等一辈子我都愿意。」

  他亲了亲我的脸,飞快地抓起地上装了食品的袋子,往铁门方向跑去。

  我在身后对他叫:「里面的炸鸡我没有拆去骨头,那是买给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说:「我不吃了,你们不是没吃晚饭吗?我下了岗,陪
你们一起。」

  铁门重重地关上,陈重的身影消失在那端再也无法看见。

  容容靠近我,忧伤地对我说:「青青,你完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
人,如果有一天我听说你被他卖掉了,绝对不觉得意外。」

  我说:「如果卖掉我的人是他,我会笑着帮他数钱的。」

  容容说:「当局者迷,你才会这样说吧。为了自己爱的人把自己卖掉并不是
件特别悲哀的事情,可是被自己深爱着的人卖掉,就会是最大的悲哀。」

  我笑:「容容,你是在嫉妒我。」

  容容说:「我在替你担心。」

  我问她:「你担心什么?陈重会害了我吗?」

  容容说:「他也许不会,但你会为了他而害了自己的。陈重临走前最后那一
句话,让你开心成这个样子,我真想替你给他一耳光。」

  我有些奇怪:「怎么了?他说陪我们一起吃饭而已。」

  容容说:「是啊,人家一句陪你一起吃饭,你就要继续在寒冷中再等上两个
小时。他真的关心你吗?换了我是他,会让你自己先找个地方吃饭,先不让你饿
着冻着,然后等我。」

  我陪着笑脸:「容容,你别生气,要不我先去陪你吃点东西?」

  容容生气起来:「不是我的原因,你明白吗?我是为你难过,现在你已经把
自己弄丢了。」

  我不知所措起来:「容容,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

  容容重重地叹了口气:「再等两个小时吧,对你来说,这件事是最容易做到
的。」

  看守所的铁门又响了一声,被换下岗的武警战士从里面走出来。他没有直接
转向回去营房的路,而是直接走到我和容容面前。

  「你们是陈重的朋友吧?」

  我回答是的。

  他把手里的衣服和那袋没有拆骨的炸鸡递给我:「这是陈重要我给你们的,
衣服是他的,他现在穿的是我的那件。他说如果一件衣服不够,要我回营房再拿
一件过来。他说如果你们害怕,就要我在这里陪你们一会。」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的手电筒,「陈重说如果你们觉得无聊,要我
教会你们玩这个。」

  我接过那支电筒,打开,再关上,奇怪的问:「怎么玩?」

  他用手指了指看守所里面高高的哨楼:「陈重在那上面。」他拿过手电筒,
对着那个方向亮了个一长两短的信号,很快有一道光柱回应过来,在夜空里划了
一个圆圈。

  他对我们说:「陈重说,一切正常。」

  问了他的名字,叫王涛,和陈重是老乡,当兵前两个人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对王涛道了谢,婉拒了他留下来陪我们的要求。王涛临走之前,陈重发过来
一个闪了两次长光的信号,向他请教是什么意思,他笑笑:「陈重在对我说,谢
谢!」

  我拉着容容和我一起钻进陈重宽大的上衣里,吃那些已经变冷的炸鸡,每隔
上一段时间,冲哨楼上发那个一长两短的信号。陈重回一个光圈,往往跟着一句
谢谢。那两个小时,因为多了一件上衣和少许简单的光信号,快乐得无与伦比,
唰地一下就过去了。

  容容不再生陈重的气,从陈重战友手中接过衣服和炸鸡的那一瞬间,她就已
经开始陪着我欢笑。

  又一位武警战士从夜幕中穿越看守所的铁门,即将换陈重下来。

  容容对我说:「青青,我也要爱上那家伙了,他把一件那么无聊的事情,轻
而易举就变成了浪漫。」

  我说:「好啊,我们两个就一起爱他,你知道,所有美好的东西,我总想和
你一起分享。」

  容容说:「傻啊!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

  如果不是陈重飞快地从铁门里跑出来,我闷闷不乐的时间也许会更久一点。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些东西,连最亲近的朋友也不可以分享呢?

  就像身上这件我们共同披着的上衣,暖暖的,带着某种让人心醉的气息,两
个小时,不就这样一起披过来了吗?

  在陈重飞快地冲到我们面前之前,容容不经意扭身,委婉地从我怀里溜了出
去。


                (六)

  有一段日子,就那么安逸无害的度过。

  我结束了酗酒,叛逆,颓废的阶段,沉浸在恋爱的新奇感觉里,频繁的跟陈
重约会,再约会。抽空和父亲通通电话,隔段时间去见见母亲,告诉他们我现在
很好,很淑女,请他们不要再为我担心。

  陈重白天不是有太多时间出来陪我,我们的约会大部分在夜里。我已经可以
清楚地计算出来他会在那天夜里哪个时间段会上岗。他站岗的时侯我们通电话,
说到他下岗之前我开车去接他出来。

  我考取了驾照,为了方便和陈重约会之后,在凌晨送他回营房。

  我们买了两个可以发射出激光的小玩意,光柱的射程更远。电话说累了就把
车开到看守所附近,远远地和陈重玩着信号传递的游戏,我们设计了更复杂的内
容,我想出的最长的一句话是:我想你了,你现在能飞到我身边吗?

  我们约会的地点,通常都在宾馆。

  年轻的身体很容易就彼此记忆。有时候我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陈重
穿着衣服和不穿衣服的样子。

  当这种记忆出现,白天我会用稍微凉一点的水冲个澡,如果是在夜里,我就
打电话给陈重,用沙哑的嗓音把他闹得心猿意马,然后千方百计地溜出来跟我见
面。

  始终没有带过陈重回家,我总担心在自己家的床上做爱后,凌晨会不舍得让
他离开。而对他而言,那是绝对没办法做到的。

  偶尔我们一起去散步,陪他风卷残云似的吃饭,挽着胳膊一起购物。

  一直是夜色盘旋在城市的天空,不知不觉发现这一年已经到了岁末。

  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少下雪。

  以前冬天想看雪的时候我都跑到很远的北方去看,最后都是被冻得灰溜溜的
回来。

  这个冬天我想我哪里都不再乱跑了,我会愿意老死在这样的日子里。

  容容仍每天陪在我身边,只是我和陈重再去宾馆,她不用再彻夜在大堂等。

  夜里家中常常只剩下她一个人,很多次我清晨回去,看到容容半靠着床头睡
着,床头边散落的,是以前我们看过的书。

  我知道容容想参加来年的高考了。

  那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曾经也是我的。

 已经忘记了是哪一天指着墙上某个大学的招生简章说:明年我们一起去那个

  学校吧。却总记得容容认真点着头的样子,即使在那个「明年」成为过去之
后。

  现在,还剩下是她一个人的理想。

  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夜里一两点钟牵著手去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
厅吃饭,然后回家继续看书。曾经那些在睡着之前仍晃动在眼前的繁复公式和文
字,突然像割断在另一个时空,再也无法融入我今天的世界。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弃。

  如果是的话,我背弃的是朋友还是理想?

  或者两样我都背弃了?

  一直觉得,其实两个女孩子之间也可以出现类似爱情那样的感情。

  十二岁那年,去新学校后的第一场大雨,妈妈开着车去学校大门前接我。我
透过车窗看到被大雨淋湿了的容容,薄薄的白衬衣贴在她的身上可以清楚看见里
面小棉背心的痕迹。那么多的人在雨中奔跑,那么多没有带雨伞的孩子拥挤在一
小片屋檐下,我只看见了她一个人被那场大雨冲洗得美丽绝伦的模样。

  于是,我从车里跑出来,坚决地拉了她的手不放。

  容容说,那天我暖暖的掌心让她不再寒冷;我说,那天她软软的手腕让我不
再孤单。

  一牵手就再也不舍得松开。

  初中那三年,很多时候都是走到各自回家的路口才依依不舍互说再见,走几
步就会回过头看看对方的身影是不是已经越走越远。

  高中之后,学校离我家很近,干脆去求了容容的家人让她搬过来住进我家。

  于是原来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的,每天夜晚一定要拥抱很久等到胳膊发麻才
甜甜地睡去,有时候在夜里醒来,还要再叫醒对方再迷糊地说上一会话。

  很多秘密,一直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一些看见我会双眼呆滞的男孩,在被我忘记模样后仍偶尔从容容嘴里提起;
一些写给容容的情书,许多年后我仍会背诵出某段文字,再一次暴笑着,看容容
的脸慢慢变红。

  在妈妈面前不敢袒露的心事,单独在一起时不经意就可以说出口。

  那些属于女孩子成长的困扰,在无数个夜里,我们小心翼翼地探讨,互相从
另一个人身上学习解决的方法;那些私密得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疑惑,在两个人的
世界里,才有勇气羞怯地提起,喘着发烫的呼吸,一起寻求答案。

  有一段时期我们彼此依恋得意乱情迷。

  某天夜里我先醒来,叫醒容容说如果女的跟女的也能结婚就好了,这一辈子
我们两个也白头偕老。容容说是啊,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是女的呢,如果其中有一
个是男的多好!

  我们难过地彼此拥抱,渐渐感觉身体也难过起来。不知不觉,我们在黑暗中
接吻。

  是那种真正意义的接吻,舌头缠绕着舌头。

  随后的日子我们认为结婚的快乐无非就是这样。我们在黑暗中彼此向对方承
诺,以后都不要结婚,就这样两个人一起白头到老。

  忘记过了多久,类似的亲密渐渐减少下来。

  一天夜里,我们都不好意思地坦白,很多次我们两个亲密得很过分的时候,
心里会莫名其妙地想起男孩子。

  两个女孩之间的爱情草草结束。

  我们都觉得很自然。

  那次我逼着容容承认,是她先违背诺言移情别恋之后,我才跟着她回头是岸
重色轻友。

  这一次我知道,先违背了诺言的那一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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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七)

  春节过后容容返回学校读书,每天晚上仍回到我这里住。没有和陈重出去的
夜里,有时候我望着容容坐在台灯下的背影,觉得自己很孤单。

  曾经最重要的几个人,他们总是一个一个在把我宠坏之后,接着再一个一个
残忍地淡出我的生活。

  戒掉了爸爸叫我早起时留在脸颊上淡淡的剃须膏味道,戒掉了妈妈每天在餐
桌上摆好的早点。

  现在,我又要努力着去戒掉已经陪了我整整六年时光,容容总会在耳边轻声
说出的悄悄话了。

  以前容容说:「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吧。」

  昨天容容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以前从来不怕和容容吵架,始终不会担心我们会真的彼此生分,因为我知道
她心里总是很疼我的,就像我在心里疼着她一样。

  以前生气时我会对她说些很过分的话,也会故意走去另一个方向,装成要从
此分道扬镳的样子,但我知道她总会很快就追过来,对我说她心里丢不下我。就
像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同样会追过去给她说对不起。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吵过架了,我没有生气地对她说不要再跟着我,容
容也没有再因为生我的气一个人躲起来悲伤地掉眼泪。

  可是突然之间,我们的距离渐渐拉远,好像怎么样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其
中一个人走开,另一个就飞快地追上来。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是命运?还是我们自己?

  人家说的沧桑,就是这种意思吧?

  有几次,远远地望着容容,想起来有很久没有拉过她的手了。

  很想冲她大声喊,再这样总用背影对着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并没有真的喊出来。

  曾经也在那个练狱中呆过,所以我知道,迎接高考到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对
一个准考生意味着什么。难过得想哭,因为已经不能再手牵手共同经过那样一场
练狱,心里想现在只剩下容容一个人了,她一定比我还要觉得孤单。

  终于也没有哭出来,只是长时间地沉默。

  三月初,陈重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为了备战总队的军事比武,去某基地接受
为期四十天的封闭集训。

  我痛苦万分,四十天那么长啊,还封闭。

  我说:「不能见面,不能通话,不能随时知道你的消息,我会想得发疯的。

  你不要去了好不好?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你去?」

  陈重骄傲地笑:「因为我是全支队最棒的战士里面最棒的那一个。」

  我宁肯他不是最棒的。

  我问他:「参加比武有什么好?训练那么累,生活那么苦,还不能保证一定
能拿冠军。你装病不要去了吧。」

  陈重说:「不保证能拿到冠军,并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拿冠军的梦想。参加总
队的比武并且拿个冠军回来,是我一直梦想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病,我也会装成
没病的样子去争取参加,你竟然说让我装病不去。」

  被他带些呵斥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满:「又不是奥运会,就算拿到冠军又怎么
样?能奖励多少钱,我加十倍给你好了。」

  陈重说:「也许这种冠军你并不看重,但是我很在乎。我知道拿了冠军也不
会奖励什么钱,但是能让我觉得很开心很光荣。」

  他问我知不知道钱代表不了一切,知不知道什么是荣誉什么是理想。

  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他带着种我认识他以来最认真的表情说:「一个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
最大的快乐。」

  我无计可施,向他打听即将要去的那个训练基地在哪里,告诉他我想去附近
租套房子陪他。

  告诉他的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是和他要拿冠军的想法同样认真的。虽然是封
闭,虽然即使我真的去租了房子了仍然不能见面,但最少可以离他近一点。

  尽量能离他近一点。就是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

  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我的想法很可笑。

  也许一个人去做着他想做的事情时,别人想做什么,他通常都疏忽掉了。

  陈重进入封闭训练的那些天,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某些熟悉的场景,
想起来自己曾经挽着他的臂弯一起经过的样子,会莫名其妙地呆在那里,忽然就
掉下一两滴眼泪。

  不愿意一个人再去吃麦当劳,不愿意一个人再逛常去购物的商场,不愿意一
个人突然看见哪一处宾馆,立刻记起哪天曾和他同住。

  我渐渐学着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步也不走出屋子,饿了打电话叫外卖来吃。

  心想我在和陈重过着同样的生活吧。

  睡觉变成最经常做的事。有时候睁开眼睛是白天,有时候睁开眼睛是夜里。

  醒着时隔一会就拨打陈重的号码,听那总是关机的嘟嘟声,听累了又睡。

  有一天妈妈回来看我,说十几天没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的样子了。

  没有期望中见到妈妈回来的惊喜,我穿着睡衣陪她说话,说着说着感觉话题
很陈旧。妈妈看见了屋子里容容现在每天看到很晚的那些书,问我准备要再去读
书了吗?我懒懒地回答说也许吧。

  妈妈露出欣慰的神情。叮嘱我不要太累着自己,要注意劳逸结合。

  我很劳吗?爸爸妈妈留下的那些钱,不用工作这辈子都够用了。那还怎么可
能会「劳」?

  妈妈说要不给爸爸打个电话,直接联系一所国外的大学去读。

  我不禁苦苦一笑。从前虽然也衣食无忧,但总觉得努力读书是天经地义的事
情,自己和所有其他的同学一样,要为自己去尽力拼搏最美好的未来。现在我已
经知道和自己和他们并不一样,他们苦苦努力才能拼搏到的东西,我某个上午被
叫醒,就被告知一切唾手可得。

  我曾经不幸吗?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才是幸运儿。

  对妈妈说等我想想再说吧。

  妈妈说:「你总是这样好强,任何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做。其实完全不用那
么辛苦。」

  不想解释什么。

  也许我过去曾经单纯,也许那种单纯的时光曾经很快乐,但已经太遥远,就
像一直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妈妈问我要不要她回来陪我一段时间,她觉得我神情恍惚,担心我会累跨了
身体。

  我飞快地回答不用,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了,我现在很习惯独
自一个人的生活,不想再改变。

  妈妈走后我无法像往常一样继续倒头大睡。

  曾经那么渴望的事情,真的要发生时,我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记得以前我
无数次夜里醒来,都会想,如果妈妈能再回到我身边陪我该多好啊。

  原来很多事情到最后都会改变模样的,无论我们以为多么无法割舍的感情,
总有一天能淡然挥别。

  父母,朋友,终有一天会从自己生命中剥离,无声无息。

  感觉自己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明白很多道理。可是越长大越觉得无助,越
明白越觉得迷惘。一个人生命的最尽头,是什么样子呢?

  最不可丢弃的对方是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能是伴侣吧。

  那天夜里,容容照旧在台灯下独自读书,我在天台上,手里拿着那支激光发
射器,冲着夜空一次一次按下按钮,翻来覆去在讲的,都是同样一句话:「我想
你,你现在能飞到我身边吗?」

  那些字字句句散落在无尽的夜空里,始终没有人回答。


                (八)

  男女之间,有一句话是一定要说的。不说出来,对方怎么知道,怎么明白?

  却不愿意是自己先说,有几个女孩子会愿意把「我爱你」这三个字毫不保留
地主动对男人说出来?我一直希望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能在里面加上一个
「也」字。

  「我也爱你!」

  我一次一次练习,早已经练得纯熟无比,准备等陈重回来,一定要对他说一
次。

  陈重参加完比武回来,天气已经很热了。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次可以陪我
尽情疯一阵子了,部队批了他的探亲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接到陈重时他穿着浅绿色的短袖,人比离开之前黑了也瘦了,显得更结实一
些。直接把车开去商场。每挑出一件衣服都亲手帮他试穿,他直着身子不动,由
我一粒粒扣上扣子,再一粒粒解开。

  做着这一切时,感觉很自然,像自己已经服侍了他一辈子。

  爸爸妈妈没有分开之前,妈妈也经常这样帮爸爸挑选衣服吧?有片刻我很迷
惘,心里头却是甜甜的。

  选好了两身之后陈重就说够了,他并没有太多时候需要穿着便服。

  他附在我的耳边说:「试衣服的时候,你一直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弄得我心
猿意马。」

  心猿意马是以前陈重在电话里经常用的一个词,每次听到这四个字我的身体
就开始发烫,立刻比他还要心猿意马,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却还是感觉不满意,仔细观察才发现是因为陈重的头发。那种剃了光头后新
长出来的短发,虽然短,看上去却乱哄哄的,没有了军装衬着,简直像个刚释放
出狱的劳改犯。

  告诉他自己的感觉,坚决带他去做头。

  陈重痛苦地问我有必要吗?

  对他说当然有,「因为我想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总是你最帅的样子。」

  坚持等他头发做好,立刻就用最短的时间把车赶到宾馆。

  心里思念了近五十天,身体也思念了五十天,一直拥抱到筋疲力尽,吻得舌
头都麻掉了,才彼此分开。

  刚分开一秒陈重又扑过来,我拦住他:「等等,我想先仔细看看你。」

  陈重摆了个pose,问我:「帅不帅?」

  我笑着夸他:「嗯,好帅啊!我爱死你了。」然后飞快地问:「你呢,爱不
爱我?」

  他冲过来把我扑倒在床上。

  我抓住他解我衣扣的手,仍然不肯死心:「你说啊,爱不爱我?」

  陈重喘息着说:「爱死你了。」然后用力把我的手拨开。

  从语法上讲,「爱死你了」是个形容词,和「爱你」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
种区别多少让我心中有一点点失落的感觉。

  我准备好了对他说:「我也爱你。」却没能听到陈重先对我说「我爱你」三
个字。

  但失落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我渐渐心猿意马,注意力飞快地偏离到另一
个方向。

  好像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会随时心猿意马,然后另一个迅速跟进。

  中场休息时间,陈重说:「好累啊,可是真奇怪,累完又想。」

  我笑他:「是你自己想,我并不想。」

  陈重说:「哈,别忘记是你启蒙了我,在床上我要叫你师父的。」

  伸手重重的拧他,不知怎么眼前又晃过他第一次笨笨的样子,又有些心猿意
马。

  陈重嘿嘿直笑:「还敢说自己不想?老实交代,这么多天你有没有偷吃?」

  我愣了一下,心里酸酸的,麦当劳我都怕一个人吃,还会去偷吃别的?

  对他说当然没有。可是有或者没有,怎样才能证明?

  接下来几天,拉着陈重重新走了一遍我们以前一起走过的地方。告诉他某一
天在某个地方,我一个人想起他,掉下了眼泪。

  陈重大为惊讶:「你会哭?你哭一次给我看,看见眼泪我才能相信。」

  我望着他:「你真想看?」

  他观察我好久:「你倒是哭啊,我都等半天了。」

  我说:「那好,你对我说,你不爱我。」

  他说:「我……」

  眼泪已经涌了出来,伤心彻骨的痛。

  陈重呆了两秒,连声说:「够了够了,我相信了,你真的会哭。」

  我却已经无法停止。

  他又呆了两秒:「好了好了,我不是还没说吗?别哭了,啊。」

  我冲他叫:「那你说啊,我听你说。」

  他搂住我:「我不说了,我永远都不说。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哭得更厉害。

  他凑近我耳边小声哄我:「这可是在大街上,好多人看着呢,你就别哭了行
吗?我可没说不爱你,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不爱你,对不对?。」

  我说:「那你说,你爱我。」

  他说:「我……」

  我委屈地等,心怦怦乱跳。

  他耍赖皮:「人这么多,我不好意思说,找没人的时候我再说。要不我们回
宾馆,我不不光说,我们还做。你说好不好?」

  他边说边加重了拥抱我的力度,装着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

  不再上他的当,感觉万念俱灰。

  连说一声都不肯,他不爱我,他一点也不爱我,他跟我在一起只不过是想做
爱!

  用力在他怀抱里挣扎,挣了很久都没挣脱他的怀抱。渐渐筋疲力尽。

  即使挣扎出去又怎么样,逃得出他的怀抱,我能逃得出自己的悲伤吗?

  我放声恸哭。一不留神已经咬住他的肩膀,那是斩钉截铁绝不留情的一咬,
疼得自己心都颤了犹不肯松开。

  陈重终于忍无可忍。

  他一把推开了我,大声喊:「疼……啊!」

  看见他的手扬了起来,我扬起脸等,等他的耳光重重落在我的脸上,心想死
就死个痛快。

  他终于没打,恨恨地说:「本来快说出口了,被你咬回去了,你活该。」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说:「你要我说的话啊。正好,也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可以不说了。」

  我问他:「说一声很难吗?那就不要说,永远也不要说。」

  他大声叫:「第一次啊。从来没对人说过的。」

  我承认我又一次败给了他,就那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立刻叫得我柔肠百
转。

  第一次啊。所以能够任何时候都叫得那样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眼泪仍止不住地流,傻傻地看着他的肩头渗出丝丝血迹,后悔自己咬得那么
重,想用手去摸一下都不敢,怕那痛会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陈重小声在喉咙里嘟囔了一声什么,然后大声问道:「好了吧,可以不哭了
吧?」

  不明白为什么可以不哭了。

  他叫:「你这人怎么那么赖皮啊,我都说完了,你还哭。」

  我被他的样子惊醒,刚才他那声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难道是……什么?忙
对他说:「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无可奈何,飞快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目瞪口呆,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倒。

  我终于艰难地对他说出了那四个字:「我也爱你!」

  那天我无数次听到了陈重说我爱你,每隔一会就缠着他再说一遍,总也听不
累。

  躺在宾馆的双人床上,我笑得嘎嘎直响:「陈重,你怎么那么纯洁啊,什么
都说是第一次。还有别的第一次吗,快点都交出来。」

  陈重恼羞成怒:「是啊,第一次都被你拿走了,我已经不再纯洁了。以后,
我一定要和一百个处女做爱,要听一百个处女对我说我爱你。」

  当然不会被他吓倒:「哈哈,你好有抱负啊。什么时候理想实现了通知我一
声,我摆一百桌酒席为你庆祝。」

  他半天没有再说话。

  我不再洋洋得意,小心地问他:「处女真的很重要吗?」

  陈重说:「总有一个应该属于我吧。」

  他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得接近忧伤。

  被他的样子弄得心情沉重起来,犹豫着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想告诉他自
己的第一次,是一种怎样的被强迫和无力反抗。可是,接下来那段颓废与放纵的
日子,是谁强迫自己的呢?

  几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拉我,是自己堕落而已。

  我可以怪谁?

  陈重说总有一个应该属于他,我有资格说「不」吗?如果我承认第一次是美
好的,一个人想追求他理想中的美好,我凭什么要去阻拦,因为我会不开心?如
果他不能开心,我又怎么可以再高兴起来?我是那么……爱他。

  偎依在他怀里,对他说:「陈重,如果是你觉得美好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去
破坏。」

  陈重谨慎地看看我,犹疑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我是那个意思。我们两个人明白,就行了。」

  没有再继续要求他说爱我,一天这么说下来,他肯定已经说累了;没有再继
续心猿意马,几天这么做下来,我们都累得不行了。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陈重在前面走,我哭着喊着都追不上他。

  惊醒过来发现身边另一半空着,看见陈重远远在沙发那边抽烟。

  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你睡得那么甜,怕抽烟呛着你。」

  总是被他一句话就哄得开心起来,坐进他怀里亲他,说除了怕他离开我什么
都不怕。

  他犹豫了一下,对我说:「我想回家几天看看。」

  听他说起过他的家乡,一个千里之外省台天气预报里都不出现的小县城。

  问他我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回去,他说:「那么久不回去,忽然领你回家,我
自己没做好思想准备,对家里人也有些太突然了。我很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问他:「很快是几天?」他想了想:「一个礼拜。」

  痛苦地大叫太久了。陈重说:「路上都要两天,总不能我刚进家门就说要回
来吧?毕竟是回去探亲,不是串门儿。」

  想了又想,飞快地跳起来给宾馆客服打电话订购车票,翻出一叠钞票塞给陈
重,问他:「够不够?」

  陈重问:「什么意思?」

  对他说:「想让你快去快回啊,最近的一趟车是夜里两点钟,没时间买礼物
了,你回去以后看什么合适就买点什么,你老家不会落后得连商场都没有吧?」

  他望了我一会,对我说:「我会想你的。」

  我轻轻抚摸他肩头,被我咬伤的地方,是一圈深深的伤口,估计痊愈后仍会
留下印记。

  「还疼吗?」

  陈重说:「再怎么疼都值得。因为除了你,谁也咬不出这么完美的疤痕。」

  我迷恋地凝视那处伤口,被他哄得鼻子发酸。

  疤痕都可以完美,我们的爱情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缺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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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九)

  载着陈重那列火车终于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火车开始启动的时候,我很想跟着火车跑,以前电影中看过的一些画面在脑
海中闪过,泪水不知不觉朦胧了眼睛。我知道,随后的那一个礼拜,我又要一个
人孤单地想念了。而这个站台,又将被我记住,没有陈重陪在身边的日子,我一
个人经过这,会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火车开走了很长时间,脚下依然软得厉害,心乱得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哪
走。

  好像只可以回家了。今天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家。

  这几天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只在出来后的第二天夜里,给容容打了一个电
话,告诉她我会在外面呆上一段日子,和陈重一起。

  电话里容容简单地「哦」了一声,告诉我玩开心点。然后我们就好像无话可
说,沉默了两秒,各自把电话挂掉。

  小时候总以为我和容容,是一切都可以分享的。

  怎么忽然之间,拿起电话,我们除了礼貌地「哦」一声,就再也不能沟通了
呢?

  前几年,容容回家看望家人偶尔不和我同住的时候,那怕只是分开一夜,我
们都会抱着电话说个不停,直到疲倦得睁不开眼睛。有时候,在第二天醒来的时
候,电话还抱在怀里。

  今天,只剩下一声「哦」。

  她在电话里说,玩开心点。可是,她真的还在乎我开心与否吗?我的欢笑,
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只能都洒在她的身后,再也不能我在这端刚一开口,她就飞
快地知道我的喜怒忧欢了。

  她再也不会像那天,我们等陈重等到很晚,陈重一句话让我继续再等两个小
时,她就想替我给他一耳光。

  能怪谁呢,是容容离开我,还是我离开她?也许任何离开都是双方的,不知
不觉中我们都各自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今天,容容还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吗?我想说她仍然那么重要,但我
知道,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其实很早我们都知道这个结果,只是当这个结果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心
里多少有些伤感。

  回到家里却没看见容容。

  也许回家看望家人了吧,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距离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容容每一分钟睡眠都是宝贵的,怎么忍心打扰。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最近我的作息早已经变得颠倒,要
睡着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决定去容容家接她去学校。容容家里学校很远,打车也要一个小时时间,如
果我去接她,到她家时她也差不多该起床了。

  到容容家楼下,天已经微微亮了,我望着容容家的阳台,忽然记不起上一次
我在楼下仰着头叫她的名字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们多亲密呀,一天不见都会难
过得就像我现在想陈重一样。

  我大声叫容容的名字,我想,她一定也很怀念我在楼下喊她的声音。

  容容的母亲从阳台上探出头,说容容十分钟前刚走,怕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骑单车去的学校。

  心里有些隐约地失望,想就此告别,却不好意思拒绝阿姨让我上去坐坐的邀
请,他们一家人都把我和容容一样疼的。

  阿姨招呼我坐下,忙着要去张罗点心糖果,我拦住她:「阿姨,您知道我为
什么怕来你家吗?就是怕您当客人一样张罗这张罗那的,我和容容不都是您女儿
吗!」

  阿姨又要流下眼泪来:「我们家容容这辈子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是她的福
气呀。」

  怕她再说出让我不安的那些感激之类的话,对她说:「阿姨,您再这样说我
就走了,都说我是您一个女儿了,您嫌弃我是不?」

  阿姨忙说:「不嫌弃不嫌弃,我每次烧香都念叨着求菩萨保佑青青一辈子平
安,怎么会嫌弃这么好的女儿呢!」

  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提及到容容。

  最近一段时间和容容交流极少,对她的一切不知不觉已经陌生起来。

  阿姨说:「听容容说,这两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怎么理想,不知道今年会怎
么样呢。」

  有些奇怪,容容以前成绩就不错,最近看她一直心无旁贷的读书,怎么会不
理想?

  阿姨问:「你不准备考了吧?也是,怪累人的。容容这丫头笨,以前跟着你
成绩还好一点,现在你不读,她一个人就有些吃力了。」

  心里酸酸的,想起容容曾经对我说:只要是拉着你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
奔跑,都是在奔向天堂。

  今天,她还会那样觉得吗?

  提出去容容房间看一下,阿姨说好的,我去给你弄早点。

  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吃过妈妈弄的早点了。

  笑着对阿姨说:「我要吃醪糟鸡蛋,要吃三个。」

  容容家这套房子,最初买的时候还是我问妈妈要的钱先帮他们垫上的,那时
候叔叔阿姨相继下岗,家里的条件很艰苦,是我又求着爸爸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工
作,情况才慢慢好转起来。

  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当我女儿一样的疼,感觉比疼容容还要甚一些,无论
我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无条件满足我。

  读高中时我提出让容容去我家住,他们一声都没有阻拦,离学校远是一个原
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无法开口对我说「不」。

  容容的房间一目了然,简单的就一张小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椅
子。

  上了高中之后,容容就极少有机会再回来住,现在这个房间就连她的日常用
品,都几乎看不见了。

  看这有些空旷的房间,隐隐觉得对不起容容的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我一直
在霸占他们的快乐,我一天见不到容容都会想她,叔叔阿姨那么久不见,怎么可
能不想?

  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容容跟我在一起,是容容的福气,所以他们才为了女
儿的幸福,宁肯忍着对女儿的思念,也不愿把容容从我身边夺走。

  他们一定和容容那样,一直相信我会带着容容朝着天堂的方向奔跑吧。

  惭愧得无地自容,最近将近一年时间,我为容容做过什么?心里暗暗发誓,
从今天开始,我要每天接容容放学送她回家,早上再过来接她去学校。如果这个
世界真的有天堂,我一定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容容送到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朋友是永远不会背弃的。方向或许偏离,只因为每个人最终的目的地,不一
定再是最初预定的那个方向。

  我的幸福在我的天堂里等我,容容的幸福在她的天堂。

  希望我们最后都能到达。

  床边的那个小床头柜,是这个房间唯一上锁的家具。我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这些年容容记下的日记,或许还有几封不那么蹩脚的情书。那一切都是我们共同
经历过的,对我而言全都不算秘密。

  我看过容容以前所有的日记,就像她也看过我的一样,我们两个人的面对是
赤裸的,没有过遮掩。

  去年的春节过后,高考的压力逐渐加重,我们记日记的习惯都随着放弃了。

  一直到我放弃了高考,才又偶尔记上几篇,却也不再每天坚持。

  我从床下拉出一个鞋盒,拿起左脚那只鞋子,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将近七年时间的朝夕相处,我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容容。

  打开床头柜,所有物品仍然是从前熟悉的摆放次序,于是翻出最下面那本记
事本。

  日期停止在去年三月,几乎和我同时停笔的时间,看样子容容很久没有写下
过什么了。

  慢慢把记事本放回原处,过去的一切,我们的记忆里基本相同,没必要再翻
看。

  不小心触动了垫在床头柜最下层的牛皮纸,意外地发现那层纸下面居然还压
着一叠东西,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取出来。

  翻了一下,是几张写在信纸上的手记,最后的日期是昨天夜里。

  嘿嘿,最近我忽略她太多……她会不会偷着骂我?

***********************************

  1991年11月11日,夜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在宾馆的大堂里等青青了。

  很奇怪会自己忽然想写点什么,毕竟已经那么久没写过。开始是因为功课很
重,后来不再读书,却已经连记日记的习惯都改掉了。也许,是因为青青不再继
续写下去,我也不再有记载什么的心情。

  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我都在跟随着青青。

  阿姨嫁人后,青青很难过了一阵子,辍学,泡酒吧,包括带男孩子来宾馆开
房。我不知到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跟在她的身边。我想,青青去天堂我跟着她,
有一天她想去地狱了,我也会继续跟随,两个人一起,不管是去天堂还是地狱,
都不会觉得孤单吧。

  这两天为了韩东的事情,青青没少费心,找人疏通关系,请律师什么的,四
处跑个不停,又恢复了从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一腔热忱。我就相信青青不会抛下
朋友不管,她一直那么质朴善良,对她好过的人,过去好多年了,她都还时常提
起。

  初中时韩东就喜欢青青,青青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如果他知道青青这两
天为他做的一切,应该会感到很高兴,喜欢一个人那么久,终于得到了回报。即
使这件事情结束后青青并不会喜欢上他,但一定能拿他当个朋友看待了。

  现在的青青,是最需要关心和爱的时候。我想说不定韩东因祸得福,就此打
动了青青的芳心也不一定,他为青青所做出的,不是是对爱最好的证明吗?

  现在看来我的猜想已经不再可能,因为今天我们认识了陈重。

  这个陈重,不知道该怎么写他,他随时都能制造惊喜。随时制造惊喜是青青
说的,青青总是很会形容一件事情,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惊喜。

  张扬的声音,张扬的神采,张扬的个性,一个全身上下透着张扬的人。

  以前我对当兵的总有种误解,以为都是呆板得近乎机器的那类人群。第一次
如此近距离看见穿军装的人,忽然觉得,原来课本里《最可爱的人》走近了看那
么可爱啊!

  一张可爱的面孔,一场张扬的表演,从一开口就带着一股令人感觉到震撼的
力量。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孩在青青面前如此放肆过。青青很美,在我的记忆里,
太多男孩第一次看见青青就被她的美丽征服。远远的,带着要流出口水的呆滞,
怯怯然望着青青的,何止韩东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青青像一个不小心坠落入凡间的天使,美丽得足以让所有凡人沮
丧。

  可是陈重似乎从一出现,就极尽张扬着对我们开了一次又一次玩笑,耍得青
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男孩,可以在青青的面前做出这样游
刃有余的表演。

  当然是表演。从头到尾陈重好像只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那简单的
一次目光交汇,我就相信他对我们充满善意的,最后,绝对会无条件帮助我们。

  可是青青还是答应了他三个条件。也许除了送花给他,其他两个并不算什么
条件,对青青而言,花点钱就能打发的事情永远不算条件。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人抢着给青青送花都抢不到,他随便就要求青青送花给他,好像反过来那是青
青的荣幸一样。

  青青对我说最后花是要我去送的,因为我和陈重说话时满脸献媚,肯定是看
上陈重够帅。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心慌,我不太清楚「帅」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陈重好看,以前总和青青讨论某个男孩怎样怎样,但是无论怎样,我从
来没有觉得哪一个在我眼里如此好看过。

  后来青青对我又说了一个词:倾国倾城。那个词带来一种潮水般的感觉,喧
嚣着从我胸膛里漫过,又无声地退去,心里一片冰凉。

  这么多年,我总是被青青一次又一次认同,只是不知道,这次陈重是先倾了
青青的国,还是先倾了我的城。

  以前青青每次接到情书都会叫上我一起阅读,然后问我怎么样,我总是淡淡
地说那个男孩没戏。我早已经在心中定义了青青理想中的爱人,绝对不是青涩得
可以让人看一眼会口舍生津的小男孩。

  青青通常用一个词评价那些情书:「蹩脚。」我知道她不单是在评价那些情
书,其实在她眼里,除了她爸爸之外的任何男孩或者男人,都是「蹩脚」的。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青青不会喜欢陈重这样的男孩的,我一直觉得能打动青
青芳心的应该是她爸爸那类型的男人,事业成功,风度一流。

  青青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爸爸下巴上淡淡的剃须膏味道,那是她记忆中最好闻
的男人味道,可是陈重,唇上还是层浅浅的茸毛,距离使用剃须膏的日子应该还
很远吧。

  似乎陈重从一出现和青青之间就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个性格都很张扬
的人,通常很难彼此欣赏,青青叫嚣着对我说要从陈重嘴里整出「哇靠」两个字
的时候,我是在心里偷笑的,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役,我愿意旁观。

  有一种感觉,今天并不是陈重的生日。青青最后却完全相信了。我并不是比
青青聪明的一个人,但是我都看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或许因为从
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旁观者吧,陈重精彩的演技只针对青青一个人,他没有拿我当
对手,所以才会在某一个我和青青几乎被他耍得张口结舌的瞬间,对我善意地那
么笑了一笑。

  平凡如我,永远不会有人认真地把我当成对手。

  青青叫着要我献花的时候,我飞快地逃开,捧了那么长时间,花束上都沾上
我的心跳和体温了,最后那一刻,还是落荒而逃。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
家伙,无论心里怎样期望着的一个画面,真把我推到台前,忽然就丢失了所有的
勇气。

  并没有离开很远,跑开不久又偷偷溜回来。

  陈重说:「谁送这束花给我,我就送还给谁。」听见真是好后悔呀,如果知
道是这个结果,打死我都不会逃。并不是没有人送过花,可是那些花总和送花的
人一样,让人提不起精神。今天这束花被陈重这样一个人送过来,想必会是一个
永远都不「蹩脚」的回忆。

  但是真正的好事,我从来都无福消受。

  那花,陈重自己也希望送给青青。我离开是正确的。看见青青抱着玫瑰,目
光渐渐变得没有焦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这场战役里,我知道青青已经输了。

  我呢?

  他们去楼上开房了,我坐在大堂等他们出来。一次次心神恍惚,总想起陈重
眉眼间倾国倾城的好看,想起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精彩的表演。

  整个过程,他一共望向我三次,每一次,都那样清晰的被我记忆。

  结果陈重完胜。他一个人不仅打倒了四个烂仔,还俘虏了两个美女,如果我
勉强也算是个美女的话。

  他说:希望能收到两束玫瑰,那样他可以左拥右抱……男人总是那样贪心的
吧。

  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参与的,我想,我永远都只有旁观资格。

  今晚青青惨败,她倾了她的国,还赔了一次夫人。

  我更惨败,旁观着一场属于别人的战役,不知不觉中已倾了自己的城。

***********************************

  1991年11月14日,夜。

  青青第二次和陈重去了宾馆,这一次,我没有跟去。

  以前总跟着青青,是因为怕她受到伤害。明知道自己并不能保护她什么,但
是有我跟着青青,就算是伤害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承受。

  升高中那年,我差两分没有被重点中学录取,青青对我说,放心吧,你去不
成,我也不会一个人去读的。心就被她一句话暖得发烫,也从那个暑假,青青教
会我知道,两个人一起受伤,总比一个人伤得轻些。

  和陈重在一起,不用担心青青会受伤害,我已经没有继续跟着她的必要,而
且青青的态度,也似乎愿让我再像从前那样坐在大堂等。青青其实很关心我的,
她一定以为在家里等她,总比在大堂里等感觉不那么无聊。

  只是这一次,不仅无聊,而且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我第一次感觉到,在
青青的生命里,我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很想告诉青青,那样等,我并不感觉无聊,反而是种幸福。可是,终于并没
有说出口。

  和陈重在一起,现在已经是青青最大的快乐,有人在大堂里面坐着等,心里
多少会有一点牵绊的。我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念,去破坏青青的快乐呢?

  青青说,所有美好的东西,她总想和我一起分享。今天她甚至荒唐地说,我
可以和她一起去爱陈重。

  她好傻啊,那样的念头都可以升起,爱情也可以拿来与人分享吗?

  我也好傻,爱上陈重的话都敢说出,一个旁观者也有资格参与吗?

  这两天,青青不停地在我耳边讲述陈重,他十六岁当兵,十七岁就代表中队
参加支队的军事比武,拿过多少冠军,配合公安抓获过多少罪犯,最危险的一次
曾经一个人面对三个穷凶极恶的劫匪,其中一个手里还有枪。立过几次功,受过
多少嘉奖……所以打倒几个小烂仔,对他来说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胸膛怎样宽厚,他的臂膀怎样强壮,他的腹肌怎样清晰可见线条优美。

  甚至陈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上床也拿出来讲,怎样笨拙,怎样面红耳赤不知
所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青青不知道,我已经比她还要沉沦了啊,在她无休
无止的讲述里,那么多的陈重重叠在一起,汹涌着扑面而来,几乎把我淹没。而
之前陈重曾望向我的所有目光,在回忆中渐次重现,一次比一次令人惊心动魄。

  今天,陈重又多看了我一眼。

  虽然我当时在努力望着别处,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眼。那是他去上岗之
前的最后一眼,不是望向青青,反倒望向我。暮色如水,他那一眼无尽缠绵。

  他转身之后,直到消失在铁门那端,再也没有回头。所以我说,那是他离去
时的最后一眼。

  为什么是缠绵呢?为什么是我?

  记得有谁说过:人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不过是我个人纯粹一厢情愿的
臆想而已,我希望他最后一眼望我,我希望那一眼是缠绵。

  对青青说想给陈重一耳光,他那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对青青说我为她难过,
为了陈重她已经把自己弄丢了。

  说完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是怎么了?嫉妒到要说闲话去破坏青青极尽完美的
快乐吗?

  青青一直姐妹般地对我,我怎么可以如此心存嫉妒!

  陈重的上衣拿下来,裹住了青青,也裹住了我。我一次次被衣服上陈重身体
残留的气息迷惑,也一次次后悔。不可以再妄想了,不可以再继续贪念。这么多
年,我已经欠了青青那么多,用一生都无法偿还。

  陈重从哨岗下来,我一直在努力低着头,不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怕看见
他偶尔一道眼光,再从我身上掠过。

  每一次掠过,对我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缠绵,我怕再多看见一次,会淹死在
自己贪念中的缠绵里。

  有一种美好,只属于青青一个人,无论我心里多么渴望,也不可以要求。

  就连偷偷想一下,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祝愿青青永远快乐幸福。

  希望陈重永远珍惜青青。

  祈求他们会原谅我,让我可以,得到救赎!

***********************************

  1992年3月11日,教室。

  还是同一间学校,我又一次重返校园里读书,环境依旧,高三紧张的气氛依
旧,唯一陌生了的,是周围崭新的面孔。我无数次偷偷环视他们,没有找到一张
曾经相识的容颜。

  这间学校的本科升学率一直接近百分之百,没有旧日的同学重读是理所当然
的事情。

  每天竭尽全力看书,累得几乎脑子都要坏掉,可是第一次考试,就考得惨不
忍睹。没有了青青带着我读书的日子,根本就是地狱啊,以前轻轻松松就考进前
十名的历史,随着青青的退出,将永远不会再重演了吧。

  今天班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一次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什
么,在我来这个班之前,他看过我的档案,调阅了我以前每一张试卷,他对我很
有信心。

  回来后诚惶诚恐,恐怕他要看走眼了,今天的我,和曾经的我,已经不可能
再相提并论。那时候我有青青啊,如果有青青在我身边,我是什么困难都能顶住
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决定回来读书。

  那些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夜晚,脑子里都是青青……和陈重彼此缠绵的情景,
一次次恐惧得不能入睡。我恐惧,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藏了那样一个可怕的魔
鬼。

  他不停地对我说:其实陈重心里爱的那个人是你,只不过因为你逃开了,叶
青替你送了那束玫瑰给陈重,所以陈重才把叶青搂进了他的怀里。

  这当然不是真的,可是,很多时候,我竟然愿意相信。我好可耻。

  怎么才能驱走心中的那个魔鬼呢?他让我越来越痛恨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
恶心。记起那段忘记一切的日子,因为读书废寝忘食的日子,满脑子都是书,多
么幸福的一段日子啊。于是又选择了读书,希望我的心能够被另外的东西占据。

  最后一次见到陈重还是去年的11月14日。那次之后青青再去见陈重,我
都坚决地回避了,一个心中藏了魔鬼的人,根本连旁观的资格都不应该有。对我
那么好的青青,一切都拿出来和我分享了的青青,我有什么理由,看着她快乐而
心如刀绞。

  爱情是青青的爱情,陈重是青青的陈重,我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但是不见不代表就可以解脱,青青的声音里有陈重,青青的思念里有陈重,
青青的身上已经重叠了陈重的影子。我知道陈重站岗了,我知道陈重下岗了,我
知道陈重要去参加集训了,我知道陈重走了……

  昨夜青青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一个人跑到天台上。

  没有了陈重陪伴的青青,应该很寂寞。最近的日子,我总在回避她,我怕她
会在我面前提起陈重,怕自己亵渎她的信任。感觉自己变坏了,也许,早应该把
自己心中的魔鬼告诉给青青听吧,没有青青教我怎样成长,我已经越来越偏离人
生的方向。

  悄悄走到天台,看见青青在玩着一个发射光柱的东西,那些光柱射向夜空,
我听见是她正和陈重窃窃私语。

  我没敢停留太久,我不忍心打扰他们。

  再一次祝福他们两个,再一次,祈求他们的原谅。

  魔鬼永远打不赢天使的,我要开始读书了。

***********************************

  1992年4月29日,夜。

  三天前接到青青的电话,陈重已经参加完总队的比赛回来,她正陪他休假。

  很想问问陈重成绩怎么样,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用
的人啊。不过像陈重那家伙,去比赛就会拿冠军的吧,不然怎么骨子里都一副骄
傲的样子。

  哪像我连续几次考试,都考得一塌糊涂,现在连班主任都懒得找我谈话了。

  今天回了趟家,陪妈妈说了一会话,谈起最近的学习情况,想起以前跟青青
一起读书的时候。风光不再啊风光不再,身边没有了青青,我永远是一只平凡的
丑小鸭。

  几天不见青青的人了,她一定每天和陈重缠绵在一起。奇怪哦,每次提到陈
重,我都想到缠绵这个词,好像跟他在一起除了缠绵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这
个习惯要改掉,我可还是个纯洁少女,脑子里要坚决杜绝色迷迷的东西。

  纯洁少女?如果以前和青青那几次荒唐游戏不算失身的话,应该还算纯洁的
吧。想想还真后怕,如果不是后来青青说那个的时候会想起男孩子,我们继续发
展下去不是会变成同性恋?还好还好,那些都过去了,我们最后都没有变态。

  有件事可喜可贺,今天居然收到了一封情书。

  「宁容同学,你好,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从你来上学的第一天起,我就被你
的……」

  哈哈哈哈,这样的东西被青青看到,肯定又笑得肚子会爆掉吧?

  学着青青以前的样子在上面加了个大大批注:「蹩脚」,然后走到黑板前,
用胶水粘了上去。对不起啊,谁让你把情书写得那么蹩脚呢?我不算过分哦,如
果青青在,还会先大声朗读一遍再去张贴的。

  以前我是没有勇气这样做的,没想到今天也做了一次,为了纪念那些与青青
同在的日子吧。

  于是开始疯狂地想青青,陈重回来了,她快乐吗?她幸福吗?她被陈重欺负
了吗?

  陈重总是很会欺负人,记得他爱把青青弄得不知所措,再一下子把她哄得笑
起来。他在麦当劳一口气吃上六十支鸡翅,然后在酒吧说最多只能喝一瓶百威,
让青青看着满满一桌酒瓶发呆。

  他说一个人去和一群烂仔打架很傻,等青青失望了才大显身手。

  他诬陷说韩东是青青的男朋友,伪装把青青跟他第一次开房当成回扣,看青
青要哭了才坦白自己是在吃醋。

  暮色里他丢下瑟瑟发抖的我们,然后让战友把上衣捎下来……

  这一切一切,都说明他是那样顽劣不堪的一个人啊,以青青的性格,不知道
怎么能忍受下来。

  这样一个人,如果写情书话会写成怎么样,会不会……蹩脚?

  我晕,跑题了,我在疯狂地想念着青青。

  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青!

  再过不久又是青青的生日了,她又长大了一岁,我也长大了一岁。

  过去的一年,青青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也跟着她经历了一次。经过之后,
我们都长大了吧?不再是小孩子了吧?青青在这个生日里要许下的愿望,不再是
爸爸妈妈重拾旧好了吧?毕竟阿姨都又嫁人了。

  一定会换成:希望叶青和陈重能白头偕老。

  也许这个愿望,青青不会在许完之后再像从前那样毫不保留的告诉我。这种
事情女孩通常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但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那么在随后我的生日里,我会像以前的那些生日一
样,把这个愿望帮青青再许下一次。

  一个愿望被两个人重复两遍,能够被上帝听见的机会,一定会大一些吧。

  看完了,震撼。

  百感交集。烦恼中。惊惶。哭。

  可是,欲哭无泪。

  客厅里传来阿姨摆弄碗碟的声音,醪糟鸡蛋的香气甜甜地飘过来,我锁好了
床头柜,却止不住自己心乱如麻。

  原来容容一直以来,被这样的一种爱情煎熬着。

  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友情。容容对叶青永不离弃的友情。

  坐在客厅里,阿姨辛辛苦苦做好的醪糟鸡蛋被我吃得乱七八糟,蛋黄顺着嘴
角流下来滴得胸前一片狼藉。阿姨看见直笑,连声叫我慢点,她一定认为我是太
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不关快慢的事情啊,我也要被两种不同的感情同时煎熬了。

  错了,是正被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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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满楼之天堂  作者:极品雅词


                (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只是爱情吧?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容容?

  回到家被继续煎熬了很久,再也等不及容容放学回来,飞快地冲去学校,站
在教室门口喊:宁容同学有人找。

  整班的学生被我叫醒,在一大片惊讶的目光中,宁荣同学「唰」的一声从某
个角落里窜出来,几乎可以媲美我大叫着容容上玫瑰那天,她当时逃离的速度。

  转到无人的楼梯处,我说,我又想去喝酒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容容惊慌地问我:「怎么了?」

  我忧伤了片刻,说:「算了,你还是回教室吧。」

  我算准荣荣会跟着我来酒吧的,我都这表情了,她不跟着还是我认识的容容
吗!

  忧伤地转动着酒杯,转两圈喝一口,转两圈再喝一口,始终不肯抬头看容容
一眼。但我知道她此刻心中一定充满了不安,正眼巴巴地望着我不知所措。不能
怪我故弄玄虚,她早看穿了陈重欺负我的种种,却不肯陪我去对付他,不是跟了
那坏蛋一起耍我吗?

  我欺负不了陈重,欺负一下容容总可以游刃有余吧。

  可是转着转着,容容的日记出现在眼前的酒杯里,字字句句,字字句句。

  一滴眼泪掉下来,融进杯中的红酒,我低头去喝,又一滴眼泪滴了进去。

  容容的脸,靠近得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

  她小心翼翼地问:「青青,陈重哪去了?他不是休假吗?」

  「陈重……」

  感觉有些艰难,我们两个人终究要提起陈重吧,不可能永远逃避这个名字。

  我说:「陈重,他不爱我。」

  明知道言不由衷,可是这句话说出口,心中还是突然怕了一下。

  容容惊讶地「啊!」

  就会一个「啊」?不会安慰我吗?不会骂陈重有眼无珠吗?不会满世界叫嚣
一定杀了他为我报仇吗?光啊一声管什么用。

  对不起陈重,我要拿你奉献一次了,我想这种奉献一定也正合你的心意,眼
前的美女正是你理想中的,处的,我可以保证的,绝对没有被玷污过的,没对任
何男人表白过爱情的纯情少女。

  我说:「容容,陈重根本没有爱过我,他真正爱的是你。」

  容容紧紧搂住我,轻声地安慰:「不怕,不怕,青青不怕。」

  我有些傻,我预测了无数种容容听到我说陈重爱她时的反应,却没想到会是
这样。突然感觉容容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呼:「啊?」

  我相信了,容容早已经走火入魔,从我第一声提起陈重,她就已经魂不守舍
了,刚才词不达意的胡言乱语,说明第一时间容容根本没有听清楚我说的什么。

  后面这一声惊呼,就算用魂飞魄散去形容也不过分吧?

  陈重,他用怎样一种缠绵的目光,把容容打入这样一种万劫不复啊!

  有片刻精神恍惚。容容说,人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一直以来,我也想
从陈重眼睛里看见缠绵,可是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次送他回老家,
上次送他去集训,无数次凌晨送他回营房,每一次分开,缠绵的,只是我的目光
吧?他呢?

  他望着我,对我说着「我会想你的」那一刻,也平静如水。

  唉!庸人自扰,他说过他爱我,而且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我难道也要像容
容那样走火入魔吗?

  我擦去挂在腮边的泪,幽怨地对容容说:「我不怕。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陈
重爱你或者爱我,没有什么区别,我祝福你。」

  容容慌乱地说:「青青,不会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是陈重亲口说的。」

  我偷偷想着容容身上所有让我着迷的地方。「陈重说,他喜欢你的眼睛,细
眼如丝才称得上千娇百媚;他喜欢你的皮肤,带点巧克力色才真正是性感尤物;
他喜欢你的腿,玉腿玲珑才算是绝代佳人;他告诉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被你
深深地迷住了。」

  看着容容在我的描述里惊惶得溃不成军。

  容容在日记里写:「青青惨败,我更惨败。」陈重,他何德何能?

  我问容容:「我不怕,你怕什么?」

  容容一下子哭了出来:「青青,你骗我,陈重不可能那么说的,我们在一起
的时候他总是在望着你,他爱你,你知道的,他一直都爱你。」

  「总是在望着我?从来都没看过你一眼?」

  容容说:「没有,我发誓从来都没有。」

  我说:「誓言是用来蒙蔽朋友的最好武器,你准备好开始蒙蔽我了吗?那么
请继续。」

  容容大惊失色:「我没有啊!」

  「没有什么,没有骗我,还是没有被陈重看过一眼?」

  容容喊:「青青你讲不讲道理啊!大家在一起,看上几眼总是正常的吧?」

  「还是看过。几眼?三眼两眼,还是千眼万眼?」

  容容说:「我总共见才见他几次,哪来什么千眼万眼,再说他看不看我,我
怎么知道。」

  我说:「是啊,你才见过他几次!梦里呢?见过他没有?」

  容容面色惨白的说道:「青青,我永远都不会再见陈重,你放心。无论你想
对我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向你发誓,这辈子听见陈重的名字,我都会逃得
远远的。」

  我问她:「也逃开我吗?」

  「逃开……你?」

  我说:「是啊,逃开我,永远不用再为了我这么一个朋友,跟自己过不去,
把自己折磨得走火入魔疑神疑鬼。」

  容容呆住了。

  我问她:「一定要因为陈重,就把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撕裂个粉碎吗?你说希
望我永远快乐,可是这样的结果,我怎么可以真正快乐?叶青没有了宁容,多大
的快乐也会打上折扣的。」

  很久,容容说:「我不明白。」

  我问:「还不明白?」

  容容说:「不明白。」

  我说:「我喜欢陈重,你也喜欢陈重,这不算什么错误吧?一直以来,我们
的喜好不都有着惊人的相同吗?容容,你不会觉得,你喜欢的人,我就没资格再
喜欢了吧?」

  容容说:「当然没有,我……」

  我说:「对啊,既然是这样,我喜欢陈重,凭什么你不可以喜欢?」

  容容说:「不一样的,这件事情和其他事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想,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愿意和你分享。」

  容容说:「但是爱情不可以分享,青青,你疯了。」

  我说:「好好好,容容,爱情不可以分享,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样逃避,不仅
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一种不公平吗?你是不是一定要我觉得,我在掠夺朋友的
爱情?你逃开,是因为你认为这份爱情本来属于你,如果你留在陈重的视线里,
他会爱上你对不对?」

  容容慌乱地摇着头:「青青,你不讲理。」

  「我不讲理?你讲不讲理呢?」

  我心痛无比:「你真虔诚,希望叶青和陈重白头偕老!你想成全我,你的逃
避只不过是一种成全。爱情不可以分享,但是爱情也不是可以靠朋友退让来成全
的。我希望的爱情,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容容张口结舌:「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知道是吗?问你自己啊,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容容说:「我……」

  「你怎么了?你哑口无言了对吧?」

  容容噘起了小嘴,委屈得不能自已:「青青,我说不过你,但是你冤枉我。

  我从来没有要成全你什么,因为我知道陈重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你是世界上
最好最美丽的女孩。我凭什么跟着你瞎凑合啊,等着丢人现眼让人家笑话吗?」

  「可是我记得,宁容同学从初中到现在,收到的情书好像比我还多吧?昨天
是不是又偷偷枪毙了一封啊?」

  容容惊讶地:「啊……!」

  我笑了起来:「还不承认自己是美女?都花容失色了,仍然那么好看。」

  容容大叫起来:「死青青,你偷看过我写的日记,我要杀了你……」

  「什么叫偷看?我那是审查,看看你有没有不良动向。」

  「看你哭得煞有介事,还真以为你和陈重出什么矛盾了,原来在耍我,赔偿
我的感情损失,呜……被你害惨了。」

     ***    ***    ***    ***

  晚上陪容容狂翻了一阵书,我们又像过去那样一起躺在床上,肩膀靠肩膀,
都觉得无比开心。笑意不自觉地荡漾,这间卧室又恢复了曾经的温馨。

  容容说:「这样读书才找到感觉啊,一个人无聊死了,看什么都记不住。」

  我说:「加油啊,别忘了,去年我们曾经拿过全校一二名的。」

  容容叹了口气。

  「你真不准备继续读了?」

  「也许,还会读下去的。陈重十月份就会退伍了,想看看他怎么打算。」

  「啊!真打算这辈子交给他了?」

  「不知道,明天……谁知道呢。」

  「我们两个,要做到像以前那样坦诚好吗?这些天,心里憋得好厉害。」

  「我也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都是不离不弃的朋友。」

  「嗯,不离不弃!咦……,怎么听起来像在海誓山盟啊?不会是你又想变态
了吧!」

  「居然说我变态?好,那就趁陈重不在,抢先把你这个纯清少女做掉,免得
最后便宜了那个混蛋。」

  「你胡说什么啊,坦诚归坦诚,你们两个的事情别牵扯上我,我不会陪你疯
的。」

  「还想逃跑?嘿嘿,告诉你,你休想,你不是说,两个人一起,怎么样都会
比一个人好很多吗?」

  「不是一回事啊,警告你,再乱说我生气了。」

  「容容……」

  「嗯?」

  「唉……!」

  「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

  「容容……」

  「怎么了青青?」

  「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快点,我有点困了。」

  「唉……还是……算了吧。」

  「那我睡了。」

  「容容……」

  「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

  「想陈重了吧?」

  「我心里发慌。」

  「给他打电话,他不是带着电话吗?」

  「……」

  「怎么不打啊?以前也不是没有半夜吵过他。」

  「不是因为想陈重,而是心里发慌。」

  「他去集训那么久也没见你这样,这次不是说一个礼拜就回来吗?」

  「不是这事,算了……你不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还说要彼此坦诚呢,骗人。」

  「你到底说不说啊?郁闷死了。」

  「你没有睡着吗?」

  「我在等你说话啊,睡着?你睡着了我就睡。」

  「我不敢睡,我怕会再做昨天的恶梦。」

  「什么恶梦?」

  被吓得哭泣起来,那梦境,好可怕。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孩拉了陈重跑,我
追,哭着喊着陈重的名字,他回头问我:「她是处女,你是吗?」

  灯亮了,刺得眼睛发痛,我遮住眼睛:「把灯关掉。」

  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我的心在黑暗中不停下堕,无休无止。我哭着喊:
「开灯。」

  容容把电话递到我手里:「给陈重打电话,现在。」

  容容,她知道我的梦?

  想起昨天陈重一句「怕抽烟呛着你」立刻让我不再惊慌的情景。好想听他再
说点什么,他总是一句话就轻易地把我带到云端深处飞翔。

  手指放在按键上,犹豫着该不该给他打过去。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正是自己想拨出的那个号码。

  电话那端,陈重带点乡音的问候:「喂。」

  感觉他手指间烟雾飘绕的香烟透过电话一丝一丝传到鼻端,莫名其妙的又哭
了起来。问他:「你在抽烟吗?」

  他说:「这么远你都能闻到啊?不会呛着你吧?」

  对他说:「你永远不许戒烟啊。永远都不许。」

  他说道:「奇怪,不是说抽烟有害健康吗?今天老妈还怪呢,小小年纪就抽
烟。」

  我说:「那就不在你妈面前抽,反正在我面前,你不许戒烟。」

  他笑:「想戒都不一定能戒掉呢,你不用担心这个。」

  心里安定下来,一个梦而已,陈重,不就在那里吗,一个电话就可以到达。

  通完电话又躺在床上。容容说:「原来梦见陈重戒烟就吓成那样子啊。」对
她说不是,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

  容容翻了翻身子,给我一个脊梁:「郁闷,我睡了。」

  「容容,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郁闷着睡着很伤身体的。」

  「……」

  「想知道我那个恶梦吗?」

  「不想。」

  「哦,那睡吧,我也睡。」

  「其实做恶梦怕什么,就怕做美梦。」容容把身体翻过来,肩膀又靠着我的
肩膀。

  「为什么?」

  「多么可怕的恶梦,醒来就不可怕了。美梦醒来,才发现活着就是恶梦。」

  「好有哲理啊,讲出来分享分享。」

  「郁闷,我要做美梦了,拜拜。」

  「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美梦是什么。肯定梦见跟陈重缠绵,嘿嘿。」

  「哎!我在睡觉呢。」

  「我说对了吧?」

  「你做你的梦,我做我的梦,各不相干吧?」

  「交换?」

  「恶梦换美梦?你还挺会划算的,不换。」

  「不换就不换,反正我已经知道了。」

  「我梦见清华的通知书了,美吧?」

  「换不换?不换我拿你的日记读给陈重听。他肯定得意死,一下子俘虏两个
美女耶!」

  「……」

  「谁送这束花给我,我就送还给谁。听见真是好后悔呀,如果知道是这个结
果,打死我都不会逃……」

  「你还有完没完?去读啊,反正早晚死在你手上,早死晚死都一样。」

  「心里巴不得我去读吧,情书写好了,怎么送出去,还真是个难题。」

  「叶青,你重色轻友,靠出卖朋友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你不仁不义,你卑
鄙小人。」

  「好心帮你,还不承情。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

  「打啊,怎么不打啊?」

  「打就打,谁怕谁。」我坐起来,打开灯装模作样去拿电话。

  「青青,你想我以后把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永远不讲出来吗?想的话就满
世界读,像以前当众念那些蹩脚的情书一样。」

  容容的眼泪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我开始慌了:「容容,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明知道我逗你玩的。我发誓,我
真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千万别当真啊。」

  容容说:「誓言是用来蒙蔽朋友的最好武器,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道:「我错了,那是我信口开河。其实誓言是见证友谊坚贞的最有力证
据。

  你没看电视里面,上法庭都要先宣一下誓的。」

  容容说:「那好,我向你发誓,我没有做你说的那种梦。你相不相信?」

  我连声说:「相信,相信,绝对相信。」

  「一听就言不由衷。」

  「厉害,我言不由衷你都能听出来。那你告诉我,你的美梦是什么?」

  容容说:「昨天我梦见你和陈重结婚了,你生了个小孩,我推着婴儿车帮你
们照看孩子,远远看着你们两个在客厅里说话,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被容容的梦震撼得呆住了。

  那是一个美好到极致的梦境吧,陈重,容容,在未来那么远的日子都陪在我
身边。

  容容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可笑,到你结婚生子了竟然还想跟着你。」

  眼角湿润起来:「怎么会觉得你可笑呢,那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如
果真有那么一天,这辈子我就算没有白活了。」

  容容叹了口气:「终究只是一个梦,醒来才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小心地说:「我们两个一起努力,或许就不仅仅是个梦了!」

  容容怀疑地问:「怎么努力?」

  我说:「我们两个发誓不离不弃,然后就……三个人……」

  容容大叫:「你疯了,我说过,我不会陪你疯的。」

  「这不叫疯,应该叫理想。我以前看见过资料上说,在也门,科威特那些回
教国家,是实行一夫多妻制的,我们可以去那里拿新的身份,在那里结婚,然后
随便到哪里一起生活。」

  「我晕了,青青,别说这些话你是认真的,我当从没听见过。」

  「我当然是认真的,其实很早我就研究过这方面资料,曾经郑重向爸爸提过
这个建议。可惜妈妈和阿姨之间,达不到我们两个这种默契,要不然,我那个爸
爸妈妈重拾旧好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严正声明,咱们从来没有过什么默契,要我跟着你当丫环都行,也绝对不
会给你那位陈重当小老婆。」

  「说的真难听,我们之间还分什么大小,真要分的话,你大我小,OK?」

  「哈哈哈哈,天方夜谭到此结束。我要睡觉了,求求你,先让我做个清华梦
再说。」

  有些事情,终归只能是天方夜谭。

  小时候梦想爸爸妈妈能够破镜重圆,一厢情愿去翻阅那些可以多妻制国家的
资料,没想到今天荣荣的一个梦,又让自己起了那天方夜谭的念头。

  最挂在心里的,还是陈重昨天说过的那句话,总有一个处女应该属于他吧。

  可是除了容容,对别人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十一)

  很多念头,只要在脑子里升起,就很难再放得下。

  我总是重复想起容容的梦,越来越觉得被诱惑。明知道很荒唐,可是每次偷
偷想起,心里都有种奇异的兴奋,不能自已。

  用了两个白天帮容容拟定复习计划,去书店买了一些认为有用的参看书,容
容回来看见大叫厉害啊厉害啊,这下找到学习的方向了,不再像没头的苍蝇抓起
书就看,却总是事倍功半。

  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是有天赋,离开了学校近一年的时间,做起这些事情来就
像从来不曾有一天间断过。心里想等陈重回来了,有必要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
未来还远,应该尝试计划着去做点什么。

  晚上看容容翻着书渐入佳境,走到客厅里和陈重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
来。

  电话里陈重态度有些暧昧,说家里人希望他能多呆上几天。

  我说有点乐不思蜀了吧,是不是在家乡见到了梦中情人啊?

  陈重笑,语气很委婉,对我说用词不当啊,我是现在是在自己家里,乐不思
蜀应该由家人说才对吧。说了似乎感到我这边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把话题岔开去
另一个方向,说梦中情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梦中就是只在梦里出现,一觉醒来连
摸样都记不得了,所以情人永远是身边人最好。

  「那现在你身边的情人是谁呀?」

  「我抽支烟你都能隔那么远闻见,如果有个情人在身边你会感觉不到?再说
了,这方面我不擅长,不然也不至于第一次都让你拿去了是不?」

  我「哼」了一声道:「你随便说说我就相信啦?去骗那些初中小女生还差不
多。」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说话,只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我问:「怎么了,是不是被我触到了痛处?」

  陈重说:「有些东西只能随便说说,谁都不必太当真了。」他的语气听上去
有些生硬:「家里来客人了,改天再聊。」

  半夜十一点居然来客人,他还真会找理由。

  我大声喊:「陈重……」

  电话已经断了,只剩下忙音嘟嘟嘟响。我立刻拨回去,陈重已经关机。

  郁闷着溜回卧室,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恶意的,情人之间这种小小的玩笑
都不能开吗?挂电话,还关机,未免太小心眼了。再说也不怪我,他先提起什么
乐不思蜀的,跟我在一起,那叫乐不思蜀吗?

  可是那叫什么?

  糟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这个城市并不是陈重真正的家耶!都怪我从
认识他就把军营当成了他的家,以至于错误地感觉,他想在自己的家里多呆几天
反而是乐不思蜀。

  然后……又是那什么该死的第一次。

  Shit!第一次,对每个人来说都应该是严肃的,我居然拿了这么一个严
肃的话题开玩笑。

  徒劳地又拨了几次电话,仍然是关机。陈重,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开始慌了,曾经以为我和陈重之间的距离,一个电话就可以到达,却忘记
了通讯的最基本因素是同时要有两部电话开着。他把电话一关,即使停止在原地
一动不动,我再也无法到达他。

  继而引发心中更大面积的恐慌。

  原来我和陈重之间,那样脆弱的维系着,经不起风轻轻一吹。

  容容轻声说道:「用不着神不守舍的,关机而已,早晚会开的。陈重探亲回
家,又不是退伍回家,你还怕他永远不回来?」

  奇怪,她不是聚精会神地在看书吗?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容容说:「也怪你,那种事情很敏感的,什么不好说,硬要说人家骗你!」

  我望着她:「你说哪种事情?」

  容容说「什么第一次之类的啦,还能是哪种?给了你还不承情,换谁都会生
气。」

  MyGod!走那么远通电话都能被她听见,这种人才不去当间谍可惜了。

  也难怪成绩一直考不好,注意力根本没集中在学习上。

  看着我惊奇的样子,容容脸红了一下:「随便听听就猜到你们说什么啦。」

  我虚心地向她请教:「那你说说看,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哪种更宝贵?我准备
用自己的最后一次换陈重的第一次,能等价交换吗?」

  容容说道:「不一样的,最后一次只是个承诺,需要用所有未来的日子去证
明。但是第一次却是已经被证明了的。所以,最后一次,说起来无论多么令人心
动,总比不上已经摆在眼前事实更令人信服吧。」

  容容的话让我一阵沮丧。这么久,一直令我惴惴不安的,正是这个原因。我
爱陈重,一心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可是,怎么证明?无论怎样坚决的承诺,
永远也比不上既成的事实那样理直气壮。

  容容说道:「其实……你不必这样担心来担心去,我总相信,你是最优秀的
了,陈重不会再遇到比你更值得他去爱的女孩。」

  真的最优秀吗?我想起恶梦里那个不知名不知道模样的女孩,陈重早晚会被
那样一个女孩带走,因为她那里有我此生无法拿出来吸引陈重的东西。

  就像容容说的,人家用一分钟就可以证明的爱,我要坚持到人生终结的最后
一秒才能够兑现。

  容容说:「人生总会有缺憾的,缺憾才可以把美表现到极致,青青,如果不
是你心里留有遗憾,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全心全意去爱陈重吗?你会如此包容如此
退让吗?以你的性格和脾气,会任由陈重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你?」

  我喃喃地说:「欺负……我?」

  容容说:「没有欺负吗?一言不合就挂电话,换了我都会生气,可是你呢,
第一反应是打回去道歉。人家都关机了,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你,你仍然不生
他的气。多难得啊,如果我是陈重,会感谢上天给他一个略有瑕疵的叶青。因为
如果叶青是完美的,任何男人都要自惭形秽。」

  我呆住了。陈重永远不是容容,所以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停止担心。

  我问容容:「知道为什么陈重会关机吗?」

  容容叹气:「根本就是你太纵容他,惯坏了。」

  我说:「也许吧。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随时可以丢下我,在你眼里最好
的叶青,不足以是陈重心目中的全部。」

  容容说:「哪有那么严重,青青,你的心态有问题哦。」

  我轻轻地说:「也许吧。容容,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恶梦?」

  仔细对容容讲了梦中的情景,讲了做梦之前陈重带着忧伤的表情说过的那句
话。

  然后我问容容:「你听清楚了吗?陈重说,总有一个应该属于他吧。他不是
在对我说,他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无言以对。我能够说不应该吗?我有什么资
格说不应该?」

  容容喃喃地说:「青青,不。哦,不……」

  「不什么?你在说什么,有什么可以不?你说清楚。」

  容容说:「陈重,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混蛋!」

  我苦苦一笑。「即使混蛋,他也有在我面前混蛋的资格。我失去清白之后才
认识他,本来就是我的错。」

  容容说:「你没有错,青青,你不是故意的。」

  「谁又是故意的?陈重吗?他只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本来就是我欠他。」

  容容说:「你傻了,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把握留住陈重永远在我身边,可是,我又真的希望可以永远。」我
说:「帮我好吗容容?我们两个加在一起是最完美的组合。我们一起留他,一定
会让陈重死心塌地。」

  容容说:「你又在天方夜谭,拜拜!我去看书,你自己编故事吧,写本书出
来肯定好卖。」

  我拦住容容不让她逃开:「你那个梦,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结局啊。为
什么你只敢做梦,却不敢真正去面对?青青倾国,容容倾城,我们都已倾国倾城
了,嘴硬还有什么用。真要眼睁睁看着陈重从我们两个人身边绝尘而去吗?」

  容容说道:「不错,我喜欢过陈重,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青春期骚动而
已,没必要总抓住不放。以前我还喜欢过某某某、某某和某某,现在不照样忘记
得干干净净。你和陈重的事情不要牵扯进我,我绝对不会奉陪。」

  我说:「耳朵都赶上雷达了,还要嘴硬。」

  容容说:「拜托,我那是关心你而已,不关陈重的事。」

  我放开容容:「那好,我只有一个办法永远留住陈重了。」

  容容问:「什么办法?」

  我说:「在陈重彻底离开之前,告诉他我爱他,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
是最好的证明,也是唯一可以让他确信的证明。」

  容容目瞪口呆:「不会吧青青?」

  我说:「会啊,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他只用嘴说说,不过是张无法兑现的支票
罢了。」

  容容几乎哭出来:「青青,因为一个陈重不值得你那样做。如果你这样爱他
都不能让他留下,那他就根本是有眼无珠,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你还爱他干什么
啊?」

  我淡淡一笑:「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快
乐。」

  容容的泪叭嗒叭嗒落在我面前。

  我的心不起波澜:「因为刻骨铭心,所以不能自拔;因为不能自拔,所以无
怨无悔。」

  容容忧伤地望着我:「青青,如果我同意跟你一起……,但有一天陈重仍然
离开了,你还会不会傻得想去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同意?」

  容容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如果这样都留不住他,根本是老天不肯成全,死都没用,我只好认
命了。」

  容容沉默了很久,喃喃地说:「有些太便宜他了吧。」

  我说道:「什么叫便宜他,是太便宜我了啊容容。我爱陈重也爱你,你们两
个,我这一辈子都不舍得离开。」

  夜里,躺在床上很久仍然不能入睡。

  容容问:「青青,你是为了拉我下水才威胁我说会想死的吧?」

  我说:「随便你怎么想。」

  容容说:「三个人……不荒唐吗?」

  我问:「你不是反悔了吧?」

  容容沉默了良久说道:「两个人一起……就算下地狱……也比较不那么孤单
吧。」

  黑暗中,我听见容容的心跳,噗嗵噗嗵在响,到天亮都没有恢复平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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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作者:极品雅词

               天下太平


作者:极品雅词
2007/02/06发表於:龙门客栈
            
             第一卷 淫贼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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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全13章)

               序章

             第一章  四月春衫薄

             第二章  閒步踏青堤

             第三章  酒浓春睡重

             第四章  从此是恶名

             第五章  一刀销魂处

             第六章  何故常欢喜

             第七章  淡淡女儿愁

             第八章  随风潜入夜

             第九章  无计是多情

             第十章  纤手梳红线

             第十一章 柳暗花明路

             第十二章 相戏试啼声

             第十三章 传说中的幸福

              尾声
***********************************

                序章


                01

  江湖的存在似乎比任何一种歷史都要悠久。

  从来没有人知道江湖是从什麼时间开始,又将会在什麼时间结束。江湖总有
太多的恩怨太多的是非,一旦涉足进去,一生都要在其中挣扎拼杀,再也得不到
救赎。

  很多年之后,江湖中盛行著这样一种荒诞的传说,西门太平出生的那晚,杭
州城外淫祠裡供奉的那尊五通神整整叹了一夜的气。

  五通不过是那些江湖淫棍们们胡乱编造出来的,一个旁门左道的邪神,在太
平的脑海中完全不入流,他从来不曾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去和一个淫贼抢什
麼饭碗。

  但这就是江湖,任何一种离奇的传说,从开始时就是荒谬无稽的。

  纵横江湖或许曾是很多人的梦想,却从来都不是太平的梦想。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只想做一个快乐的人。


                02

  十二岁那年,西门太平和朋友彭天霸每天玩著那种过家家游戏,还不懂得什
麼叫做无聊。

  那个上午阳光暴烈,他们在彭家的后院裡乘凉,穿著薄裙露著白生生粉腿的
彭小妹在太平身边转来转去,害得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顺势捉了小妹掀开裙
底,去她一双白嫩嫩腿缝裡摸小鱼。

  彭天霸不甘寂寞,凑过来也要插一手。早就说好彭小妹是太平的小老婆了,
何况那是他亲妹子,每个人都不能拿自己妹子当老婆,西门太平警告彭天霸只能
在一边看。

  他居然不听,后来他们两个就打了起来。

  太平忘记了他姓彭。西门太平一直这样,每次愤怒起来的时候,总不记得自
己身处何种境地,或者惹他生气的是何方神圣。听说过五虎断门刀吧?那是彭家
祖传的功夫,所以他被彭天霸一刀劈中了大腿。

  彭家祖训十五岁以下不许配钢刀,彭天霸那年还是一把竹刀插在腰间,如果
换成钢刀太平这辈子就算太监了,不要说长大后想要娶多少个老婆,连嫖妓的能
力都不再有。但是那场斗殴,并不是太平最后输了。

  其实,一个人小的时候,厉不厉害跟自己没什麼关係,跟自己的老子才有关
係。

  太平坐著小轿从彭家离开的时候,彭天霸还跪在堂屋的正中央思过,脸被他
老爹彭伏虎用那把劈中太平的竹刀抽成了猪肝色。当著太平的老子西门大善人的
面,彭伏虎那几十下竹板炒肉当真是货真价实,每一下都抽出一声脆响。

  五虎断门刀虽然厉害,但现今彭家也就是开个小鏢局而已,他们家有一大半
的生意要靠西门家照顾,彭天霸被教训得哭都不敢哭出来。

  回到自己的家,杭州城医术排名前十的名医轮流把弄过太平的小弟弟,一致
结论西门少爷伤势决无大碍,不会影响到今后娶妻生子。

  太平捏著小弟弟,酣畅淋漓地尿了一道弧线,忘记了彭天霸刀法的狠辣,很
想再去找他玩。

  太平娘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彭天霸那小子没太教养,野蛮得随便一点小事就
挥刀动枪,也不想想万一误伤了太平的千金之体他们家是不是赔得起。

  太平娘拧著西门大善人的耳朵,警告他以后西门家请人押鏢,坚决不能再请
彭家。

  西门大善人这一辈子一共娶了八个老婆,太平娘是第八个,却是如今唯一硕
果仅存的西门夫人。前任七位西门夫人早早登仙的原因无一例外,个个都死於难
產.

  太平娘有福气太太平平生下了西门太平,所以同时拥有了随便拧西门大善人
耳朵的权利。

  太平看娘把爹欺负了一会,打著哈欠摇摇晃晃从屋子裡走出去,感觉人生中
这样的一天,真是很无聊。


                03

  西门太平后来肯尝试练点武功,还要感谢彭天霸那一刀。

  虽然事后彭天霸主动找到太平道歉认错,但那一记阴险毒辣催人泪下的五虎
断门连环斩,真的让太平耿耿於怀了很久,明白了原来除了用银子砸人,这个世
界上还有其他一种力量可以让人感觉到疼痛。

  从那天之后,太平也尝试著苦练,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别人也知道什麼叫做
痛。

  当年江湖流行的十大名技中,排名第一是「孔指」。

  太平练了不足半年的「指月」就想要放弃了,每晚对著月亮手舞足蹈狂指三
个时辰,那种失去兴趣后的无聊和折磨,他相信每一个正常的孩子都恐怕不堪忍
受。

  跟著又拜了一个姓孙的师傅,「损指」在流行排行榜上名列第四,可是据孙
师傅讲实用程度却是江湖第一。这次太平练了三天就开始感到失望,因为损指的
基本功夫,居然也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指月。

  之后太平落下了一种对所有「指」类武功都无比恐惧的后遗症,以至於后来
那个姓韩的师傅坐在西门家的客厅,大言不惭地吹嘘他家传的「寒飞指」如何厉
害的时候,太平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他只想让别人感觉到疼痛,却不想自己
必须因此忍受折磨。

  前后拜过三十几位名师,练过上百种名技,皆因为上述理由西门太平始终一
无所成。

  渐渐他已经失去了对武功的兴趣,他发现如果想让别人感受疼痛,自己要首
先疼痛无数次,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值得呢?

  十八岁的时候,太平甚至懒得再问自己一遍这个问题。


                04

  有名的东西一定很好,这是常识。「浓妆淡抹」四个字就很有名,西门太平
很庆倖自己出生在杭州,并且住在距离西湖很近的地方。

  每年的西湖,都有一段时光显得特别美好。他擅长在明媚的阳光裡寻觅到快
乐,每当天气渐暖衣衫渐薄,即使是原本三分貌美女孩的腰身,也变得有七分婀
娜。

  「君子好逑」绝对比「浓妆淡抹」还要有名,因为西门太平喜欢看西湖边那
些漂亮的女孩,始终多过看那些湖光山色。那些留连在西湖湖畔的少女们,才是
他得到快乐的源泉。

  很多年之后,西门太平对身边的人说起,自己最早的梦想其实简单,只想做
一个快乐的人。然后他发了很久的呆,忽然明白原来那是一个最奢华的梦想,渐
渐觉得十八岁之前的那段时光,其实是他最接近自己梦想的时光。

  只是当时的太平,却总是在遗憾著自己的人生迟迟不肯开始。

  很多年以后,西门太平是一个在浩瀚江湖裡,留下过种种传说的人。

  但在他少年的时候,却只是一个小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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